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寧
(中共中央黨校 研究生院,北京 100091)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應對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國家動員表現出“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體制優勢,為控制疫情蔓延、恢復經濟社會活力等發揮了重要作用,使其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近年來,學者們從目的論、要素論、方式論、機制論等多維視角對國家動員進行了探討。根據中國知網相關文獻的統計分析結果,發現基于目的論視角的中英文文獻占比分別為75%和63%,而經濟發展、政治清明、重大突發事件應對、國家安全是國家動員多重目的的四個主要向度。由此,將目的論視角下的國家動員界定為:國家主體為實現經濟發展、政治清明、重大突發事件應對及國家安全,運用黨政推動、利益引導、情感激發、理性聚合等方式調配資源,發動引領社會個體、組織、群體參與集體行動的過程。本研究從上述國家動員的四個主要目的向度對相關研究進行了系統回顧與梳理,嘗試廓清研究進展與未來方向,進而為其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合理運用提供理論支撐與現實依據。
發展是人類面臨的永恒主題,經濟發展是國家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國家發展的基礎與支撐。經濟發展具有雙重含義:一是指經濟量的增長,即一個國家或地區產品與勞務的增加,其構成了經濟發展的物質基礎;二是指經濟質的改善,即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結構優化與經濟效益提升,其構成了經濟發展的持續動力。
運用國家動員推動經濟發展的理論依據主要包括西方學界的國家干預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國家計劃替代市場”的思想。國家干預理論學派支持通過國家動員等干預方式推動經濟發展,如德國經濟學家李斯特根據當時德國工業化進程落后于英法的實際情況,提出了涵蓋“生產力理論”“工業優先理論”與“國家干預理論”的經濟發展觀,主張后發國家應通過國家干預,如實行貿易保護政策來加快經濟發展[1];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深入考察了20世紀30年代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具體樣態,提出市場失靈與國家干預理論,認為市場失靈會導致經濟中的有效需求不足,主張采用宏觀政策進行總需求管理[2]。在流行自由主義的19世紀,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前瞻性地認識到國家在經濟發展中具有重要作用[3],其觀點比國家干預理論更為激進,認為需要通過國家計劃替代市場才能徹底消除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帶來的社會矛盾與階級沖突[4],破解經濟發展的制度桎梏。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兩者都認為需要通過國家動員等干預方式推動經濟發展,但其價值目標與實踐路徑存在差異。
國家動員對于后發國家的經濟發展具有明顯的推動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1.國家動員能提升社會成員參與經濟生產活動的積極性。吳忠民[5]指出,對于一個后發國家的經濟起飛來說,形成一種真正的社會動員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究其根本原因在于動員可以充分發揮國家所蘊藏的發展潛力,最大限度地調動絕大部分社會成員的主動性與創造性,形成一種巨大的、驅動性的“勢”。
2.國家動員可以推動資源配置優化。張平等[6]提出,后發國家經濟趕超的利器是通過動員資源并配置到高增長的現代化部門以加速經濟增長,其典型做法是運用動員體制將農業資源有效轉移到工業部門。
3.國家動員在經濟發展的多個分支領域有著廣泛應用。雷少華[7]認為,在全球化時代,后發國家的國家組織與動員模式有助于提升國家整體效率,進而在促進經濟增長、推動產業政策實施、發展高新產業等領域呈現巨大優勢。
