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邏輯、案例與踐行路徑

何成軍 趙川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發展中最大的不平衡是城鄉之間發展的不平衡，最大的不充分是農村發展的不充分(1)周立《鄉村振興戰略與中國的百年鄉村振興實踐》，《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8年第3期，第6頁。。當下中國大多數鄉村的發展面臨的普遍性問題：一是鄉村產業發展滯后，造成生產要素閑置和資源浪費；二是鄉村人口大量流向城市，導致人口結構失衡；三是鄉村文化衰落，傳承斷代；四是鄉村治理落后。這些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制約著新時代鄉村的發展，并可能滋生更多的社會問題(2)劉正佳、李裕瑞、王介勇《新時代鄉村振興戰略及其前沿觀點——2018年博鰲亞洲論壇相關主題評述》，《地理學報》2018年第8期，第1607頁。。

為了解決城鄉發展不平衡、鄉村發展不充分等重大問題，順應億萬農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國家實施了鄉村振興戰略。黨的十九大以來，學術界對鄉村振興展開了廣泛、深入的研究。新發展階段探究鄉村發展的適宜路徑，對于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實現鄉村振興尤為重要。在鄉村發展的路徑選擇中，以小眾化、私密性、鄉野性見長的鄉村民宿發展及其對鄉村振興的驅動作用愈發受到關注，相關研究聚焦于鄉村民宿與美麗鄉村建設關系(3)祁崢《美麗鄉村建設下鄉村民宿旅游可持續發展策略分析》，《農業經濟》2020年第8期，第64頁。，鄉村民宿對鄉村空間發展的改變(4)王敏、王盈盈、朱竑《精英吸納與空間生產研究:民宿型鄉村案例》，《旅游學刊》2019年第12期，第77頁。，鄉村民宿的空間分布規律(5)龍飛、劉家明、朱鶴、李濤《長三角地區民宿的空間分布及影響因素》，《地理研究》2019年第4期，第953頁。，鄉村民宿資源挖掘及管理經營(6)胡敏《鄉村民宿經營管理核心資源分析》，《旅游學刊》2007年第9期，第67-69頁。，以及鄉村民宿集群發展對鄉村發展的促進作用、對策路徑等(7)侯云霞、代涵奕《鄉村民宿旅游導向下民族村寨“三生空間”的演變與重構——以恭城瑤族自治縣紅巖村為例》，《貴族民族研究》2021年第2期，第93-100頁；王璐、鄭向敏《鄉村民宿“溫度”與鄉村振興》，《旅游學刊》2021年第4期，第7-10頁。。但現有研究對鄉村民宿與鄉村發展，特別是鄉村民宿與鄉村振興之間內在關系的探究還不夠深入(8)蔣佳倩、李艷《國內外旅游“民宿”研究綜述》，《旅游研究》2014年第4期，第21頁。，對鄉村振興的驅動邏輯和實踐路徑等內容的研究還存在不足。事實上，鄉村民宿集群發展與鄉村振興具有耦合性和系統性，二者之間的相互影響具有一定的邏輯關系。因此，本研究嘗試探究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合理邏輯，并以國內重要鄉村民宿集群為典型案例，總結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科學路徑，這對于“兩山理論”指導下的各地區各鄉村走生態發展道路，依托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具有一定的示范意義。

