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利平,林琳
(陜西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西安 710062)
隨著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區塊鏈等信息技術迅猛發展,技術工具、技術理論和技術方法在社會治理中發揮的作用愈加突出。在人為的選擇和創造中技術正在構成一個分層次、開放的、立體的技術系統,各種技術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化,并通過嵌入社會領域廣泛推動技術的發展和進步。技術治理正是將技術工具運用到特定治理領域中,以各種技術形式不斷強化技術所發揮的總體性作用,進而促進技術所嵌入治理領域理性化和科學化的一種方式。高等教育治理體系是一個由治理主體、治理客體、治理目標及治理制度等諸多要素構成的完整性高等教育治理系統。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旨在為高等教育治理提供工具支撐的外在推力和自我革新的內生動力,可從價值驅動、數據支持、模式進化、技術迭代等層面影響高等教育治理轉型。
“源于物質文化需求的原始目的是推動技術發展的外部動力;追求提高現行技術效率或探求新技術途徑的派生目的,是驅動技術發展的內部動力。”[1]從外部驅動來看,技術構成了一種新的文化體系,這種文化體系又浸潤著整個社會,高等教育也受到社會文化體系的影響,勢必對其治理做出反向適配并實現精準治理。從內在動力來看,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旨在通過技術工具提升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提高高等教育服務水平并塑造高等教育場域新的治理秩序。
海德格爾把技術定義為是一種手段和一種人類行為[2]。技術雖然是人類主觀能動性創造的產物,但被創造出來的技術作為技術要素被建構在更復雜的技術系統中,就具有了客觀實在性。因此技術本身并不會主動進入高等教育治理體系,而是高等教育在治理過程中不斷吸納新興技術,主動將技術與治理進行深入融合與轉化,為其提供核心技術支撐。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的實質是信息技術發展與高等教育治理領域產生互動的過程。根據嵌入程度的不同,可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表現出三種技術嵌入方式。
一是技術懸浮性嵌入。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革新,使智慧校園建設、數字教育資源整合、智能信息輔助決策等高校治理實踐獲得了技術支撐。這些新興技術有利于創新高等教育治理模式、推動高校精準化治理,為提升高等教育治理效能開創新局面。技術嵌入將高等教育治理中復雜的、系統的問題轉化為由數據和信息表征的簡單的、微觀的技術性問題。技術治理在推動高等教育治理信息化的同時,使得人們越來越追求更加嚴密的治理指標與操作規則,技術本身的負面效應以及人們對技術治理的路徑依賴,最終導致技術“懸浮”于高等教育治理過程。
二是技術下沉性嵌入。隨著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的范圍不斷擴張,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不僅僅是提供便捷的辦公服務,逐漸滲透在高等內部治理的組織體系、權力結構、教學管理等各個環節,對高等教育治理體系產生了多方面、深層次的影響。技術作為“賦權工具”嵌入高等教育治理體系內部,對制度化的治理機制、權力分配、信息流動等諸多方面施加影響,使更全面、更精細、更高效的高等教育治理成為可能。因此,通過信息技術與高等教育治理機制的深度融合可優化高等教育治理組織結構,推進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發展。
三是技術內嵌性嵌入。一方面,信息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極大地改變了高等教育治理體系,在運用技術手段實現治理目標的過程中,技術工具重結果、高效率的運作邏輯逐漸超越了技術本身所帶來的影響,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另一方面,技術發展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面臨技術失靈的風險,因此技術本身成為高等教育治理新的治理對象,即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再治理”——通過制度設計防范技術治理風險。
從短期來看,信息技術的持續升級的確能夠提升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效率,在推進高等教育治理信息化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然而,任何技術的創建和運行都要在特定的環境中展開并受既有組織和制度的影響,若是技術應用與其應用場域不能同步更新,“技術的短期躍進效應將長期束縛和固化體制的韌性,形成新的馬太效應”[3]。因此,高等教育治理要主動適應技術帶來的挑戰。
一是治理理念革新。“技術不僅以其工具性的物質樣態而存在,更是以其人文性的精神樣態而存在。”[4]在工具性層面,現代技術的迭代性和無限創新性會不斷拓展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多維度與深層次,服務于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的需要。在人文性層面,技術治理在實現與高等教育領域深度融合的同時,正在圍繞高等教育治理一系列制度與文化構成一個新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體系。因此,無論是治理工具的升級還是人文精神的豐富都要求高等教育不斷創新治理理念,實現工具性與價值性的平衡統一。