國家動員的上述積極作用有時需要通過中間要素的傳導效應得以實現。王金濤[8]、侯為民等[9]探討了城鎮化作為中間要素的情況:在傳導效應的前半段,當代中國的城鎮化具有鮮明的動員特征,以政府為主導,依托社會動員推動城鎮化向既定方向發展;在傳導效應的后半段,城鎮化是推動經濟發展的動力來源,其不是簡單地擴大生產規模或對有限資源的過度耗費,而是來自于現有經濟基礎的質量提升與發展。杜焱強[10]、潘丹等[11]探討了環境作為中間要素的情況:在傳導效應的前半段,動員各方參與治理是農村環境可持續治理的必然選擇,使農村環境治理轉向共建、共享、共治的議題;在傳導效應的后半段,實現經濟與環境協調、可持續發展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本質,環境因素不僅是經濟發展的內生變量,而且是經濟發展規模與速度的剛性約束。也有學者探討了人口作為中間要素的情況:在傳導效應的前半段,改革開放初期運用社會動員的方式推動計劃生育工作,使人口急增的勢頭得以緩解[12],減輕了當時經濟發展的負擔;在傳導效應的后半段,隨著劉易斯拐點現象逐步顯現、勞動年齡人口出現下降[13],以動員的方式推進二孩政策、三孩政策,有助于優化人口結構,為經濟發展注入持續動力。
在運用國家動員推動經濟發展的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
1.過高的動員頻度可能會造成社會成員的逆反心理,影響其參與經濟建設的熱情。吳忠民[14]18-21提出,社會成員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長期處于興奮狀態,如果動員頻度過高,可能會使社會成員逐漸形成一種麻木心理,甚至是逆反心理,對經濟工作的開展造成阻礙。
2.過多的行政指令式動員可能會扭曲經濟結構,影響國民經濟的良性運行。龔云[15]指出,在1958年開始的“大躍進”與人民公社化運動中,以高指標、瞎指揮、浮夸風、“共產風”為標志的“左”傾錯誤嚴重泛濫,經濟結構被嚴重扭曲,加上遭遇自然災害,使國民經濟在1959—1961年發生嚴重困難。這表明當政府要求以戰斗式的、“畢其功于一役”的方式實現發展目標時,很容易形成社會心態上的激進主義,使國民經濟處于一種非正常的發展狀態,并最終導致災難性后果[16]。
3.國家動員在地方推進過程中存在誤用、濫用現象,影響其經濟效果。吳忠民[14]18-21認為,部分地方政府官員使用類似于國家動員的方式進行形象工程與豪華工程建設,這種做法既會打壓民營企業的成長、損害市場經濟平等競爭的規則,也會浪費公共財力、延誤民生改善、損害民眾利益。
政治清明是國家發展的重要目標。狹義的政治清明指權力運行有條理有法度,樹立并遵行公平正義的理念,使整個社會安定有序、風清氣正[17]。廣義的政治清明具有三重意蘊:從中國傳統政治價值取向的維度審視,圣賢之德是政治清明的前提基礎;從世界政治現代化發展方向的維度審視,民主法治是政治清明的重要元素;從中國共產黨反腐倡廉建設內在要求的維度審視,廉潔奉公是政治清明的核心要義[18]。
運用國家動員促進政治清明的理論依據主要包括西方政治學中的國家權力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亞里士多德、馬基雅維利、霍布斯、洛克等西方學者在研究政治發展規律的過程中,從不同視角解析了國家權力的內在結構。英國社會學家邁克爾·曼結合西方國家現代化進程,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國家權力理論,其根據現代國家的發展特征將國家權力分為專制權力與基礎性權力[19];結合兩者的組合關系,將現代國家類型分為“民主國家”與“威權國家”[20]。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認為,國家具有政治職能與社會職能,這兩種職能表現為兩種權力:階級統治權和管理(治理)社會權[21],表明在馬克思主義國家權力理論視域中,國家權力與經濟地位、階級斗爭、國家政權相聯系,并且是從屬性的[22]。國家動員是國家權力的一種表現形式,根據邁克爾·曼的國家權力理論,其可以被視為國家基礎性權力;根據馬克思主義國家權力理論,其可以被視為治理社會的權力。兩者都強調良好的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是國家動員取得成功的關鍵。
國家動員對于政治清明的促進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1.國家動員有助于促進社會成員政治道德素養的提升。道德素養與政治素養是政治道德素養的構成要素。其中,道德素養的培育目標包括向善理念的道德認知、仁愛之心的道德情感、家國情懷的道德理想及自律精神的道德自覺[23];政治素養的培育目標包括明辨政治是非、遵循政治規矩、恪守政治紀律、踐履政治責任。思想文化領域的動員有助于道德素養培育目標的實現。黨和國家領導人高度重視公民的道德素養問題,指導開展了一系列思想文化領域的動員活動,通過提倡“五講四美”、培育“四有新人”、踐行社會主義榮辱觀、倡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營造了崇德向善、見賢思齊的良好社會道德氛圍。思想政治領域的動員有助于政治素養培育目標的實現。中國共產黨注重發揮自身的先鋒模范作用,通過開展“三講”“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兩學一做”“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等教育活動將集體學習與自我體悟相結合,在提升黨員干部政治素養的同時,借助“示范漣漪效應”對社會民眾產生正面影響。
