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黃豫民 劉照建
作 為漢高祖劉邦的老家和兩漢時期重要封國(西漢時為楚國,東漢時為彭城國)所在,徐州地區漢代文物遺存豐富,漢墓、漢玉、漢畫像石、漢兵馬俑和璽印封泥等出土數量眾多。其中有一類日常生活用品—鎮,也出土較多且形制多樣,一些器形甚至為全國僅見。
近年來,徐州地區進行過考古的漢墓中有10 余座出土各種類型的鎮,有的只出1 件,有的4 件同出,總數量40 余件。
徐州地區漢墓有諸侯王級大墓和中小型墓葬。大墓出土的鎮體形較大,如獅子山、北洞山等西漢楚王墓的豹鎮和熊鎮均體形較大,且材質不同,獅子山墓有石鎮和銅鎮各2 件,北洞山墓出土玉鎮和琉璃獸形鎮各1 件。楚王宗室和近屬的墓葬中也有發現,如黑頭山宗室劉慎墓出土鐵鎮1 件,陶樓小鳳山劉頎墓出土鐵鎮4 件,小龜山西漢墓出土鎏金銅虎鎮一組4 件。其他中小型漢墓如拖龍山漢墓M3 出土嵌貝鹿形銅鎮4 件,九里山漢墓M1 出土鐵虎鎮4 件,后山西漢墓M1 出土博山鎮4 件,韓山東漢墓M1 出土4 件鐵鎮。鎮形制不一,分別為虎形、博山、辟邪形鎮等。徐州市區以外的地方發現較少,僅邳州岠山漢墓出土虎形石鎮4 件、邳州彭城相繆宇墓出土鎏金人形銅鎮1 件,睢寧岠山南麓一西漢墓中出土銅鹿鎮4 件。
另外,徐州博物館近年還征集了西漢鎏金雀形鎮4 件,相同形制的鎮出土自南昌海昏侯墓園M1、河南淅川李溝漢墓M28,徐州雀形鎮的年代也應與之相當。

獅子墓出土石豹鎮

獅子山墓出土銅豹鎮

徐州博物館藏鎏金雀形鎮
徐州地區出土漢鎮形制多樣,造型各不相同,大體上有動物、人形和博山三種造型,其中動物造型數量最多,有豹、虎、羊、鹿、熊、獅、鳳鳥、辟邪等,按照體形大小可以分為大、中、小三個類型。
大型鎮主要是獅子山墓出土的石豹鎮、銅豹鎮,北洞山墓出土的玉熊鎮和琉璃獸形鎮,總計發現6 件,長18—23 厘米,寬10—16 厘米,高10—20 厘米,重量4—9 千克。中型鎮數量較多,也最為常見,徐州地區中小型漢墓中常有發現,一般通高3.5—7.5 厘米,底徑6—9 厘米,重量在600—800克之間,約合2.5—3漢斤。小型鎮數量較少,僅見宗室劉慎墓出土的1 件鐵鎮,長3.4 厘米,高2.3 厘米。
鎮以其用途而分類,壓席四角的稱“席鎮”,置角稱“壓帳”,壓博棋四角稱“博鎮”,車上用鎮稱“車鎮”,作為殉葬置于死者袖口上的稱“壓袖”等。
席上置鎮目的是防止席子滑動卷折,避免牽掛衣物,此類器物一般呈半球形輪廓,動物常用盤踞姿勢,體積一般不大,這也是徐州地區漢鎮的主體功用。置于墓葬中的漢鎮,其擺放方式均是對墓主生前生活的反映,小龜山西漢崖洞墓一組4 件銅虎鎮,出土于墓葬南室,擺放在方形區域內四角,方形內有玉璧、銅鏡、陶鼎等器物,由此推測鎮下應鋪有席子,而鎮放置在坐席的四角,實為典型的壓席之鎮。
后山西漢墓M1 上石槨北部有朽木痕跡,四角各置一銅博山鎮,呈長方形,四角放置,方形區域內有錫鉛籌8 根,推測具有祭案的性質,此四鎮可能為壓案之鎮。