二是治理制度革新。技術是一種治理工具,規制如何運用工具是決定技術影響高等教育治理的關鍵因素,這種規制不僅是對技術本身的約束和管理,而且包含通過技術嵌入促進高等教育治理制度革新,進而打破高等教育治理體系中各個部門之間的物理界限及創新自上而下的科層管理范式。反過來講,高等教育治理制度革新也需要通過技術嵌入對傳統治理流程、治理內容、治理范式進行重新設計和規范,為其治理優化升級創造技術性前提。
三是治理視域革新。技術不是使用和做本身,而是一種認識方法[5]。技術的多樣性和層次性豐富了治理主體的感官和觸覺,使高等教育治理突破原有的科層限制,優化治理程序和治理流程成為可能。然而,技術的本質是一種符號標識,無論是自動化控制的人工智能還是大數據的各種算法模型,任何信息化、數據化的表征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這就造成技術治理視域下高等教育治理可能會被強行符號化和邏輯化。當然,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不僅是實現高等教育善治的實踐行為,也是重新理解技術本質及其影響的思想進路,這就需要我們在新治理視域下深化對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認識。
精準治理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重要特征,也是促進高等教育治理模式轉型發展的內在驅動力。高等教育治理精準化旨在提升高等教育服務供給的針對性與合理性,注重高等教育治理的實際運行與治理效能。
一是治理對象數據化。在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場景中,準確描繪治理對象是高等教育治理提供精細化服務的前提。數據化是技術發展的主要趨勢,技術治理可通過大數據收集和分析技術,以及科學程序設計能夠盡可能全面地獲取整體樣本,治理對象由抽象、模糊的集體轉變為具體、生動的個體,并通過操作性程序形成對應的數據指標。高等教育治理對象數據化有助于精確地掌握治理對象的差異變化和動態信息,形成更具針對性和實效性的治理對策,這與高等教育治理對象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不謀而合。
二是治理程序智能化。技術的智能化程度越高,技術治理的精細化水平越高。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虛擬現實等新興技術逐漸應用于高等教育領域,推動高等教育治理從粗放走向精準、從條塊分割走向彈性融合、從被動參與走向主動融入,從技術上突破傳統高等教育治理中科層管理和經驗決策的局限性。雖然技術具有智能性,但在復雜的事務中人工具備的優勢仍不可替代。因此,高等教育要與技術“共舞”,將治理主體與智能技術各自的優勢最大化,發揮治理程序智能化內在的“善治”邏輯。
三是治理模式動態化。高等教育的自身屬性和社會功能決定了高等教育只能通過穩健的改革謀求發展,高等教育治理往往是“靜態的‘謀而后動’而非動態的‘隨動而謀’”[6]。在新時代社會轉型發展的背景下,靜態治理模式已經難以適應高等教育領域的現實需求。技術嵌入為高等教育動態治理提供了新的模式,通過信息技術的分析預測,高等教育治理主體可以把握諸多治理場景的動態變化,實時關注公眾對高等教育的訴求和期望。這種模式的轉變也是高等教育釋放技術治理紅利,實現精準治理的必然要求。
隨著技術的迅速發展與廣泛應用,技術由工具上升為一種普適方法對人類社會各個方面施加重要影響。各種技術相互配合、相互依存、相互轉化,逐漸形成一個開放的、立體的、多層次的技術世界。面對技術對社會結構塑造而形成的技術秩序,技術治理也已經具有一定的規模效應。總之,在國家政策、社會環境和公眾參與等諸多因素影響下,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勢在必行。
首先,國家政策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方向指引。2018年教育部印發《高等學校人工智能創新行動計劃》,又于2020年頒布《高等學校區塊鏈技術創新行動計劃》等一系列文件,旨在推動高等教育信息化、智能化發展,為我國新時代的科技發展提供戰略支撐。高等教育作為科技第一生產力、人才第一資源、創新第一動力的結合點,要主動通過技術治理創新高等教育治理范式,以推進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進一步提升高校科技創新、人才培養和服務國家需求的能力。
其次,技術泛在化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社會環境。技術進入人類社會生活,成為無處不在的工具,即技術泛在化。信息技術的發展不僅將人與人聯系在一起,還將人與物、物與物連接在一起,我們的社會也因此成為一個以信息技術為支撐的網絡社會。隨著社會技術的快速發展,運用科學理論和技術工具進行技術治理成為社會治理的基本特征。高等教育作為社會發展的軸心機構,不僅要主動融入技術社會的發展,而且要大力發揮科研創新能力,推動社會的發展和進化。
最后,信息對稱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公眾訴求。高等教育治理不僅是高校自身事務的管理,也是一項公共事業,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和道德價值。就高等教育而言,高校有義務向社會公開內部事務并接受公眾的監督。快速發展的信息技術提高了信息的可得性與開放性,這就需要高等教育主動應用信息技術實現“自我技術化”,通過嵌入技術治理增強高等教育治理多元主體的有效性和互動性。總之,信息對稱貫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全過程不僅是高等教育社會責任的體現,也是公眾參與高等教育治理的期望所在。