一 邏輯建構：鄉村民宿集群有效驅動鄉村振興

(一)理論模型

鄉村作為一種地域實體，需要在產業、文化、空間形態、社會治理等方面構建自己的價值體系。在人地關系學說中，鄉村的價值體系主要包括自然價值、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這是立足于人類的需要和認知進行的理論架構，反映的是人與所在地之間的相互影響，體現的是人與地之間的特殊關系。周尚意把鄉村人地關系劃分為自然層、生計層、制度層和精神層，簡稱“四層一體”(9)周尚意《四層一體:發掘傳統鄉村地方性的方法》，《旅游學刊》2017年第1期，第7頁。，凸顯了鄉村人地關系的本質和內涵(10)高璟、吳必虎、趙之楓《基于文化地理學視角的傳統村落旅游活化可持續路徑模型建構》，《地域研究與開發》2020年第4期，第74頁。，可作為本研究的基礎概念。自然層是鄉村賴以存在的基礎，涵蓋大氣、水、土壤等自然地理環境；生計層涵蓋土地、資本等生產生活需要的各項資源；制度層是指導和約束鄉村各主體之間相互關系的組織體系；精神層是鄉村各類文化、主體意識等精神體系。“四層一體”通過鄉村人地系統體現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相互關聯、影響、共存、演化，這個過程也就是鄉村振興的過程。基于該理論，本研究構建了NLSS概念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概念模型(NLSS模型)

(二)邏輯體系

20世紀60年代以來，由居民自發經營和政府引導的鄉村民宿興起，并逐漸從歐洲傳入美國、日本等地。在中國，臺灣地區最早出現鄉村民宿，大陸民宿源于20世紀80年代農家樂的發展。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鄉村民宿通過資源集中優化組合、流量重新有效聚集的“抱團取暖”方式構建區域產業鏈，走規模化發展道路，形成高品質流量共享、多元品牌聚合、精細化產業分工、集群式發展的鄉村優質平臺，成長為鄉村旅游及鄉村振興的驅動力。從外在表現看，鄉村民宿集群是民宿在空間上的一種聚集。在空間上聚集的鄉村民宿，以地理區位優勢實現資源、市場、產品、品牌和利益共享(11)龍飛、戴學鋒、張書穎《基于L-R-D視角下長三角地區民宿旅游集聚區的發展模式》，《自然資源學報》2021年第5期，第1306-1307頁。，轉變鄉村民宿單一性功能，延伸鄉村產業鏈，構建鄉村“民宿旅游生態”，呈現產業集聚的一般特征(12)游上等《少數民族民宿聚落智力資本與組織績效研究——以拉祜族民宿聚落為例》，《商業經濟研究》2018年第6期，第183頁。，實現鄉村的高質量發展，被認為是一條較為有效且質量較高的鄉村發展路徑。

本研究認為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內在邏輯為：由于旅游的生產和消費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同步性，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推動要素、主體等由城市回流到鄉村，提升了鄉村的供給性，豐富了鄉村的功能，鄉村由原來的單純性生產空間演變成了生產和消費同步的空間，在生產、生活、生態方面進一步凸顯鄉村性，從而吸引更多的城市居民到鄉村旅居。與一般的鄉村旅游相比，鄉村旅游停留的時間更長，消費面更廣，城鄉關系網絡因鄉村民宿集群而變得更加嚴密，使得鄉村民宿集群在一定程度上驅動了鄉村的振興。

鄉村振興的“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總要求涉及鄉村人地關系的調整與優化，這個動態過程涵蓋鄉村經濟、文化、治理、環境等方面，對應了鄉村“四層一體”的邏輯架構。在自然層面，鄉村民宿集群的選址對自然環境的要求較高，同時，其發展能保護環境、優化景觀，符合鄉村可持續發展及鄉村生態宜居的原則。在生計層面，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能在一定程度上留存和修復鄉村傳統建筑，在盤活鄉村閑置土地、房屋、水域等資源的同時，能就地吸納居民創業就業，豐富鄉村業態，增加鄉村居民收入，符合鄉村產業興旺、共同富裕的原則。在制度層面，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實現鄉村民宿多元主體在鄉村的集聚，重構鄉村的社會關系，對于鄉村組織的完善和鄉村治理的優化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符合治理有效的原則。在精神層面，出于豐富業態、延伸產業鏈等考慮，鄉村傳統文化作為寶貴的資源得到重視。在文化創意開發、文化演藝等方面，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賦予了文化新的活力。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能培養游客的地方情感、重塑鄉村記憶，提升鄉村居民的歸屬感、認同感和自豪感，符合鄉風文明的原則。

