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

一

人生有許多遇見，有的遇見刻骨銘心，有的遇見震撼心靈，有的遇見改變人生軌跡。

遇見馬關云海，在古林箐老刀、瓢廠，在小壩子尖山岔路口，在夾寒箐牛馬榔山麓、在都龍老君山山頂、在馬白馬尾沖丫口……這樣的遇見讓你心潮澎湃，不能忘記。

遇見馬關的霧，在早晨、在傍晚，在山林、在山谷、在山腰，有的霧像飄帶，纏繞在幾座山之間，讓你駐足凝望;霧在山谷凝聚、翻滾、飛躥，總是跑不出山谷，折騰夠了，像孩子一樣睡去，靜靜凝滯，形成云海，在峽谷酣然入夢。

在馬關，經常見到這樣的云海，其美妙與壯觀，妙不可言，只有身臨其境，才可意會，慨嘆大自然之奇觀，天工開物，遐想連篇。

1990年，十八歲青年朱安濟離開他深愛著的云海霧境，踏上省城列車，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

他說，在我心里，有兩個平凡的夢，一個是當兵，一個是開車。我最喜歡看《渡江偵察記》，也當上了偵察兵，后來也學會了開車。

當偵察兵苦啊！我們是在水泥地板上“摜”出來的，他在語氣上特別強調了“摜”字，足以表明訓練的艱苦和苛刻。感謝部隊培養，練就我們一身銅墻鐵壁，堅強意志，無論遇見什么困難和挫折，都不能丟部隊傳統和作風。

朱哥兩眼炯炯有神、說話鏗鏘有力、起身走步干凈利落，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老兵的風范。

“朱哥，在部隊遇見過什么讓你難忘、令你感動的事情嗎？”我問。

“有啊！在昆明當偵察兵，除了練就鋼筋鐵骨，就是參加安寧森林防火，那次，我當上了班長，去安寧滅火，有幾個新兵被熊熊火勢嚇愣住了，站著不會動。熊熊烈火撲面而來，我跑過去將他們推開，大聲吼，快跑！”

“火焰就在我背后不遠，熱烘烘的。濃煙滾滾，紅焰烈烈，讓我們經歷了一次生與死的考驗。那些烈火的影子，還會時不時在我夢里出現。”

“我老鄉，和我一個班的陳錦發，他走了！”朱哥悲戚地說。

“訓練的時候，陳錦發不慎折了頸椎，吃飯時，我端著飯給他吃，他頭抬不起來了，就趴著吃。輕傷不下火線，我們都以為沒事，只是扭了脖頸，仍然參加訓練，可是在訓練場他忽然倒地，口吐白沫，部隊緊急送到醫院，再也沒有搶救回來。一個大活人，就這樣說走就走了。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這是我人生當中遇見的第一次生離死別，最讓我刻骨銘心。”

“退伍后我回到家鄉，分配在縣外貿公司，一切都步入正軌，幸福的日子正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朱哥說。

“可是好景不長，國企改制，我們下崗了。”

“好端端的國企，說沒就沒了，我去找組織，看到待分配待安置的同志很多很多，當時我就想，自己干吧！”朱哥說。

“我擺過地攤，騎過三輪車，賣過串串，開過出租車，跑過大貨車，我憑自己的雙手勞動、掙錢、過日子，沒有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雖然辛苦，但苦中有樂。我遇見過許多令我感動的人和事，學到了許多值得學習的東西。”

朱哥推推眼鏡，看著我們，回味令他興致盎然。

坐在朱哥裝修一新的華苑酒樓大廳，朱哥一邊給我們添水一邊回答我們的問題。

華苑酒樓2006年開業，是馬關比較上檔次的酒樓之一，一直經營到現在，十多年了，那幾年生意很好做，工人有四十多個。

前年開始裝修，花了六百多萬，有六十二個房間，有地下停車場，有電梯，有中央空調，有液晶網絡電視等，酒樓奉行“誠實經營、顧客至上”原則，對退伍老兵、現役軍人、公安干警、消防救援人員、軍烈屬無論淡旺季無論房型無論節假日，一律按酒店最低價供給。

朱哥的表嫂時虹，是小城有名的攝影家，每到縣城舉辦大型活動，總能見到她忙碌兢業的身影。

我們想聽聽別人眼里的朱哥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和時虹開玩笑。

“時虹姐，您給我們介紹介紹你表弟的英雄事跡”。

“還很不好說，還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時虹站在酒店餐廳柜臺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朱哥像個大孩子，靦腆地坐在一旁。

時虹收拾完，做到我們旁邊。

“朱哥不錯的！他大哥沒了。大哥的孩子一直是他撫養著，還有小妹的孩子，也在他這里。有兩個工人，從酒店開業就一直做到現在，都十多年了，處得像一家人。”

