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天祥
本文所述之“五大類體裁分類法”(以下簡稱“五分法”),是指按中國傳統音樂體裁形式將之分為民歌、歌舞、說唱、戲曲音樂、器樂五大類的分類方法。在不同時期,該分類法或用于中國“民間音樂”,或用于“民族音樂”“傳統音樂”中。部分類別有時也用歌曲/民歌/古代歌曲、舞蹈音樂、曲藝音樂、戲劇音樂、樂器音樂等名稱。但無論稱謂如何調整,劃分為這五個部類(或將民歌與歌舞合并)是學界的普遍做法。它盡管存在不足,多年來業內也提出過諸種修正或替代方案,但在實際操作中五分法一直為半個多世紀以來應用最廣、影響最大的分類法。
五分法產生于何時,由何人提出?以往一般認為1964年音樂出版社出版的《民族音樂概論》(中國音樂研究所編,以下簡稱《概論》)正式提出了五分法。實際上五分法產生的時間更早。筆者此前曾在著述中簡略提及過這一觀點,但未展開。①徐天祥:《〈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提綱〉版本考》,《中國音樂》,2010年,第1期,第64頁。本文對五分法的源流及影響進行了詳細考察。
分類是主客觀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作為人類建構的概念體系,屬于主觀認知的范疇;同時,分類也必須以音樂事象的客觀存在為前提。如果沒有五類音樂的客觀存在,就不會有五分法。物體發聲的器樂,張口而唱的歌曲,載歌載舞的歌舞,唱說故事的說唱,唱念做打的戲曲,各體裁相對獨立,外在表演形式、發聲載體、音樂形態等明顯不同。因此五分法不僅是個人的發明創造,更是客觀音樂現象被人們察覺到,逐漸形成共識、最后演變為相對定型的分類法,是“我國人民長期音樂實踐的結果”②王譽聲:《中國傳統音樂分類方法》,1988年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論文,內部資料。。其形成經歷了長時間的演變過程。
音樂體裁的分類思維古已有之。遠古時期樂舞已蘊含歌曲、舞蹈、器樂、戲劇的因素,“候人兮猗”的歌聲、樂舞的傳說、遠古時期的出土樂器、“百獸率舞”的表演,分別代表著上述幾類體裁。進入商周后,民歌、舞蹈音樂、器樂等體裁比較穩定,說唱音樂的前身也已出現。今人③同注②。曾關注到《墨子·公孟》的記載:“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誦”近似于說唱(吟唱),“弦”屬于器樂,“歌”為歌曲,“舞”為舞蹈(近似于歌舞)。四者僅是《詩經》的表演方式,卻暗含了體裁分類的思維。宋元時期戲曲藝術成熟,五大類音樂現象已經比較完備。但音樂體裁分類思維在古代并未得到彰顯,主要因為掌握古代主流音樂話語體系的并非專業音樂家而是官方或文人群體。音樂在古代不是獨立藝術,而與政治、倫理、道德、禮儀、天文、歷法、數算等密切關聯,占支配地位的是“樂、音、聲三分”的觀念④王小盾:《中國音樂學史上的“樂”“音”“聲”三分》,《中國學術》,2001年,第3期,第55-73頁。。在經、史、子、集四部分類中,音樂也散布于各部類。千百年間,體裁分類思維只是偶爾以隱性的樣態呈現。例如《宋書·樂志》包含著樂、伎、歌、舞、器、鼓吹六條宮廷音樂線索。⑤李方元:《隋前五部正史樂志及其文本傳統》,《中國音樂學》,2004年,第3期,第47頁。只有到了20世紀音樂作為獨立藝術得以確立,從“音樂”這一集合概念出發的本體體裁分類才漸趨多見。
1934年王光祈《中國音樂史》第八至十章為舞樂、歌劇、器樂“之進化”⑥王光祈:《中國音樂史》,上海:中華書局,1934年,第91-113頁。,暗含著歌舞、戲曲、器樂的分類思維。20世紀40年代李凌認為“中國民間音樂如戲曲、舞曲、山歌、民歌、大鼓詞、樂器曲……”⑦李綠永:《略論新音樂》,《新音樂》第1卷,1940年,第3期,第13頁。。如果將“山歌”與“民歌”合并,“大鼓詞”當作說唱,該說法就幾乎等于后來的五分法了。⑧另外李凌按雅俗二分觀念,將雅樂和昆曲列在民間音樂之外。這一觀點較有見地,昆曲盡管與民間音樂關系緊密,民間甚至有“草昆”的存在。但在歷史發展中昆曲主要代表文人音樂,昆曲、雅樂與一般民間音樂的文化屬性尚有差異。沈知白也認為:“民間音樂是民間歌謠、戲曲和舞曲的總稱。”⑨沈知白:《民間音樂與民族音樂的建立》,《大公報》,1945年11月30日,轉載于姜椿芳、趙佳梓主編:《沈知白音樂論文集》,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4年,第26頁。1939年延安魯藝成立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民歌研究會)。其采集、整理民間音樂需以專業分類為指導。在這一背景下,擔任該會領導工作的呂驥提出了自己的分類法,在當時及此后產生了深遠影響。
