摘要:常玉作為最早的一批留學畫家之一,除了風格獨特的裸體人物畫,其遺作中還有大量的靜物瓶花作品,這些作品兼有其人物畫的簡約特點,以獨到的現代情調結合中國傳統花鳥畫的古典氣質,形成了其筆下“靜觀萬物,抒寫四時”的虛靜景象。文章從常玉筆下的靜物花卉題材入手,對常玉花卉作品中“瓶花”意象以及該意象所傳遞的思想內容進行解讀。通過對其作品中“瓶花”的研究,探索“瓶花”題材的花鳥畫在現代語境下的發展道路。
關鍵詞:靜物畫;瓶花;虛靜之景
瓶花,是中國古代文人墨客喜好的審美客體之一,或為補景之物,或為案頭博古清供,或為筆墨游戲,借物言志,寄雅興,含詩意,歷來為文人雅士所好,多為中國花鳥畫繪畫題材之一。瓶花不僅有著形式上的美感,更有其深刻意蘊。
常玉作為最早的一批留學畫家之一,其美術成就享譽中外。他在堅守中國傳統繪畫美學的同時,不斷地吸取西方現代繪畫的藝術精華。他的靜物花卉從中國傳統花鳥畫出發,以油畫暢快的筆觸和鮮艷的色彩,結合“瓶花”獨到的趣味性和中國畫傳統文人氣的藝術表現,將中國傳統花卉的人文內涵轉化為具有現代情調的油畫意境。他用獨特的東方盆景描繪出“靜觀萬物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的人間悲喜。本文從常玉的“瓶花”作品著眼,力圖對常玉的繪畫思想、繪畫風格和繪畫技法作詳細的解讀。第一部分對常玉個人情況以及其靜物花卉作品中的“瓶花”作詳解,分析常玉的大量靜物畫作品中瓶花的象征意義;第二部分分析了常玉筆下瓶花畫的風格特征,將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中西傳統花卉美術作了對比。由于不同的文化結構和審美心理,西方傳統繪畫十分注重花卉形態的逼真刻畫,而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則更注重花卉的人文內涵;第三部分著重分析常玉瓶花作品中的虛靜氣質,以中國傳統花鳥畫的古典氣質結合西方現代繪畫情調,形成了其筆下“靜觀萬物,抒寫四時”的虛靜景象。
一、常玉與“瓶花”
常玉的一生多處于社會變革的特殊時期,自小隨父學畫,受到良好的中國傳統繪畫教育,其父是當地較為有名的畫師。受其二哥的影響,常玉1917年左右至上海,1918年赴日學習。彼時的中國和日本都處于與西方藝術的接軌時期,這讓常玉對繪畫的認知有了新的方向,開始接觸印象主義、立體主義、野獸派等西方現代流派。這些都使常玉萌生了去西方留學的念頭,于是在20世紀早期,他奔赴法國留學。與他同時期赴法留學的還有徐悲鴻、林風眠等人,但是常玉與他們所走的藝術道路卻是完全不同的,到達巴黎后,常玉并沒有進入正統的美術院校學習,而是完全融入巴黎的生活,感受巴黎的現代藝術潮流與這座城市的浪漫氣息,西方現代主義思想不斷沖擊著常玉的繪畫風格,常玉在西方繪畫的殿堂里自由地吸收養分,豐富自己。
常玉的作品中,廣為人知的是其風格獨特的裸體人物畫,但在遺作中還有大量的靜物花卉作品。相較于其他題材的畫作,常玉的靜物花卉作品更具有融貫中西且區別于同時期其他畫家的獨特氣質,仔細觀摩常玉筆下的靜物花卉,不難發現其作品多以“瓶花”為題材。常玉對瓶花題材的選擇有多方面的考量。一方面,常玉早年富裕的家庭環境使他接受了良好的私塾教育,以畫獅子和馬聞名的父親更是給予他藝術上的啟蒙,內里依舊保有文人心性和對花鳥畫的鐘愛;另一方面,二十世紀的西方繪畫逐漸向東方繪畫的寫意性靠攏,常玉一直嘗試著以中國筆墨的表現形式與西方繪畫線條結合,從而在形式上達到寫意的效果。常玉在對于靜物花卉畫有一定認識前,先接觸的是傳統花鳥畫。與西方靜物花卉畫相比,中國傳統的花鳥畫更注重內在“理”的表達,也更偏向于用花卉、草木等組合來表達清雅的心境。常玉以旁觀者的身份,審視著傳統與現代、西方與東方,融合并創造出獨特的藝術風格。常玉的成功既表現出了他對中國傳統藝術的深刻體悟,又展現了他對西方現代藝術的認同與借鑒。
二、常玉瓶花作品形式之中西融合