2.國家動員有助于促進民主法治的進步。民主政治是一種集體管理的形式,注重民眾參與是民主的特征與表現樣態。在國家動員與民主政治的關聯方面,有學者將民眾的“政治參與熱情”作為關鍵變量,提出政治動員有助于提高民眾的政治參與熱情,初步喚醒他們的政治參與意識,為自主的政治參與創造前提條件[24];也有學者進一步補充了“政治參與能力”變量,認為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的中國特色政治發展動員將逐步擴大民眾的政治參與權利,提高政治參與熱情和能力[25]。法治是民主政治的核心內容,在國家頂層設計的引領下,可以動員社會力量共同參與法治社會建設。這種法治建設模式會推動形式法治的進步,降低區域法治差異,為經濟落后地區的發展帶來新的契機[26]。國家動員還能以推動政治監督的方式加快民主法治的進程。有學者提出的構建包含決策權、執行權與監督權的中國特色權力制約監督理論體系的思路適用于中國體制情境功能性分權,也是推動權力法治化的關鍵[27],而國家動員是構建這一監督體系的重要環節。
3.國家動員有助于促進反腐倡廉建設的深化。反腐倡廉是事關國家發展全局的重大課題,也是世界各國政黨、政府與民眾的共同事業[28],國家動員對反腐倡廉建設的深化作用主要表現為:國家動員彰顯中國共產黨反腐敗的政治決心,有助于贏得民眾支持。無論是社會主義探索時期的“三反五反”運動,還是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的“打虎拍蠅”運動,都彰顯了中國共產黨反腐敗的決心與立場;而政治決心是推進反腐倡廉建設的關鍵因素,政治領導層的相關公開承諾與實際行動相統一,有助于提升公眾對腐敗及其不良影響的認識程度,支持廉政建設,進而提升反腐效果[29]。要充分發揮這種動員型反腐敗模式的內在優勢,即一方面需要不斷完善涵蓋晉升錦標賽、行政發包制、項目制等在內的政治機制,其對反腐敗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如有學者研究發現,干部交流強化了中國地方官員之間的晉升錦標賽機制,具有較為顯著的反腐敗效應[30];另一方面也需要有效地動員民眾參與。有學者結合中國共產黨政治動員的歷史經驗指出,可以從形成強有力的社會輿論與認同聚合、加強動員主體自身的全面建設、加強對公眾的教育與引導、將精神激勵與物質激勵進行有效結合、重視法制建設與拓寬參與渠道等5個方面著手,提升公眾參與反腐倡廉的廣度與效度[31]。有實證研究表明,動員型反腐敗模式能降低顯性與隱性腐敗行為的發生頻率,其深層原因是問責力度與具有法治意義的行政控制起到了抑制腐敗行為的作用[32]。
在運用國家動員促進政治清明的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主要有兩種表現樣態。一是以階級斗爭形式進行的國家動員。有學者認為,在社會革命任務基本完成后仍舊以階級斗爭的思維與方式運用政治動員,試圖用其取代政府科層制、代議民主制等正式制度,則很難避免政治動員蛻變為現代國家構建的破壞性因素[33];這種樣態的國家動員出現偏差的主要原因包括過分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過分突出階級斗爭的地位與作用、過分突出政治思想的作用而忽視民眾正當的物質需求等[34]。二是以行政強制形式進行的國家動員。有學者提出,一些地方政府在政績觀的趨勢下過度動員,以公民參與人數、參與規模來評判基層民主的實現程度,導致基層民主創新中“人走茶涼”的現象時有發生[35]。也有學者認為,過度的動員會擾亂法治秩序,削弱法律規范的權威性,并對司法系統形成沖擊,不利于國家法治化建設[36]。
有效應對各類重大突發事件是國家發展的重要保障。根據2007年11月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突發事件是指突然發生,造成或者可能造成嚴重社會危害,需要采取應急處置措施予以應對的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與社會安全事件。根據危害程度、影響范圍等因素的差異,可以將突發事件分為特別重大、重大、較大與一般4個等級,前兩個等級的突發事件屬于重大突發事件。以此推之,重大突發事件是一個包含重大自然災害、重大事故災難、重大公共衛生事件與重大社會安全事件等組成要素的有機體系。
