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峰 康宇蘭
[摘 ?要]農民合作社的綜合化發展與相對貧困的多維治理具有內在的理論自洽性,這為雙方協同推進機制構建提供了基礎條件。在絕對貧困治理階段,合作社因其制度益貧性成為精準扶貧的重要組織載體。隨著組織成員異質性不斷增強,為了滿足社員的多元化需求,合作社不斷拓展經營業務。這使合作社能夠從不同維度參與治理相對貧困的實踐活動,幫助化解相對貧困群體的多維貧困難題。通過雙方協同機制的構建,一方面有助于依托合作社建立融合資產收益扶貧、合作養老、發展生產性服務業與社區性服務業為一體的治理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合作社增強資金實力、培養合作人才、增進與政府的信任關系,更好地實現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農民合作社;相對貧困;綜合化;多維貧困;協同發展
[中圖分類號]F3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479(2022)02-0113-09
一、引言
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在絕對貧困向相對貧困轉型過渡階段,設立銜接過渡期,逐步實現由集中資源支持脫貧攻堅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平穩過渡。在治理絕對貧困階段,農民合作社作為社會扶貧的重要組織載體,發揮著關鍵作用。首先,合作社基于熟人社會的組織機制和運行邏輯,能夠準確識別貧困戶,有效解決“扶持誰”的問題。其次,合作組織的益貧性,使其可以承擔扶持主體的角色,從而化解“誰來扶”的難題[1]。最后,合作社通過承接國家資源并將其轉化為貧困戶入社股份使個體能夠獲得相應的股份分紅,在具體操作層面解決“怎么扶”的難題。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農民群體內部出現分化,這使合作社成員結構日益復雜。為此,學界形成了兩種分析思路:一種研究思路認為成員異質性使集體內部產生了類型多樣的利益訴求,推動著合作社不斷拓展業務種類和服務范圍,呈現出綜合化發展趨勢[2]。另一種研究思路認為社員分化意味著個體間的資源稟賦與行動能力存在較大差異,導致系統內部出現風險分擔與盈余分配不均衡問題[3],進而衍生出“大農吃小農”[4]的發展困境,使合作社發展遭遇障礙。當前,合作社綜合化發展與小農戶利益受損現象并存,這使創新組織發展機制、完善組織治理結構,幫助合作社擺脫發展困境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問題。
隨著治理絕對貧困任務的基本完成,治理相對貧困成為農村反貧困工作的新重心。阿瑪蒂亞森的能力貧困理論認為貧困是個體可行性能力被剝奪導致的,而不僅是收入低下造成的。所謂可行性能力是指個體可以選擇其生活方式的自由,各種社會福利的缺失使個體失去了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權利,因此社會福利的不足既是致貧原因,也是貧困的表現。從這一研究視角出發,相對貧困具有多維性,包括發展機會缺失導致的權利貧困、教育資源供給不足導致的文化貧困、公共服務及公共物品供給不足導致的能力貧困都是相對貧困的表現形式[5]。這意味著貧困治理從單一的物質貧困治理轉變為多維貧困治理,治理目標從促進貧困人口“增收”轉變為強調人的“發展”。如何加強生產、生活、消費、文化等方面的服務能力建設,提升相對貧困群體的發展能力,滿足其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是治理相對貧困的重要內容。基于此,筆者認為農民合作社發展與相對貧困治理具有內在的理論自洽性,通過構建二者的協同發展機制,既可以有效促進相對貧困問題的解決,又能夠促進農民合作社的綜合化發展。