北洞山墓出土玉熊鎮
此外,漢鎮在墓葬中也起到鎮墓的作用,如獅子山墓出土的銅豹鎮、北洞山墓出土的玉熊鎮,皆為一對2 件出土于墓門附近,如同置于墓內各種形制的鎮墓獸,推測此種情境中的鎮在墓葬中起到的作用是鎮墓。當然這些大型漢鎮在隨葬以前一般也是墓主生前實用器物,極可能是楚王的壓席之鎮。
壓博棋四角的“博鎮”是博戲的附屬工具。據《方言》卷五載,“所以投博謂之枰,或謂之廣平”,博戲中所用的投枰上亦鋪席,有席必然要壓鎮。《說文》記載:“鎮,博壓也”,段玉裁注:“博當作簿,局戲也。”雖然考古出土整套六博器具中并未發現鎮,但是在反映博戲的漢畫像石上,確實在枰的四角出現了鎮,徐州銅山區漢王鎮東沿村發現的2 塊畫像石第二層皆有兩人博弈,投枰上有四鎮、六籌。宗室劉慎墓出土體量較小的鐵虎鎮極有可能就是投枰的席壓—博鎮。
徐州地區漢鎮按照材質劃分,有玉、石、琉璃、銅、鐵等,其中鐵鎮數量明顯較多,貫穿兩漢始終,這是徐州漢鎮的地域特點。徐州漢鎮年代特點則更為鮮明,可以分西漢早期、中后期和東漢時期三個階段進行討論。

北洞山墓出土琉璃獸鎮

劉慎墓出土鐵豹鎮

陶樓劉頎墓出土鐵獅鎮

拖龍山漢墓M3 出土嵌貝鹿形鎮

后山西漢墓M1 出土博山鎮
西漢早期漢鎮數量多,體形較大,形制多樣,藝術水準極高,大型漢鎮全國罕見,創新器形層出不窮。大型的有石豹鎮、銅豹鎮、玉熊鎮、琉璃鎮,中小型的有石豹鎮、鐵虎鎮、鐵豹鎮。大型漢鎮質地有玉、石、琉璃和銅,玉、石、琉璃均為圓雕,體形碩大,造型簡潔凝練,雄渾厚重。
豹形鎮在全國范圍內發現較多,流行時間長,豹形鎮主要有青銅質、鐵質、金質以及玉石質,銅豹鎮發現最多,根據軀干、頭部姿勢的不同有昂首盤臥、俯首盤臥等形態。獅子山西漢楚王墓2件石豹鎮和2 件銅豹鎮,整體造型為昂首、側臥,且為長約20 厘米的大型鎮。該墓發掘后,墓主有二代、三代之分歧,最新研究成果表明墓主最大可能是第一代楚王劉交,第一代楚王葬年為公元前179 年,第二代楚王葬年為公元前175 年,第三代楚王劉戊參與謀反,于公元前154年兵敗自殺,無論是前三代楚王哪一位,其年代均早于全國其他地方出土的豹鎮,因此可以說漢代楚國是豹形鎮最早的流行地區。
出土于北洞山墓的玉熊鎮和琉璃鎮也是如此,兩鎮不僅在造型上創新,同時使用玉和琉璃作鎮,在材質上也是創新。鎮的諸多造型因素中,常被提及、最早出現的材質是玉,《楚辭·九歌·東皇太一》中提到“瑤席兮玉瑱”,《楚辭·九歌·湘夫人》中提到“白玉兮為鎮”,《西京雜記》中漢長安昭陽殿的“綠熊席,席毛長二尺余”,席上“有四玉鎮,智達照,無暇缺”,從這些對鎮的文字描述來看,玉應是鎮的眾多材質當中最為珍貴的一種,最受古人推崇。然而從實際出土來看,鎮大多是以銅為原料,或由石、鐵、原始瓷、陶等材料制成,玉鎮數量極少,北洞山墓出土的玉熊鎮殊為罕見。此外,琉璃在漢代也是稀有資源,一般常見的琉璃器物多為小件耳珰、珠子,徐州地區以琉璃制作大型鎮,較為罕見。
西漢中期以后,徐州地區漢鎮變化較大,大型鎮已經不見,中小型鎮成為主體,鎮的形制更加多樣。中晚期墓葬出土的有鎏金銅虎鎮、鐵獅鎮、博山鎮、嵌貝鹿形鎮、鎏金雀形鎮。后山西漢墓博山鎮與以往單一結構的鎮不同,由山形錐體和圓形底座構成,山分兩層,其中外層是高浮雕紋飾,里層為實心錐體。外層高浮雕主要紋飾為三獸側身前行,身體相連,頂部毛發與錐體頂部交纏扭結在一起。三獸首間還飾有3 只似猴的動物,其頭部、身體傾斜,四肢張開,右腿前跨,右上肢作前探取物狀,一只猴面倒刻,仰面朝天。后山西漢墓青銅三獸相搏鎮為全國僅見,應借鑒了盛行于西漢中晚期的博山爐的造型。