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理論依據主要包括西方社會風險思想與馬克思主義社會風險思想。根據對現代性的不同理解及對社會風險與現代性關聯方式的不同論證,可以將西方社會風險理論進一步劃分為風險社會理論、風險文化理論、風險系統理論。風險社會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貝克與吉登斯從制度維度對現代社會風險進行了深入研究,其主要觀點可以概括為社會風險是現代性變異的結果,是科技迅速發展與制度建構所具有的自反性,通過建立后現代性的制度體系有效規避與應對社會風險。風險文化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道格拉斯與拉什從文化維度對現代社會風險進行了深入研究,其主要觀點可以概括為社會風險是由社會文化建構出來的,等級制度主義文化、市場個人主義文化與社團群落邊緣文化是引起社會結構變遷的重要因素,通過反思風險感知與文化信念有效規避與應對社會風險。風險系統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盧曼從系統與環境維度對現代社會風險進行了深入研究,其主要觀點可以概括為社會具有不可預測性,社會結構、時間結構的多重復雜性與不確定性是社會風險產生的根源,通過提升系統反思能力,使社會分化的功能轉移相對化,進而控制社會權利與利益增長的沖動,有效規避與應對社會風險。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雖然沒有直接提及社會風險、風險社會等概念,但其闡釋的勞動異化論、經濟危機論、技術風險論中蘊含著豐富的社會風險思想。在馬克思主義視野中,實踐活動的二重性是社會風險形成的存在論基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階級對抗、文明異化及社會轉型分別是社會風險形成的經濟、政治、文化與社會根源;在資本主義的發展使人類歷史真正成為世界歷史之后,風險的深度與廣度發生嬗變,全球性的風險社會日益形成,共產主義與人類解放將是世界歷史發展與風險社會的歸宿[37]。根據這兩種理論,可以看到在面對重大突發事件所蘊含的風險時,形成馬克思所倡導的“真正共同體”[38]是社會成員的一種基本需要,而國家動員是實現這種需要的重要手段。
有學者從整體性視角闡釋了國家動員在重大突發事件應對中的運用情況。
1.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歷史經驗。有學者指出,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證明,每當出現重大突發事件,中國政治精英都能快速、高效、穩妥地予以應對,并盡可能地降低其對現代化建設的負面作用[39]。
2.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積極作用。有學者認為,動員的優勢如果運用得當,能夠產生“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積極效應,有助于應對中國現階段的許多重大難題包括一些突發性事件[40]。
3.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運行模式。有學者闡釋了重大突發事件不同階段動員實施的方式與內容:在應急減緩階段,通過動員及時發現危險信息,進行預警;在危機準備階段,通過動員發展應對各類突發事件的能力;在危機響應階段,通過動員采取措施,管理災害的后果;在災后恢復階段,通過動員兼顧設施資源與社會心理的恢復建設[41]。
4.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路徑優化。有學者認為,在應對重大突發事件時,應當將政治動員與行政應急法治結合起來,政治動員會因為規則的約束與合法性的賦予更加完善,而以政治動員為組成部分的行政應急法治也不會因為暫時的不完善而造成不應有的無序狀態[42]。也有學者提出可以從預防準備、監測預警、響應處置、善后恢復四方面著手,動員社會力量有序參與突發公共事件應急管理過程[43]。
也有學者從分域視角闡釋了國家動員在不同類型重大突發事件應對中的運用情況。
1.國家動員在重大自然災害應對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三點內容。一是國家動員在重大自然災害應對中的作用。有學者指出,在現代化進程中,隨著人口數量的增多與人口城市集聚效應的凸顯,自然環境遭到嚴重破壞,自然災害頻繁出現,威脅著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與社會的和諧穩定,單憑政府的財力、物力無法全面應對嚴重自然災害的威脅,需整合全社會的物質、人力及精神等各方面資源以共克時艱,從這種意義上講,國家動員可被視為應對自然災害的一種內在需要[44]。二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自然災害的模式及其轉型。有學者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災害動員模式進行了初步探討,認為其呈現出鮮明的特征:以黨政部門為領導者與主導力量、以社會民眾為主力軍與依靠力量、以人民軍隊為生力軍與中流砥柱、以權威媒體為中介橋梁與引導力量[45]。