二、農民合作社發展與相對貧困治理協同推進的理論契合點
由于在合作社發展中,普通社員沒有入股或股份占比太低造成強勢社員能夠憑借其經濟實力和社會資本優勢,占有、挪用、操控國家惠農項目和財政補貼,謀取個人私利[6],侵害弱勢小農利益。所以,精準扶貧政策以農民合作社為平臺,將大量的扶貧資金以折價入股的方式量化成貧困人口持有的股權,可以有效增加以貧困戶為代表的普通社員的股份占比,從而增強小農戶自身發展實力,完善合作社的產權結構,解決組織治理結構異化問題。因此,在絕對貧困治理時期,農民合作社與精準扶貧協同發展的理論契合點在股權結構上[1]。隨著國家扶貧政策的實施,大量的財政資金持續性地向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轉移,使地方政府面臨財政緊張等問題。同時,與絕對貧困人口相比,相對貧困人口基數更大,覆蓋范圍更廣,需要更多人、財、物的投入[7]。由此,通過繼續發揮合作社的組織資源優勢,助力相對貧困治理,可以有效減輕地方政府的財政負擔。
目前,農民合作社通過不同主體的橫向聯合與產業鏈上的縱向延伸使其服務業務不斷增加、服務范圍不斷拓展、綜合化的發展趨勢不斷增強。產供銷三位一體合作社作為合作組織綜合化發展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在實踐探索中出現了很多典型案例。在浙江瑞安,地方政府積極支持合作銀行、供銷聯社和農民專業合作社自愿聯合,組建農協。通過在農協內部設置信用、供銷、科技等部門,各種不同的社會資源得到整合。在金融貸款方面,農村合作銀行依托農協的信用部門開展信用評級、小組限額聯保等業務,使小農戶能夠順利貸款;在農產品銷售領域,瑞安市通過大力推廣使用“瑞農協”等集體商標,打造本地區的專屬品牌,發揮品牌效應,并依托供銷社加強產品的物流配送、質量控制和售后服務,促進專業合作社農產品與超市及農貿市場對接銷售;在農資供應領域,農協供銷部門組織開展多項農資團購,依托供銷社的網絡優勢將農資連鎖配送網絡逐步延伸至專業合作社,為廣大農民提供來源可靠、價格實惠的農資。此外,瑞安農協大力引導專業合作社縱向延伸,為基層合作社嫁接金融、流通、科技、社會服務等功能[8]。
農民合作社綜合化發展所提供的社會化服務,可以有效解決相對貧困治理難題。在多維貧困理論視野下,貧困內涵超出了收入不足的范圍,涉及健康和營養狀況不良、受教育水平和技能較低、生計手段缺乏、居住條件惡劣、社會排斥以及社會參與缺乏等諸多方面[9]。完全依靠政府力量治理相對貧困,容易出現“政府失靈”現象,即在扶貧資源的使用過程中,受信息不對稱、監督機制不健全和致貧因素復雜等多重因素的影響[10],公共資源無法進行合理分配,出現貪污腐敗、形式主義、數字脫貧和優親厚友等現象[11],使貧困人口無法精準識別。同時,國家扶貧政策以照顧多數人利益為前提,無法達到多樣化和精細化的水準,而其非營利性也使之無法向相對貧困人口提供生產性服務[12],滿足相對貧困治理的多元化需求。另外,政府在扶貧過程中的過度介入容易使貧困人口產生“等靠要”思想,扶貧政策和項目的層層分解也使扶貧項目碎片化,不能形成整體效益。合作社參與相對貧困治理可以提供精細化、持續性、系統性的社會服務,解決貧困戶各種生產生活難題[10]。