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網絡作家貓膩在《將夜》中借寧缺之口說了這樣一句名言:“你長得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比起作者在書中對人性、信仰與宇宙的思考,這句話實在不算什么,不過是和“襪子有沒有洞”一樣屬于文字游戲的伎倆。但它卻從側面說明,人多么希望擁有美,而擁有美又多么不容易。這一點,在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旅行的藝術》一書中《對美的擁有》一章得到詳盡的印證。
德波頓在書中向讀者介紹了19世紀的英國藝術家、美學評論家、作家約翰·羅斯金以及他關于美的理論:第一,美的組成復雜,對人的心理和視覺產生沖擊;第二,人與生俱來對美產生反應并渴望擁有美;第三,擁有美的渴望有低級的表現形式,包括買紀念品、拍照和將一個人的名字刻在柱子上的渴望;第四,正確擁有美的方法是理解美并敏感于促成美的因素,從而擁有美;第五,嘗試通過藝術,繪畫和書寫美麗的地方,是最有效的追求美、理解美的方式,不論你有沒有這樣的才華。
羅斯金從小隨家人乘坐馬車出游。他們在假日里慢慢游覽歐洲,一天從不超過80公里,每隔幾公里就停下來觀賞景色。這樣的旅行方式,長大后的羅斯金一生都在實踐。相比今天快餐文化中在一周或十天周游歐洲列國的旅游理念,兩種不同旅行方式旅行所得自然相差甚遠。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的著作與演講都在告訴人們:人生來就是藝術家,有沒有繪畫天賦并不重要。繪畫可以教我們不走馬觀花而是專注地去觀察。繪畫作品的優劣不是問題,繪畫過程中我們對美的理解才是最大收獲。羅斯金在鼓勵我們旅行中作畫之余,也鼓勵我們寫作。他覺得寫作就是用文字畫畫,可以加深我們對美的印象。
我不是畫家,所以更喜歡用文字來書寫旅行中頻頻邂逅的美。每每在記憶早已背叛我之后,我的文字還可以還原給我一個美景。
多年前去多米尼加度假,我被加勒比海的熱帶風情所感動。所在的度假村包吃、喝、住、行,看不盡的陽光、沙灘、海洋、棕櫚樹,吃不厭的美食,喝不夠的雞尾酒。享用之余,我總會琢磨著如何把這些美妙都納為己有才好。這些體現了羅斯金美學理論的第一與第二點:美對我的視覺與心理產生沖擊,我非常渴望擁有美。下面這個小插曲則生動演繹了羅斯金理論的第三點,什么是最初級的擁有美的表現形式。回到冰雪之中的加拿大,同去的朋友發現,他們的高中生兒子把酒店冰箱里的伏特加用雪碧瓶子裝著偷偷隨飛機托運回來了!且不說這個幼稚行為符不符合旅行規定,單單從擁有美的角度來想一想,裹挾了一瓶酒,是否就保留了那段美好的度假記憶呢?這瓶酒,也許他會喝掉,也許他會丟在廚房柜子里,然后他也就與多米尼加所遇見的美分道揚鑣了。他不會因為這瓶酒擁有多米尼加的美,完全沒這個可能。想想有多少旅行紀念品,我們在禮品店挑選時煞費苦心,而幾年,甚至幾個月、幾天之后就把它們丟得不知所終了。
另一個印證這種最初級擁有美的方式是拍照。手機拍照功能的便利讓這個永遠保存美的奢望似乎找到最有效、最直接的辦法。每次出去旅行,我總會拍照。自己照相技術一般,有時光線不佳就拍不好,但不拍照,我就難以心安。只有把喜歡的美拍攝下來,才確信自己沒有錯過。曾去紐約群山攀登阿岡昆山峰,山巔高寒地帶被冰雪塑造的獨特風景令我震憾。可是山風凜冽,凍得我直發抖,冰雪被太陽照射得也非常刺眼,還有同去的狗狗因為一個陡峭的崖壁不敢攀上去,我和先生只好分頭去領略山頂。怕他在下面等太久,我匆忙中掏出手機,隨意在山頂轉了一圈拍了幾張,在手指要凍僵之前趕快戴上手套往山下走,自我安慰道:反正有照片在。但其實這些照片雖留下當時一些景色碎片,但和紀念品沒太大區別。由于沒多花時間在山頂感受、觀察,我記憶中的那個美非常模糊,是一片耀眼的白。
多米尼加那次度假時,我還沒有手機,單反相機拍了許多照片,現在存在電腦里某個角落。我也買了酒回來,擺放在餐廳的櫥柜里,無暇多看幾眼。我們去海中浮潛,觀賞色彩鮮艷的熱帶魚,還買了導游幫我們拍的水下照片,現在也不知去向了。
但非常幸運的是,我還寫了一首詩。這首詩極其稚嫩,并無技巧可言。但詩中所描述的景物和感受,我仍記憶猶新。正因為寫詩的習慣,讓我對加勒比海岸的美有了更細致入微的觀察。我記得加勒比海岸的天空不單純是藍色,在下午暴雨之前是藍紫色,好像色塊濃得天空都不能承受,雨不得不傾瀉下來。我還記得自己騎著紅鬃馬躍上山坡,碧綠肥碩的樹葉之中明黃色的杧果向我燦爛地笑,我和馬一起貪婪地品嘗杧果。我記得自己沿著高高在上的溜索從山的這一邊滑向山的那一邊,山谷在我們腳下綿延。一首并不高明的詩,讓我細致地觀察和體驗美,并把這美保留在心里,永久珍藏。朋友說:我們把度假村的酒裝在瓶子里帶回加拿大,而你把多米尼加寫進詩、藏在心里。
在文字書寫之外,我開始向往羅斯金所描繪的繪畫視野。我開始認真考慮學習素描的必要,即使我不見得有藝術天賦,也并不影響我通過素描去體察美的細節。也許下一次爬山或度假,我可以用作畫人的眼睛去捕捉美、擁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