(三)案例與方法

為了避免單一案例論述的局限，本研究以多個地區的鄉村案例探析鄉村民宿集群在鄉村振興中的影響與作用。近五年，研究團隊通過參與鄉村旅游重點村、傳統村落名錄等申報評選活動以及對四川、浙江、重慶、云南、安徽、寧夏、北京等地30多個村落的田野調查，積累了大量一手資料。在此基礎上，本文選取浙江省安吉縣魯家村、福建省永泰縣嵐口村、四川省丹巴縣甲居藏寨、四川省成都市彭州蟠龍村、江蘇省宜興市洑西村、四川省成都市蒲江縣明月村、四川省巴中市恩陽區紅棟村和浙江省桐廬縣荻浦村8個具有代表性的鄉村民宿集群進行研究，單個村落的調查與研究均在10天以上。所選擇的民宿集群均是在“四層一體化”框架下驅動鄉村振興的代表，在不同層面具有一定的典型性，由此體現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系統性的作用。

二 地方實踐：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案例

(一)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人與自然共生

長期以來，“城市優先”發展的觀念為鄉村生態環境的自我修復與保護提供了較為自由的空間。但在工業化與城鎮化的發展過程中，城市人地關系緊張的問題成為了突出問題，環境生態性與自然性成為了鄉村區別于城市的突出特征。鄉村環境的保護與留存需要綠色生態的發展方式及良性的人地關系來實現，民宿以優質環境為前提，堅持鄉村綠色發展，為鄉村綠色生態振興方式提供了一種選擇。

1.鄉村環境可持續

魯家村位于浙江省安吉縣東北部，以山地丘陵為主。2011年以前，魯家村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村民以外出務工為主，全村沒有產業，人均年收入不足1萬元。2011年，魯家村以美麗鄉村精品村創建為契機，著力改善人居環境。2012年，魯家村實施了“村莊美化、道路硬化、庭院綠化、村組亮化、水源凈化”(“五化”)工程，完成了魯家湖、游客集散中心、文化中心、體育中心(“一湖三中心”)的基礎設施建設，形成“七山一水兩分田”的生態格局。2013年，魯家村專項設計18個家庭民宿和農場，同時配備小火車串聯各民宿和農場，形成一產和三產相結合的民宿旅游發展模式。2015年，魯家村基本建成民宿旅游示范區，村民通過開辦民宿、農家樂，參與村集體工作等方式實現全民就業。2016年，魯家村居民人均年收入增至2.8萬元，徹底消除了絕對貧困。2017年，魯家村采取“1+3”聯動發展模式，即以魯家村為核心，輻射帶動南北莊、義士塔和赤芝三個村，打造能復制、可推廣的農業產業與鄉村旅游深度融合的發展模式，最終成功入選全國首批田園綜合體試點。

2.鄉村人才可持續

福建省永泰縣同安鎮嵐口村缺乏產業，人口外流嚴重，收入來源單一，鄉村活力不足。2017年，福州市臺協會人才委員會與福州陽光學院合作，從臺灣地區引進66個建筑師團隊、200多名鄉建鄉創人才，組成鄉村民宿設計幫扶團隊。2020年，團隊選擇了鄉村建筑風貌質樸的嵐口村為幫扶對象，借鑒臺灣地區在社區營造、鄉村建設上的經驗，設計“嵐口·遇見臺灣”品牌，把嵐口村打造為具有閩南風情的網紅民宿村，并指導村民進行民宿的運營與管理。通過示范、培訓與指導，幫扶團隊培養了一大批民宿設計、經營管理的本土化年輕團隊，村民通過經營民宿、參與民宿服務等獲得了較高的經濟收益，返鄉的年輕人也逐漸加入到民宿的經營與管理中。同時尾林村、西安村等周邊村落借鑒嵐口村的經驗，也紛紛發展鄉村民宿，逐漸形成了民宿集群。這個民宿設計、經營管理團隊既立足鄉村生態環境，又以鄉村民宿集群為支點，提升了鄉村的生態環境，在嵐口村形成了“人-業-村”的生態閉環。

