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虎 在水一方 新干商代大墓出土的伏鳥雙尾青銅虎

文 圖/趙蕾 陳書遷

近 兩年，三星堆遺址持續“上新”引發社會各界關注與熱議，青銅扭頭跪坐人像、青銅神壇等帶有神秘色彩的文物，令人對3000 多年前盛極一時的古蜀文明產生無限遐想。當我們把視線放遠，會發現與古蜀文明大體同時的贛江流域，亦存在一個強盛的方國，綜合該地歷年考古發現及文獻記載，有學者考證其為“虎方”。體形巨大的圓雕伏鳥雙尾青銅虎，散發著烈烈虎威，成為揭示方國密碼的關鍵證據。

沙土下意外發現青銅虎

1989 年9 月20 日下午，江西新干縣大洋洲鄉農民在贛江之濱的程家村澇背沙丘取土時，意外發現一批銹跡斑駁的青銅器，引起當地轟動。次日晨，正在附近牛城遺址進行考古的考古隊員聞訊后趕到現場，開始試掘。夕陽西下時，伏鳥雙尾青銅虎橫空出世，出土時雖碎成20 多塊，但經過歷次修復，終于再現了昔日風采。隨著后續考古發掘和研究深入，發掘者一致認為，該處是一座頗具規模、隨葬奢華的商代大墓。

伏鳥雙尾青銅虎，通長53.5 厘米，通高25.5 厘米，重6.2 千克，是目前存世最大的先秦青銅虎。其造型奇特，形似虎尊卻又腹空無底，雙尾垂卷，四肢作半臥縱躍之勢，生動再現了虎的威武形象。寬闊的虎背上站立著一只悠然自得的小鳥，與猛虎形成動靜、強弱、大小的鮮明對比，極具藝術張力?；⑸肀轱楆幘€刻卷云紋、云雷紋、變形鱗紋等，均系商代中原地區常見的裝飾紋樣，整體紋飾精細繁復。出土時，青銅虎位于大墓槨室內的大型禮樂器分布區，與羊角銅獸面一同置于獸面紋銅罍之側，表現出明顯的禮器特征。

伏鳥雙尾青銅虎

青銅虎的雙尾造型

伴出器物上的猛虎群像

除了這件形體龐大的青銅虎，伴出器物上也有造型豐富的猛虎形象，共計57 只。它們或以圓雕臥虎出現在銅鼎兩立耳上，或以扁體虎形作為銅鼎的三足，或以行虎形象飾于銅箕形器的柄部兩側，又或以虎首形象裝飾在銅戈內端及銅杖首位置。出土器物尤其是銅鼎上的眾多虎形象，成為新干大墓最具代表性的地域文化符號。

新干商代大墓出土的虎形象器物

新干大墓出土青銅鼎30 件，立耳上裝飾臥虎者有10 件之多，共20 只。每只臥虎造型基本一致，腹空無底，四肢作半臥縱躍勢，身飾云雷紋、變形鱗紋。除體形小巧，單尾且背無立鳥外，造型、紋飾與伏鳥雙尾青銅虎高度一致。銅鼎原是一種烹煮器、盛食器，在商代大多作為禮器存在，是貴族階層進行祭祀、宴饗等禮制活動時最重要的器類，成為等級制度與世俗權力的象征。臥虎形象出現在當時最重要的青銅禮器鼎的顯要位置，這一現象僅見于江西地區，彰顯了當地對虎尊崇的地域文化特色，以及虎在禮制活動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此外，與中原地區青銅鼎以錐足和柱足鼎為主不同，新干大墓扁足鼎接近銅鼎總數一半，且以虎形扁足居多。鼎足上的扁體虎，形制基本一致，身體舒展，尾巴上卷，張口露齒咬住鼎底。有學者推測，虎形扁足是對中原地區多見的夔形扁足的模仿，是中原商文化與南方土著文化融合的產物?；⑿伪庾愣υ谛赂纱竽骨嚆~禮器組合中占主導地位，表明贛江流域青銅文化和中原青銅文化之間存在顯著差異。這一差異的產生或與當地傳統的虎神崇拜有關。

虎耳虎足青銅圓鼎

銅鼎立耳上的臥虎

虎耳虎足青銅方鼎

圖① 虎首形青銅杖首

圖② 青銅鼎虎耳零件

圖③ 漆鼎玉虎足零件

圖④ 青銅箕形器

圖⑤ 虎首形青銅戈

江南先民的虎神崇拜

吳城城址布局

先秦時期，江南先民存在虎神崇拜的信仰，這種信仰源自他們生活中對華南虎的接觸。長江中游江南山區是華南虎的主要活動范圍，當地族群狩獵時，遇到的最強猛獸和威脅對象就是華南虎，它們是森林主宰、山地之王。人們渴望獲得虎的崇高力量而對其崇拜、神化，虎神崇拜由此誕生，并逐漸成為長江中游的共同信仰。

分布于江漢地區的后石家河文化是長江中游最早進入文明社會的一支考古學文化，出土了數量眾多的虎首形玉禮器，表明虎神崇拜早在4000 多年前的后石家河時代便已形成。逮至殷商，贛江流域出現數量眾多的虎形象青銅禮器，應是出于傳統的虎神崇拜所塑造的禮儀重器，其中以伏鳥雙尾青銅虎最具代表。那么，贛江流域的這支尚虎族群是否就是文獻中提到的“虎方”呢？

撲朔迷離的“虎方”

虎方是商王朝以南的強大方國，關于其地望，有“江淮說”“江漢說”“江南說”三種觀點。新干商代大墓出土的伏鳥雙尾青銅虎及銅鼎上的眾多虎形象，無疑為“江南說”提供了有力注腳，而在大墓周邊發現的兩座商代城址—吳城和牛城，則為“江南說”提供了無可辯駁的考古實證。

吳城遺址位于樟樹吳城鎮，東南距新干大墓20 多公里，是一座由四面城垣和護城壕圍合而成的城址，周長2960 米，面積61.3 萬平方米。城內由祭祀區、居住區、鑄銅區、制陶區等功能區組成，城外分布著墓葬區，形成一座以祭祀場所為核心，生產生活規劃有序、文化內涵極為豐富的商代中晚期城址。

牛城城址布局

牛城遺址位于新干縣大洋洲鎮，西距新干大墓5 公里，由內外城垣和護城河圍繞，內外城相套。平面呈不規則梯形，周長2565 米，面積32.2 萬平方米。內城居西南側，發現疑似宮殿的大型建筑基址，為貴族居住區；外城有制陶作坊區及碼頭遺跡，城外東南附近有一處高等級墓葬區，形成一座結構復雜、功能齊備、手工業高度發達的商代晚期城址。從時空關系和出土遺物來看，新干大墓之所在也是牛城的一處墓葬區。

新干大墓與吳城、牛城位置關系

城邑是國家的物化形式，本質上是早期國家的政治權力中心。贛江之濱的2 座城址具備方國都邑性質，表明商代贛江之濱曾存在強有力的方國政權。就目前而言，牛城最可能是“虎方”都邑所在，新干大墓系其王陵區，極可能是某代虎方國王墓。如果此說成立，那么距離如此之近的吳城與牛城是什么關系，是“虎方”不同時期的都邑？還是與“虎方”不同的另一方國政權？牛城在西周初期毀棄，是被戰爭破滅？還是受環境所迫的主動遷徙？其族群在后世又留下了哪些蛛絲馬跡？這些困擾學界的種種問題，還有待考古人的上下求索，去不斷接近歷史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