首先,合作社通過產前集中采購基礎性農業生產資料,可以有效降低個體農戶購買成本、保證農產品質量。其次,合作社通過打通生產與銷售環節,可以實現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雙向互動與交流,從而減少小農戶生產的盲目性,降低其市場風險。最后,合作組織功能的不斷拓展使其除了可以幫助社員進行農業生產外,還可以為農民提供物質、文化、生活等其他公共服務。如合作社與金融機構的聯合可以拓展組織的融資渠道,使其為社員提供更多的貸款資金;合作社與社區的聯合,可以增加組織的社會服務功能,彌補農村社區公共服務供給的不足。進而,通過這些公共資源的供給,貧困人口在生產、消費、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得到增強,有助于幫助其突破貧困枷鎖,走上致富道路。
此外,合作社綜合化發展所產生的多樣化扶貧功能與國家貧困治理政策的調整相契合。針對目前的貧困形勢,政府實行分層分類幫扶,對有勞動能力的農村低收入人口,堅持開發式幫扶,幫助其提高內生發展能力,發展產業、幫助就業,使其依靠雙手勤勞致富。對脫貧人口中喪失勞動能力且無法通過產業就業獲得穩定收入的人口,以現有社會保障體系為基礎,由政府進行兜底保障[7]。農民合作社通過提供外部幫扶可以提升貧困戶可持續發展能力,以激發個體的內生動力使其嵌入到新一階段的國家扶貧戰略中,汲取各類資源,拓展更大的發展空間。
如今,農民合作社開始在各個領域展開聯合,如生產和銷售領域的合作、金融和保險領域的合作以及文化領域的合作[13],還有一些合作社在綜合合作的基礎上發展出更高層次的聯合體和聯合社。借助相對貧困治理的參與,合作社的綜合化發展趨勢進一步加快。由于相對貧困群體內部存在著多元化的需求,為了滿足這部分群體的訴求,合作組織必須通過聯合與合作拓展其業務,從而為綜合化發展注入了新的外部推動力。
綜上所述,農民合作社綜合化發展能從多方面幫扶相對貧困人口,而通過參與相對貧困治理,又能進一步促進合作社的高質量發展,二者具有協同發展的理論契合性。
三、農民合作社發展:助力相對貧困治理長效機制建設
農民合作社具有嵌入地方社會文化網絡的發展特征,這使其能夠熟悉相對貧困群體的基本情況,因人制宜提供精準幫扶措施。具體來講,農民合作社的綜合化發展可以為相對貧困治理提供以下幾個方面的幫扶措施。
(一)完善資產收益扶貧機制
資產收益扶貧是指合作社借助產業優勢與國家專項扶貧資金對接,將財政資金、其他涉農資金和農戶自身擁有的資產以優先股的方式量化給貧困戶,使貧困戶獲得更多的資產性收益的一種扶貧方式[14]。得益于國家各類幫扶政策形成的合力,這種扶貧機制日趨完善,能夠使貧困戶從多個渠道獲得經濟收益,包括貧困戶的股份所形成的具有保底作用的股金分紅;當地產業的繁榮發展使個人股份產生的二次返利;扶貧公益崗位提供的工資性收入和家庭農業或手工業產生的經營性收入等。隨著資產收益扶貧對產業類型和資金類型的容納性增強,相對貧困人口的入股資本選擇范圍也更為開闊,這使其能夠享受到更多的股份分紅,促進個人資產積累,優化家庭收入結構。
除此以外,資產收益扶貧還可以通過將相對貧困群體的資產進行重新配置,提高家庭資源使用效率。個體由于能力欠缺、資本不足導致其無法借助當地自然環境優勢,充分開發自有資源。資產收益扶貧通過將財政資金資本化,彌補貧困人口發展的資金短板,并依托合作社將私人擁有的土地、勞動力等資源整合到村集體資源中,盤活相對貧困群體的各種資源要素并形成資源疊加效應,使資源得到高效的開發和利用[11],持續穩定增加相對貧困群體的經濟收入。由此,相對貧困群體與鄉村能人、社會資本有機融合,通過參與鄉村產業發展,分享改革成果,脫離貧困狀態[15]。