技術的建構性、自主性、滲透性和目的性等基本特性是影響技術治理的認識論根源。揭示技術的本質特性、演進歷程以及對技術治理的影響因素,是全面認識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不可或缺的內容。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治理情境、治理結構、治理場域和治理效能都會受到技術特性的影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何以可能需從技術本身尋求答案。
技術建構主義認為,技術的內在邏輯和價值并不由技術自身決定,而是受到社會諸多要素的影響,作為技術要素被建構于更復雜的技術系統之中。吉爾斯將技術的社會框架分為三個主要部分:微觀層面的技術小生境,中觀層面的技術域以及宏觀層面的社會技術地景[7]。盡管技術發展的總體方向趨于一致,但在具體情境中則會呈現出多層次、多方面的影響,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結合具體治理情境探討技術嵌入的可行性。
在宏觀層面上,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表現為高等教育領域的結構進化。技術嵌入使高等教育領域隨著技術的進化不斷演變和重構,高等教育治理組織及其運行將發生技術性升級。面對技術治理出現的新問題和新需求,高等教育治理也將進行制度、方法、機制、組織等多方面的調節和控制以應對技術治理的變革。所有的變動都以“問題解決-挑戰回應”這樣的序列進行,而這正是技術在高等教育領域的治理結構性變化[8]。
在中觀層面上,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表現為實踐、規則和思維方式等的組合。“某種形式的共性,或者是可以使共同工作成為可能而共同固有的能力,可以定義為一個技術集群,對這種集群或技術體,我們稱之為域。”[9]技術域的功能在于使單一技術組合起來發生進化,凝聚重塑治理情境的力量。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重點在于治理,而非技術。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不僅包括科學技術,對高校事務進行組織協調的制度規范、體制機制、價值理念等制度技術和思想技術也應被納入技術治理的框架中。
在微觀層面上,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表現為對高校治理情境的信息化。數據所構成的信息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基礎,通過信息技術對數據的采集、處理和分析,高等教育日常運行監管、學科發展、教學評估、人才培養等治理活動將以結構化的信息形式呈現,成為規范的治理依據。信息技術的編碼和轉譯把抽象、宏觀的高等教育治理過程轉化為清晰、可見的動態圖景,有助于增強治理主體對高校事務的理性認識,厘清高等教育治理思路。
盡管技術是人類智慧凝聚與外化的產物,但技術一旦被創造出來就成為外在于人的客觀形態,有其自身的運行規律和發展趨勢,塑造著我們的社會秩序和精神文明。“技術的自主性是人的自主性的體外延伸或物化表現,總是與人對技術的建構、控制或操縱聯系在一起的。”[10]技術作為一種自主的力量,在高等教育治理中發揮著廣泛、日益強大的作用。
一是技術的內在結構重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組織架構。“信息技術是攜帶結構的,不僅包括了技術自身的邏輯結構,也包括了使用技術的組織結構。”[11]技術既是高等教育用于技術治理場景的物質性結構體,也是在治理過程中被賦予意義和價值的社會性結構體。技術扎根高等教育治理的過程,也是技術內在的制度結構與高等教育既有的組織架構互相融合的過程。技術對于高等教育治理組織架構的改變在于通過技術賦權改變不同治理主體的權力結構,進而促進高等教育治理組織架構的變遷。
二是技術的迭代發展影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結構的穩定性。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有效性在實踐層面上體現為新技術不斷代替舊技術,持續破除舊的治理體系中存在的諸多問題。然而,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不僅追求治理效率的提高,更重要的是確保技術治理的可控性以及治理秩序的穩定性。高等教育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在技術治理的運行邏輯下,技術的創新發展不斷沖擊著高等教育既有的治理路徑并衍生出新的技術風險,成為影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結構的重要因素。
三是技術的強制嵌入倒逼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結構能動發展。“自主性技術的問題最終恰恰正是人類自主性的問題。”[12]盡管新的治理技術有其自身的因果機制,但究其本質,治理技術的嵌入和進化源于高等教育發展的需要和選擇,并受制于原有的治理結構特征。技術作為一種自主性力量嵌入高等教育治理,可通過設定技術治理的規范模式,發揮組織結構內部不同主體、部門之間的相互作用,促進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結構能動發展。
