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文化創意旅游發展的內在邏輯與實踐探索

余召臣

文化和旅游之間存在著天然的耦合性。文化為旅游提供動機和資源，旅游則催生出新的文化。文化的旅游化和旅游的文化化讓文化旅游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化消費形式。文化旅游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可以追溯到二戰后休閑旅游的熱潮(1)Greg Richards,“Cultural Tourism: A Review of Recent Research and Trends,”Journal of Hospitality and Tourism Management, no.36 (September 2018): 12.。隨著文化旅游的不斷演進，到20世紀90年代文化旅游開始轉型，與最初作為面向精英旅游者的小眾市場不同，文化旅游在大眾市場找到了新的發展機遇。與此同時，文化旅游也成為學術界的研究熱點。Reisinger將文化旅游定義為一種特殊興趣和體驗式旅游，其基礎是尋找或參與具有審美、智力、情感或心理性質的新的和深刻的文化體驗(2)Yvette Reisinger,“Tourist-Host Contact as a Part of Cultural Tourism,” World Leisure & Recreation 36, no.2 (March 1994): 24.。Richards認為文化旅游的定義有概念性和技術性兩種方法：概念性定義通常將其與旅游者的動機以及他們對學習或真實體驗的渴望聯系起來；技術性定義傾向于依賴旅游者所參觀的文化景點和遺址的類型，以便更容易識別文化旅游者(3)Greg Richards, Cultural tourism in Europe(Wallingford: CAB Interational, 1996), 24.。世界旅游組織將文化旅游定義為一種旅游活動，旅游者的基本動機是學習、發現、體驗和消費旅游目的地的有形和無形的文化景點或產品(4)World Tourism Organization, Tourism and Culture Synergies (Madrid: UNWTO, 2018)， 70.。文化旅游的形態和模式不斷創新，推動了文化旅游“創意轉向”，具體表現為“游客”和“居民”之間關系出現重疊，旅游的文化對象發生變化，從對特殊對象的追求轉移到對日常生活實踐和文化創意的關注。

一 文化創意旅游的發展動力

文化旅游與創意之間的融合預示著文化旅游的“創意轉向”。文化創意被用來改造傳統文化旅游，使其從以物質型遺產為基礎轉向以文化創意為基礎的文化創意旅游。通過文化旅游和文化創意的深度融合，激發協同效應，進而推動城市和地區的重塑，滿足文化旅游者對創意體驗的需求。

(一)城市和地區亟需文化創意旅游的重塑

文化旅游作為一種可以帶來巨大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形式，推動著許多城市和地區積極利用文化遺產來塑造地方文化形象和文化品牌。然而文化遺產策略存在著缺陷，以一個城市和地區的文化遺產作為特色的文化旅游模式往往會造成路徑依賴或路徑鎖定。已經被驗證成功的、相對“安全”的文化遺產利用模式必然會被全世界的其他城市和地區借用和復制。越來越多的城市和地區采用類似的策略和經過驗證的模式，跟風式地開發文化遺產和博物館項目，耗費巨資建造相似的文化景觀，文化遺產項目供給增長的速度超過了需求增長的速度，導致城市和地區文化產品的差異化被削弱，使得利用物質型文化遺產來區分地方獨特性變得更加困難和昂貴。此外，這些以“特色”為基礎的開發戰略往往成為自身成功的受害者。文化遺產景觀同質化導致文化景觀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對原始地標和新的“副本”都會形成巨大沖擊。如畢爾巴鄂通過古根海姆博物館建立了城市文化的獨特地標，但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系列化復制，也造成“古根海姆化”困境。城市和地區亟需獨特性、多樣性和活力性的旅游和創意產品作為差異化戰略的關鍵資源。因此，基于文化創意的旅游產品和服務對城市和地區的重塑至關重要。文化創意和文化旅游的融合催生了創意景觀、創意空間和創新關系，三者是城市和地區重新塑造獨特性的關鍵資源。文化創意旅游通過提供傳統文化旅游的替代方案和更具創意和靈活性的文化體驗，通過營造創意氛圍，利用技術、人才或技能讓創意生產者、消費者和創意空間之間形成互動，成為擺脫傳統文化旅游系列化復制的新方式。

