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孫

我一直疑惑,那些身患重病的人,該如何選擇未來的人生?在解開這個問題之前,我看了保羅·卡拉尼什的《當呼吸化為空氣》。
這是身患癌癥的保羅醫生生前寫下的自傳,保羅去世后,他的太太露西將最后一段生活碎片聚集,完成了這本關于死亡、超然、安樂、重生的杰作。
保羅熱愛文學,卻從事醫生職業,本已滿載榮譽,卻在36歲確診肺癌;
他曾一度沉迷工作,與妻子的關系開始破裂;
患病后妻子選擇留在保羅身邊,并在他即將離世時生下女兒。
死亡,是既定歸途。他在最后的時間,參透了生與死、孩子與父親、丈夫與妻子、理智與信仰之間的意義。
蔡康永曾評價這本書:“如果覺得活得輕飄飄的,沒有什么意義,那么這本書會像一個鎮紙,令我們想起生命的重量。”
若身體垮掉,靈魂便需要被拯救。
保羅·卡拉尼什是個充滿勇氣和熱情的人,但因為父親是醫生沉迷工作,他在父親缺席的環境下長大,使他對醫生這個職業敬而遠之。
保羅本想在考上斯坦福后成為一名作家,但沒想到女友推薦的《撒旦:不幸的卡斯勒醫生的心理療法與治愈》這本書改變了他的生命軌跡。書中提到的觀點“思想不過是大腦運轉的產物”讓他受到震撼,動搖了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畢業后的保羅,遵從了內心的想法“棄文從醫”并報考了耶魯大學醫學院。
畢業后,保羅選擇了神經外科。與其他科室醫生的治病救人不同,神經外科醫生是在病人保命與保個性間忍受煎熬。
每一次手術,病人和家屬不僅僅在面臨生存和死亡,更加重要的,是病人應該怎樣活才能對得起未來的自己。
拷問家屬和病人的問題是:你會愿意喪失說話的能力和行動力嗎?你愿意變成另外一個人來換取幾個月甚至幾年的生命嗎?
保羅想追逐死神:抓住他,掀開他神秘的斗篷,與他堅定地四目相對。
在面對無數病人后,保羅突然明白,醫生的職責不僅僅是治病救人,更重要的是引導病人和家屬接受死亡,幫助他們緩解痛苦。
他認為,在開誠布公疾病時,也要注意病人的感受和接受程度,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引導他們正視自己未來可能面對的問題,如何走得更遠。
他明白了醫生的使命,是了解病人生命的寶貴,好好計劃如何讓它延長,如果不行,就要引導家屬,讓病人安詳體面地離開世間。
如果疾病是一碗悲劇,最好的方式是一勺勺慢慢吃,才能有更多的時間慢慢消化,而不是一上來就在生死間徘徊。
保羅曾總結自己的工作,雖然官方規定工作時長每周不能超過88個小時,但是他每周基本都要100個小時以上,超額的工作量讓他承受著各種壓力。
工作的重負,也讓保羅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多少個夜晚,我很晚才回家,露西已經睡了,而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客廳的地上。多少個清晨,天還沒亮我就離家去上班了。”
可是就算在這樣的高壓下,保羅仍警醒自己:“醫生的工作就像把兩節鐵軌連接到一起,讓病人的旅途暢通無阻。”
保羅在拯救別人時,忽略了自己,他開始體重下降、背部劇痛,但還沒有意識到是生命亮起來紅燈,將其歸咎于工作辛苦和年齡變大機體變老。他自以為自己是醫學天才,對自己充滿信心,每天適量來點布洛芬止痛,也能撐過去了。
他本以為熬過這段時間就能走上人生巔峰,能夠做個好丈夫,陪妻子游山玩水。但事與愿違,這個美夢最終還是破滅了。
正當他對未來躊躇滿志的時候,他卻患了肺癌。
知道自己病情后保羅很悲痛,那個熱愛遠足、露營、跑步,會通過熱情的擁抱來表達愛意、會把侄女高高拋起逗得她咯咯直笑的男人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保羅用醫生和病人兩個身份去直面死亡,他在重新審視自己,是重建舊生活,還是去尋找新生活?
診斷結果剛出來時,他覺得自己對死亡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甚至覺得余生沒什么可怕的。似乎有萬事俱備的篤定感,但卻逐漸開始消沉。
“‘活在當下’這種真理對我根本沒有幫助,我這當下到底該怎么活啊?”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保羅曾問醫生自己的生命期限,可是他的醫生說:“我說不出確切時間。你得自己去發現什么東西對你最重要。”
雖然早已見多了生離死別,但是保羅仍覺得自己的死亡之旅非常混亂。
在這段難熬的時光,是文學讓保羅重獲新生。
保羅想:“我必須學會以不同的方式活著,我會把死神看作一個威風凜凜、不時造訪的貴客,但心里要清楚,即使我是個將死之人,我仍然還活著,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
保羅重返了手術臺,他幾乎是超負荷地在做手術,把自己最后的價值奉獻給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他用大無畏的精神告訴所有人,死亡并不等于今后就要沒有意義地活著。向死而生,才是人生必修課。
保羅雖然繼續工作,但是他開始重新審視家庭。他不忍在去世后妻子既無丈夫又無孩子陪伴,于是和妻子決定做試管嬰兒。他在最后的時間里,用盡所有的力氣去彌補對妻子、父母缺失的愛。
死亡這場必修課里,最重要的是如何愛。
2014年7月,他迎來了女兒卡迪。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聯是人生的基石,那么兒女就為人生增添了新維度,女兒就是他重新定義自己位置的起點。
書的結尾,保羅把最后一段話留給女兒卡迪:
“在往后的生命中,你會有很多時刻,要去回顧自己的過去,羅列出你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對這個世界的意義。我衷心希冀,遇到這樣的時刻,你一定不要忘了,你曾經讓一個將死之人的余生充滿歡樂。在你到來之前的歲月,我對這種歡樂一無所知。我不奢求這樣的歡樂永無止境,只覺得平和喜樂,心滿意足。此時此刻的當下,這是我生命中最重大的事。”
本書的后記是保羅妻子寫的,她回憶著與保羅相守的點點滴滴,以及保羅在最后時刻的生命狀況和治療情況。
保羅在治療后期基本沒有進展,反而是化療的劇烈副作用導致了急性呼吸衰竭。彌留之際,保羅選擇有尊嚴地死去,他要求不再采取任何治療手段,不再阻止病情惡化,甚至選擇了舒適護理,不上呼吸機。
身為醫生的保羅知道自己即使撐過了這次化療,擴散到腦部的癌細胞也會讓他失去活著的意義,他不想失去自我變成一個廢人。
家人尊重了他的選擇,保羅溫柔且堅定地對露西說:“我準備好了。”
他的意思是已經準備好撤除呼吸輔助設備,注射嗎啡,離開人世。
他抓住最后的機會感謝了父母,擁抱了女兒,對妻子說了最后一句“我愛你”。
露西在最后寫下:就算身體已然垮掉,他還是精力充沛,開朗大方,充滿希望,當然不是奢望病愈,而是希望充實地度過目標明確、意義深遠的每一天。
生與死誰都逃不掉,但我們有選擇和接受的能力;就算無法掌握,也能通過對生死的探索,去尋找活著的意義。
保羅的一生令人悲傷,卻不是一個悲劇。他留給我們的,除了趁生而歡,與時間同行外,還有包羅萬象的生命意義: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過不戀。
回到開頭的問題:那些身患重病的人,該如何選擇未來的人生呢?
回答:軀體有盡時,靈魂無絕期。
(摘自微信公眾號“書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