“場域”是布迪厄提出的一個概念,“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13]。場域是相對獨立的,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使得外在的技術因素必須適應高等教育治理場域的結構進而生成新的網絡關系,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有效性。技術以技術知識、技術原理、技術工具等多種形式滲透在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場域。
一是技術融入高等教育治理物理場域。所謂物理場域,通常指顯性的物理空間。技術滲透在高等教育治理的全過程,是對高等教育諸多要素和關系的物象化。物理環境與信息技術的融合為構建新的高等教育治理生態提供了更為切實的可能。信息技術在被用于高等教育治理場域時,提供了一種解決各種核心問題的空間彈性。通過現代信息技術與科學管理方法相結合的方式可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空間的全覆蓋、多元主體參與治理流程的全優化、各項資源業務的全集成,形成無縫隙、不間斷、精準化的技術治理空間。
二是技術優化高等教育治理意義場域。意義場域所指向的是一種虛擬情境,借助信息技術開展關聯性活動。虛擬技術、數字技術、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廣泛應用,給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帶來無限可能。當技術進入高等教育治理領域之后,真實的治理情境可以信息化的形式從現實世界中抽離出來,被構建成一個“虛擬鏡像”,并將這些信息存儲在智能機器中。通過增強高等教育治理主體間的關系網絡,可減少各個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優化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主體的多元互動。
三是技術轉變高等教育治理文化場域。“技術源于人類心智,它既是一種基本文化形態,又是一種具有廣泛滲透性、建設性的文明要素。”[14]在充斥著各種信息技術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場域中,將生成新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文化場域。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使得由科學技術和工具理性共同形成的技術精神貫穿于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思維方式和意識形態。通過有目的性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實踐活動,技術以精神文化的形態改變著高等教育治理的文化樣態與發展形式,在高等教育治理的全面滲透中彰顯其精神力量。
技術是人類的創造物,是人類目的性的基礎。“合目的性是技術的原始特性,也是技術的首要特性。”[15]技術的目的性主要表現在技術應用的出發點在于滿足人類的需要。技術作為工具理性的載體嵌入高等教育治理,其發展和升級都是為了更好地提升高等教育治理效能。
一是技術的目的性是高等教育治理目的性的投射。治理技術將高等教育治理體系轉譯為待解決的治理問題,簡化了治理過程的復雜性。轉譯是指人類行動者和非人類行動者之間實現相互作用的一種方式[16]。因此,技術對高等教育治理的轉譯并不是中立的,而是高等教育治理主體與技術要素共同參與、有目的、能動地建構高等教育治理現實和治理技術。通過技術對高等教育治理復雜性的轉譯,技術的建構和治理得以實現,有利于促進形成科學的治理決策。
二是技術的目的性服務于高等教育治理。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催生了諸多新的公共現象,新目的與舊技術之間的矛盾是技術進步的基本矛盾,也是技術不斷更新以更好地服務于治理目的的根本動力。新技術的發展并不必然成為推動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契機,關鍵問題在于如何不斷促進技術的升級發展以及治理主體對技術的認知及時調整——而這勢必會影響對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體系的優化。被嵌入的技術以服務于高等教育治理為目的,在運作過程中與制度安排相互作用并不斷得到強化以提升其治理效能。
三是技術的目的性受制于高等教育治理。一定規模化的技術應用一開始是建立在獨立的目標或意圖上的,被用來實現預想的目標。技術嵌入是針對高等教育治理既有目的而采取技術原理或技術工具施行治理措施。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是高等教育治理目的性活動的副產品,并不是完全被動地受技術組織形態的影響。技術的目的性受制于高等教育治理的體制機制、規章制度、目標愿景,只有技術方案內涵的實踐邏輯與高等教育治理體系相吻合,才能有效嵌入后者,共同滿足提升高等教育治理效能的需求。
技術是人類同自然的一種聯系,是文化、道德、知識進步和人類“自我挽救”的手段。當代信息技術正在以一種強制性、創造性的力量介入社會生活秩序,技術邏輯以悄無聲息的方式對社會各個領域產生影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在傳統治理模式的基礎上,通過吸納現代信息技術并進行合理的設計與控制,善用信息數據對技術進行結構化的調整,從而提供更加高效率、精細化、人性化的高等教育服務。