呂驥1942年發表的系統分類民間音樂的文章為《如何研究民間音樂(研究提綱)》(即《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提綱》的前身)。據筆者研究,其最早將中國民間音樂分為七類(并非學界通常認為的八類):民間歌曲音樂、民間戲劇音樂、民間宗教音樂、民間風俗音樂、民間舞蹈音樂、民間樂器音樂、其他不屬于上列六項的音樂(大鼓、墜子、道情等,后改為“民間說唱音樂”)。⑩同注①,第56-67頁。民歌、歌舞(舞蹈音樂)、說唱、戲曲(戲劇音樂)、器樂(樂器音樂)五類,早在呂驥1942年的七分法中已出現,后者只是多出民間宗教音樂、民間風俗音樂而已。部分民間術語在呂驥的分類中,也轉變為學術術語。“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會員登記表”將民間音樂解釋為“戲劇音樂,舞蹈音樂,歌曲音樂,器樂音樂,宗教音樂”?轉引自蕭梅:《中國大陸1900~1966:民族音樂學實地考察—編年與個案》,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7年,第118-119頁。,即是呂驥分類法影響下的產物。1956年的湖南音樂普查成果,實際上也是按照呂驥七分法分類的。?中國音樂研究所編:《湖南音樂普查報告》,北京:音樂出版社,1960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周巍峙提出各種民間文藝形式“包括民歌、民舞、地方戲、曲藝以及各種歌舞表演小場子等”?周巍峙:《發揚地方藝術形式,繼承民族文化遺產》,《文藝報》,1950年2月25日,轉載于中國音樂家協會編:《音樂建設文集》上冊,北京:音樂出版社,1959年,第287-292頁。,涉及器樂以外的四類。1956年賀綠汀指出民族音樂遺產“一方面是各地的民歌民謠,另一方面是地方戲曲(包括曲藝在內),此外還有民間樂隊及樂器獨奏樂曲(包括古琴及箏在內)”?賀綠汀:《民族音樂問題—在中國音樂家協會第二次理事會(擴大)會議上的發言》,《人民音樂》,1956年,第9期,第17頁。。這些論述并非專門的分類法,但體現了當時學界部分人士的劃分習慣,即歌舞、曲藝分別納入民歌、戲曲,未作為獨立部類。
通過李凌、呂驥等人的探索,五分法幾乎呼之欲出。尤其是呂驥的七分法/八分法在當時影響甚廣,其分類標準明顯不統一,只要去掉民間宗教音樂、民間風俗音樂等類別,即為五分法。1947年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張魯、安波、關鶴童、劉熾、馬可論述的民間音樂內容,前四類為民間歌曲、戲劇音樂、舞蹈音樂、樂器音樂,后兩類為宗教音樂、風俗音樂?張魯、安波、鶴童、劉熾、馬可集體寫作:(張魯執筆)《怎樣采集民間音樂》,載《民間音樂論文集》,佳木斯等地:東北書店,1947年,第20頁。,已暗含著將體裁分類與社會階層、流傳場合分類區分的思維。
正式確立五分法者,為中國音樂研究所的學術集體。1949年中央音樂學院籌建音樂研究室(后擴為研究部、民族音樂研究所等,即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的前身,以下簡稱“音研所”),從事民族音樂搜集整理工作。1950年該部門的問卷調查將民間音樂解釋為“說唱音樂、戲劇音樂、民歌、舞蹈音樂等”,并對返回的民間戲劇音樂、民歌和秧歌、說唱音樂、器樂、宗教音樂等進行了統計。?蕭梅:《中國大陸1900~1966:民族音樂學實地考察—編年與個案》,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7年,第157-158頁。其已經比較接近五分法,文中戲劇音樂、舞蹈音樂等提法也顯示出《提綱》的影響。
五分法的正式確立時間應不晚于1955年。主要依據材料有三:
其一,1955年6月擔任“音研所”主要業務領導的楊蔭瀏發表文章,提及“民間和古代音樂的材料”的整理運用限“民歌、舞曲(少數)、說唱、戲曲和器樂等五類”?楊蔭瀏:《談談未被注意的民間音調》,《人民音樂》,1955年,第6期,第25頁。。這是關于五分法較早的文字表述。值得注意的是,其應用不限于民間音樂,將古代也涵蓋了進去。傳統音樂實際上是古代音樂延續到現在的產物,這也影響了后來的古代音樂史著采用五分法(尤其是明清部分)。
其二,1955年初“音研所”對所藏資料進行了系統分類,年末以“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研究所民間音樂資料整理組”的名義發表論文《我們整理中國民間音樂資料的一些體會》?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研究所民間音樂資料整理組:《我們整理中國民間音樂資料的一些體會》,《人民音樂》,1955年,第Z1期,第53-56頁。(以下簡稱《體會》),詳細闡述了五分法。文中說:“我們將中國民間音樂分成為民歌、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器樂曲五大類,這是符合中國民間音樂的實際情況的”,并列出了分類圖表。這是較早系統論述五分法的文章。(見圖1)

圖1 《體會》分類原圖
“音研所”1949年前的資料主要來自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北平藝術專科學校、音樂學院上海籌建組等單位的圖書、樂譜、唱片?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六十年紀念集》,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年,第4頁。,楊蔭瀏等在國立音樂院時期也搜集整理民間音樂;1949年后該所一直在積累資料。據簡其華先生所述,至1954年“音研所”正式成立時資料日益豐厚,迫切需要對已有資料作統一分類。所里將民間音樂資料如此劃分的做法也應運而生。?據筆者2019年11月28日對簡其華先生的采訪。