(二)發展合作社互助養老
綜合全國各地的情況來看,發展合作養老解決貧困老人和貧困家庭的養老問題逐漸成為農民合作社綜合化發展的新方向。有學者通過實地調查發現了四種較為典型的合作養老模式。第一種是以土地流轉換養老服務的模式,以湖北某合作社為例,該社利用空閑房屋,為農村老人提供了一個公共的養老場所。該場所不僅建有食堂、臥室等基礎性公共設施,滿足老年人就餐、住宿等需求,還為老人入住的房間配備空調、電視、洗衣機、熱水器等生活設施,以方便其生活。同時,合作社考慮到一些老年人行動不便,聘請專業培訓過的當地婦女為老人提供基本的生活照料。此外,合作社還建有棋牌間、閱覽室、卡拉OK廳、放映室等公共休閑場所來豐富老年人精神生活。而農村貧困老人只需要將其土地流轉給合作社,依靠土地所產生的承包收益便可以獲得上述養老服務。第二種是以生產就業換養老福利的模式,以江蘇某合作社為代表,該社針對有一定自養能力的貧困老人,為其提供一些合適的就業崗位,如分揀蔬菜、包裝農產品等工作,讓這些老人獲得一定的經濟收入來滿足自身對于衣、食、住、行、醫的需求,提高自身的養老保障水平,減少對子女的經濟依賴。此外,入社老人通過參與勞動與同齡人進行交流互動,也能重新找到“生活的意義”。第三種是以資金互助激活養老資源的模式,以河南某合作社為代表,該組織通過賦予入社老人監督資金流向和為村民做擔保的權利,營造敬老、愛老的社會風氣,進而發揮農村社會輿論的力量督促貧困老人的子女承擔贍養老人的義務以解決農村老人無人贍養的問題。第四種是以養老福利換社員支持的模式,以河北某合作社為代表,其為了爭取社員支持將養老業務與入社資格相關聯,社員入社便可以享受到或使其父母享受到合作社提供的養老服務[16]。
這些實踐探索契合了農村社會的發展需求。隨著傳統孝道觀念日漸淡薄、農村人口老齡化趨勢日益嚴重以及農村青壯年勞動力不斷外流,傳統“反哺”式循環的家庭養老模式[16]難以維系。同時,計劃生育導致的少子化、教育成本逐漸擴大化和老人醫療費用不斷增加使中青年農民的經濟負擔較重。通過土地流轉、參與就業、資金互助和社員支持等換取養老服務不僅可以滿足農村貧困老年人在物質供給、身體照料以及精神慰藉等方面的養老需求[17],還可以減少農村貧困家庭在養老方面的支出,緩解家庭經濟負擔,最終實現貧困戶有效脫貧。
(三)發展生產性服務業
生產性服務是指貫穿農業生產作業鏈條,直接完成或協助完成農業產前、產中、產后各環節作業的社會化服務。這種產業鏈上的縱向延伸使農民合作能夠滿足以留守老人和留守婦女為主體的農業生產經營人群對農業社會化服務的需求。隨著青壯年勞動力流失,以老人和婦女為主的家庭農業生產面臨勞動力不足的困境。而且,傳統小農生產模式對體力、精力等要求較高,女性群體和老年人受自身生理機能和體能的限制,無法承擔長時段以重體力勞動為基礎的農業生產,這使得重體力勞動力短缺問題更加突出。同時,傳統性別分工導致女性對于農業生產技術掌握較少,而留守老人的生產知識也沒有及時進行更新,這使其一旦遇到病蟲害等農業技術難題,將會面臨嚴重的農業虧損。另外,購買生產資料過程中的品類選擇、貨物搬運、卸載等技術難題和勞動者體能困難也成為這部分群體進行農業生產活動的重要障礙。而傳統的農業生產困境如基礎設施不健全、生產資料價格高和農產品銷售價格低等問題也會加劇相對貧困群體的脫貧難度[18]。
