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欽慧

通過聲音來進行環境生態監測,可以提供更完整的信息內容及面貌
博物學(natural history)是人類與大自然打交道的一種古老的適應環境的學問,也是自然科學的四大傳統學科之一。它發展緩慢,卻穩步積累著人類的智慧。希望它能吸引更多的人“博物”起來。
當我們愿意開放自己的感官向環境對焦,去聆聽那些被遺忘的存在,這種覺察的開啟,無疑是生命的提升與進化。
每次走在植物園中,我都能感受到這片森林的轉變,其中一個明確的感覺是,這里越來越吵。我注意到園中許多灌木都被整理清除,并開辟出許多新步道。就聲景的觀點來看,以前樹林遠比今日來得茂密,層次比較豐富,當然防噪的遮蔽性較好,生物也有多樣的躲藏空間,過去可以聽到的自然旋律更多元、豐富。如今植物園已不再清幽,周遭充斥著施工的敲打聲、空調聲,掩蓋了那細碎的鳥鳴聲。我突然感到懊惱。雖然我知道它在轉變,卻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彰顯這一切。如果十年前我就開始定點錄音,相信許多感受與事實都能不言而喻。
記得數年前參加了一場“生物聲學”的研討會,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有許多不同領域的學者,都從聲學的角度來進行各種各樣非常有趣的研究。他們關注的范圍很廣,包括動物如何利用聲音來彼此溝通、噪聲如何對生物造成影響,以及昆蟲、青蛙、海底鯨豚等不同物種的聲學研究,聲學與環境變遷……多樣性的主題,令我非常驚喜。
通過那次研討會,我有機會認識臺灣地區研究生物聲學的學者,后來他們都成了我廣播節目《自然筆記》邀訪的對象,其中一位就是姜博仁。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研討會當天,我也上臺簡短分享了我的工作經驗。會后一位看來斯文白凈的男孩主動前來攀談,送我一張他所制作的“森聲不息──臺灣地區中大型哺乳動物聲音圖鑒”,并向我介紹他的身份。
我忽然一驚,因為我早已聽過姜博仁這號人物,也知道他一直在中國臺灣地區山林中尋找消失的云豹,只是他的文青外表實在很難與剽悍的登山高手聯想在一塊,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對野地錄音工作也非常在行。
在臺灣地區錄鳥音的專家不少,但是要能完整掌握哺乳動物的聲音,則是困難重重。在博仁收錄的名單里,除了常聽到的臺灣地區獼猴、山羌的聲音外,還有赤腹、長吻、條紋三種松鼠,以及食蟹獴跟黃喉貂的聲音,而且他錄到的居然是食蟹獴媽媽和孩子的對話,這樣的記錄讓我贊佩不已。
其實,博仁碩士以前是念資訊工程的,一直到了博士班才開始轉向野生動物的研究。這樣的轉變已經夠奇特了,關于他登山或研究的傳奇故事我也多有所聞。不僅于此,他是我錄音工程中最常咨詢的朋友。我知道他花了很多錢購置各種錄音器材,其中幾個高檔的麥克風讓我非常心動,沒想到博仁慷慨地愿意借我試用,而我就像是開著借來的百萬元名車般,過足了干癮。
過去在尋找云豹的過程中,博仁會利用400臺自動照相機,不辭辛勞地在山林野地到處布局,然后將上萬張監測拍攝的照片,作為研究判讀的證據。這種方式雖不是創舉,但讓人看到研究者的毅力與決心,因為這樣的過程極為艱辛,并且充滿挑戰。他的冒險精神也充分展現在研究方法的突破上。