(二)“共創性”體驗對文化創意旅游的革新

體驗經濟是一種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互動性的創造行為，消費者在接觸以及之后的接觸記憶中感知其價值(9)Susanne H. G. Poulsson, Sudhir H. Kale, “The Experience Economy and Commercial Experiences,”The Marketing Review, no.4 (October 2004): 271.。在體驗經濟的消費過程中，消費者所感知的體驗比產品本身更為重要。具體而言，在體驗經濟的發展中，體驗價值從對產品和服務的追求，升級到“共創性”關系體驗的追求。文化創意旅游的發展得益于“共創性”體驗經濟的崛起。文化創意與體驗和共創經濟密切相關。日益激烈的競爭激發著生產者通過與消費者共同開發創意體驗來增加產品和服務的價值，文化創意是對文化旅游體驗升級的重要推動力。傳統文化旅游是對過去的文化遺產的被動消費，是“舞臺性”體驗，消費的是文化產品和參觀過程。面對具有歷史厚重感的文化遺產，旅游者需要具備解讀文化遺產的文化資本，否則很難充分感受到其蘊含的文化內涵。隨著“共創性”體驗經濟的興起，文化旅游與創意結合衍生出的文化創意旅游更加注重互動性、參與性和共創性，為旅游者提供了一個主動參與實踐和學習體驗的新方式。文化創意旅游涉及傳統文化和藝術活動，如文化遺產、傳統表演藝術、節日、文化集市、儀式、當地日常生活等；也涉及文化創意產業，如影視、網絡視聽、工藝、設計、戲劇、舞蹈、音樂會等。借助于現代信息技術，文化創意旅游能夠推動文化場景的營造和共創體驗的發展，將文化遺產轉化為具有較高象征意義和標志價值的創意資源，讓創意旅游消費者在互動體驗的過程中激發創意和變革自我，滿足對更高層次的變革性的需要，進而增加旅游者的創意資本和文化資本。

二 文化創意旅游的潛在優勢

文化創意旅游涉及創意人員、創意過程、創意產品和創意場所(10)Greg Richards, “Creativity and Tourism: The State of the Art,”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38, no.4 (October 2011): 1226.。文化創意旅游需要依托文化創意集群和創意場景，借助創意產品作為過程性創意生產資源，通過創意過程為旅游者設計創意活動，滿足旅游者共創性的體驗。因此，文化創意旅游突破了傳統文化旅游資源的限制，更加強調過程性生產和共創性生產。

(一)文化創意旅游促進過程性生產

文化創意旅游利用旅游資源營造的是創意場景和創意氛圍，強調的是無形的、活態的文化，而不是有形的、靜態的文化遺產。文化創意旅游本質上是過程性的創意生產，所以文化創意比有形文化資源更具有可持續性。博物館、文化遺址等有形文化資源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環境的變遷和自身的變化等因素而消失，而文化創意是可以無限再生的，不需要大量的物質性建筑遺產，也不需要對老化的遺產結構進行昂貴的保護和修復。最為代表性的文化創意旅游資源是“地方智慧”，即地方性知識。它是一種知識、信仰、理解或感知的形式，同時還有指導人類在生態和系統生活中行為的習慣或道德，是人類與他們生活的環境之間關系的產物(11)Althien John Pesurnay, “Local Wisdom in a New Paradigm: Applying System Theory to the Study of Local Culture in Indonesia,” IOP Conference Series Earth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 175, no.1 (July 2018): 4.。這些地方知識資源與當代創意經濟相結合，可以拓展地方社區、環境、傳統和旅游之間的聯系，以創造新的旅游體驗，為地方社區創造經濟、社會和文化效益。同時，由于文化創意的獨特性，可以創造出更具知名度的地方文化品牌。在傳統文化旅游市場中，每個城市和地區都有博物館和文化遺址等文化景觀，其作為區分地方特色的手段正逐漸削弱。但文化創意的稀有屬性可以成為塑造地方文化特色的新模式，讓旅游目的地能夠迅速地創新文化旅游產品和服務，使它們比其他地方更具競爭優勢和先發優勢。因此，與傳統文化旅游的有形文化遺產相比，創意的過程性可以推動創意旅游衍生出創意演藝和創意視聽等新業態，并且在不借助太多基礎設施的情況下與旅游者進行互動。此外，文化創意旅游不僅涉及經濟價值的創造，而且涉及文化價值的創造。與依托文化遺址和博物館等傳統價值物的文化旅游不同，文化創意旅游可以更快速地創造新的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