魯家村和嵐口村以發展鄉村民宿為起點，通過改善鄉村人居、從業環境，改變鄉村的生態和人文格局，樹立起保護生態環境、發展鄉村民宿旅游的共同目標。他們通過民宿體驗旅游加快鄉村對外交流和鄉村自身引流，逐漸形成了以生態環境為優勢的鄉村民宿集群，并以集群的優勢吸引更多的人才到鄉村及周邊區域創業就業，把保護鄉村生態環境、走民宿發展之路的經驗傳遞到更廣闊的鄉村，以此形成良好的民宿“旅游生態圈”，帶動了鄉村生態環境和鄉村人才的可持續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鄉村產業、人才、生態協調發展的難題，走出了一條鄉村振興的可行路徑。

(二)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生產要素重聚

鄉村產業發展是鄉村經濟發展的基礎，長期以來，鄉村產業的缺失或衰退造成了鄉村的衰敗。城市優先發展使鄉村大量勞動力、資本、土地等要素流向城市地區，鄉村賴以發展的要素流失，使得鄉村經濟社會發展缺乏活力。鄉村民宿的發展能吸引大量資本、信息技術和勞動力回流到鄉村地區，盤活鄉村土地、房屋和資產等要素，驅動經濟產業結構在當地的調整與優化，促進當地鄉村資源開發，增加村民就業機會，提升居民收入。

1.產業結構多元調整

四川省丹巴縣甲居藏寨被專家和游人稱之為“藏區童話世界”、“嘉絨風情名片”。在2005年《中國國家地理》發起組織的“選美中國——中國最美的地方”大型評選活動中，丹巴甲居藏寨位居“中國最美的六大鄉村古鎮”之首。21世紀初，丹巴甲居藏寨開始發展旅游，現已成為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川西重要的旅游目的地。2002年，丹巴縣甲居藏寨第一家民宿率先掛牌經營，此后，家庭經營民宿數量不斷增加，鄉村民宿集群逐漸形成。2019年，丹巴美人谷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入駐甲居藏寨管理景區，全寨的民宿經營管理逐步規范化。村民的民宿接待逐漸從單一的住宿和餐飲服務演變為住宿、餐飲、藏族歌舞表演、家庭特色文創、藏式莊園體驗等復合型服務，甲居藏寨由原來的觀光型目的地向度假型目的地轉變，由藏式農業村寨向服務型村寨轉變。在鄉村民宿發展之前，甲居藏寨村民的主要收入來源是牛羊養殖、高原果蔬、藏藥、山珍和少量的甲居藏寨“半日游”觀光客餐飲、副食接待，家庭年均收入不到2萬元。發展民宿產業后，藏民利用自家院子、碉樓、房屋參與民宿接待，原有的農業產業更加注重品質化，提升了農業附加值，再加上景區門票收入分紅等，到2019年，村寨人均年收入達到2.5萬元，高于周邊其他村寨。鄉村民宿的發展一方面推動了村寨旅游產品的提檔升級，拓寬了村民的收入渠道，優化了村寨的產業結構；另一方面，在參與旅游接待的過程中，村民參與對外投資與發展的機會更多，收入來源更加多元化。

2.空間功能多樣調適

西方國家鄉村發展的歷程和道路經驗是從“生產主義范式”轉向“后生產主義范式”(13)John Holmes,“Impulses Towards a Multifunctional Transition in Rural Australia: Gaps in the Research Agenda,”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22, no.2 (April 2006): 142-144.，表明鄉村功能的復合性越來越強，鄉村空間從原來較為單一的農業生產空間轉向生產、生活、生態等綜合性空間。一方面，鄉村天然的生態環境、閑適的生活氛圍成為鄉村民宿集群化發展的優勢；另一方面，鄉村民宿集群化發展又驅動第一產業生產為主的鄉村向集居住、創業、就業、體驗、消費等功能為一體的鄉村轉型，這種轉型進一步刺激了鄉村基礎設施提升、市場開發等，為鄉村經濟的發展提供了更好的環境。

