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貨，何以成為外國人的大愛？

青溪

歷史悠久的芬蘭跳蚤市場是當地人最愛的淘寶地方之一。

國內朋友也許很難理解外國人的這種舊貨情結。法國人文主義作家蒙田曾說：每一種習慣都自有它的道理。國外二手店遍地開花當然也有它的道理。

二手貨，往往被大多數國人貼上“舊破、骯臟、過時、廉價”等標簽。然而，國外的二手貨成色和質量都不錯，人們可以少花錢買到好東西，有時候甚至能買到全新的東西。有一次我路過一家二手店，抱著獵奇的心態走了進去，看見他們正以0.5加元（正常價格3加元左右）的單價銷售一批全新的指甲鉗，正趕上我家人需要，我就買了3把，到現在都六七年了，也沒用壞。

其實，我算不上是一個愛逛二手店的人，但即便如此，我也因各種原因光顧過幾次。譬如，在我兒子出生前醫生已經告知了他的性別，所以我就早早張羅購買嬰兒用品。我朋友勸阻我去大商場買新的，帶我去了一家二手的嬰兒商品店，買到一輛英國制造的多功能嬰兒推車，才50加元。后來她又帶我去別人家的“庭院銷售”淘寶，只見一個2米長的掛衣架上掛滿了九成新、手感特舒服的嬰兒服，有彼得兔圖案的，有喬治猴圖案的，還有泰迪熊圖案的，等等，都是大受歡迎的卡通名角，我忍不住買了十幾件連體衫和2件厚棉襖，因為每件單衣只要1塊錢，棉衣3塊錢。那家人特別友好，看見自己孩子的衣服大多被我拿走，就將玩具和兒歌唱片以總共1塊錢的價格統統賣給了我。后來，事實證明這些二手嬰兒服比在商場買的某些牌子的新衣服好太多了，不變形不起球，既柔軟又厚實。玩具也安全耐用，孩子很喜歡。那是我第一次買二手東西，嘗到了價廉物美的甜頭。

每年9月的第一個周末，法國的里爾都會成為全歐洲乃至全世界跳蚤市場愛好者的天堂。

我感覺自己買二手貨的運氣真好。第二次逛舊貨市場去的是“社區銷售”，這是整個社區或其中幾戶人家在小區里聯合賣舊物的一種二手貨販賣形式。我看到有一家在一個飯盒里裝了好多塊手表，就想買一塊送給我表妹。當我看見一款“勞力士”女腕表時一陣狂喜，但擔心價格貴，猶猶豫豫拿起表弱弱地問價錢，您猜對方要價多少？1加元！當時我以為他搞錯了，正尋思怎么用英文告訴他，他卻趕緊解釋道：“這個只是沒電池了，上個電池就能完美工作。”看來，他的確沒搞錯。我回家后給手表配上電池，果真走得準著呢。這便宜撿的，是不是有點大？

正規的二手店里，不僅東西質量有保證，不滿意還可以退貨。在加拿大，一般來說除了印有“最終甩賣”字樣的商品以外，如買回去后發現有質量問題或者因為其他原因不想要了，是可以退貨的，比有些“一元店”的規定更有利于顧客。正因為商品經得起時間考驗，同樣價格的東西，有人寧愿去二手店買個舊卻耐用的，也不去“一元店”買個嶄新卻一碰就壞的。我的花友同事就是這種態度的典型代表，比如說買花盆，我寧愿去“一元店”花4元錢買個新花盆，也不去二手店買舊的，而她卻不同，總是光顧二手店，也花4元錢買個舊花盆。她說，那里的花盆造型美觀，陶土和瓷質高品，很多是歐洲制造的上成貨，反正瓷器不顯舊，用起來跟新的差別不大。因為她是店里的常客，能拿到20%的優惠券，加上舊貨消費稅低，算下來她還是買到了既省錢質量又好的東西。

國外人對待淘舊貨的態度就是這么有意思，一方面為自己省錢高興，另一方面也為舊物再利用感到欣慰。

在國外生活，搬家是件很平常的事。每逢搬家我的朋友們就感嘆：“不搬家不知道東西多。”是啊，我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積累下很多東西。對待舊物，我們比較善于做加法卻不喜歡做減法，抱著“將來或許會用得到”的想法，衣櫥被堆得滿滿當當，儲藏室成了收藏館，想找個要用的東西，需要在一堆雜物里翻半天，既浪費時間又破壞心情。