(二)文化創意旅游促進共創性生產

在文化創意旅游中，消費者和產品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并列關系，而是共同創造產品和體驗的交互關系，意味著旅游體驗與旅游者的自我表達和自我革新有關，旅游者成為文化創意旅游的共同創造者。消費和生產在空間上的“產消一體化”是文化創意旅游的創新表達，也是避免傳統文化旅游發展模式中經常出現同質化現象的關鍵要素。由于文化創意旅游的過程性和流動性等特點，文化創意旅游能夠推動多類型文化資源的創新，包括物質和非物質遺產、當代文化和創意、當地技能及傳統，并且在具體實踐中，創意資源不僅要由旅游目的地提供，而且需要旅游者自己創造。因此，共創性的旅游實踐形成了一個“資源-意義-能力”相互依賴的系統。旅游者既是目的地創意的消費者，又是目的地創意的生產者。旅游者利用所提供的創意資源來創造自己的旅游體驗，而不是讓旅游者的體驗被同質化的空間預先設定。同時，在“共創性”體驗經濟中，個人所體驗的真實性不再是舞臺化或商品化的真實，旅游者成為真實意義生產過程中的共同創造者。具體而言，創意旅游者在旅游共創中不斷賦予創意旅游實踐不同的意義，如非正式學習、獲得幸福、旅游敘事、實現認同等。文化創意旅游實踐推動旅游者能力的提升，如文化資本、學習和闡釋文化遺產、文化旅游的方式等。總之，文化創意旅游是旅游者參與目的地創意生活實踐的重要模式，是旅游者強化認同和自我表達的重要形式。

三 文化創意旅游的價值考量

文化創意旅游的價值在于其自身的獨特實踐，文化創意旅游的共同創造激發旅游體驗的多重真實性，并超越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范式的范疇。在文化創意旅游中，旅游者追求的是過程性、變革性的旅游體驗，并在日常生活實踐的場景中，借助創意資源和“主客一體”構建文化創意旅游的新型敘事。

(一)文化創意旅游的超現代真實性價值

真實性的概念在旅游社會學中有著不同的意義，它取決于旅游類型、旅游者類型和景觀類型的差異。最初，真實性作為對固有旅游物品的管理方式而被用來描述文化旅游景點和遺址的真實性，即客觀真實性。隨著旅游真實性從純粹的、單維的現代主義結構轉變為一個多維的概念，旅游真實性經歷了從現代主義對客觀真實的關注到后現代主義對體驗的關注的本體論轉變。旅游體驗真實性衍生出了建構真實性和存在真實性。建構真實性建立在建構主義的假設上，即現實是流動的、主觀的和可變的(12)Yvette Reisinger, Carol J. Steiner, “Reconceptualizing Object Authenticity,”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33, no.1 (January 2006): 69.。即使旅游對象不真實，所產生的旅游體驗也是真實的。存在真實性建立在相對主義的本體論上，是被旅游活動的邊緣過程所激活的個體和主體內感受的集合。旅游體驗不是基于對象，而是基于參與活動的個人感受(13)Ning Wang,“Rethinking Authenticity in Tourism Experience,”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6, no.2 (April 1999): 361.。在文化創意旅游的模式中，真實性體驗的概念衍生出疊加態的意義，在個人變革和啟蒙的基礎上構建出凝聚性、多重性真實體驗，即超現代真實性體驗。它超越了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真實性的范式，形成了比馬斯洛的自我實現需求更高的變革性的旅游體驗，其本體屬性類似于存在性和建構真實性的疊加(14)Milena Ivanovic, Melville Saayman, “Authentic Economy Shaping Transmodern Tourism Experience,” African Journal for Physical Health Education, Recreation and Dance, no.1 (December 2015): 24.。因此，傳統文化遺產旅游中的客觀和建構真實性體驗被超現代性的真實性體驗所取代。

