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中國古代小說的內涵隨著歷史的發展不斷發生變化,在以《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為代表的官修目錄中較為保守,堅守傳統史官瑣屑言語的小說觀念,而在以《百川書志》《千頃堂書目》《寶文堂書目》《紅雨樓書目》為代表的私人藏書目錄中則較為開放,收錄了唐傳奇、宋元話本及明清之際流行的通俗小說,對官修目錄的小說內涵進行了補充豐富。
關鍵詞:目錄學;小說家;演變
“小說”一詞,最早出現于《莊子·外物篇》:“飾小說以干縣令,其于大達亦遠矣。”[1]這里的“小說”與“大達”相對,指瑣屑的、不入流的淺薄言辭,與現代“作為一種敘事性文學體裁”的小說概念相去甚遠。而隨著歷史發展,中國古代小說的內涵不斷發生變化,且無明確定義,因而古代目錄中收錄的小說常呈現混亂紛雜的狀態。正如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所云:“小說,子書流也。然談說道理,或近于經;又有類注疏者,紀述事跡,或通于史;又有類志傳者,他如孟棨《本事》,盧環《抒情》,例以詩話文評,附見集類,究其體制,實小說者流也。至于子類雜家,尤相出入。鄭氏謂古今書家所不能分有九,而不知最易混淆者小說也。”[2]筆者以官修目錄《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為主,以私人藏書目錄《百川書志》《寶文堂書目》《紅雨樓書目》為參照,從目錄學角度論述中國古代“小說家”內涵的演變。
一、官修目錄中的“小說家”小序
自《漢書·藝文志》設“小說家”始,此后歷代官私目錄大都延續其設定。官修目錄中《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于“小說家”目錄前后撰寫小序,對“小說家”有較為集中、明確的界定,而《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均小序,此處不議。
《漢書·藝文志》之“小說家”有以下特點:第一,內容為稗官采集街談巷語之說;第二,目的為觀民間里巷風俗;第三,雖為小道,但仍有可觀者,君子不為但小說不滅。《隋書·經籍志》繼承了前者對于“小說家”的界定,但刪除了其“芻蕘狂夫、君子不為、小說不滅”之論。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小說家》在《漢書·藝文志》的基礎之上對“小說家”的界定有所發展:第一,強調小說起源,小說本自漢武帝時方士之虞初《周說》,且興盛于武帝時;第二,提出小說類別,“其一敘述雜事,其一記錄異聞,其一綴輯瑣語”[3]12;第三,豐富小說功能,即小說可觀風俗、寓勸誡、廣見聞、資考證;第四,注重小說語言,選錄語言雅致的小說,粗俗妖妄者不錄。
從上述“小說家”小序可見,官修目錄基本認同小說為稗官采街談巷語以觀風俗的小道之說,且越發重視區分小說的類別及功用。
二、官、私修目錄中的小說書目
官修目錄的小序對小說作出基本的界定,官修目錄與私人藏書目錄中收錄的小說書目則將小說的內涵具體化。
(一)《漢書·藝文志》
《漢書·藝文志》所錄小說類別龐雜,凡內容荒誕淺薄、不成體系者,皆入小說家。“鄭玄曰:‘小道如今諸子書也。’是九流百家皆可名曰小說矣。”[4]《漢書·藝文志》中收錄的小說書目可分為近史部之書與近子部之書。第一,近史部之書。該類包括《青史子》《天乙》。《天乙》記湯事,《青史子》則為古代史官記事,本應歸入史部,但班固以“其言非殷時,皆依托也”[5]1744而歸入“小說家”;第二,近子部之書。該類包括諸子百家的《伊尹說》《師曠》等,以及與方士密切相關的《封禪方說》《虞初周說》等。《伊尹說》與道家相關,《宋子》言黃老意,《百家》為諸子百家瑣碎言語之集,本應歸入子部諸家,但仍因“其語淺薄,似依托也”[5]1745歸入“小說家”。可見,“依托”當為《漢書·藝文志》中“小說家”的顯著特色。因而與方士密切相關的《封禪方說》等書,則理所當然歸入“小說家”。
(二)《隋書·經籍志》
《隋書·經籍志》在“小說家”小序中繼承了《漢書·藝文志》對“小說家”的界定,及不入流者均可入“小說家”的收錄標準,但其收錄的小說書目與《漢書·藝文志》完全不同。《隋書·經籍志》收錄的小說書目可分為人物類與專業類。第一,人物類。該類包括記錄人物言行軼事的《燕丹子》《世說》《小說》等,以及關注語用的《雜語》《文對》等。其中,《殷蕓小說》記載自秦漢至宋齊的歷史遺聞和名人軼事,這是敘事性在古代官修目錄可考證的小說中首次出現。此外,官修目錄延續《隋書·經籍志》對于志人小說的收錄,并使其成為小說的固定內容之一;第二,專業類。專業類的書籍包括器物、藝術等,近似于現代的各專業實用類書籍。如《器準圖》《水飾》等。《器準圖》是一部關于渾天、欹器、地動等古代精巧天文儀器的圖畫著作。《水飾》則是與水神話有關的圖畫著作。《隋書·經籍志》對于志人小說的關注,是官修目錄的一大進步,而對于專業實用類書籍的關注,則導致此后目錄學中小說收錄內容的紛雜。
(三)《舊唐書·經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
《舊唐書·經籍志》收錄的小說,種類無變化,但數量減少。《新唐書·藝文志》則在前者的基礎上進行擴充,增加了本屬于雜傳類的《搜神記》《補江總白猿傳》及雜家類的《家范》《茶經》等。