時虹喝了一口水，繼續說。

“你們好好把他宣傳一下，這么多年，他解決了不少人的就業問題。逢年過節，他會帶上啤酒、米、油、水果去邊防營、消防隊、金廠某部看望他們。”

“朱哥，我們正需要這些，可是你都沒有講啊！”我們笑著說道。

“這怎么說！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們聊得來。”朱哥聲音小還有點含糊。

朱哥在部隊獲得過嘉獎，當過通訊員、副班長、班長，也有留部隊提干的機會，來到地方不給組織添麻煩，自主創業，摸爬滾打，在餐飲業取得驕人成績。他有愛心、有憐憫心，尊老愛幼，是好父親、好丈夫、好經理。

朱哥退伍不褪色，時刻保持軍人風范和部隊光榮傳統，從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退伍老兵堅忍執著，不等不靠，“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精神風貌和戰斗意志，是我們踐行“文山之干”“馬關奮斗”的好榜樣。

二

2014年，邊城大雨，剛上任塘子邊社區黨支部書記的退伍老兵楊家榮，開著自己的越野車正在壩地村巡查，全城的水在西壩路匯聚，他把車停在高處，挽起褲腿大踏步向水深處走去，他要看看下水道是否阻塞。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手機鈴聲不斷響起。

他舉起手機，是領導打來的電話。

“老三哥！快！快！快回去，你家旁邊有一家灌水了，石墻塌方了，有人在家里。”

“好！我馬上回去。”楊家榮轉身，幾大步跨到車旁，打開車門，啟動發動機，車怒吼一聲，像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車窗玻璃濺滿了雨水、泥水，雨刮“嘟嘟”響。路窄、水深、雨大。楊家榮說，當時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踩著油門直往前沖，想著救人，管不了是溝是坎。

來到營救地，倒塌的泥水正往家里灌，他一縱身跳了下去。

在堂屋，他見到一個泥淹了半身的人，正慌亂地掏土。

楊家榮離他不遠，也使勁用雙手刨土，顧不上肺部剛做完手術的疼痛，楊家榮終于拉到了他的手，使勁一拉，把人拉了出來。

那個人緊緊地抱著楊家榮，老淚縱橫。

這是一個征地釘子戶，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他都不同意征地，和周圍鄰居關系也處得不好，這次大雨災害，都沒有鄰居來幫忙。

通過這件事，他認識了自己的錯誤，地也讓量了，鄰居關系也逐漸處好了。

“做人做事，要讓人家懂得感恩，要用自己的言行去感化人家”楊家榮說。

“最重要的一條，還要自己清白，如果自己不清白，群眾就不相信你，說話人家就不聽。”

楊家榮能說會做，敢碰硬釘子，工作講策略，為馬關新城區建設和東安路開通付出了心血。

當你走在邊城人工湖對面新城區，筆直的大道、排列整齊的別墅區和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令人耳目一新，深感城市規劃和建設的超前與震撼。

可是在新城區未開發以前，征地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啊！

楊家榮感嘆著，和我們分享了許多征地過程中的故事，他說：“遇見過很多人和事，有些同志年輕，不了解農村工作，不深入農村實際，不知道老百姓所需所盼，說話做事脫離實際，跟老百姓有距離……”

這個七十年代入伍的老兵啊！這個經歷過戰爭洗禮的老兵！這個背著沖鋒槍帶著建筑隊搶修工事的老兵啊！把我們說得一愣一愣的。

人生有許多遇見，遇見老兵，聽聽他們的故事，聽聽部隊的光榮傳統，聽聽老兵退伍不褪色為家鄉做貢獻的感人事跡，就像遇見一道風景線，就像遇見邊城亮麗云海，給人震撼，發人深思，令人遐想，駐足難忘。

三

熊光澤，“云嶺楷模”，就要見到他了，我們心里有股莫名的激動和興奮。

他剛從省上領獎回來，州委、縣委領導分別接見他，給予最高的榮譽和表揚，號召廣大黨員、干部向他學習。

我不止一次到過金廠、到過羅家坪村、到過羅家坪大山。當我站在羅家坪大山山頂，看到千山葳蕤、廣博無垠，我舉起手臂，面向祖國大聲呼喊：“祖國啊！您強大些！再強大些”;當我來到羅家坪村將軍洞，撫摸著嶙峋巨石，仿佛看到千軍萬馬奔向山頂，千槍萬炮射向山頂，那血與火的戰爭場景撲面而來。