四川省成都市彭州蟠龍村毗鄰“龍門山國家地質公園”、“白水河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白水河國家森林公園”、“龍門山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大熊貓國家公園”。2018年以前，該村村民以種植業、燒磚及周邊務工等為生，良好的地理和旅游區位并沒有給其帶來經濟上的高收益。2018年，村集體決定利用緊鄰大成都、周邊生態旅游資源富集等優勢，走民宿集群發展道路，引入成都市鹿野小院旅游開發有限公司，統籌周邊7個村子，規劃了18.7平方公里的“龍門山·柒村民宿產業園”，建成“無所事事”、“蟠龍小院”、“賈園·方今”等精品民宿6家，餐飲、茶歇等公共交流空間5處，學習、體驗、創作空間4處，鄉村集市1處，同時實施以白瓷文創為主題的“金城窯”文創展館項目，打造了集主題化度假住宿產品、特色餐飲體驗、鄉村文創、山林休憩、休閑度假于一體的民宿旅游度假區。2019年，全村經濟收入4097.2萬元，全年游客接待量21.3萬人次，實現旅游總收入1892.6萬元(14)數據來源于第二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名錄申報資料，彭州市文化體育和旅游局《驚艷！彭州市蟠龍村，入選“第二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名錄”》，騰訊網，2020年7月14日發布，2020年7月15日訪問，https://new.qq.com/rain/a/20200714A0RUNW00。。產業結構的調整重塑了鄉村的空間功能，蟠龍村從農業為主的較為單一的生產性空間逐步轉變為集居住、休閑、藝術、文化等功能為一體的消費性空間。

通過對甲居藏寨和蟠龍村的案例的研究可以發現，鄉村民宿集群發展將原有的鄉村經濟社會形態進行了重塑，推動生產要素逆城市化回流至鄉村。即以一種新興業態方式盤活鄉村資源，把鄉村原有的房屋、田地、溪流、小道、村民等場景化、主題化、景觀化、故事化，形成多功能、多元素、多維度的鄉村人居空間，打破農民單一從事農業生產的傳統，提升了鄉村的吸引力，為鄉村發展注入活力，從產業結構和空間功能上搭建起連接鄉村和城市的橋梁。這為具有鄉村民宿發展潛力的鄉村在產業結構調整和空間功能調適上提供了多元化的路徑指引。

(三)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公共治理提升

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的生產、生活規律下，傳統的中國鄉村形成了較為穩定的村民內部關系，維護著鄉村社會秩序，協調鄉村各方利益，形成了較為穩定的鄉村社會結構。然而，在現代化、工業化、城鎮化等因素的影響下，中國傳統鄉村的社會結構逐漸瓦解，鄉村的公共屬性、集體屬性逐漸削弱，村民的集體認同感逐漸降低，鄉村內部松散，鄉村治理面臨著難題。在此背景下，以村民協作、共同參與為特征的鄉村民宿發展被認為是重構鄉村治理體系的重要路徑。

1.鄉村本土村民自治

新時代的鄉村治理需要打破傳統“族長”權威治理和鄉村精英治理雙核治理模式，建立起以村民自治為核心的鄉村治理制度，激發鄉村自治活力，培育鄉村內部的治理主體，提升鄉村的內生發展動力。江蘇省宜興市湖鎮洑西村依托得天獨厚的自然風景、濃郁的傳統文化和淳樸的鄉村民風，建設特色民宿，推進轉型發展，開創了新農村發展的新局面。村民參與民宿發展的程度較高，民宿經營規模不斷擴大，并逐步向差異化發展，實現一戶一特色，形成了靜心小屋、泠家、竹月·原鄉、心味原色等精品民宿典范。為了避免惡性競爭和雷同發展，村民創新管理模式，成立民宿協會。民宿協會制定民宿標準，規范村里民宿的經營管理，通過新媒體等平臺搭建會員貼心、游客放心的民宿旅游服務平臺，在全村開展星級文明戶、五好家庭等評比活動，樹立好村民的典型，正確引導村民以榜樣的力量提高思想文化素質，優化社會風氣。同時，洑西村成立大地春農產品專業合作社，采取“公司+基地+農戶+市場”的模式延伸民宿產業鏈，擴大鄉村產業規模，打造品牌產品，讓沒有開辦民宿的村民也能通過相關產業渠道增收，享受到發展鄉村民宿帶來的成果。洑西村鄉村民宿從無序發展到良性發展、從自發經營到有序經營的過程是市場自覺調整和實踐的結果，洑西村自治組織的出現和優化是村民內生主體自治意識覺醒和自治管理優化的呈現。