第四次工業革命使人類逐漸步入信息社會,信息社會的主要特征就是社會數字化發展。數據是信息的基本構成元素,大數據技術的快速發展使高速采集、發現和分析數據并從超大容量的多樣數據中提取價值成為可能。在技術的驅動下高等教育治理在數字化領域呈現新的變化。
一方面,信息數據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驅動前提。“數據從作為事物及其關系的表征走向了主體地位,被賦予了世界本體的意義,成為一個獨立的客觀數據世界。”[17]在高等教育領域,人才培養、教學管理、師資建設、質量評估等各個環節都生成了多源化和多類型的數據,這些數據共同刻畫了高等教育治理的“大數據畫像”。信息技術將高等教育過程中的問題和現象數字化,通過信息數據的融合、數據資源的整合以及數據的開放和共享,從而使高等教育治理主體獲得新的認知,不斷創新治理思維與治理模式。
另一方面,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深度整合釋放數據的價值。在多維技術層面開發對數據的整合與應用,提升數據分析價值,充分利用高等教育治理的大數據資源,對優化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將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信息技術除了分析數據以外,“還要對因果關系產生有啟發性的認識,包括理論、假設、現實世界的心理模型等”[18]。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進一步融合大數據、人工智能、虛擬現實、深度學習等信息技術,深度挖掘高等教育領域的數據價值,有效揭示高等教育治理數字化的運作規律和潛在價值。
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邏輯是讓信息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轉型的機制與過程,不僅追求治理效率的提高,更重要的是確保治理體制的可控性和可承受性。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注重技術嵌入與制度吸納的動態平衡,著眼于制度體系對技術嵌入的重要支持作用,實現技術治理與制度體系在高等教育治理過程中融合發展。
一是技術嵌入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技術支撐。從技術本身來看,技術的發展遵循著自循環的進化規律,可借助已有的技術不斷創造和發展新的技術,最終實現技術的全面擴展。技術在嵌入高等教育領域的過程中,存在一個從懸浮到深嵌,技術應用程度愈加深入的過程。作為治理手段的技術以提升高等教育治理效能、創新治理方式為目的;作為治理對象的技術主要關注對技術治理產生的問題的“再治理”;作為治理理念的技術將技術理性作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價值取向的首要位置。
二是制度吸納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制度保障。“當技術和科學滲透到社會的各種制度從而使各種制度本身發生變化的時候,舊的合法性也就失去了它的效力。”[19]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需要高等教育制度體系層面的支持和平衡,進而實現由技術帶來的制度框架新的合法性。技術作為一種實體,只有建立在完善的制度的基礎上才能發揮有效信息技術的作用。“制度吸納技術”在高等領域強調以制度為保障,通過制定相應的法規規范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程序和方法,同時防范和控制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潛在的問題和風險。
三是技術升級與制度體系的變遷互為動力。技術升級與制度體系的變遷相互依存及動態平衡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基本邏輯。一方面,技術升級有助于推動高等教育治理體系的變革,以優化高等教育治理程序、創新高等教育治理模式為目的。如果技術升級不能與制度變遷同步更新,它非但不能持續提高體制的韌性,反而會束縛和抑制體制的活力。另一方面,制度體系的變遷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重要前提。通過對技術嵌入高等教育治理領域進行規范和調整,以實現技術升級與制度變遷之間的相互塑造。
“科學與技術的合并標志著純操作的統治”[20],是表征人類社會關系的另一套符號系統。信息技術不只是實體的技術,而且具有支配治理模式創新的深層次邏輯。技術在向高等教育治理主體賦權的同時也在獲得權力主體的賦權,技術與主體之間的雙向賦權不僅是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目標的途徑,也是規避技術治理風險的手段。
一是作為賦權工具的技術治理為多元主體參與高等教育治理提供條件。在信息化時代,多數人的信息被少數人收集、掌握、存儲,因此使用和分析信息的能力構成了新型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技術賦權意味著信息技術對高等教育治理的信息共享、組織結構、人員互動等諸多方施加干預,從而對高等教育治理多元主體的權力分配產生影響。信息技術的開放性和靈活性極大地豐富了各個權力主體在高等教育治理過程中可獲得的信息,有助于共同制定并執行治理決策。從這一意義上來說,技術賦權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民主治理的工具。