在文化創意旅游中，超現代真實性體驗需要旅游者與目的地積極互動，旅游者所感受到的超現代真實性體驗是變革性的體驗。旅游者在與目的地交互和共創過程中，潛移默化地被地方文化和地方智慧所形塑，成為變革的推動者，通過創意實踐促進旅游者和目的地居民之間有意義的互動，進而整合個人的知識體系、生活方式和價值認知，推動目的地社區的社會賦權，使旅游者和當地居民共同受益。具體而言，一方面，旅游者在與目的地的場景建構中，可以激發當地居民對自身文化的認同和價值的認定，參與到創意旅游的具體實踐，成為文化創意旅游的重要驅動力；另一方面，旅游者在與目的地的互動中，可以借助目的地的創意素材，書寫自己的旅游敘事，體驗真實性自我，激發超現代真實性的創意體驗。文化創意旅游所激發的真實性體驗是多重真實性體驗的疊加。例如，在共創式、沉浸式旅游景觀中，旅游者被沉浸景觀表演所傳達的親和感、共情感以及音樂、故事和氛圍感所吸引，自發地加入其中，旅游者與表演者共同成為創意景觀的生產者和消費者。旅游者在和表演者的交互共創中，所引發的真實性體驗不僅取決于沉浸景觀的具體表現形式，還取決于二者共同參與和共同生產的方式。同時，文化創意旅游的超現代體驗的價值不僅僅在于“當下”的情感反應，還會成為旅游者旅游記憶的一部分，融入到個人的日常價值體系，進而影響旅游者的自我和社會認同。總之，文化創意旅游的超現代真實性的價值，不但推動了旅游者的自我學習和變革，獲得技能、價值和知識，并對態度、習慣和行為產生影響，而且旅游者在與目的地社區及其居民的互動中產生情感能量和建立情感紐帶，激發了地方文化、地方知識和地方智慧的復原力。

(二)文化創意旅游的日常生活實踐價值

文化旅游與創意的融合讓文化創意旅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實踐的新形式。創意旅游體驗的內容從有形的文化產品，如藝術作品、博物館或紀念碑等，向無形的、更具創意性和關系性的旅游形式演變，這種演變對應于把文化旅游作為“神圣儀式”轉向作為日常生活體驗。文化創意旅游的形態對旅游作為一種脫離日常生活活動的觀點提出了再思辨。旅游作為一種“特殊時間”的觀念在旅游研究中有著深厚的根基，景觀神圣化與旅游朝圣者的儀式化心理是旅游發展的動力機制。Graburn認為旅游是一種個人或社會的儀式性表達，是一種“再創造”的儀式，堪與朝圣及其他更具傳統意味、更彌漫著宗教氣氛的社會中的那些儀式相提并論(15)Nelson Graburn《人類學與旅游時代》，趙紅梅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8頁。。旅游中通常有一個神圣化的過程，這個過程讓某個特殊自然制品或文化遺物成為旅游儀式的神圣物件(16)John Urry《游客凝視》，楊慧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同時，旅游的神圣性在多數情況下指向旅游體驗，正是旅游體驗賦予旅游過程非同尋常的神圣性(17)趙紅梅《論儀式理論在旅游研究中的應用——兼評納爾什·格雷本教授的“旅游儀式論”》，《旅游學刊》2007年第9期，第72頁。。因此，旅游者作為當代的“朝圣”者，在旅游的“神圣旅程”中，將自身從日常生活經驗中分離，使自身進入一系列非世俗的行為模式，體驗不同“地方”的文化意象和傳統。