其三,楊蔭瀏1957年在戲曲音樂工作座談會報告中說:“我過去曾根據我所已接觸的東西,將我們的民族音樂分為歌曲、歌舞、說唱、戲曲、器樂五類。后來在馬可同志在中央音樂學院所作的一次報告中,我聽到他也作這樣的分類。……因為我們的實踐經驗相類似,所以,我們的分類法,也互相一致。”?楊蔭瀏:《怎樣研究戲曲音樂規律—在戲曲音樂工作座談會上的報告》,《戲曲研究》,1957年,第4期;轉載于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楊蔭瀏全集》第4卷,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47頁。這表明楊蔭瀏在1957年前提出過五分法。其擔任“音研所”的主要業務領導,因而其分類可能影響了所里的分類實踐。根據楊先生的以上文字,馬可也講述過五分法。可能當時五分法為部分人士的共識,二人均為其中的一員。馬可為前述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的骨干;1951年在多所院校講授“民間音樂”課;1953年任中國戲曲研究院(后并入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室主任,與“音研所”亦有一定淵源;1956年開始采用五分法寫作《中國民間音樂講話》?《馬可選集》編輯委員會:《馬可年表》,載《馬可選集》九,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7年,第12-14頁。;后審定“音研所”《民族音樂概論》的戲曲音樂部分。考慮到上述因素及“音研所”的分類實踐、應用推廣,五分法應定型于“音研所”學術群體。
綜上,五分法是歷史積累、逐漸演變形成的。前述中國音樂的客觀實踐、古代分類之淵源,尤其是近代呂驥、李凌等人的努力,使得音樂體裁分類法漸趨成熟;其20世紀50年代最終定型于“音研所”。這不是偶然的,自現代意義上的傳統音樂搜集活動開展以來,只有到20世紀50年代才有“音研所”這樣一個穩定的平臺搜集傳統音樂,在面對全國的豐富音樂資源時也必須使用相對成熟的音樂分類法。“音研所”一方面與延安魯藝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有著繼承關系?同注?。,另一方面楊蔭瀏等又代表了國立音樂院的學術傳統。二者在民間音樂/國樂的整理上深耕已久,積累了豐厚的資料與經驗。至50年代兩個傳統融為一體,五分法的定型也是水到渠成。今后不排除發現更早五分法文獻的可能,不過五分法成為學術群體的共識,并直接對當時的學術實踐產生重大影響,確始于1955年初“音研所”的分類活動。
該分類活動值得重視的地方還有:
其一,體裁分類是各分類中凸顯音樂特點的分類法。其去掉了呂驥分類中與體裁無關的勞動、風俗、宗教音樂,分類標準相對統一;將戲劇音樂改為戲曲音樂,舞蹈音樂改為歌舞音樂,樂器音樂改為器樂(曲),這些名稱亦多為后人沿用;按照民歌—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器樂的順序編排,從單一向綜合、從聲樂到器樂,清晰實用,便于課堂講授,1964年版《概論》沿用的也是這一順序。
其二,將歌舞音樂獨立為一類。呂驥、李凌早先已將“民間舞蹈音樂”“舞曲”單列,不過以往歌舞多被歸入民歌或戲曲中。如1953年《山東民間音樂舞蹈資料》分為民間小調、民間說唱歌曲、民間器樂曲、民間鑼鼓曲、民間戲曲?山東省人民政府文化事業管理局編印:《山東民間音樂舞蹈資料》,1953年。該書為“春節期間群眾文娛活動會演”的節目匯編。;1954年關于“音研所”成立的報道提及“漢族和各兄弟民族的民歌、樂曲、曲藝、戲曲兩千余首”?方矢:《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研究所成立》,《人民音樂》,1954年,第2期,第63頁。;1958年《民間音樂與戲曲》分為民歌、民間器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等?胡延仲、常維孝:《民間音樂與戲曲》,北京:音樂出版社,1958年。。于會泳當時在上海音樂學院從事的“縱向”研究與教學,也未單列歌舞。《體會》一文特意對歌舞獨立成項的問題進行了討論。
其三,分類不限于表層的五分,而是一個系統分類法:一級分類為體裁;二級分類為民族;三級分類為地區;四級分類為樂種;部分子項設有五級分類。各層級的設定相對合理,能涵蓋大部分音樂事象。