二是權力主體對技術的賦權要求高等教育治理實現“技術化歸”。所謂“技術化歸”,是指“各種新技術必須得到轉化使其從陌生的、可能有危險的東西轉變成能夠融入社會文化和日常生活之中的馴化之物”[21]。從本質上來看,將技術治理運用在高等教育治理過程中是權力運行的一種表征,而不只是純粹的技術問題。權力主體對技術的賦權更關注技術在高等教育領域內的具體化,如何利用信息技術適配高等教育治理的體制機制、制度規范和價值理念等。被接納的技術在運作過程中與高等教育治理的諸多方面產生關聯,由此產生更多的技術并使技術治理得到自我強化。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通過對技術運用和技術擴張的控制將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權力還給治理主體自身。
三是在賦權和控制之間達成平衡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關鍵。權力主體與技術之間雖然存在雙向賦權,但二者在賦權的獲得與運用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一方面,高等教育權力主體通過技術治理提供精準服務的同時,也使得對高等教育治理全過程的控制成為可能。另一方面,技術作為一種賦權工具,一旦技術治理的權力不受控制、賦權不均,就會導致不同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更加復雜,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帶來新的風險。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調節作為“賦權工具”的技術治理和高等教育對賦權的運用產生的作為“治理手段”的技術治理之間的關系,保持技術、權力和控制之間的內在張力。
技術的歷史和邏輯發展呈現出從附魅到祛魅、再到返魅的過程。隨著技術與人類社會的關系日益密切,技術不僅是所謂祛魅或返魅的現象,而是對人類社會現象的揭示。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對世界的祛魅和返魅不僅是技術哲學的新特性,也在改變著技術應用的思維方式與價值認知。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理性認識并把握技術祛魅和返魅帶來的影響,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念,在技術的祛魅和返魅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
一是信息技術的祛魅以技術治理的高效率為目標。祛魅指非神性化,“祛除主觀、意義、價值、魅力等因素從而達到客觀化、物理化、機械化,是對科學知識的神秘性、神圣感、魅惑力的消解”[22]。祛魅的技術將效用作為技術的核心價值,消解了主客體的確定性,調整了人們對現實的聚焦。在這一影響下,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是以取得高效率為目標的理性活動,通過信息技術將高等教育治理過程中多樣化的信息搜集、處理、傳遞和利用起來,用數字化的方式消解了真實與虛擬的界限,拓展了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空間。
二是信息技術的返魅以技術治理的高情感為目標。返魅是祛魅的逆過程,“是對祛魅的否定之否定,是在更高層次上向祛魅之前的發展階段回歸”[23]。返魅的技術注重人文因素的復歸,將技術視為高技術與高人文的結合,強調根據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綜合因素解釋技術的應用。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正視人的主觀能動性對技術介入高等教育治理的改造與控制,更多地關注技術治理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偶然性和風險性,滿足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人文關懷。
三是信息技術的祛魅和返魅仍在持續進行中。技術是人類智慧的凝聚,扎根于人類的物質需求以及對自然的實踐理性,蘊含著人們對世界的漫長探索和卓越成就。信息技術的迭代性和延展性使得技術治理以各種形式不斷自我強化,緊密嵌入高等教育治理領域,影響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轉型方向。信息技術的祛魅和返魅是一個整體的現象且正在進行中,并非是一個已完成的形態。高等教育“知識生產的松散性、個體化以及目標的不確定性”[24],要求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必須堅持指向高等教育自身的價值理念,在追求高效治理的同時注重技術價值與人文價值的結合。
技術的發展趨勢主要受兩個因素的制約:一個是外在環境中自然自身的規律,一個是內在環境中人的意向性[25]。技術發展邏輯與高等教育治理外在需求的共同作用下,以信息技術嵌入為內涵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勢在必行。在技術驅動下推進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助力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發展,需要打破技術治理所形成的數據壟斷、技治幻象、專家政治和工具理性,并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開拓路徑。