隨著網絡和社交媒體的興起，數字技術拉近了人與空間的距離。全球范圍內“時空壓縮”，旅游中“神圣-世俗”對立的關系正變得越來越模糊，旅游越來越多地融入日常生活(18)Adrian Franklin, Mike Crang, “The Trouble with Tourism and Travel Theory?” Tourist Studies1, no.1 (June 2001): 5-22.。旅游的特殊光環被削弱，蘊含異國情調的目的地旅游變得越來越普遍，在傳統文化旅游消費形式中越來越難以找到獨特的目的地。文化創意旅游成為地方建構獨特性的新型文化旅游模式。通過讓旅游者主動參與目的地創意旅游的生產，激發旅游者的創造力和想象力，使其突破為他們創造的“飛地旅游空間”，發現“異質旅游空間”，即多種活動和人共存的多功能空間(19)Tim Edensor, “Performing Tourism, Staging Tourism: (Re) producing Tourist Space and Practice,” Tourist Studies1, no.1 (June 2001): 64.。文化創意旅游推動著日常生活空間的世俗化，并在自然層面、生計層面、制度層面和精神層面進行多維生產(20)郭文《新時代旅游空間生產的日常生活轉向》，《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第80頁。。創意旅游者以創造性的方式，構建他們自己的旅游體驗敘事，并享受日常生活場景。同時，這些場景有別于為文化旅游消費而規劃的標志建筑物和文化遺產建筑所構建的旅游體驗。文化創意旅游推動著旅游者創意技能與目的地日常生活的聯系，旅游者不僅成為目的地創意體驗的消費者，也成了創意體驗和文化的生產者。在旅游者發生變化的同時，長期居住于旅游目的地的居民同樣發生著變化。傳統型文化旅游的“游客”和“居民”二分法分類標準式微，游客和居民之間出現重合。文化創意旅游和旅游行為逐漸被視為當地居民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創意旅游行為和體驗與日常生活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分離越來越少，當地居民以類似旅游者的方式消費著旅游目的地。他們與旅游者享受同樣的創意活動，共同參與目的地的創意生產和消費，而不再是文化創意旅游的旁觀者。

四 文化創意旅游的實踐探索

在新時代，新一輪的技術革命和產業變革為文化創意旅游的發展和升級提供著強勁動力，也催生著文化創意旅游的新產品、新模式和新業態。因此，文化創意旅游的高質量發展需要借助文化賦能、數字技術、人地共創、場景營造、產旅協同等方式在內容、形式、關系、空間和產業等多層面進行創新探索。

(一)文化賦能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內容創新

文化創意旅游植根于文化，也生產著新的文化(21)潘海穎、張莉莉《創意旅游之內涵特征、構建圖譜與發展前瞻》，《旅游學刊》2019年第5期，第132頁。。文化創意旅游不僅對過去文化進行消費，而且對同時代文化和生活方式進行消費和再生產。文化賦能旨在激發文化創意旅游的文化內容生產，即以旅游者的流動為特征，在與目的地文化資源和文化環境互動的過程中推動內容素材和文化符號的創新。在內容素材的創新上，文化創意旅游的新素材就是創意旅游中所融合的要素資源，而這些要素資源在以往未必是旅游內容生產的重要部分。以影視為主題的創意旅游為例，原本影視產業和旅游產業是兩種不同的經濟業態，文化創意旅游的開放性、嵌入性、體驗性等特征推動了“創意旅游+影視”的融合，不僅創造了新的文化景觀，而且讓參觀拍攝地點、影視中描繪地點、特定影視景點和主題公園、電影節、電影首映禮以及以影視進行營銷的地方等成為創意旅游內容素材的重要組成。正如Gibson和Kong所指出，許多行業在以往只是被視為藝術的一部分，現在因其象征性內容而被認為是文化創意經濟的重要部分(22)Chris Gibson, Lily Kong, “Cultural Economy: A Critical Review,” 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 29, no.5 (October 2005): 543.。

在文化符號的創新上，Peterson從“文化生產”的視角出發，將文化視為“表現性的符號”，而非“規范性的價值”或“抽象性的規范”，逐漸注重文化物質層面的表達(23)Richard A.Peterson,“Two Ways Culture is Produced,” Poetics 28, no.2-3 (December 2000): 225.。文化創意旅游的文化符號生產是指文化在物質層面被創造、制作、展覽和市場化，在精神層面被吸納、評價和消費的過程。文化創意通過對文學、技藝、神話、民俗等文化類型進行符號化提取，借助于主客體的共同實踐，推動文化內容和文化符號的具象轉化，成為文化創意旅游景點或目的地的文化象征。在這種情況下，旅游者選擇文化創意旅游背后的動機不再是解決基本層面的消費需求，而是成為對社交、尊重、自我實現和自我變革的追求。通過符號化的創新，旅游者在文化創意旅游中消費創意產品獲得的表達維度并不僅僅反映既定的期望，而是按照一種經過共同參與和認同邏輯建構起來的新期望。同時，這種共同參與和認同由創意旅游產品和服務所建立的符號意義系統所驅動。例如，《只有河南·戲劇幻城》文旅演藝聚落群，以中原文化為內容根基，對黃河、土地、糧食等文化符號進行創新性凝練，借助“棋盤式”空間的營造，讓旅游者在自主可控的時間和空間的沉浸式互動中，踏入尋根之旅，感悟黃河文化的起源和中華文明生成的母體，以及歷史悠久的農耕文化和中原民俗風情。