常玉的繪畫作品對比同時期的赴法畫家來說無疑是獨特的,這種氣質的形成除了與其自身的心性有關,更與其所處的特殊的時代和藝術環境密不可分。常玉處于20世紀繪畫風格的變革之際,他拋棄學院派的正統教育,選擇了更為自由、隨性的創作道路。現代主義的繪畫與常玉內心深處的文人氣息和傳統的花鳥畫氣質并不矛盾,反之,常玉能將中西理念融合,使其靜物花卉作品的創作道路由現代繪畫語言內轉向表達文人花鳥畫的獨特意蘊。
常玉的瓶花作品大部分都帶有濃郁的東方格調,但這種東方格調又不僅僅是純粹意義上的中國畫,更與傳統文人花鳥畫相去甚遠。其瓶花作品多以油畫形式描繪,作品中帶有明顯的西方現代性繪畫語言。以西方繪畫之形式傳達出獨特的東方雅趣,是常玉在繪畫形式上的中西融合。在新美學思想的影響下,常玉嘗試創作水墨裸女畫,以傳統中國畫的筆墨來表現西方人體藝術,將毛筆的功力與對線條的掌握融為一體,以更為洗練且新穎的手法進行繪畫。這樣嫻熟的手法同樣見于其瓶花作品,如《枯梅》《蠟梅》。從這兩幅作品可以明顯看出其筆法的簡練與利落,既有現代繪畫的抽象提煉,又帶有傳統中國書法用筆的干脆。這是常玉在筆墨形式語言上所探索出的中西融合之道。
除此之外,常玉在花卉的選擇上也有一定的范圍,相較于薔薇、波斯菊等西方靜物畫中常出現的花卉,常玉更多地選擇枯枝、菊、梅等中國花鳥畫中常出現的花卉種類。這種情況在其繪畫的“戰后時期”尤為明顯。在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即常玉的“粉色時期”,創作了少量更具有西方強烈表達色彩的瓶花作品,如20世紀30年代創作的瓶花,雖然在瓶身、背景的部分有平面處理,但在花卉處理上帶有明顯的野獸主義、表現主義風格。這樣的描繪在戰后就不復存在了。大概是因為戰后法國的經濟蕭條,藝術市場也不如之前景氣。這一時期常玉的大哥去世,使常玉失去家庭的經濟支撐,以常玉的文人風骨和無欲無求的性格,很難屈服于市場需要。于是,常玉的經濟狀況變得十分艱難。外部環境的影響使其心性發生了變化,創作階段也由“粉色時期”過渡到“戰后時期”。這一時期的瓶花畫中,難見絢麗多彩的繁花,更多的是凄切的枯枝與盆景,以純色的背景搭配,更添蕭瑟氛圍。且花木多帶有文人品賞自然花木的特質,雖是靜物花卉作品,但這一時期的作品本質更接近中國傳統花鳥畫,更像是文人畫家心郁時的“逸筆草草”,以求自娛,以表心境。
三、常玉瓶花畫中的虛靜之景
明張丑《瓶花譜》云:“幽棲逸事,瓶花特難解,解之者,億不得一。”瓶花作品與其他繪畫作品不同,瓶花畫是“作品的作品”,故而在探究常玉瓶花畫時,除了分析其藝術形式上的表達,更要透過藝術形式深入探究常玉筆下瓶花所營造的意境氛圍,這樣才算解讀到位。
(一)瓶與花
“瓶花”二字可拆解為“瓶”與“花”,就像中國繪畫中沒有風景畫這一概念,而是拆解為山水畫和花鳥畫。在傳統中國美學中,萬事萬物的“理”都逃不過類似“陰陽”的相對范疇。在傳統中國畫中能經常看到這樣的自然觀念:一花一鳥、一山一水、一石一木盡藏自然之理。
常玉的瓶花作品透過一花一木、一器一物這種隨處可見的物體,從中探究世間萬物間微妙的關系。其筆下的瓶花之所以氣質獨特,與其在“瓶”與“畫”的選擇上是分不開的。首先,花卉之于中西方繪畫都有著一定的象征意義,西方宗教圣像畫中的玫瑰花象征著圣母瑪利亞;而中國傳統花鳥畫中,以梅、蘭、竹、菊比喻自身氣節之清高。常玉在花卉的選擇上也多傾向于帶有文人氣質的花卉枝干,這使常玉的瓶畫作品雖是油畫形式但又有中國傳統花鳥畫的氣質(圖一)。其次,常玉的花卉作品中很少看見自然花卉,多是以盆景為主的瓶花。細窄的花瓶或盆中伸出的一二枝干配三五花朵,更像是離開故土的常玉,借瓶花以容器裝載少許土壤從而活下去表達自身漂泊異鄉的辛酸。在常玉瓶花畫中的“瓶”上經常可以看到宋代理學家程顥的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同時還帶有朱印。像這樣繪畫、詩句以及朱印的空間結合與中國畫中的“詩書畫印”有著必然的關聯,這樣的組合充分調動了意象語言,同時也拓展了觀者的視覺體驗與想象空間。