合作社發展生產性服務業可以有效解決農業生產經營主體老齡化和女性化的發展困境。在農業管理方面,合作社在農業種植過程中提供的種子、化肥、農藥、農機具等農業生產資料采購服務和送貨上門服務可以解決貧困群體直接進行農業用品的選擇、運輸、卸載時所面臨的困難,同時也解決了分散農戶購買農產品的高成本問題。合作社在生產中提供的土壤改良、土地翻耕、無人機播種、機器收割等機械化服務,可以減少農業生產對人力的依賴,提高勞動生產效率,避免重體力勞作對個體身體的透支。在產后提供農產品運輸、銷售等服務,使小農業生產與大市場直接對接,減少市場波動導致的農產品滯銷困境,為相對貧困群體提供穩定的收入保障。在農業技術方面,合作社開展的選種育種、土地平整、化肥農藥的使用等各種生產技術培訓和指導服務能夠有效幫助婦女和老人及時了解、掌握、應用最新農業技術,解決農業經營難題,降低農戶的技術風險。在農業信息方面,合作社提供的市場訊息和國家政策解讀可以增加個體信息來源,促進其及時調整農業生產安排或農作物種植結構,減少家庭生產損失。
(四)發展社區性服務業
社區服務是指在政府扶持和社會資助下,由社區居民自行組織,以滿足全體居民物質和精神生活需要為目的的非營利性、福利性、公益性社會公共服務[19]。隨著中國工業化與市場化的推進,農村地區工業和商業的發展不能完全滿足農民生產、生活需求,因此,為農民提供公共服務的平臺亟需建立。而合作社綜合化發展使其功能不斷拓展,能夠提供社區性服務,滿足個體的各種生活需求。
首先,在生產服務方面,合作社農機維修隊的組建和小型農機租用店的創辦可以為貧困戶提供低價的農業機械維修和租用服務。同時,電商知識教育等課程的開設也為社員學習現代化網絡技術,利用淘寶網店、網絡直播等形式售賣農產品進行了培訓輔導。其次,在生活服務方面,合作社批量采購日用品,獲取優惠價格,開設社區超市可以為相對貧困人口提供就近的生活用品選購服務,節約家庭開支,降低生活成本,增加經濟儲蓄。而且,合作組織還組建一些日托班,開展貧困戶優惠活動,為貧困家庭提供兒童照料服務,為農村高齡貧困老人提供免費早餐和理發優惠等社會服務以及發放米面油等節日福利,提高其生活水準。此外,各系統和單位也借助合作社進行“下鄉”服務[20],包括開展勞動就業服務、組織志愿者服務隊伍,面向社區內特殊群體,提供相關公益服務,加強普惠性法制宣傳教育、群眾性文化教育、科普活動并進行好青年、好媳婦、好婆婆評選等,滿足不同職業群體的需求,豐富社區居民的日常生活。最后,在環境維護方面,農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使其對自己生活區域內的環境衛生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受農民傳統公私觀念和鄉村公共性消解的影響,農村地區的公共衛生清潔成為問題。合作社通過集體出資購買清掃工具并聘請保潔員負責社區公共衛生的打掃、居民生活垃圾的回收和公用垃圾桶的清倒等,可以為社區居民提供一個干凈整潔的生活環境,滿足貧困戶對人居環境改造的需求。
(五)為相對貧困群體賦權增能
造成貧困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個體內生動力不足。由于經濟資本匱乏,貧困人口為了維持家庭再生產,長期處于低水平的均衡狀態,這導致個體產生自卑、封閉、懼怕風險、畏懼競爭等心理特征,并固化成為一種特定的心智模式,影響主體行為,使其行動表現出保守不愿意承擔風險、傾向于眼前利益進行短期投資、缺乏對市場的理性判斷、盲目跟風等特征,當個體失去外在幫扶政策后,這種行為模式很容易使其再次陷入貧困,甚至導致貧困的代際傳遞。農民合作社通過各種激勵手段,可以提升貧困戶的自我認知能力、改變個體思維習慣、激發主體內生動力,包括:通過資產經營賦權推動個體主動學習生產經營知識,提高其洞察能力和前瞻性,進而培育出市場意識、推動個體向現代經營者過渡;通過各種農業社會化服務將貧困戶從繁重的農業勞作中解放出來,使其擁有閑暇時間接觸外界、進行獨立思考,逐步改變自身短視行為,意識到教育等人力資本投資和社會資本積累的重要性,從而增加其對發展性消費的投入,有效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通過經濟資本賦權使相對貧困人口敢于嘗試一些理性的風險投資和長期性投資,為家庭的可持續發展積累更多的資本等。