也有學者認為,我國應對自然災害的動員理念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了改變:在動員模式層面,由單一的政治動員轉向混合動員;在動員目標層面,由應急轉向管理;在動員手段層面,由黨政組織與宣傳轉向多方共同參與;在動員口號層面,由壓抑個性轉向以人為本[46];這種理念的轉變取得了良好效果:災害動員的信息管理取得顯著進步,內容機制日益健全,國際救援走向開放[47]。三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自然災害的路徑優化。有學者結合個案分析,指出當前我國自然災害動員面臨著理念性困境、體制機制性困境與技術性困境,可能的出路在于以一種人文與科學并重的思路去予以突破[48]。
2.國家動員在重大事故災難應對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三點內容。一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事故災難的域外經驗。有學者指出日本動員民眾廣泛參與多種形式的防災教育,增強了民眾防范風險與應對各類危機的能力,為重大事故治理創造了良好的環境;此外,日本還積極動員社會組織的力量參與企業安全生產管理,發揮其在重大事故風險監管中的監督功能[49]。有學者發現歐盟在應對重大事故災害風險時不僅會制定詳細的應急救援計劃,還會動員社會力量協同進行,既有現場或內部的應急救援計劃,也有社會的或外部的應急救援計劃,并每隔一段時間進行實際演練以檢測相關計劃的可行性與效果,然后不斷予以發展完善[50]。二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事故災難的中國經驗。有學者提出,重大事故災難波及范圍廣泛,常造成繼發性或耦合性災害,對經濟社會破壞力極強,需要動員國家力量才能有效應對。在重大事故災難發生后,政府應迅速進行整體動員,實現統籌協調,確保目標集中與行動統一[51]。2006年國務院頒布的《國家安全生產事故災難應急預案》對此作出了明確規定,即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根據需要動員和組織社會力量參與安全生產事故災難的應急救援。三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事故災難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有學者指出,政府組織涉海民眾參與海洋管理的動員機制尚未形成,事故動員的滯后性制約了民眾在海洋公共管理中的作用發揮[52];也有學者認為由于政策環境變遷、面臨的風險難以預測,我國農村環境污染治理中的政府動員往往是一種即時性行為,導致環境污染問題難以得到根治、生態破壞事件時有發生[53]。
3.國家動員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應對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三點內容。一是國家動員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應對中的作用。有學者提出,應對層出不窮的公共衛生事件,需要不斷提升動員能力,一方面,社會民眾良好的衛生習慣、生活方式的養成,健康環境的營造都需要日常的社會動員;另一方面,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發生時,需在政府主導下,充分動員各方力量,優化資源配置,保證民眾生命安全與社會經濟秩序[54]。也有學者認為,動員式治理是國家應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必要手段之一,國家與社會的共同在場形成了全民動員、系統協同的整體動員機制,促進了各類資源的快速集聚,推動實現了國家治理結構優化與治理能力成長[55]。但在此過程中,需注重加強動員政策與社會組織實際需求的適配性,充分發揮社會組織的補充作用[56]。二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歷史經驗。有學者以1918年山西鼠疫流行為例,通過比較“國家的公共衛生”與“地方的公共衛生”的不同應對效果,揭示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合作、實行全民動員是迅速撲滅疫情的重要手段[57]。三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內在機制。有學者考察了新時代背景下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政治動員的內在機制,認為在開放的政治通道、聯盟的政治精英與穩定的政府意愿影響下,政府得以與社會精英、民眾進行協同,結成潛在的意識形態聯盟,進而實現有效的政治動員[58]。