其四,五分法最早是民間音樂還是民族音樂、傳統音樂的分類法,學界曾有爭議。?王亞麗:《〈民族音樂概論〉與傳統音樂分類研究》,《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第41-43+47頁。從早期文獻來看,五分法既是針對民間音樂提出的,也是整個傳統音樂的分類方法。因為先秦《墨子·公孟》誦、弦、歌、舞的劃分并非單指民間音樂。呂驥七分法雖是民間音樂的分類方法,但“民間宗教音樂”又屬宗教音樂而非民間音樂。楊蔭瀏1955年文章指出五分法是對“民間和古代音樂的材料”劃分,未限民間音樂。《體會》標題及主體內容雖是民間音樂的分類,不過該文開篇兩段均談民族音樂的整理與分類。因此,二者時而區別,時而未加區分。這是因為:1.民間音樂是民族/傳統音樂的主體,人們有時用民間音樂指稱整個民族/傳統音樂。2.五分法是體裁分類,與社會階層分類的切入點不同,各階層的音樂都可以從體裁角度劃分[如文人音樂中的器樂(古琴)等]。3.宗教、宮廷、文人音樂最便捷的一級分類不是體裁,而是其他分類方式(如宗教音樂分為佛教、道教音樂等),且各階層音樂也不一定都有五類,五分法至少在一級分類上不適用于其他階層的音樂。4.“民間音樂”中的“民間”一詞本身帶有一定的模糊性。受意識形態影響,其在不同語境下有不同含義,有的“民間音樂”可能并不十分“民間”。有學者甚至認為該詞不宜作為學術用語使用。?據楊沐2021年4月26日與筆者的談話記錄。客觀事實、早期文獻導致了學界易在這一問題上產生分歧,實際上兩種見解均有道理。
五分法自確立后,迅速應用開來。其早期在全國的推廣并非始自1964年的《概論》,也未限民族音樂,而是多個分支學科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應用多與20世紀五六十年代“音研所”牽頭的全國性學術著作編寫活動有關。五分法由“音研所”確立,該成果也自然運用到編寫活動中。由于這些出版或未出版的著作在各分支學科中的奠基性意義,五分法不僅對這些書稿,而且對各分支學科產生了重大影響。這些著作多數集全國學者之力完成,這些學者返回原單位后很自然地將集體學術成果融入到教學中,客觀上助推了五分法的傳播。
較早采用五分法的民族音樂著作,是馬可1957年的《中國民間音樂講話》(以下簡稱《講話》)。該著以五分法結構全書,在當時影響頗大。鑒于五分法確立后,《講話》是第一部采用五分法的民族音樂著作,因此《講話》對于后來《概論》的編寫是具有啟發意義的。
1958年北京、上海兩地分別編纂《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綱要》與《中國現代音樂史》,北京組編寫組即設在“音研所”。據該組第三次修訂的“寫作提綱”?該寫作提綱由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國音樂研究所集體編寫,1958年3—4月版為第三次修訂,未定稿,供組內討論使用。記述,1840年至1919年的前三章分別為:農民革命運動中反帝反封建民歌的出現,新劇種的不斷產生和京劇的昌盛,說唱、歌舞、器樂的流傳與發展,同樣使用五分法。編寫組根據該提綱1959年完成的《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綱要(1840—1949)》(以下簡稱《綱要》),以及1961年的《綱要》精簡本《中國現代音樂史講稿》(以下簡稱《講稿》),均延續了這一分類及名稱。
中央音樂學院、北京藝術師范學院音樂系部分人員也參加了《綱要》編纂工作,以《綱要》及參考資料為藍本,兩校人員分別編寫了教材。馮文慈1959年編寫的北京藝術師范學院教學講義《中國近代音樂史》?陳荃有整理、校釋:《馮文慈未刊著述二種》,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8年。,“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音樂也沿用“寫作提綱”、《綱要》及《講稿》寫法。汪毓和執筆的《中國現代音樂史綱》1963年作為中央音樂學院試用教材內部出版,第一章“傳統音樂的發展與改革”包括民歌、小調與歌舞,說唱音樂的發展,戲曲音樂的發展,民族器樂的發展等內容。
1959年上海音樂學院完成的《中國現代音樂史(1919—1949)》未太談及傳統音樂,但1963年上海組成員陳聆群在論文中提出,“應將我國歷史悠久的傳統民族民間音樂(民歌、歌舞、戲曲、說唱、器樂、古典音樂、宗教音樂等)在近現代的演變發展情況”作全面的概括論述,“先編寫出中國近現代新興專業音樂史、民歌發展史、民間歌舞史、說唱音樂史、戲曲音樂史、民間器樂史,以及各少數民族的音樂史、各地區音樂和各樂種的專史等等”?聆群:《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研究工作中的若干問題》,載《關于中國音樂史學的幾個問題(音樂論叢第二輯)》,北京:音樂出版社,1963年,第22、26頁。。此處基本采用五分法,并兼顧古典音樂、宗教音樂。
北京組還曾計劃撰寫1949年后的當代部分,但郭乃安先生撰寫的此部分文字最終未納入《綱要》,1959年以論文形式發表。?《郭乃安傳略》,載郭乃安:《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554頁。文章開篇即說:“在歌曲、說唱、歌舞、戲曲、器樂的創作和表演,以及音樂理論等方面,我們的祖先都留下了極為豐富的珍貴遺產。”?郭乃安:《蓬勃發展的民族音樂》,《音樂研究》,1959年,第5期,第19頁。文章后半部分亦按照民歌、民間歌舞、民間說唱音樂、民族器樂、戲曲音樂的順序,介紹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傳統音樂的整理加工,五分法同樣應用其中。目前按照五分法講授1840年后傳統音樂的發展,幾乎成為近現代音樂史課程的慣例。