(二)數字技術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形式創新

在文化旅游向文化創意旅游的轉變中，數字技術和智能環境等發揮著關鍵性的作用，推動著文化創意旅游表達形式的創新。依托于5G、大數據、人工智能、VR/AR/MR、區塊鏈、物聯網等數字技術，文化創意旅游實現了生產層面和消費層面的雙重變革。

在生產層面，一方面，文化創意旅游借助于數字技術優化創意旅游產品和體驗。依托于現代科技，通過對城市和地區的有形的和無形的文化遺產資源的采集、梳理和標注，使其標準化和可視化，從而建立地區文化資源素材庫。文化創意旅游可以在文化資源素材庫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推動文化創意資源的交融互通，實現對城市和地區的創意旅游產品和體驗升級，如博物館把藏品開發成文創產品，并進行動漫化、音樂化、游戲化和影視化的演繹。另一方面，數字技術創新文化創意旅游的新形態。文化創意和數字技術的“聯姻”，尤其是智能裝備、人工智能、全息成像、體感交互等新興技術的不斷突破，拓寬了文化創意旅游的內涵和邊界，衍生出音樂旅游、電影旅游、藝術旅游等形態。同時，文化創意旅游的新場景更加多元，形成了沉浸式夜游、旅游演藝、數字藝術展覽、數字藝術戲劇等產品，如武漢打造的沉浸式故事場景《夜上黃鶴樓》和甘肅的沉浸式文旅演藝《樂動敦煌》。

在消費層面，正如福特主義與大規模消費相關，后福特主義是與利基市場和提高商品的文化創意成分相關，因此，對文化消費的認同不再直接與階級、群體、職業、同文同種的民族等因素相關，而是個體自己的建構(24)賈斯汀·奧康諾《藝術與創意產業》，王斌、張良叢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年版，第145-146頁。。創意旅游者在文化創意旅游中的消費成為一種個人日常的象征性消費。由于數字技術的迭代，文化創意旅游產品和服務中融入的文化和創意元素越來越多地嵌入到日常生活中，并且從個人的知識和技能轉向更多的集體的、社會創造的知識和場景。一段故事、一場記憶、一部電影、一項技藝，甚至一個符號均可以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成為旅游產品和服務，激發旅游者潛在的消費需求。同時，數字技術推動文化創意旅游沉浸感的重塑和虛擬共生的消費。這種形式包括虛擬真實化和現實虛擬化(25)《文化科技融合2021邁向數字文化經濟時代》，騰訊研究院，2021年3月18日發布，2021年12月15日訪問，https://mp.weixin.qq.com/s/MDLEfM1Bx5FRcD0S_7x9Zg。。在虛擬真實化的消費形式上，5G、4K、直播、短視頻、虛擬現實等數字技術推動旅游場景消費更加多元。游戲、動漫、演藝、電影等業態與文化創意旅游的交互衍生出沉浸式場景等消費新業態。例如，2020年8月28日，嗶哩嗶哩聯合南京路步行街打造的“bilibili集勢夜”主題公園，B站在南京路步行街區域內集中展現100多個廣受年輕人喜愛的IP形象，通過打卡展示、互動游玩以及舞臺表演等多種形式將線上內容與線下實體商業相結合，以文化創意賦能城市商業和街區的轉型(26)《聯手南京路步行街B站喊你來逛街》，ITtimes，2020年8月30日發布，2021年12月15日訪問，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7404511。。在現實虛擬化的消費形式上，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的融合形成新的虛擬世界空間。創意知識和技能的嵌入性是發展文化創意旅游的關鍵。在數字技術營造的虛擬的文化創意空間中嵌入知識和技能，通過真實和數字內容的各種組合提供感官刺激，旅游者可以在“云空間”中實現創意體驗，從而促進新形式的價值創造。