4.國家動員在重大社會安全事件應對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三點內容。一是國家動員在重大社會安全事件應對中的作用。有學者指出,動員參與機制是指導與組織社會力量共同開展對重大安全事件防范與治理所制定的應急活動的行為規范,其與動態聯盟機制、市場契約機制、互助協議機制等共同構成了應急資源聯動體系,有助于提升資源的利用率及政府應對重大安全事件的能力[59]。也有學者認為在應對重大經濟安全事件時,往往需要“動員國家力量”來“協調企業與地區行為”,換言之,只有中央政府具備動員與協調國家力量來維護經濟安全的能力[60]。二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社會安全事件的效果評價。有學者設計了包括應急處置反應速度、應急處置隊伍的調動速度、應急資源調集與場所準備等指標在內的評價體系,用以衡量政府應對重大社會安全事件動員與組織的能力,并將動員能力視為開展應急處置與救援的基礎[61]。三是運用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社會安全事件的路徑優化。有學者提出,在應對涉外突發事件時,應建立廣泛動員社會各種力量參與事件管理的應對機制,構建一個由多元主體參與的應對網絡,在政府主導的基礎上實現涉外突發事件應對的社會化[62]。
有效維護國防安全是推動國家發展的前提與基礎。國防安全是國防系統的一種狀態,在此狀態下,國家能防止外來侵略與顛覆,保持內部的完整性與穩定性。有學者指出,可將國防安全理解為一個動態性多維空間概念,其演化過程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國防安全主要是指領土安全,領土是國家行使主權的第一空間;第二階段,國防安全的空間范疇擴展為“領土—領海”安全,領海安全成為領土安全的重要屏障;第三階段,國防安全具有了三維空間的性質,領空安全成為領土與領海安全的重要屏障;第四階段,國防安全的空間范疇進一步延伸至太空領域,人們對國防安全的認識也上升到新的境界[63]。
國防安全向度下國家動員的理論依據主要包括西方國家安全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國家安全思想。根據實現國家安全目標方式與路徑的不同,可將西方國家安全理論進一步劃分為現實主義國家安全理論、自由主義國家安全理論、建構主義國家安全理論。現實主義國家安全理論的核心內容可概括為:國家安全建立在個體安全基礎之上,安全是最根本的國家利益,軍事是維護國家安全的必要手段,安全困境會導致零和安全;自由主義國家安全理論的核心內容可概括為:經濟合作會促進國家安全,期望通過國際機制維護國家安全,推動安全主體多元化,軍事力量不足以維護國家安全,國家安全與自身民主狀況有關。建構主義國家安全理論的核心內容可概括為:國家安全由行為體構建,國家安全具有個體安全與集體安全的雙重屬性,國家安全程度與無政府文化相關,行動者之間既可能存在安全困境也可能創造安全共同體[64]。馬克思主義國家安全思想站在人類共同安全的高度上,從政治安全、文化安全、世界安全等視角考察國家安全問題,在捍衛社會主義國家安全、維護世界和平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思想引領作用[65]。中國共產黨人將馬克思主義國家安全思想與中國國家安全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建立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總體國家安全觀。綜上可知,無論是西方國家安全理論,還是馬克思主義國家安全思想,亦或是中國總體國家安全觀,都把國防安全置于國家安全體系的重要位置,而國家動員是維護國防安全的重要手段。
有學者從整體性視角闡釋了國家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
1.國家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作用。有學者指出,國防動員是堅持與發展人民戰爭的戰略手段,也是維護國家安全和發展利益的戰略基石,具有十分突出的戰略地位[66]。
2.運用國家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域外經驗。有學者概括了美國與俄羅斯國防動員發展的主要特征:一是重視基礎性;二是具有戰略性;三是體現系統性;四是突出應急性[67]。有學者在考察日本新軍事戰略的構建與影響時發現,日本表現出了鼓勵地方政府貢獻于國防建設的政策導向,表明日本國內動員的聚焦點正向國防安全轉移,同時積極致力于構建國防建設的舉國一致體制[68]。