九里山漢墓M1 出土鐵虎鎮

韓山東漢墓出土鐵鎮

繆宇墓出土鎏金人形銅鎮
東漢以來,漢鎮在徐州地區呈現沒落之勢,出土鎮的東漢墓葬有韓山東漢墓、彭城相繆宇墓、九里山漢墓等,出土鎏金人形銅鎮、鐵虎鎮、辟邪鎮。動物形鎮數量顯著減少,僅在九里山漢墓出土1 件底部有圓形底座的鐵虎鎮,大致年代為東漢中期偏晚,動物形鎮從此消失于徐州地區。但是這一時期出現了過去徐州沒有的人形鎮,如繆宇墓出土鎏金人形銅鎮,坐姿,高髻,身披錯金錦紋衣,左手上舉,右手置于腿上,面部表情豐富,眉毛立起,雙眼圓睜,嘴巴緊閉,嘴角下拉,應為供上層貴族娛樂的倡優人的形象。這件銅鎮有鮮明地方特點,與其他地區出土的同類人形鎮細部有所不同,以致被學者誤認為是佛教造像,其實這件面部表情收斂,表現的是老年說唱藝人的形象。
徐州地區發現漢鎮數量較多,主要與西漢時楚國強大的國力和楚王與中央朝廷關系密切有關。西漢初年,劉邦以韓信謀反為由,“(漢六年春)廢楚王信,囚之,分其地為兩國。……立劉賈以為荊王,王淮東五十二城;高祖弟交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高祖封其弟劉交為楚王,都彭城,轄彭城、薛郡、東海三郡三十六縣,劉交一系楚王共傳八代。第一代楚元王劉交,年輕時跟隨劉邦打天下,是劉邦創建漢朝過程中的得力助手和親信,劉邦登基后,劉交經常出入劉邦的臥室,陪伴在劉邦左右,是劉邦可靠又得力的心腹。漢初誅滅諸呂后,群臣迎立代王劉恒為文帝,劉恒曾言:“奉高帝宗廟,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稱宗廟。愿請楚王計宜之,寡人不敢當”,獲得劉交支持的劉恒即位后,將過去諸呂奪楚封地,重新歸還給楚國,及至文帝再立太子,首先想到的是征求劉交的意見,“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于國家之大體”。劉交之子劉郢(客)掌管整個皇族的事務,常侍于文帝左右,文帝二年(前178 年)嗣楚王位,也是由文帝作主的。即使景帝在位,距離劉交去世已經20 余年,對劉交也青眼有加,以親親封劉交寵子五人為侯。西漢前期,楚王與中央朝廷關系密切,可能得到不少賞賜,因此徐州地區出土大型漢鎮并不意外。當時楚國位于黃河下游,占據天下膏腴之地,依靠中原腹地,靠近發達的“中原經濟文化圈”,既有黃淮平原的地緣優勢,又有劉邦故里的人和之利,劉交采取正確的經濟和社會政策,農業和手工業獲得充分發展,尤其是制玉、冶煉、紡織等高度發達,完全有能力制作大型漢鎮。
徐州地區鐵鎮所占比例較高,與楚國境內鐵礦資源豐富以及冶鐵業發達有關。據《漢書·地理志》記載,當時全國共有40 個郡國設置鐵官,“彭城、沛縣、下邳有鐵官”,三地都在楚國范圍之內。北洞山墓、獅子山墓、馱籃山墓出土大批鐵器,其中有成套的鑿、鏨、錘等開山鑿石工具,北京科技大學冶鐵與材料史研究所通過對出土鐵器的金相組織測定分析發現了最早的炒鋼制品,表明當時工匠對鋼鐵制品的認識達到了較高水平。此外,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徐州境內還發現了銅山利國驛和睢寧冶鐵遺址。
相較于全國其他地區出土的鎮,徐州漢鎮的種類最為豐富、數量眾多、延續時間最長。徐州與關中地區一起成為鎮在漢代的兩大分布中心,探討徐州地區漢鎮的演變情況,可以從一個側面加深我們對徐州漢文化的認識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