硝煙已經散去，羅家坪村恢復了寧靜。國家沒有忘記，祖國沒有忘記，小康示范村建設、民族團結示范村建設、強邊固防示范村建設、紅色旅游邊境小鎮建設等，先后投入幾千萬元，將羅家坪村建成了遠近聞名的特色村寨，前來觀光旅游的客人絡繹不絕。

到了！到羅家坪村了！一個穿著迷彩服、個子不高、敦實的身影站在路旁。

他就是“云嶺楷模”熊光澤，大家紛紛下車，和熊光澤親切握手，向他致意。

堂屋里茶香陣陣，笑聲連連。熊光澤一邊忙著給我們倒水，一邊回答我們的問題，武裝部的小黃趕緊過來幫忙。

我們圍坐在熊大哥身邊，掏出筆記本，認真傾聽熊大哥一家三代人的守邊故事，一幅幅圖畫、一樁樁事跡在熊大哥的講述中慢慢清晰了起來。

“我奶奶，叫項左弟，是金廠第一個女共產黨員。我小時候，奶奶就拉著我、背著我去巡邊，到山上，她會指著哪塊石頭、哪棵樹是標志，不能動，如果他們把界碑移過來了，我們就要把它移到原處。”

“那些年，界碑被挪動，我奶奶就組織群眾上去，挪會原處，祖國的一絲一毫土地，堅決不容侵犯！”

“我奶奶經常說，是共產黨來了，我們才過上好日子。奶奶做事公道，群眾認可。奶奶會草藥，經常為群眾看病。現在還有老百姓跟我說，要是沒有你奶奶給我治病，我早死了。”

“那幾年，土匪多，奶奶是黨員，要去麻栗坡開會，她就背上背簍，以采草藥或回娘家為借口，都能夠順利通過，完成組織交辦的任務。”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墻上掛著的奶奶的照片：清秀、靈巧、俊美。

“我奶奶老了，爬不動了，每次去巡邊，奶奶都要很認真地囑咐我父親和我。”

一起采訪的陶老師陷入沉思，他說：“奶奶的精神和品行應該是有淵源的，他們都是抗法英雄項崇周的后人。”

是啊！從古至今，戍邊守邊的故事總是那么激勵人心，我們世代居住的鄉土，無論如何，都不能任人踐踏，隨意侵犯！

“奶奶走后，我父親又帶著我繼續守邊巡邊，我們把守邊巡邊看作‘傳家寶，要一代代傳下去。”熊大哥堅決地說。

“我現在也帶著我姑爺、我孫孫一起巡邊守邊，我沒有多少文化，不會寫多少字，但是我的小孫孫對我說，爺爺寫的兩個字最好，那就是‘中國”！

“是啊！我每周都要去巡邊，都要去界碑，草長高了，剽剽草，界碑上字的顏色淡了，我就描描紅。”

是啊！一把鐮刀、一個寫有“為人民服務”的綠色帆布包、一支毛筆、一罐油漆、一輛摩托便成了熊大哥上山巡邊守邊不可缺少的伙伴。

到羅家坪村、到羅家坪大山，少不了問起那場激烈的戰斗。

熊大哥說：“當時我和父親都參加了戰斗，父親帶著連長他們迂回穿插。我是民兵，也是全副武裝，上去運送彈藥、開水等物資，下山就抬傷員下來。”

“我最記得發給我的槍的號碼25877、17172388了，現在都還記得，永生難忘。”

熊大哥沉浸在往事回憶中。

我說：熊大哥，您談談抬傷員和犧牲的戰士下來的情況。

熊大哥觸到疼處，一個漢子，真情地流下了眼淚。

他說：“傷員抬下來，炮彈到處飛，不準村民出來，可他們不管了，紛紛跑到路邊，一個一個翻開看，是不是住在自己家的，他們很傷心。有的母親等來了兒子，可有的母親永遠等不回她的兒子啦。我最傷心的就是這些了……”

大家一片默然，我眼睛模糊，一同參加采訪的兩位女同志不停地抹眼淚。

一切都過去了，羅家坪大山一片蔥蘢，硝煙已逝，讓我們記住那些為國捐軀的烈士、英雄，你們的精神將永遠激勵著我們，守邊戍邊，守家衛國。

人生有許多遇見，有的刻骨銘心，有的震撼心靈，遇見老兵、遇見“云嶺楷模”、遇見奶奶的事跡……，就像遇見翻騰不息的云海、金光燦爛的云霞、水光四濺的瀑布、綿延婉轉的群山，它們帶給人們美麗、無暇、高尚和品位，讓你在平凡的生活里，不斷追求真善美，實現有價值有意義的人生。

【作者簡介】蓬文超，男，1975年4月出生于云南馬關，文山州作協會員，在《含笑花》《文山日報》，云南網、作家網等報刊網站發表近10萬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