1949年前多數中國古代音樂史著作未用體裁分類法。這與其資料來源多為古代文獻,敘述對象多為宮廷音樂、樂律等有關。20世紀各地傳統音樂遺產陸續被發現,這些鮮活的音樂實踐入史也成為必然。1959年春中國音樂家協會與“音研所”組織編寫《中國古代音樂史提綱》,由楊蔭瀏、廖輔叔、李純一執筆,提綱初稿同年9月油印出版。?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冊,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年,第1頁。第四章秦漢時期音樂的內容包括:二、人民的聲音—民歌;三、音樂形式的多樣化(1.相和歌,2.民間舞蹈,3.器樂,4.說唱,5.百戲,6.戲弄)。第二十一至二十三章為:蓬勃發展的民歌、小曲和說唱音樂;明清戲曲的新發展;樂器和器樂的新發展。五分法貫穿其中,依據這一提綱,楊蔭瀏重新寫作了中國古代音樂史,1961年油印《中國音樂通史簡編》;1964年音樂出版社正式出版《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冊;1966出版中冊;1981年出版整部《中國古代音樂史稿》。體裁分類在《史稿》中得以保留。
根據該提綱,廖輔叔1964年出版《中國古代音樂簡史》。?廖輔叔:《中國古代音樂簡史》,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64年。該著“隋、唐、五代的音樂”主要內容有:民間曲子,變文和民間說唱,從歌舞到戲曲的成長,燕樂,雅樂,樂器演奏等。第七章“從明初到鴉片戰爭前夕的音樂”主要內容有:民歌小曲,各少數民族的民歌和史詩,說唱,雜劇與傳奇,雅部與花部,演奏藝術,音樂思想等。五分法應用其中。同年,中央音樂學院推出試用教材《中國古代音樂史》?《中國古代音樂史》,北京:中央音樂學院試用教材,1964年,內部資料。,其第六編第二章明清部分主要內容為:民歌小曲,敘事歌曲與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該時期未單列器樂,但遼宋金夏、元代等時期均有章節專論樂器與器樂。因此古代音樂史著作尤其是明清部分用五分法(或將民歌歌舞合并),成為該時期的普遍做法。
影響最大的五分法著作,為1964年音樂出版社出版的《民族音樂概論》(以下簡稱《概論》)。1960年“音研所”開設“民族音樂”研究班,來自全國各地的學者與“音研所”專家共計60余人編寫民族音樂教材。?孫幼蘭:《“民族音樂”研究班與〈民族音樂概論〉》,《中國音樂學》,2013年,第4期,第47-51頁。主要成果為1961年提交的《“民族音樂”教材(供審稿)》?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研究所“民族音樂概論”研究班集體編寫:《“民族音樂”教材(供審稿)》,1961年,內部資料。(以下簡稱《教材》)及十余種資料集。該著修訂稿1964年以《概論》為名出版。由于該著為民族音樂學科建設意義的教材,五分法又是民族音樂的分類法,該分類法也就隨《教材》的編成及《概論》的出版在全國迅速普及。
《概論》的分類較復雜,包含多個層次:
其一,首先將民族音樂分為傳統音樂和新音樂。新音樂部分原已寫入《教材》,但《概論》出版時刪去,只保留傳統音樂部分。“傳統”與“新”的區分標準為音樂形式,新民歌、新型民族管弦樂隊、音樂家新創作的歌舞等納入傳統音樂范疇,而西方音樂傳入后新出現的群眾歌曲、歌劇、舞劇、清唱劇等則屬于新音樂。體現出當時學界對于傳統音樂與新音樂劃分的看法。
其二,傳統音樂分類采用兩種體系:一是體裁五分法,“民族音樂在它的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傳統音樂的五大類:歌曲、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和器樂”?中國音樂研究所編:《民族音樂概論》,北京:音樂出版社,1964年,第2、6頁。。全書結構為五章:民歌和古代歌曲、歌舞與舞蹈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民族器樂。二是社會階層分類法,將傳統音樂分為民間音樂和非民間音樂兩部分,非民間音樂又包含文人音樂、宮廷音樂、宗教音樂。用“非民間音樂”統合后三者,可能一方面因為民間音樂是傳統音樂的主體,人們認為民間音樂是其他音樂的源泉;另一方面當時的社會氛圍尚不允許對其他音樂做過多研究。《教材》緒論也謹慎地呼吁不能一概否定非民間音樂,并論述了三者特點及與民間音樂關系,但《概論》出版時部分文字被刪去。
其三,上述兩種分類法切入角度不同,它們是并行而非隸屬關系。該著主體論述民間音樂,同時也吸收了部分非民間音樂,如文人琴歌、詞調音樂納入古代歌曲,古琴納入民族器樂,昆曲納入戲曲等。因而《概論》中的五分法既是民間音樂的分類法(主體),也是傳統音樂的分類法(部分涉及)。此外,《教材》認為宮廷音樂包括雅樂、燕樂,宗教音樂包括宗教儀式中的音樂和民眾宗教活動中的音樂等,似乎宮廷音樂、宗教音樂、文人音樂的一級分類采用其他角度比體裁分類更便捷。這也埋下了后人將五分法納入傳統音樂中“民間音樂”部類的伏筆。(見圖2)

圖2 《概論》的分類