(二)瓶花之虛靜
瓶花畫是“作品的作品”,故而觀者欣賞常玉的瓶花畫時,也是在欣賞常玉內心的心性之花。常玉的瓶花給觀者最直觀的感覺是孤獨冷清,反映了常玉本性中的孤傲與高雅。
對于瓶花意境的解讀,首先是對植物的解讀,觀察花卉的生命韻律,找出花卉與花卉、花卉與器皿之間的環境關系。這些安排都是創作者的著意安排,同樣也是創作者獨抒心境的載體。常玉的花,是凋零的,是殘敗的,是強撐姿色的殘花敗韻,如失去母親的孩子般孤單寂寥,無依無靠。除了畫中以實體出現的瓶花,觀者能注意到的還有大面積的純色背景,或深色或淡色,較之瓶花的“有”,背景的處理對應的正是平面的“無”。但這樣的“無”并不意味著空虛,也不是空白,而是一種被壓抑的“有”,一種沉默的響亮,像是透過殘敗的花、寂靜的瓶吞噬掉一切寂寥。常玉以景抒情,將自己內心的獨白轉化為藝術語言呈現于畫布之上,以靜至虛,抒寫萬物之景象。
常玉瓶花作品中的虛靜之景,是其藝術形式的空間組合與其獨特心性的結合,從而營造了一種至靜至虛的藝術境界。故而觀者欣賞常玉的瓶花作品,也是在觀賞常玉的心象之花,那是常玉內心境地的一面鏡子,孤獨無力,凄冷寂寥,“殘月伴秋寒,冷冷清清”。但這種凄清又不破壞其作品的靜與虛,那是一種帶有孤傲的自憐,這種帶有矛盾的情緒在其畫中與中西交融的形式結合,才有了常玉筆下的虛靜之景。
四、結語
常玉是中國現代繪畫孤獨的耕耘者,他的瓶花作品有的枝繁葉茂,有的枯萎凋零,他以瓶花為依托,道盡人生苦楚,使觀者能通過其作品直觀地感到他漂泊異鄉的孤獨無依。他將中國文人畫的精神內涵與西方現代繪畫的抽象表達結合,用西方現代繪畫的方式重新演繹并加以呈現,他的作品不僅展現出中國文人畫家對筆墨意趣的精準把握,也體現了他對西方現代藝術精神的獨到見解。他根植于中國文人畫以形寫神、抒情達意的追求,又積極探索著現代藝術形式,使作品有著現代感與傳統繪畫意境的結合之美。常玉完美地融合了中西的花卉畫,他的花卉作品獨具風格,既充滿現代感,又飽含著東方文化的深刻內涵。
作者簡介
鄧婧,1997年11月生女,漢族,湖南,在讀碩士,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畫。
參考文獻
[1]顧躍.先鋒·頹廢—常玉與中國美術現代性研究的另類視角[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2]衣淑凡.常玉油畫全集[M].伊夫·哈皮利,吳日曦,譯.臺北:財團法人國巨文教基金會,2001.
[3]周武忠.中國花文化史[M].深圳:天海出版社,2015.
[4]趙憲章.西方形式美學—關于形式的美學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5]周積寅.中國畫學精讀與析要[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17.
[6]孫可,李響.中國插花簡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
[7]朱晴.趙無極傳[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9.
[8]趙憲章.西方形式美學—關于形式的美學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9]顧躍.常玉[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
[10]吳冠中.吳冠中文集·第三卷:生平自述[M].上海:文匯出版社,1998.
2899501705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