3.運用國家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中國經驗。有學者指出,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國防動員,形成了全民族抗擊日寇的洪流,有效彌補了武器裝備的缺陷,為奪取抗戰勝利奠定了堅實的社會基礎[69]。有學者認為,推進中國特色軍民融合式國防動員體系建設是我國國防動員建設經驗的科學總結,其構建路徑主要包括健全融合式國防動員組織領導制度,推進國防動員與應急管理體制的融合,促進國防動員與經濟社會發展的科學結合,完善融合式國防動員體系的運行機制與評估體系四個方面[70]。也有學者結合新中國國防動員體制建設的歷史探索,指出國防動員體制建設應遵循“堅持黨的領導,確保動員決策與平戰轉換的快速高效”“突出政府的主體地位,科學規范動員供需對接機制”“緊密結合國家體制改革,實現動員職責的普遍化”“著眼于權威高效,構建實體性的國防動員組織領導體系”“健全動員法規制度,構建法制主導型的運行體系”“適應動員環境的發展變化,不斷推進動員體制的改革創新”六項原則[71]。
根據2010年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動員法》,國防動員涵蓋武裝力量動員、國民經濟動員、交通運輸動員、人民防空動員等具體形式,也有學者基于這一分域視角闡釋了國家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
1.武裝力量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兩點內容。武裝力量動員是戰時擴充軍隊的基本手段,具有推動國家轉入戰時狀態、爭取戰略主動的重要作用。一是運用武裝力量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域外經驗。有學者指出世界各主要國家武裝力量動員領導體制一般都設有動員決策、動員協調與動員執行3個層次的機構,力求適應高科技戰爭要求,并以集中統一、權威高效作為建設目標[72]。有學者認為進入21世紀以來,北約武裝力量動員呈現出準確把握戰機、立足信息優勢、適應戰情變化、巧借外部力量等特征,并在實踐中取得了良好效果[73]。二是運用武裝力量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中國探索。有學者提出要從思想教育、業務能力、專業知識、日常管理等方面著手提升人民武裝力量動員干部的素質,進而優化武裝力量動員的效果[74]。有學者認為著眼一體化聯合作戰特點與要求,未來的武裝力量動員建設要在動員目標上謀求信息化作戰力量的整體結構優勢,在動員方式上實現由規模組合型向要素抽組型轉變,在動員活動上實現與作戰行動全時、全域一體化,在動員機制上實現以任務為中心向以程序為中心轉變[75]。
2.國民經濟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三點內容。一是運用國民經濟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動因。有學者認為,戰爭需求與社會供給之間的矛盾是國民經濟動員形成的內在動因,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冷戰結束,各國國民經濟動員的重點是現代工業,其應對戰爭的功能被發揮到了極致[76]。二是國民經濟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作用。有學者提出,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國民經濟動員應積極發揮“戰時應戰、急時應急、平時服務”的綜合功能,其對于統籌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推動實現富國強軍與軍民融合發展目標具有重要意義[77]。三是運用國民經濟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路徑優化。有學者指出,為了加強新時期國防建設,需要不斷深化與升級國民經濟動員機制,可從加強國民經濟動員頂層設計、推進國民經濟動員法規建設、提升國民經濟動員規范化程度、做好國民經濟動員基礎性工作及創新國民經濟動員手段等方面著手予以實現[78]。
3.交通運輸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兩點內容。一是交通運輸動員在不同發展階段的特征。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半機械化條件聯合作戰的背景下,交通運輸動員呈現出“與戰局向持久戰轉變相契合,交通運輸行業實施緊急平戰轉換”“與鐵路交通大發展相契合,鐵路交通運輸動員的主體地位凸顯”“與陸權主導的軍事戰略相契合,綜合交通運輸動員處在萌芽階段”等特征[79]。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大規模機械化條件聯合作戰的背景下,交通運輸動員呈現出“交通運輸動員機構體系漸趨成熟”“交通運輸方式由平面向多維轉變”“交通運輸動員與作戰及保障走向一體化”“注重通過法律形式規范動員行為”等特征[80]。