另外，不斷發展的物質世界往往也會引起人們的沖動消費——不買難受，買了后悔。給孩子買的新衣服沒來得及穿就小了，日用品還沒拆開包裝就已經過期了，更新換代淘汰下來電子產品留著沒用扔了又可惜……生活中有限的空間竟然被很多無用的物品占有。

處理舊物不失為獲取空間的好辦法。在國土面積不大的日本，首都圈的地皮寸土寸金，日本人通過把不要的舊物品賣掉或捐掉的辦法給家里騰出地方。如果把省下的錢折算成房租，會發現自己每月支出能省下一筆呢！大洋彼岸的加拿大雖然國土遼闊，但加拿大人卻特別不喜歡在家里堆放閑置物品，他們劃分閑置物品的準則是“只要6個月都用不到的就是不需要的東西”。所以，他們一直保持著“春季大掃除”的習慣，每年一開春，人們就開始做深層清潔，翻遍家里的犄角旮旯，把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整理打包，該捐贈的捐出去，該送人的送出去，該扔掉的扔出去。因為工作性質，我的假期比較多，所以養成了春假和暑假都進行深度清理的習慣：一到假期，我就會把家里上上下下翻一遍，東西收納歸類，成包穿不上的衣服被送進“捐衣箱”后，家里的確清爽很多，以后找起東西來特別方便。

人們買二手貨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可以身體力行地為環保和節能作出貢獻。隨著環保意識的加強，人們越來越希望減少浪費，有的人買二手貨真不是為了省錢，而是為了延長商品使用壽命，減少資源浪費。

上個月，我家客廳壁櫥的擋板掉下來時，我做木工的朋友多恩夫婦正好來給我們送馬芬蛋糕。經驗豐富、熱情助人的多恩主動提出幫我修理，第二天一早就拉著一臺射槍氣泵來干活兒了。他一邊麻利地用射釘槍固定松動的木板，一邊沾沾自喜地問我們：“知道這把槍多少錢嗎？”我和先生都是木工小白，對此毫無概念。他立刻興致盎然地分享起他的淘寶樂事：“600加元，比那個泵還貴！”這我可真沒想到呢。他看我瞪著眼睛，馬上話鋒一轉：“但是，我只花了40加元就買到了。你知道我常去逛庭院銷售，那天我看見這把槍非常新，賣家說才用了3次，因為一點小故障不好用了。我一看，只要換個小配件就行，花不了幾塊錢，就買下了。瞧，多好用！要不然，它可就成了垃圾嘍！”國外人對待淘舊貨的態度就是這么有意思，一方面為自己省錢高興，另一方面也為舊物再利用感到欣慰。

這種態度和對生態環境的高度關注有關，許多人認為，參與二手貨交易是保護社區、保護生態的舉動。有些夫婦甚至為了“減少地球上的人口，不爭搶資源”，選擇不要孩子。既然購買二手貨物就能為保護地球作出貢獻，何樂而不為呢？

二手消費最廣的領域是服裝，歐洲家庭的第六大支出就是用來購買衣服的。可是，現代人不會等到把每件衣服都穿破才扔掉，只要衣服的樣式不流行了，顏色不合適了，尺寸嫌小了，主人就不再寵幸它們了，垃圾填埋場往往是它們的歸宿。而且，服裝行業在供應鏈和服裝生命周期結束時產生了大量廢物，僅僅是生產一件恤衫，就需要消耗31個全滿浴缸的水量。

減少生活垃圾是人們新型的環保目標，畢竟，將有限的土地用來掩埋垃圾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地球上有多少土地能留給這種不可持續的行為呢？所以，現代社會越來越提倡“智慧購物”，將二手消費的理念推得更廣。

瑞典北部小城埃斯基爾斯蒂納擁有世界上首個“二手商城”——維納購物中心，它于2015年8月開業，店鋪特色就是售賣二手物品、翻修后的物品以及有創意的舊物改造產品;即使是餐廳、咖啡廳等少數必須售賣全新物品的商店，也同樣環保，因為他們用的是有機食材。法國人更喜歡回收和循環利用物品，身體力行以對抗浪費現象。這種對二手產品的追逐和綠色消費理念一直延續至今。推崇實用主義的德國人愿意從自己的生活點滴做起，比如重復使用舊衣物，或購買二手衫。2016年，芬蘭某網站提供的二手交易助力該國減排20萬噸溫室氣體，相當于赫爾辛基3個月的交通排放量。