從表1中部分小說書目在官修目錄中的不同分類,可見記載人物言行軼事的《燕丹子》《世說》《小說》已成為“小說家”的固定書目,而《搜神記》《齊諧記》《釋俗語》《博物志》則分別從雜傳、雜家轉為小說。雜傳、雜家、小說三類自提出之始便難以分辨,并延續至此后的官修目錄中。
(四)《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小說在明清之際不斷發展、成熟,明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總結前人經驗,提出小說六分法,即志怪、傳奇、雜錄、叢談、辯訂、箴規。該分法確認了志怪、傳奇、雜錄應屬于小說,但叢談、辯訂、箴規的分類仍有部分不合理之處。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小說家類》對胡應麟的小說六分法進行刪改,將其分為雜事、異聞、瑣語。第一,雜事類。該類最為紛雜,幾乎囊括了眾家之雜,既有里巷見聞,又有各類雜記。“今以述朝政軍國者入雜史,其參以里巷閑談、詞章細故者則均隸此門。”[3]68依據“里巷閑談、詞章細故”的標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史部中部分書目重新進行歸類。如《南唐近事》雖為“偏霸事跡”,應載入史部,但“雖標南唐之名,而非其國記”[3]27而歸入小說家。“蓋以書之體例為斷,不以書名為斷”[3]27。而《飛燕外傳》雖為記載趙飛燕姐妹的傳記,但因其“純為小說家言”[3]96而不入史部,《漢武內傳》《開元天寶遺事》等書皆與此同例;第二,異聞類。異聞中出現了地理志的《山海經》、子部道家的《神異經》、史部起居注的《穆天子傳》等,其入子部小說家,大多因“恍惚無徵”[3]70;第三,瑣語類。如《酉陽雜俎》因“詭怪不經”[3]92入小說家類。
要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小說書目具有以下特點:其一,強調小說的文體分類,但仍存在分類混雜的問題,如小說與史傳雖以書之體例為斷,但部分書籍因其內容的復雜性,難以決斷其歸屬,如《西京雜記》,該書包括西漢的宮室制度、怪異傳說、人物軼事等內容,曾入“舊事”“故事”“地理”類,今入“小說”類;其二,雖提出以書之體例為斷,但實際多以“恍惚”“無稽”為分辨依據;其三,未收錄古代小說史中較為重要的唐傳奇與通俗小說。官修目錄最初收錄了近似史傳的志人小說,而后囊括了依托荒謬的志怪小說,卻始終不錄唐傳奇與明清通俗小說。
彌補官修目錄中不錄傳奇小說與通俗小說缺憾的,是明清私人藏書家們的私修目錄。他們擺脫傳統的史家成見,更重視小說的敘事性與虛構性,因而在目錄中著錄了唐傳奇與通俗小說。如《百川書志》著錄《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徐氏紅雨樓書目》新增《子部·傳奇類》,收錄元明雜劇、傳奇一百四十余種。在私修目錄增加小說種類的同時,小說的分類也逐漸走向紛雜。如《寶文堂書目·子雜類》既有長篇通俗小說《水滸傳》《三國通價演義》等,又有唐傳奇《柳毅傳》《霍小玉傳》等,甚至有宋元話本《錯斬崔寧》《風吹轎兒》,大抵因其內容雜亂,難以自成小說類,因而統稱為“子雜類”。清代《奕慶藏書樓書目》《也是園書目》《八千卷樓書目》等,其“小說家”亦著錄通俗小說。
三、結語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小說觀念以官修目錄為主流,以私人藏書目錄為補充,官修目錄奠定了中國古代小說的基本框架。自《漢書·藝文志》始,目錄學均以荒誕依托為標準區分“小說家”與其他諸類。且在不斷演進的過程中,“小說家”從單一的瑣語逐漸豐富至囊括瑣語、雜錄、野史等,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說家”逐漸強調小說的文體意識及其敘事性、虛構性。但總而言之,官修目錄中的小說觀念較為保守,仍遵循傳統史學家瑣碎言語及不入流者入小說的觀念。而私人藏書目錄則較為開放,收錄唐傳奇、宋元話本及明清通俗小說,彌補官修目錄的缺憾。但官、私修目錄均存在小說概念模糊、文體理論缺失、分類駁雜等不足,因而從目錄學厘清小說內涵的流變,更能加深對中國古代小說的理解。
作者簡介:陳巧梅(1997—),女,漢族,浙江金華人,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明清小說。
參考文獻:
〔1〕莊子.莊子[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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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M].北京:商務印書館, 1929:171.
〔5〕班固.漢書(第7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701-17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