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信息化條件聯合作戰的背景下,交通運輸動員呈現出“注重戰略投送”“注重加強信息技術的組織與運用”“注重通過戰場交通戰略預置提升遠程補給能力”“注重發揮交通運輸指揮機構的戰略指揮功能”等特征[81]。二是信息化背景下交通運輸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有學者闡釋了信息化戰爭與交通運輸動員發展的內在關聯:信息化戰爭要求交通運輸動員機制信息化、方式精確化、手段智能化、組織系統化、范圍社會化[82]。有學者認為,信息化戰場交通運輸動員模式包含動員機構一體化、動員指揮矩陣化、動員決策智能化、動員實施精確化、動員資源模塊化、動員防護綜合化等組成要素[83]。也有學者從“加快建設適應信息化戰爭交通運輸動員要求的設施設備”“加強信息化交通運輸動員的體制建設”“建立健全適應信息化戰爭交通運輸動員要求的法律法規”“加強信息化交通運輸動員的人才建設”四個方面給出優化信息化戰爭交通運輸動員能力的對策[84]。
4.人民防空動員在維護國防安全中的運用情況,主要包括兩點內容。一是借鑒人民防空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歷史經驗。有學者探討了朝鮮戰爭期間中國的人民防空動員,包括“健全動員結構,增強防空力量”“積極疏散救護,保證目標安全”“及時搶修搶建,消減空襲后果”“開展宣傳教育,提高防空技能”四項內容;同時,他認為朝鮮戰爭期間的人民防空動員對現代局部戰爭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堅持任務牽引,完善動員體制機制;注重動員效率,強化動員精確化管理理念;著眼實戰要求,做好動員準備[85]。二是探索新時期運用人民防空動員維護國防安全的舉措。有學者認為,新時期人民防空動員需適應“三新”要求,即現代戰爭形態變革的新挑戰、新時代人民防空工作的新使命、國家機構改革的新要求[86]。也有學者提出依托人民防空體系建立戰時防空、平時防災、高效靈敏民防動員體制的設想:通過加速人民防空功能拓展,建立彈性民防動員體制;通過借鑒人民防空準備經驗,打牢民防動員潛力基礎;通過著眼人民防空建設需要,構建系統的民防動員法規體系;通過立足完成平戰雙重任務,制定縝密的民防動員計劃[87]。
學者們從多維研究視角出發,對國家動員進行了立體式探討,形成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為后續研究提供了理論參照。然而,國家動員在多種情境中有著不同的作用范圍與效率邊界,其與國家動員的構成要素、內部運行機制、外部影響因素有著密切關聯,既有研究在這些方面仍略顯單薄。
1.缺少對國家動員概念的明確界定,導致國家動員、社會動員、政治動員、應急動員、全民動員、國家治理、國家應對等相關概念的混用。
2.國家動員的構成要素存在交叉重疊,譬如在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過程中,有學者認為科技動員是國家動員的一級構成要素,也有學者將科技動員視為二級構成要素,從屬于衛生動員。
1.國家動員的依據應該是豐富的,除了從理論與實踐視角進行觀察,也可以從歷史與現實、國際與國內的視角進行審視,但國家動員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的歷史依據仍然相對匱乏。
2.在動員依據的國際與國內視角中,研究者更多從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與中國共產黨的治理優勢進行闡述,對世界各國在不同情境中的差異化動員模式研究較少,需進一步開闊觀察視野。
3.在分析國家動員的運行機制時,側重對頂層動員設計、基層動員推進及兩者互動聯接中的某一方面進行闡釋,缺乏有深度的整體分析框架,難以有效展現國家動員運行過程的全貌。
1.國家動員的作用包括預期作用與實際作用,在不同情境中兩者的偏離程度可能存在較為明顯的差異,目前這方面的研究暫付闕如。
2.在特定情境中,國家動員是有一定限度的,超過這種限度可能會造成嚴重的負面作用,如何把握國家動員的合理邊界與限度,學者的認識仍然較為模糊。
3.影響國家動員作用的因素是多維度的,除了政治因素、經濟因素外,社會因素與文化因素也應納入考察的范圍,如人口流動程度、文化凝聚力等都可能對國家動員作用效果產生影響,需要進一步深入探討。
1.對問題的分析不夠全面且缺乏系統性。既可以從運行機制出發探討問題,也可以從運行效果出發探討問題,還可以將兩者結合起來作綜合探討。
2.對國家動員優化路徑的研究較為空泛、針對性不強,這可能是受運行機制、問題樣態等研究存在不足的共同影響所致。
綜上所述,在未來的研究中,應致力于對國家動員的內涵及構成要素作出清晰界定,再進一步具體到經濟發展、政治清明、重大突發事件應對、國防安全等不同向度,對“國家動員應用于具體情境的依據→運行機制→作用效果及影響因素→問題及優化路徑”進行深入探討,不斷完善國家動員的理論體系,推動國家動員在建設現代化強國征程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