《教材》編纂完成后,研究班人員回到本單位,也將這一集體最新成果編入本地教材。如易人1962年與牟英合編了南京藝術學院音樂系的同名《民族音樂教材》。其延續《教材》的五分法結構,且保留了第六部分“新音樂形式”(群眾歌曲、大合唱清唱劇與大型的聲樂套曲、歌劇、舞劇音樂、新器樂)的提綱?牟英、易人:《民族音樂教材》“緒論”部分,南京:南京藝術學院音樂系,1962年,內部資料。,從側面反映出《概論》定稿前《教材》的某些結構樣態。
文獻資料的分類從深層制約著著作的分類。五分法既然確立于“音研所”的資料分類工作,更直接地體現五分法的便是該部門編纂的資料性的文獻書目。1958年“音研所”編印《民族音樂研究所藏中國音樂書目》?民族音樂研究所編印:《民族音樂研究所藏中國音樂書目》,1958年,內部資料。,第二到第七類為:歌曲(含中國民歌);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劇音樂;器樂曲;風俗音樂、宗教音樂、典禮音樂。其采用五分法,又單列一類收錄不易納入五類的風俗音樂、宗教音樂、典禮音樂。書中戲劇音樂、風俗音樂等稱呼,也體現出呂驥《提綱》的影響。
1960年“音研所”編印的《中國近代音樂書目(1840—1949)》?中國音樂研究所編印:《中國近代音樂書目(1840—1949)》,1960年,內部資料。,上篇存見部分第二到第六類為:歌曲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器樂;宗教、典禮音樂;下篇第二到第七類為:歌曲;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劇音樂;器樂曲;宗教音樂、典禮音樂。同年“音研所”編印《中國現代音樂書目初稿(1949—1959)》?中國音樂研究所編印:《中國現代音樂書目初稿(1949—1959)》,1960年,內部資料。,民族音樂研究部分第二到第七類為:中國歌曲研究;中國歌舞音樂研究;中國說唱音樂研究;中國戲劇音樂研究;中國樂器理論及演奏法;中國宗教典禮音樂研究。1961年“音研所”的《中國古代音樂書目(初稿)》(王世襄編)出版?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研究所編:《中國古代音樂書目(初稿)》,北京:音樂出版社,1961年。,其將1840年前的音樂文獻分為:歌曲音樂;舞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器樂;宗教音樂·典禮音樂(存見部分第二到第七類)。20世紀80年代,“音研所”以前述幾部書目為基礎編纂了《中國音樂書譜志》?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資料室編:《中國音樂書譜志》,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年。,同樣沿用了上述分類法。另外,1994年“音研所”編纂的《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所藏中國音樂音響目錄》出版,匯集了28,600余首作品音響目錄。其傳統部分分類為:古代歌曲、民間歌曲、曲藝音樂、戲曲音樂、綜合類傳統樂種、宗教音樂、歌舞及舞蹈音樂、民族器樂曲。?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資料室編:《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所藏中國音樂音響目錄》,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1994年。
總體來看,上述書目傳統音樂部分大體吸納五分法,同時增加宗教音樂、典禮音樂、綜合樂種等類別。這表明五分法應用至整個傳統音樂領域,但最適用的還是民間音樂及個別其他社會階層的音樂(如文人音樂屬性為主的古琴、昆曲等),而多數非民間音樂(宗教音樂、宮廷音樂等)更適宜從文化屬性上作一級分類。
1984年“音研所”編的《中國音樂詞典》出版,其傳統音樂部分包括五類:民歌、民間歌舞、曲藝音樂、戲曲音樂、器樂。?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音樂詞典》,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年。1992年《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出版,該著傳統音樂部分主要采用五分法,分為中國民歌、中國民族器樂、中國歌舞音樂、曲藝音樂、戲曲音樂,宗教音樂(含外國宗教音樂)另列。?《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2年。
目前中國古代音樂史的著作教材,明清部分多用五分法敘述。中國近現代音樂史著作教材,也多以此梳理鴉片戰爭后傳統音樂的發展。民族音樂、民間音樂、中國傳統音樂概論性質的教材,更是用五分法結構全書,或將五大類納入民間音樂中敘述。這些以概論、概述、概要、引論、大觀、簡編、導學、基礎、教程、基礎教程、簡明教程、鑒賞、欣賞、賞析、探析等為署名后綴的教材,數量高達百余種。五分法在這些教材中或保持原貌,或略加以調整(如歌舞并入民歌,增加宗教音樂等);其中既有學界大家嚴謹治學的上乘成果,也不乏雷同甚至學術失范之作;就名實來看,民族音樂、民間音樂、中國傳統音樂的稱謂有的加以嚴格區分,有的則混用,如以五大類結構全書者,既有《民族音樂概論》,也有《民間音樂概論》《民族民間音樂概論》抑或《傳統音樂概論》者。不過它至少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五分法的普及程度。