(三)人地共創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關系創新

文化創意旅游是一個過程性、互動性和共創性的旅游模式。文化創意旅游模糊了傳統旅游產品生產和消費的界限，不僅推動了創意技能和知識的增加，而且創新了傳統文化旅游發展的關系。文化創意旅游人地互動機制包括三個核心要素：旅游者、居民和目的地。三者之間的互動合作產生了旅游者與居民、旅游者與目的地、居民與目的地三種關系，建立了主客共享、創意互動、地方共創的“關系美學”，從而實現知識、技能和創意過程的交流。

文化創意旅游中旅游者的互動參與是關鍵，與傳統文化旅游最大的不同在于旅游者的旅游體驗不是被動的而是積極主動的。在這種互動和體驗中，每個人都能夠以不同的方式將旅游體驗的不同要素進行組合。創意旅游者不僅能夠提升他們的創意技能，而且可以成為共同的表演者和創造者。創意旅游者通過積極融入所處的旅游環境，參與到各項文化創意活動，分享和學習相關的地方知識和日常技能，提升個人文化資本和創意資本，進而形成獨特的旅游體驗。另一方面，創意旅游者在與本地居民和目的地的協作共創中，改變了傳統文化遺產旅游過程中旅游者與目的地居民之間被動、單向的聯系，有助于形成“主客一體”的人地共創關系，建立更廣泛的知識網絡和文化創造資源的聯結，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關系創新。同時，文化創意旅游不僅需要旅游者的創造性參與，而且旅游目的地在識別、評價和使用創意資源方面也必須更具創意性。旅游目的地需要仔細考量創意與地方知識、技能、物質資產、社會資本和氛圍的結合，滿足創意旅游者特定的文化消費需求。因此，作為創意旅游的目的地通過地方共創為旅游者提供創意體驗的環境，展示根植于本地文化的創意活動，構建創意空間，激發旅游者的創意行為，進而推動文化創意旅游關系的創新。

(四)場景營造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空間創新

場景是一定區域內蘊涵特定價值觀的文化舒適物組合(27)徐曉林、趙鐵、特里·克拉克《場景理論：區域發展文化動力的探索及啟示》，《國外社會科學》2012年第3期，第101頁。。創意場景是文化創意旅游的載體，創意場景通過附著的物質形態、社會經濟結構和交流互動等不同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身份，這些“語言”可以被創意編織成區域的新標識，并被特定類型的游客“閱讀”。文化創意旅游場景的營造是圍繞旅游目的地的人、文化環境和創意活動在空間上形成的共存系統。

首先，創意場景中的人包括創意階層、旅游者和當地居民，共同成為空間創新的主體。創意階層的聚集有助于推動城市和地區創意氛圍的營造；旅游者是創意氛圍的消費者和創意活動的參與者；當地居民則參與到文化場所營造的全過程，通過與創意階層的交流為其提供創意素材，同時，與旅游者的互動生產出日常體驗空間。其次，城市和地區場景中的文化環境對空間創新至關重要。它是將創意轉換為創意過程和創意活動的重要因素。城市和地區的文化環境由歷史、文化資本和創意產業組成。歷史為地區留下有形和無形的文化遺產，是文化創意旅游的重要資源。城市和地區的文化資本是一種社會資本，通過城市和地區的創意主體之間的交流和學習創造出來，能夠提高創意旅游的可持續性和競爭力。創意產業讓創意人才得以集聚，激發文化環境中蘊含的創意，推動具有較高文化和象征價值的產品和服務的生產，這一過程反過來又促進了創意氛圍的發展，創造出正式和非正式的文化創意空間。最后，場景中的創意活動為創意旅游空間創新提供必要的動力。文化創意旅游的空間創新必須借助于創意活動，通過日常生活場景的營造和創意策劃，旅游目的地把創意活動發展為日常生活實踐，進而推動創意主體與創意環境的深層互動。同時，文化創意旅游的空間創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博物館、文化遺址等既定文化空間的特殊地位(28)Greg Richards, “Creativity and Tourism in the City,” Current Issues in Tourism17, no.2 (October 2014): 135.。相較于傳統文化遺產旅游必須借助于博物館、文化遺址等特定的文化空間，文化創意旅游的文化空間可以在旅游目的地的任何地方生成，如城市廣場、創意集市、餐館、美術館、村落等，是一種日常生活性空間。