另外,個體所處的社會結構限制使貧困戶僅靠個人力量無法擺脫貧困,借助合作社綜合化發展所形成的社會支持網絡,相對貧困群體的自身經營管理能力得以提升,有能力掙脫外界環境束縛并重新煥發對生活的熱情,最終通過扶貧扶志扶智的結合,使貧困人口實現有效脫貧。
四、治理相對貧困:助推農民合作社嵌入式高質量發展
農民合作社能夠促進相對貧困治理目標的實現,同時,相對貧困治理也為農民合作社的高質量發展提供新機遇。
(一)壯大合作社資金實力
農民合作社的資金主要來源于入社農戶、金融貸款和國家項目。一方面,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小農生產模式使農民收入偏低。另一方面,合作組織還貸能力相對較低且涉農貸款風險系數較高等因素使其難以成為金融機構的優先貸款對象。另外,貧困地區自然資源匱乏、發展落后導致合作社無法依托地方優勢申請國家項目面臨資金匱乏難題[21],而通過參與扶貧工作可以為合作組織資金積累提供多個渠道。
在申請國家項目方面,政府為了幫助貧困地區發展設置了很多扶貧項目和專項扶貧資金,合作社依托相對貧困治理可以打破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限制,申請到一定數量的國家財政補貼以填補其資金空缺,實現組織發展目標。同時,產業扶貧、旅游扶貧、金融扶貧等扶貧方式還可以促進合作社進一步嵌入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與包括村委會、供銷社、信用社等在內的涉農組織和村民建立良好的社會往來關系,形成獨特的地方社會關系網絡,借助鄉村社會的人情往來和非正式互動,獲得村民的社會支持和村民委員會的組織支持,打通融資渠道、形成獨特的市場競爭優勢,維持組織低成本、高效運轉。在籌集資金方面,眾多貧困戶加入合作社所帶來的入社資金和資源增加了組織資金儲量,豐富了合作社經濟資本。而農民合作社規模的日益壯大使其實力增強,可以吸引到部分金融貸款,拓寬其融資渠道。在資金管理方面,國家對合作社的檢查和監管力度隨著扶貧工作和扶貧資金的不斷下沉逐漸增強,為了應對上級部門的定期考核和檢查,合作社賬目支出逐漸透明化、管理人員的財務行為愈加正規化,組織管理方式日漸制度化,從而使資金腐敗問題得到緩解,合作社的資金實力得以壯大,發展潛力進一步增強。
(二)成為發展現代農業的組織載體
土地托管是指農戶在保留土地承包權、經營權和收益權的基礎上將土地交給社會組織,由其對土地進行管理[22]的一種服務方式。土地托管有三類形式,第一種是提供產前、產中、產后“一條龍”服務的全托管模式,第二種是社會組織有償提供勞務、技術、農資等部分服務的半托管模式,第三種是僅提供農資方面的服務代管[18]。靈活的服務模式可以滿足不同類型務農者的需求,使其與現代農業對接,促進個體向現代化農業生產經營主體轉變。