2.鄉村多元主體共治

除了吸引村民自發參與民宿經營外，鄉村民宿的發展還吸引包括引入的經營公司、旅游新村民、投資個人或組織、社會公益組織等多元主體的參與，形成了平等相處、合作共贏的有效治理體系，推動了鄉村優化治理。21世紀初，四川省成都市蒲江縣明月村是一個缺乏產業和勞動力的“空心村”。啟動新農村建設后，憑借2000畝茶葉、6000畝雷竹等經濟作物的規模化種植，明月村開始走文創旅游的發展道路。2012年開始，明月村先后引進陶藝家、藝術家、設計師等“新村民”100余名，成立以村民為主體的明月村鄉村旅游專業合作社，引入蒲江3+2讀書薈，聯合i20、夏寂書院等多家公益組織，深耕細作社區營造，定期開展“明月講堂”、“明月夜校”、“明月畫室”、“明月陶藝”等公益培訓。近幾年，在發展農業的基礎上，明月村先后引進文創項目41個，引入和支持本村村民創辦民宿76家。2019年，明月村文創及鄉村旅游總收入超過1億元，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2萬元。在發展鄉村文創及民宿產業以前，明月村村民與外界的聯系較為單一，村內力量薄弱且渙散，治理效率低下。文創項目的引進帶動了當地村民參與生態農業和鄉村民宿產業的發展。政府負責項目規劃引進、基礎設施配套建設，成為明月村發展的領路人、帶頭人；公益組織與旅游合作社通過夜校、畫室、歌舞隊等組成治理小組織，關注村民的發展與和諧社區的營造；各個組織和個人在村內形成了有理念、有目標、有任務、有追求的治理主體，把明月村打造為一個共創共享的新空間。

從洑西村和明月村案例可以看出，鄉村民宿帶來的旅游流對鄉村組織和鄉村主體形成了一定的沖擊，鄉村內生主體治理意識覺醒，根據鄉村發展現狀采取優化治理模式，完善治理制度，形成了鄉村的有效治理。鄉村的有效治理是鄉村產業協會、合作社等組織自我調節內部矛盾，最大限度地保證鄉村產業有序發展與鄉村居民生活協調的過程。隨著鄉村民宿集群的擴大，外來主體的進入進一步加強了鄉村對外交流，內生主體主動接納外來主體、外來主體積極融入內生主體，實現了多元主體的嵌入，共同維護鄉村秩序，保證了鄉村產業的有序發展和良性競爭，是一條鄉村有效治理的可選路徑。

(四)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文化在地傳承

“鄉愁”話語導向下的新時代鄉村振興(15)孫九霞、黃凱潔、王學基《基于地方實踐的旅游發展與鄉村振興：邏輯與案例》，《旅游學刊》2020年第3期，第39頁。，既需要在空間利用、傳統建筑留存、生態環境保護等方面提升鄉村的特質，還需要在生產生活方式、文化氛圍、價值觀念等方面突出鄉村區別于城市的特征(16)劉相軍、孫九霞《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方式轉型與傳統文化適應:基于個人建構理論視角》，《旅游學刊》2019年第2期，第19頁。。因此，鄉村性可以理解為能夠體現本土獨特地域生產、生活、文化、空間的元素及符號，其蘊含的鄉村優秀文化能夠起到價值引導的作用，承擔起文化治理功能(17)郭凌《旅游減貧助推鄉村文化振興:一個嘗試性的分析框架》，《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第74頁。。