購買二手貨還可以創造就業和賺錢機會。早在1886年，“救世軍”的創始人威廉·布茲在《最黑暗的英格蘭與出路》一書中指出，在富裕家庭大量閑置的物品中蘊含著潛在的就業機會。現今，龐大的二手汽車、服裝、家用電器、電子產品、家具、書籍等市場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機會。特別是二手車市場，入行門檻低贏利前景又好，尤其是在美國，二手汽車銷售量一直大于新車。眼下受疫情影響，全球芯片產業鏈斷裂，造成汽車芯片短缺，新車造不出來，二手車備受青睞，銷量是新車的3倍。我的一位做汽車推銷員的朋友告訴我，疫情并沒有影響他的生意，反而還讓他挺忙碌的。

書籍在一些國家是很貴的，有些學生上學也只能借閱學校的課本，而不是擁有自己的課本。所以，二手市場上書籍的價格是很暖心的。

還有一些自謀出路的手藝人把舊貨改造成藝術品出售。我在多倫多街頭常看見有人在公交車站擺個攤兒，用廢棄的勺子叉子制作出富有情趣的小裝飾品兜售給路人，很受尊敬和歡迎。還有不少網紅倡導大家去二手店淘寶，并親自示范他們如何將不值錢的舊貨改造翻新成一件件精美的居家裝飾品，譬如，用廢棄的玻璃罐頭瓶或玻璃杯來制作當下最流行的室內迷你盆景。去年放暑假前，我們部門的一位英語老師將她家的空紅酒瓶里安裝上LED燈串，做成許愿夜光星星瓶送給我們每人一個當禮物，大受歡迎。

其實，二手市場還隱藏著商機，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個在加拿大都市網上看到的一則華僑移民第二代創辦二手服裝店的故事。女主人公克里斯蒂在一家房地產投資信托公司擔任土地開發經理，每年賺10多萬加元;男主人公西門則在一家金融公司工作，從事企業發展和收購，年收入超過25萬加元。這在加拿大算得上高收入家庭了。2018年女兒出生后，克里斯蒂常常覺得孩子長得太快，花錢買新衣服不值得，就盡可能買二手衣服給女兒穿。然而，帶著女兒到實體二手店有些不便，上網購買又常常被人搶先一步。正巧，西門一直有自己做生意的念頭，二人開始琢磨開一家網上二手童裝店的計劃。

一開始，他倆一邊在金融和房地產領域從事全職工作，一邊在網上銷售二手嬰兒和兒童服裝。當疫情在加拿大肆虐起來后，很多實體店關了門，可是他們線上的生意卻蒸蒸日上。夫婦二人一方面要干日間的全職工作，下班后又要打理網店的生意，二人實在太辛苦，便相繼辭去合計40萬加元年收入的工作，索性成立了自己的二手童裝網店“Beeja May”，成為完全自雇人士，雙雙去“賣衫”。

在生意開始的幾個月，“Beeja May”每月大概有50張訂單，從2019年4月開始的一年間銷售額增長了50%，而2020年4月到5月竟然增長了5倍。現在他們每月會買入2500件貨物，另外大概有500張訂單。除了做生意賺錢，他們也會將一些貨品及部分收入捐贈慈善機構。這對實現了自己創業理想的年輕夫婦是這樣看自己的生意目標的：“我們希望成為家長們在尋找一種可持續和明智購物方式時的首選商店。我們離這一點還差得遠，但我們正在努力實現這一目標。”

現在也有很多人嘗到二手買賣的甜頭，開始拿它當個賺零花錢的好機會。我認識一個小伙子，他白天在大學讀書，晚上專門在社區撿人家丟棄的自行車，如果遇到剎車不靈、沒有坐墊等問題，他就會把它們修理好，然后以30—70加元不等的價格掛在網上出售。雖然是小打小敲，總比送報紙賺錢容易多了。

如果想二手貨出售順利，必須掌握幾點竅門：交通便利，買家容易找上門來;價格便宜，買家花錢不心疼;二手貨成色要好，售出前整理翻新一下，讓外觀看起來漂亮;買賣要誠信，說清楚二手貨存在的問題和隱患，避免糾紛;照片直觀，多角度顯示商品狀態;有商品交易時限，一經售出立即刪帖;等等。

國外二手消費發達的原因不能簡單歸為“貧困”或者“節儉”，它和這個社會整體的消費觀念有關。越來越多的人發現：生活方式除了做“減法”，還可以做“乘法”——進行循環型消費，這種方式很好地避免了資源浪費。二手交易、回收再利用等“花小錢辦大事”的方法，既拓展了新的消費領域，也讓“簡約適度、綠色低碳”的生活方式走進尋常百姓家。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