首先,土地是相對貧困人口維持生產生活的一道重要保障,貧困戶一方面由于外出務工、務農時間緊張難以從事農業生產,另一方面,考慮到土地流轉過程中的產權界定問題和土地流轉合約的長期性對貧困戶家庭生計的影響,不愿意將土地承包給他人或社會組織,導致一部分資源被閑置。合作社提供的土地托管服務既可以在保障農民土地權益的前提下,管理閑置耕地,使貧困戶獲得農業經濟收益,增加家庭收入來源,又使土地集中連片耕種,推動農業規模化發展。其次,相對貧困人口由于經濟資本薄弱,無法承擔高額的農業機械購買費用和高成本的優質農業生產資料,通常傾向于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時間進行農業生產,導致生產效率低下,經濟收益不高。合作組織為托管農戶提供的農機服務可以推動工業化設備對傳統人力畜力以及手工工具的代替[23],使小農生產與現代化生產資料有機結合,促使農業生產實現機械化。最后,相對貧困人口生產經營能力有限,無法及時對產品進行更新換代或采用最新農業技術生產優質農產品,因此其生產的農產品在同類產品競爭中常常處于劣勢地位,再加之個體介入市場能力不強,難以開拓新的銷售渠道,常常被中間商壓價,賠本銷售。合作社通過代管服務集中生產并提供統一的農業技術指導,形成標準化生產,發展出產供銷一體化的生產經營模式,減少中間環節,在增加貧困戶利潤的同時也推動最新科技成果的傳播、推廣和使用,使農業生產科技化、標準化。由此,在以承包農戶為主的家庭經營基礎之上形成了規模化、機械化、標準化和科技化的現代農業生產模式,使合作社成為引領貧困戶走向現代農業的有效組織載體。
(三)開發合作社人力資源
農業受自然環境因素影響較大,面對氣象災害,以單一務農為主的貧困家庭抵抗風險能力較弱。為了維持家庭的可持續發展,很多貧困家庭采取務工、創業等多樣化就業方式,并衍生出以年輕人外出打工,老人在村務農的家庭合力生存策略,這導致大量的村莊精英外流,加入合作社的大部分農戶受教育程度偏低、人力資本薄弱、對農業技術缺乏了解、對市場變化敏銳度不高,使農民合作社發展陷入人才困境。
產業扶貧提供的農業和非農就業以及創業機會促使農村年輕人在本地就業,減少青壯年人口外流,而青年人敢于冒險、接受和學習新事物速度較快等優勢可以為合作社發展注入新活力,促進合作組織轉型升級。同時,產業扶貧也對貧困人口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產生影響。由于在參與鄉村產業發展過程中,貧困戶可以習得現代化的經營管理方式,提高自身素質,因此大部分社員的人力資本得到利用和開發。此外,鄉村產業的繁榮發展對外部資本參與投資和本地精英參與管理的吸引,促使多元化的社會力量參與到當地經濟發展之中,可以為合作社發展提供管理、銷售等各類人才。另外,科技扶貧也為農村地區發展提供了大量的農業技術人才,利用其生產技術可以改善貧困地區生產落后和技術人員缺乏的局面,為合作社發展提供技術人才支撐。而教育扶貧通過各種財政補貼和政策引導可以提升農村貧困地區的教育水平,促進家庭人力資本的累積,為合作社的可持續發展供應后備力量。
(四)增進政府與合作社的互信關系
農民合作社游離于市場機制失靈邊緣的制度設計使其對政府規制和政府扶持具有天然的依賴性[24],這種組織發展特征使其一旦失去政府政策的指引或國家制度的支持,將會陷入發展頹勢。相對貧困治理為調整農民合作社與政府的關系提供了有利的政治環境。由于相對貧困人口具有較強的異質性,因此需要先了解不同貧困群體的需求,進而才能提供與之訴求相契合的幫扶,如一些貧困家庭因缺乏勞動力從而在農業生產經營方面需要幫助,另一些家庭由于在養老和子女教育方面負擔較重,因而需要社會性服務解決家庭照料問題,還有一些家庭由于人力資本匱乏從而陷入文化貧困,需要外部教育資源的支持。政府政策的普惠性特點使其難以提供有針對性的幫扶來滿足貧困人口的差異性需求。
農民合作社的綜合化發展使其可以針對貧困戶的現實狀況和貧困特點,提供適合的幫扶政策,彌補政府力量的不足,因此通過協助國家扶貧工作,合作社從缺乏自主性的社會組織變為與政府積極合作的伙伴。組織主體性地位的變化一方面擴大了合作社發展空間,加強了其綜合化發展趨勢,另一方面促進了其與政府信任關系的建立。隨著合作社實力的日益增強以及與政府關系的日益密切,其發展更為深入地嵌入國家政策設計與制度結構,甚至開始充當政府與農民進行利益溝通的組織載體,充分發揮社會治理功能。