信息技術時代,多元異構的大數據為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建立了數據交互平臺,隨著數據的大量累積,不同主體在數據資源上的差異愈加明顯,信息不對稱、數據霸權逐漸形成,導致數據難以互通、數據的非正當使用、數據存儲的安全風險等問題隨之凸顯。因此,通過有效的數據治理來克服數據壟斷現象,促進信息數據安全、公平的共享對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至關重要。
一是從數據本身出發探究成因是破解數據壟斷的前提。現代信息技術的本質是數據驅動型技術,需基于大量數據的輸入才能獲取高準確性、高可用性的輸出結果,造成數據本身易聚集的特點。信息技術具有深刻的關聯性、廣泛的開放性和極大的包容性,為多元主體參與高等教育治理提供了協同合作的信息平臺。在信息數據大量聚集、又難以確定其所有權的現狀下,數據來源的合法性、數據使用的合理性、數據共享的公正性尚未得到有效保證,使得數據壟斷極易形成。
二是借助技術手段完善數據治理模式是破解數據壟斷的內核。數據壟斷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多元主體參與協商、民主對話的和諧與公正,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帶來巨大的挑戰。如果不能完善數據治理模式就談不上破解數據壟斷,更難以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一方面,借助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等信息技術規范數據的收集和整理,建立各種數據庫形成數據合力,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提供大數據支撐。另一方面,要積極探索數據共享和數據監管平臺,建立可驗證、可溯源、可追蹤的數據共享和監管機制,消除不同主體之間不對稱信息的流通和合理共享。
三是積極開拓公開透明的數據治理框架是破解數據壟斷的關鍵。高等教育治理是一個具有高度復雜性的過程,治理問題呈現出系統性、整體性、關聯性的特征。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有賴于通過各種數據信息的公開透明實現多要素融合貫通、多方面籌措治理資源、多主體參與共同治理。開拓公開透明的數據治理框架是解決數據壟斷問題的關鍵,也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必經之路。數據的公開透明能促進數據收集、流通、共享和決策全過程的透明性,結合數據訪問技術完成數據的溯源、審計和全面監管,防止數據壟斷的生成。
信息技術的發展和應用有助于推動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也成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重要內容。技術邏輯與高等教育治理結構的互動在創新高等教育治理體制機制的同時,也極易產生技術治理的幻象。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必須審慎分析信息技術應用的治理效能,理性認識技術治理的功能與邊界,厘清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演進邏輯及其幻象。
一是厘清技術萬能的幻象,技術工具難以解決制度性問題。作為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信息技術以及運行包含著科學理性精神和嚴密的技術邏輯思維。技治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的大部分現象和行為都遵循著某種規律、模型和原理法則,而且都可以通過技術重現與預測[26]。然而,如何運用技術、運用何種技術以及運用到什么程度在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中都是極其復雜的問題。技術工具在高等教育治理體系中的運行是與高等教育體制結構互相建構的結果,不僅難以解決高等教育治理制度性問題,技術本身也會帶來新問題。
二是厘清技術替代的幻象,技術進步無法替代體制的革新。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并非是一個靜態過程,隨著技術發展的迭代與延展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也一直在面臨組織目標的變化。以信息技術為中心的技術治理邏輯輻射到高等教育治理的各個層面,一些“結構性問題、制度性問題以及程序性問題,都化約為了純粹的技術問題”[27]。盡管信息技術有著立竿見影的治理效果,但在體制機制亟待革新的條件下,技術應用與既有制度難以形成深度耦合,技術治理的作用也是短暫的、臨時的和易替代的。
三是厘清技術賦權的幻象,權力結構的變化有賴于制度體系的整合。作為賦權工具的信息技術將權力意志以標準化的形式賦能給各個高等教育治理主體,為形成多元共治的治理格局奠定了基礎。但在既有的權力結構下,技術的使用仍然隱藏著“數據暴政”和“技術霸權”的隱患。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消除對信息技術的過度幻想,避免信息技術對高等教育治理的凌駕與裹挾,通過整體協調的制度改革主動破解信息技術應用的限度及風險。
技治主義主張的“專家政治”不同于尋常意義的專家,是指由“受過系統自然科學教育的專家掌握政治權力”[28]。“專家政治”主張由經濟學家、管理學家和社會學家等依靠技術進行社會治理,其實質是技術專家的霸權主義。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是技術知識與治理權力的結合,必須謹防技術與權力的共謀帶來的消極影響,通過凝聚多元權力主體的力量防范專家權力過大威脅民主治理。