這里試舉幾個特殊案例,以觀測五分法的深廣影響。
案例一:對呂驥分類法的反哺
五分法形成的重要來源,是呂驥《提綱》1942年的七分法與1946年的八分法,五分法正是在這一基礎上演變而來。饒有意味的是,由于五分法的廣泛影響,其反過來又影響了呂驥的分類法。1990年呂驥在回答法國學者簫吟(Sabine Trebinjac)關于中國音樂分類問題時,曾介紹民間音樂分為五類:民間歌曲、戲曲音樂、曲藝音樂、民間器樂曲(獨奏、合奏)、歌舞音樂?《呂驥談中國音樂分類問題》,載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音樂年鑒·1991》,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392頁。,而并未堅持自己原來的分類方案,體現了五分法對呂驥分類法的反哺。
案例二:對臺灣地區音樂著作的影響
五分法是中國大陸學者確立的分類法,該分類法已影響到港臺及海外。臺灣地區學者許常惠1991年出版的《臺灣音樂史初稿》,包括原住民族音樂、漢族民間音樂、西式新音樂三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共八章)即按五分法+祭祀音樂的內容結構:福佬系民歌、客家系民歌、說唱音樂、傳統戲劇音樂、地方戲劇音樂、民間器樂、舞蹈音樂、祭祀音樂。?許常惠:《臺灣音樂史初稿》,臺北:全音樂譜出版社,1991年。許常惠的另一部著作《多采多姿的民俗音樂》,屬于臺灣地區傳統音樂概論性質的成果。全書民歌、說唱音樂、戲劇音樂、民間器樂、舞蹈音樂、祭祀音樂的六章,主體上也是按五分法架構起來的。[51]許常惠:《多采多姿的民俗音樂》,臺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1985年。
案例三:對新版《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詞典》“中國”條目的影響
《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詞典》是一部享譽世界的英文音樂百科辭書。2001版新格羅夫詞典“中國”條目共四部分,其中第四部分“活著的傳統”章節為:戲曲與曲藝、民歌與舞蹈、宗教音樂、器樂、少數民族傳統、受西方影響的風格。[52]中譯本參見薛冬艷:《〈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詞典〉“中國”條目的譯介與研究》,2006年西安音樂學院碩士學位論文。實際上是五大類+宗教音樂、少數民族音樂、學院派創作、流行音樂等內容。而1980版的新格羅夫詞典則未作如此明顯的分類,體現了五分法在海外國際學界的影響。
誠然,分類法很難盡善盡美,五分法也存在一定局限。如無法窮盡所有傳統音樂,各子項間有交叉等。1955年初的楊蔭瀏[53]楊蔭瀏:《談談未被注意的民間音調》,《人民音樂》,1955年,第6期,第25頁。、1961年的《教材》均關注了這一問題;1988年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甚至將分類法列為會議主題,在此前后學界陸續出現了多種五分法的完善建議或新的分類法。各分類法間有的是替代,有的則是互補關系。如董維松“交叉多向分類法”[54]董維松:《中國傳統音樂學與樂種學問題及分類方法》,《中國音樂學》,1988年,第2期,第56-67頁。;楊蔭瀏[55]楊蔭瀏:《怎樣研究戲曲音樂規律—在戲曲音樂工作座談會上的報告》,原載《戲曲研究》,1957年,第4期;轉載于《楊蔭瀏全集》第4卷,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39頁。、董維松[56]董維松:《關于中國傳統音樂及其分類問題》,《中國音樂》,1987年,第2期,第41-42頁。、王譽聲[57]王譽聲:《中國傳統音樂分類方法》,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論文,1988年,第16頁。、王耀華等“綜合性樂種”[58]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概論》,臺北:海棠事業文化有限公司,1990年。;凌祖培[59]凌祖培:《初探傳統音樂的分類》,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論文,1988年,第2、3頁。、羅藝峰60]、田耀農[61]田耀農:《中國傳統音樂分類中的邏輯與非邏輯問題》,《中國音樂學》,1995年,第4期,第19頁。、杜亞雄[62]杜亞雄:《中國傳統音樂的分類和教學》,《中國音樂學》,2006年,第1期,第80-85頁。等單一/綜合與聲樂/器樂分類法;國樂改進社[63]國樂改進社:《本社調查部緊要啟事》,載劉育和編:《劉天華全集》,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8年,第2版,第202-207頁。