1.物質文化保存修復

鄉村的衰落最直觀的表現是鄉村物質景觀的衰敗，從某種意義上講，鄉村物質景觀的修復與留存是鄉村振興的第一步。立足于鄉村房屋及周邊環境的修復與還原，為游客提供住宿、體驗、旅居的空間是感受和體驗鄉村文化的直接渠道。

四川省巴中市恩陽區紅棟村是一個具有清朝歷史風貌的古村落，村落大片的清朝傳統民居具有濃厚的川東北建筑風格。全村外出務工人員比例較高，村民普遍到縣城買房定居。2017年以前，村落建筑保護程度低，年久失修，破壞嚴重。為激活鄉村資源，巴中市恩陽區政府根據紅棟村的鄉村聚落基礎，決定修復以李家大院為代表的清朝民居，打造“巴山民宿”典范。2017年，在巴中市弘昌農業有限責任公司主導下，傳統夯土老屋得以改造，建成了李家大院特色民宿村落；三合院、四合院式清朝老屋得到修復和再現，打造成為精品網紅民宿。2018年，李家大院獲評“四川最具潛力民宿獎”，民宿年接待游客過萬人次，村民人均年收入大幅提高。村內房屋修復后，外出務工和在縣城居住的村民每年年底都會自發回到村里，在李家大院開展聚餐、敘舊、祭祖等活動，鄉村傳統文化符號得到還原，鄉村集體精神得到恢復。

2.精神文化認同記憶

鄉村的精神文化(包括宗教、信仰、技術、藝術等)根植于鄉村的物質文化中，通過節慶、活動、儀式等方式呈現，共同構成了鄉村的認同和記憶。鄉村民宿發展帶來的旅游流，在滿足其凝視需求的同時，還需要文化感知需求，促使鄉村主體進行文化再現、傳承和民宿體驗相互嵌入、融合，并將其傳播和再創造。在這個過程中，村民的集體精神文化紐帶身份得到強化，認同感得以提升，鄉村的記憶得到可持續再現。

2016年，浙江省桐廬縣江南鎮荻浦村因村制宜，規劃打造非遺民俗民宿旅游村。在鄉村民宿改造中，荻浦村實施了“古生態整治提升、古建筑修繕利用、古文化挖掘傳承、古村落產業經營”工程，重點挖掘古孝義、古樹、古戲曲、古造紙四大特色古文化，著力打造“古風荻浦”，在百年古戲臺開展傳統戲曲表演，建設剪紙藝術館，開設村級非遺圖書館，挖掘傳統小吃等。民宿設計和裝飾以非遺文化為主題，民宿主人要以非遺體驗和傳承作為特色活動，真正做到以生產、生活為載體的活態傳承。在場景吸引和主人引導下，入住民宿的游客積極參與非遺文化體驗，并通過短視頻、朋友圈等新媒體進行宣傳推廣，2019年全村游客達到200余萬人次。

紅棟村和荻浦村的案例說明，鄉村民宿作為一種承載地方文化價值的物質存在，對原有的鄉村形態及其包含的物質文化進行了保留、再現，同時其歷史文脈、民風民俗等精神文化通過節慶、演藝等形式進行再創造和傳承，成為一種既面對現代化又保持鄉村本土文化的生產、生活方式。在共同空間、產業、組織、價值的連接下，鄉村民宿集群各主體的集體意識、身份認同等不斷得到強化，并在旅游流的交互過程中進行對外傳遞和自我構建，不斷調適新的精神文化認同記憶，是一條鄉村本土文化傳承、鄉村精神文明建設的優質路徑。

三 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踐行路徑

新時代的鄉村振興是后工業時代和后城鎮化時代鄉村全面發展的目標與導向。本研究基于鄉村價值體系和鄉村人地關系理論，從鄉村民宿嵌入鄉村“四層一體”發展框架探究其驅動鄉村振興的邏輯體系，運用案例論證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實踐路徑(如圖2所示)。