(五)促進合作社高層次合作
隨著國家資源向農村地區輸送,參與合作社發展的力量越來越多元化,包括企業、民間機構等,其發展動機與主要依靠農業增收的專業農民具有較大的差異。同時,農民群體內部分化也使每個農村家庭耕種土地的數量、對農業收入的依賴程度、從事農業生產的成員家庭種植農作物的種類存在較大差別[25],因此在組織內部產生了多樣化的利益訴求,這促使農民合作社的職能不斷拓展,業務范圍不斷擴張。而貧困戶為了享受其所需的社會化服務,開始與合作社進行頻繁的業務往來,由于每次交易都受到相關規章制度的約束,因此逐漸對合作組織的制度規定產生認同,進而培養出社員對其所屬組織的認同,產生現代意義上的契約信任或制度信任。同時,社會成員在參與實踐時,會區別對待正式成員、非正式成員與普通村民,這種內群體與外群體的類別化區分意識有利于在組織內部建立起良好的人際信任,促進“大農”帶“小農”機制的形成,使合作社內部構建起一個能夠確保大多數農民收益權不受侵犯的新的合作制度框架,促進合作組織規模化和規范化發展[26]。此外,組織內部信任關系的建立也促使貧困戶的身份角色發生轉變,從受助者變為組織中的一員,這種身份角色的轉變使其對所在組織提出更高的發展要求,為了滿足社員的要求,合作社開始向更高層次的綜合合作邁進。
五、結論與討論
綜上所述,農民合作社發展與相對貧困治理具有內在的理論契合性,因此構建二者協同發展機制,可以促進雙方實現合作共贏。相對貧困的復雜性和層次性使其呈現出多維貧困的特點,這導致新階段的貧困治理需要對相對貧困人口提供多方面幫扶。與此同時,多元主體的參與深刻地影響農民合作社的發展。為了適應這種人員結構變化,合作組織開始走向聯合與合作,這使其可以與政府、市場及其他社會主體建立有效聯系并將各類主體力量內化,為其內部人員提供各種服務,滿足組織成員的諸多訴求。因此,合作社的綜合發展契合了相對貧困治理的需要。而貧困人口的異質性也會進一步促進合作組織的綜合化發展。通過構建雙方協同發展機制,一方面,相對貧困治理借助農民合作社提供的資產收益扶貧、合作社養老、生產性服務、社區性服務以及為個體賦權增能可以有效解決貧困戶物質財富有限、生產生活不便和可持續發展能力欠缺等問題。另一方面,農民合作社依托相對貧困治理可以解決自身資金匱乏、人才稀缺等問題,并重新調整其與政府、與社員的關系,實現自身高質量發展。
但在推動二者協同機制構建的同時,還應該注意以下三個方面。在貧困人口識別方面,要不斷完善相對貧困人口認定標準,防止國家資源與貧困人口對接錯位所導致的扶貧資源浪費、社會不公正等問題。在貧困人口扶持方面,政府應該加強對惠農資源的監督,防止一些謀利者濫用職權,貪污國家財政補貼。農民合作社在參與扶貧時,要處理好貧困戶與普通社員的關系,加強相應的宣傳教育工作,防止成員因福利分配產生內部糾紛,影響合作社的健康發展。村民自治組織等其他農村組織也要發揮社會功能、主動承擔為相對貧困人口提供社會服務和公共物品供給的社會責任。貧困戶應當主動參與精準扶貧,加速扶貧工作的推進和展開。在貧困人口脫貧退貧方面,應當完善貧困人口退出機制,防范社會福利資源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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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慧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