一是正確認識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權力主體的“反治理”。“權力與反抗是并生的,就像物理學中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同時并存一樣。”[29]技術治理手段層出不窮,高等教育多元治理主體的權力運用也在發生變化,不同權力主體運用權力機制為自身謀取利益的行為成為技術反治理現象。正確認識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權力主體的反治理,并非完全消除過度依賴權威、權力濫用、以權謀私等反治理現象,而是要追根溯源,從根本上對這些問題的產生進行理解和抑制。
二是對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主體的權力運行進行“再治理”。面對技術治理過程中多元治理主體權力運行產生的負面效應,不僅要從技術的角度規范技術工具介入高等教育治理領域的內容、范圍和程序規則,更重要的是對不同治理主體的權力及其運用進行控制,即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再治理。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再治理的核心問題是構建高校、政府、師生、社會組織等多元平衡的權力治理體系,使技術治理服務于高等教育民主治理。
三是通過賦權與約束實現技術與權力主體的相互增效。在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過程中,技術向治理主體賦權的同時也受到不同主體的約束。在技術層面,技術賦權與技術監管并存,技術治理本身具有一定的意識形態和價值判斷,“給擴張性的政治權力提供了巨大的合法性”[30]。在權力主體層面,凝聚多元主體的力量是激發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內在動力,要在制度上規范高等教育不同治理主體的權力結構,通過賦權多元主體來化解技術治理存在的弊端。總之,高等教育技術治理要處理好技術一元化和權力多元化之間的內在矛盾,實現技術治理與權力主體的良性互動。
“工具理性的局限性折射到技術治理模式上,即為了自我證明技術治理的有效性,不斷復制和強化技術手段”[31],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工具理性邏輯注重物質技術、制度技術、組織技術納入治理過程以提升實際治理績效,強調技術嵌入對高等教育治理流程的重塑,而非技術注重對高等教育治理價值理性的提升。超越技術治理本質上是對工具理性的超越。高等教育治理要堅持以人為中心,在追求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科學性、規范性、程序性等合理性的同時,實現事實與價值、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一。
一是匡正高等教育治理過度技術化傾向。當技術嵌入高等教育領域使技術治理成為一種普遍形式,以工具理性為主導的價值趨向制約著高等教育治理理念與文化。技術在賦能高等教育治理的同時也使高等教育治理易于陷入指標化、工具化、功利化等技術化傾向。“在技術現實的建構中,并不存在純粹合理的科學秩序之類的東西。”[32]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重點在于治理,如果技術的投入超過了對治理本身的關注則會產生新的治理問題。因此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應避免高度技術化,合理表達對技術理性的追求。
二是立足以人為本的高等教育治理價值導向。高等教育治理能否實現善治首先取決于其理念定位,以人為本是高等教育善治的基本價值追求。“在目的論意義上,人是最高目的,不應該被當作可估算、可估價的工具性物體。”[33]技術治理是對高等教育治理目的的服務,但在實踐層面往往容易執著于技術在現象層面的開發應用,忽視了技術在知識和價值層面的目的。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應將以人為本作為技術治理的本質和核心內容,關注人的價值、尊重人的權益。
三是實現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融合。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工具理性關注高等教育治理的條件、手段和方法,價值理性則關注高等教育治理的目的、需求和價值原則。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應以價值理性約束、引導、架構工具理性,警惕技術帶來的治理風險、擺脫“技術崇拜”,將技術工具轉化為實際的治理效能。實現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融合是高等教育技術治理的基本原則。
技術治理在高等教育領域的應用緣起于技術強大的滲透性和建構性以及高等教育治理現代化發展的改革訴求。高等教育技術治理并非是技術納入高等教育領域,而是高等教育治理主動適應技術嵌入帶來的諸多影響,構建高等教育技術治理體系。高等教育技術治理何以可能與何以可為本質上是審視治理技術對高等教育治理改革的諸多影響,結合高等教育領域的特點主動破解技術治理的局限性,以最大限度釋放技術治理在高等教育治理中的效能。當然,技術治理并不是萬能的,不僅受制于高等教育的政策目標和治理目的,更受制于高等教育的治理體系和價值取向。由于各種技術日益增長的相互依存性,高等教育技術治理正在邁向新的結構性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