《本社調查部緊要啟事》共2份,第2份啟事以“廟堂音樂”代替了“學校音樂”。、王芷章[64]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第一章“引論”,國立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歷史組出版,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1937年,第1頁。、呂驥[65]呂驥:《學習和繼承民間音樂的優秀傳統—對于民間音樂演唱與民間器樂中的一些問題的理解》,載東北軍區政治部文藝工作團編印:《第一屆全國民間音樂舞蹈會演資料選集》,1953年,內部資料,第6頁。、楊蔭瀏[66]楊蔭瀏:《對有關器樂問題的幾點意見》,《人民音樂》,1953年,第10期,第29-31頁。、《概論》、董維松[67]同注[56]。等社會階層分類法;以及黃翔鵬民俗型、樂種—雅集型、劇場型、音樂會型的分類[68]黃翔鵬:《論中國傳統音樂的保存和發展》,《中國音樂學》,1987年,第4期,第4-21頁。王耀華《福建傳統音樂》(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一書即采用了黃翔鵬的這一分類法。;喬建中等音樂地理分類(色彩區、音樂文化流、音樂文化區、中國音樂支脈、遺傳基因板塊等);周吉“用于介紹概況的體系分類”和“專業性分類”的分類思路[69]周吉:《關于中國傳統音樂分類問題之我見》,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論文,1988年。;李健正音樂會音樂(聲樂、器樂)、戲劇音樂、曲藝音樂、舞蹈音樂的劃分[70]李健正:《中國音樂分類法研究》,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第五屆年會論文,1988年。;楊民康的“多元分層一體化格局”[71]楊民康:《中國民間歌舞音樂》,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6年,第9-12頁。;薛藝兵的上(宮廷、官府音樂)、中(僧人、道士音樂)、下(農民、市民音樂)三層劃分[72]薛藝兵:《中國傳統音樂的文化處境》,載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傳統音樂學會編:《中國音樂研究在新世紀的定位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2年,第75頁。;張中笑新設“歌樂”類別的建議[73]張中笑:《歌樂—民族音樂學分類中的新成員》,《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年,第2期,第80-87頁。;沈洽“七類·八區·九流”的劃分[74]沈洽:《中國傳統音樂的類型化處理暨漢族傳統音樂的若干特點及有關術語學問題》,載蕭梅主編:《大音》第13卷,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年,第25頁。;喬建中后來創制的“界、門、類、屬、體、種、目”七個層級的分類體系(五分法位于其中的“屬”層)[75]喬建中:《中國民歌的分類體系簡述》,載張君仁主編:《樂舞研究》第4卷,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7年,第14-15頁;喬建中:《論傳統音樂與傳承人》,載《樂事文心》,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58-74頁。。凡此種種,均從各角度提出了中國傳統音樂類別劃分的新認識,對以往的五分法也是較大豐富。
五分法的歷史,實際上是人們對音樂的認識不斷深化、中國傳統音樂研究作為一個學科逐漸確立、走向成熟的歷史。很多有影響的分類法,不是個體的突發奇想,而經歷了長期的積累、衍變過程,有著鮮明的發展嬗變軌跡。創新應當建立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當我們重新設計一種新分類法時,更需了解、吸收前人的智慧與創造,使得過去、現在與未來更加節約地聯系在一起。
與此同時,分類也體現了切入的思維,從不同角度切入會得到不同結果。沒有任何一種分類法能夠解決全部問題,包括五分法在內的各分類法都不是完美的,對中國傳統音樂分類的認知是各分類法共同作用的結果。分類法是實踐性的理論,衡量分類法的標準除了理論自身的邏輯完滿之外,更重要的是它是否有效地反映與解決了現實中的問題。有時合理的未必“好用”,“好用”的未必全部合理,分類常常是理想(邏輯)與現實的妥協。分類目的不同,結果則不同,并沒有一個能夠統領一切、完全代替其他的分類法。就此而言,多元共存才是中國傳統音樂分類法存在的合理樣態。
本文對五分法的源流進行了梳理。由于研究對象涉及文獻較多,文中材料難免掛一漏萬,懇請方家不吝指正![76]感謝簡其華、董維松、喬建中、楊沐、蕭梅、姚藝君、李宏鋒等先生對筆者寫作此文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