(五)產旅協同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的產業創新

文化創意旅游的產旅協同是產業內部和產業之間諸要素的滲透交叉、重組匯合和多元融合，突破原有產業邊界，形成新的產業形態，從而實現產業的無邊界化。產旅協同激發文化創意旅游的產業創新。在產業內部的協同融通上，文化創意旅游包含著產品、市場和體驗的協同，三者共同推動產業的創新。第一，文化創意旅游所生成的產品和服務突破了傳統觀光旅游的單調性，與旅游產業在產業發展基礎上重組再造并多元融合。文化創意旅游的魅力在于文化創意產品和服務，通過提供根植于當地環境的非物質形態文化遺產和創意技能，讓旅游蘊含文化創意元素，激發旅游的主體和客體對創意體驗的追求。第二，文化創意旅游的市場融合是用旅游的產業形式激發文化創意的市場化，運用文化創意推動文化旅游產業生產和消費市場的升級。第三，文化創意旅游體驗是生產體驗和消費體驗的協同，其過程涉及各個層次的文化實踐，通過讓文化旅游、創意活動與旅游者的日常生活相連，推動文化創意旅游產業的生活化和日常化。

在產業外部的跨界聯動上，文化創意旅游的創新實踐突破了旅游產業的小循環，逐步走向產業體系協同發展的大循環，推動要素滲透、資源整合和價值共創。文化創意旅游的跨界融合意味著一種新經濟形態的出現，這種經濟形態的基礎是建立在文化創意產品和服務之上，包含著一系列文化、創意、歷史、社會與經濟行為等附加價值和多重產業鏈、價值鏈的疊加。在文化創意旅游中，旅游目的地為滿足旅游者的參與性需求必須營造獨特性的創意場景，旅游者也不再被動地消費旅游產品和服務，而是積極主動地參與其中，以創造自己的旅游體驗。同時，旅游者對創意體驗的追求推動著目的地的文化創意旅游與一二三產業深度協同融合，進而提升產業的附加值和業態革新。例如，“創意旅游+農業”的融合發展模式創新了鄉村手工藝、大地藝術和創意農業等業態，激發了旅游者對詩意田園的追尋和本地居民對其自身文化的自豪感，并且創意旅游的溢出效應助推著鄉村振興；“創意旅游+工業”的工業發展模式推動了城市文化遺產的創新利用、城市的更新和城市文化品牌的重塑；“創意旅游+服務業”的融合發展模式豐富了服務業的內涵，推動其向共創性、參與性體驗服務拓展。

五 結論與啟示

文化創意旅游從一個概念演化為一種新的文化旅游模式，旨在將創意、遺產、生活和藝術融為一體。它通過從傳統的基于文化遺產的傳統文化旅游轉向以當代文化、創意產業和生活方式為中心的文化創意旅游，目的是使文化旅游的負面影響減少并增加可持續性。文化旅游的“創意轉向”既源于客觀條件下傳統文化旅游的同質化和過度商業化，也來自旅游者共創性體驗的需求和自我價值提升的驅動。文化創意旅游有別于傳統文化旅游，傳統文化旅游強調的是物質遺產的客觀真實性和物質形式的表現，而文化創意旅游強調的是超現代真實性、日常生活實踐、價值共創和自我變革等。文化創意旅游者成為體驗的共同生產者、價值的共同創造者和體驗空間的共同構建者。同時，創意旅游者和居民之間的界限逐漸消失，并更多地參與目的地的日常生活。因此，文化創意旅游與其說是一種具體的旅游形式，不如說是由目的地的廣泛行為者和旅游者自己參與的文化實踐的集合。

本研究有助于理解文化創意旅游的發展動機、潛在優勢、現實價值和實踐創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文化創意旅游可以作為新型城鎮化建設和鄉村振興的新動能和新引擎。具體而言，在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戰略中，文化創意旅游能夠集聚城市的創意階層，并且依托城市的文化創意資源生成文化創意區，推動城市綠色、循環和低碳發展。新發展階段的鄉村振興包括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組織振興，而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靈魂。我國鄉村蘊藏著豐富的農業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創意旅游的基礎是在適當的環境下向旅游者傳遞當地的技能和經驗。因此，將鄉村振興與文化創意旅游融合，并對非遺資源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時代對文旅產業提出的新命題。在新發展階段，探索文化創意旅游的發展邏輯和創新性實踐，對于我國文旅產業和文化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