姜博仁接受《自然筆記》的專訪

“市民科學家”可以協助完成許多任務
2009年,臺灣地區林務部門委托裴家祺老師的團隊,執行第四次所謂的“全島森林調查工作”。
當時姜博仁是博士后研究員,開始應用錄音的方式來進行環境監測與研究,他以“野生動物自動錄音調查技術的應用與評估”作為四年研究計劃的主題。前兩年,他針對錄音地點的空間設定,以及錄音的頻度、流程、后續數據的分析模式,做了全面的規劃。
首先,要靠人工聆聽好幾千小時的聲音數據,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用計算機分析的準確性不如人耳辨識。于是他建構出一個模式:每天聆聽日出前后的15分鐘,加上每小時兩分鐘的取樣聆聽。夜間錄音則是以計算機聲譜進行全盤掃描,這樣就可以掌握80%以上的正確率。頭兩年調查的目標主要是鳥類,而且單純針對“物種”來記錄。
從第三年起,他開始延伸到“數量”的調查,其中的關鍵在于更精進的錄音技術,以四軌環繞的聲音來還原立體空間。不但提供物種本身的信息,也建立了數量統計的參考架構。到了計劃第四年,姜博仁進一步探討時間的因素,依據季節(繁殖季、冬候過境期)對應調查的物種,讓研究主題更為精準。
以聲音作為環境的監測與研究,在境外行之已久,成立于1915年的康乃爾鳥類研究室即為個中翹楚。它是結合研究、保護、觀賞等多目標的機構,能針對不同年齡層的民眾,提供深入完整認識鳥類的信息。研究室的組成分子,不僅有科學家,還有喜愛野生動物的民眾,共同為學術研究、科學教育、環境保護而努力。
其中最特別的莫過于一群“市民科學家”,也就是讓市民憑借基本的科學訓練,自愿協助各種科學研究調查,并將資料提供給研究室整合與判讀。像“繁殖鳥類調查”(簡稱BBS),這群公民科學家就肩負著非常重要的職責。BBS的研究方式,是在固定的樣區內設立調查樣點,并在鳥類繁殖季節,由一群調查者前往觀察與記錄鳥的種類與數量。這樣的觀察,除了視覺之外,更重要的是仰賴聽覺。調查者必須通過鳥音的辨識,進行記錄。這套研究方式后來于2009年,由臺大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李培芬教授引入臺灣地區,并建立了“鳥音數據庫”作為辨識的基礎。到了 2011 年,特有生物研究中心加入“中國臺灣繁殖鳥類大調查”的計劃,開始廣招“市民科學家”來協助調查工作。
截至目前,已經有335位“市民科學家”,這群人有些是鳥會的志愿者,有些是對這份工作有興趣的社會大眾,他們要在臺灣地區360多個樣區,總共3000多個據點進行調查。就時間軸來看,主要調查的月份是3月到6月的鳥類繁殖期。調查者采取定位調查法,也就是全方位的聽音辨識。這樣的方式考驗著調查員的“聽功”,因為每種鳥都有幾種不同的“歌聲”。
特生中心棲地生態組組長林瑞興,是鳥類學家,也是培訓這群“市民科學家”最重要的靈魂人物。他說,通過“市民科學家”的力量,能涵蓋更廣的科學調查范圍,也能持續累積研究資料,長期來說,這些研究內涵彌足珍貴。
過去我在野地錄到不明“歌手”時,都是向林老師求教。這位鳥音達人,協助解答過不少民眾在鳥音辨識上的疑難雜癥。但是當他也遇到瓶頸時,就會要求把這些“怪聲音”傳到網絡上的一個神秘基地——“鳥音補習班”。其中“聲音討論”的論壇上,可是臥虎藏龍。
有一回,我把在內洞錄到的一段聲音傳上去,那背后的“歌手”考倒許多專家,結果居然在這里被破解,答案是:“小彎嘴的母鳥?!边@段歌聲在網絡上引起一番討論。盡管這些幕后高手我都不認識,但是終于明白,原來有一群對動物聲音癡迷,并持續研究記錄的同好,他們不僅會分享自己的專業,還會相互支持切磋,增進彼此的功力。
這樣的力量,正慢慢培育出一批新的聲景保護員,他們擁有絕佳的聽功,不僅可以協助科學調查,建立更完善的數據庫,同時在環境教育上,也可獲得更多發揮創意的有趣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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