圖2 鄉村民宿驅動鄉村振興的邏輯與踐行路徑

研究發現：(1)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依托民宿的發展，投資主體、鄉村居民、新村民、旅游者等多元主體在鄉村集聚，挖掘鄉村資源及價值，從自然層、生計層、制度層和精神層重構了鄉村人地關系。(2)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驅動鄉村積極主動地改善人居環境，以滿足游客對優質鄉村環境的需要，以環保型產業發展方式推動鄉村發展，避免走犧牲鄉村環境為代價的發展老路，并吸引更多人才投資鄉村、停留鄉村、發展鄉村，從而實現鄉村可持續和人才可持續發展，構建鄉村環境發展“閉環”。這是鄉村自然層的價值體現，符合“生態宜居”的要求。(3)鄉村民宿體驗本質是一種旅游方式，而旅游的生產和消費在時間和空間上具有同步性，其發展將原本單向流向城市的資本、信息、人力等要素重聚在鄉村空間，以旅游消費帶動鄉村發展。從原有較為單一的農業生產空間轉變為一二三產業共同發展的消費空間，在生產、生活功能基礎上增加了文化體驗、藝術體驗等，鄉村的經濟活力得到顯著提升。這是鄉村生計層價值的體現，符合“產業興旺”、“共同富裕”的要求。(4)鄉村民宿集群的發展以村民協作、共同參與為特征，激發鄉村內生主體的自治意識，在協調各方利益、推動產業發展訴求的基礎上，推進自治管理，優化多方參與的共治網絡，完善現代鄉村治理體系，實現鄉村內生性發展。這是鄉村制度層的價值體現，符合“治理有效”的要求。(5)鄉村民宿集群發展的最直觀表征是鄉村物質景觀，最具鄉村內涵和氣質的是鄉村文化。鄉村民宿發展就是要保存和修復鄉村的物質景觀，塑造游客凝視內容。在游客體驗過程中，鄉村本土文化賦予各項活動與氛圍精神內涵，從而引起游客的文化認同和情感記憶，起到傳承和推廣的效果。這體現了鄉村精神層價值，符合“鄉風文明”的要求，實現了鄉村民宿在地化體驗驅動鄉村在地化發展的邏輯體系。

基于鄉村民宿集群驅動鄉村振興的內在邏輯分析，從上述實踐案例經驗可以總結出其踐行路徑：鄉村民宿集群發展以其“微度假旅游目的地”的特征性質，對自然生態環境提出了高質量的要求，這決定了鄉村發展在定方向、做規劃之初就要選擇生態可持續道路。以生態環境本底為優勢，發展鄉村民宿旅游，加強鄉村對外交流和鄉村自身引流，構建鄉村民宿“旅游生態圈”，將資源、資本、信息技術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重聚在鄉村。以民宿接待為核心，調整鄉村產業結構，調適鄉村空間功能，提升鄉村本土村民自治意識，提升村民自治能力，構建多元主體共治體系，增強鄉村自我更新能力。在加強鄉村物質文化保存修復的同時，共塑精神文化認同記憶，強化集體意識和身份認同，形成鄉村持續發展的內生動力，推動鄉村生態、經濟、治理、文化多維度的內生性發展，實現鄉村生態宜居、產業興旺、共同富裕、治理有效和鄉風文明，對于我國廣大鄉村特別是西部地區鄉村振興具有一定的路徑參考價值。

值得討論的是，鄉村民宿集群發展可以作為新時代鄉村旅游轉型升級和鄉村振興的一種有效參考路徑，但其選址、設計、建造、運營及管理等受到鄉村空間、鄉村主體、鄉村文化等因素的影響，不具備發展民宿的鄉村不能盲目投資民宿產業。同時，未來還需要進一步探究鄉村民宿集群在鄉村經濟、文化、治理、生態等方面的具體驅動效應，從而為鄉村民宿發展及鄉村振興提供更精準的路徑和決策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