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穩健性與企業技術創新非線性關系差異性研究

| 孫金花 王三銀 于翠萍

一、引言

在經濟全球一體化和嶄新的競爭格局下，技術創新是一個國家持續發展和企業提升可持續成長價值的推動力。目前，盡管在創新水平和創新投入規模方面我國已取得一定的成績，但創新的國際競爭力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尤其是基礎研究的科研資金投入明顯低于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技術進步對企業核心成長價值的推動作用還未有效發揮，因此，對創新驅動戰略目標的實現仍然任重道遠。技術創新行為的主體是企業，企業的技術創新是一個國家整體未來創新實力發展趨勢的風向標，因此，從企業自身特征出發，研究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因素依然是一個重要話題。企業在財務工作中往往遵循會計穩健性這一基本準則，有研究表明企業會計的穩健性能有效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楊承啟，2021）。一方面，會計穩健性可以緩解公司治理中存在的委托代理等問題，通過提升公司會計信息透明度和披露質量，從而緩解企業技術創新面臨的融資約束難題。但另一方面，也有研究者認為，企業管理者為保證自身的會計穩健性，通常具有風險厭惡偏向，從而不利于企業進行技術創新資金投入（涂凌，2021）。目前學術界對會計穩健性如何影響企業技術創新并未達成統一定論，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對此問題進行系統性的分析，探究會計穩健性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內在機理，也是對現有文獻領域的一個補充完善。

二、文獻回顧

保持會計穩健性即指企業以謹慎、保守的態度實行會計政策原則，保證公司會計信息在確認及計量過程中的準確性。會計穩健性具體表現在企業對好和壞信息的非對稱處理：一是時間非對稱性，即相比較于好消息，壞消息往往更迅速地反應在收益中；二是在會計計量和確認的過程中，不能高估對公司有好處一面的資產類、收益類，且不能低估對公司可能產生負面影響的負債類、損失類（謝偉峰和陳省宏，2021）。會計穩健性能夠解決公司治理中存在的信息不對稱和委托代理問題。一方面，現在企業制度中存在兩權分離狀態，與外部的股東和控制人相比較，企業內部的管理者更能準確獲得企業的經營信息，具有先天的信息優勢。而且內部高管具有一定的經營決策權利，往往會以自身利益出發進行企業日常信息披露和經營活動，從而一定程度上損害股東利益（趙國宇和魏帥軍，2021）。而會計穩健性這一會計治理手段能有效緩解企業信息不對稱難題，外部債權人和投資者可以通過會計財務報表準確了解到企業經營的大致走向，從而及時調整戰略方向。另一方面，企業經營中存在股東與管理者、大股東與小股東之間的委托代理問題，管理者和大股東通常將個人利益置于公司利益之上（馮根福，2004），而會計穩健性的治理方式能有效緩解委托代理難題，委托人可以根據準確計量的財務報表信息，及時調整公司經營政策，從而促進企業經營利潤的長期可持續性發展（王曉明，2020）。

Khan & WATTS(2009)對企業會計穩健性及其經濟運行影響進行了系統全面的研究，學術界也基于此進行了豐富的拓展補充研究，然而，會計穩健性在影響企業技術創新方面的研究結論并未形成統一。部分文獻研究表明，會計穩健性會抑制企業技術創新：(Watts，2003；Ball &Shivakumar，2005)，對會計穩健性促進企業技術創新持反對態度，認為會計穩健性容易導致企業管理層政策短視的問題，使得管理層更傾向于投資收益低、風險低、周期短的項目，而技術創新具有高風險高收益及不確定性等特征，企業追求會計穩健性將增加低風險特征項目的投資，對技術創新項目形成一定的擠出效應。鐘宇翔等（2017）的研究表明，會計穩健性不利于企業的技術創新，原因在于創新資金本應該計入資產類科目，但企業在追求會計穩健性的情況下，往往會將用于技術創新的研發投入計入企業費用分類，這將使企業管理者偏向于風險規避意識，從而降低企業的創新意愿。羅宏清等（2016）認為會計穩健性會抑制企業對技術創新的資金投入，尤其在高新技術類企業中，這種負向作用更為明顯，進一步的調節效應檢驗表明，當企業的股東治理結構中存在股權集中度較高的情況時，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抑制作用更大。杜曉榮和胡世亮（2018）的研究也表明會計穩健性會抑制企業的技術創新，調節機制檢驗表明，當企業存在外部債權人時，這種抑制作用更為明顯，進一步的分組檢驗結果表明，企業內部融資結構過度依賴銀行、存在較多短期借款時，會計穩健性對企業創新的抑制作用及外部債權人的負向調節作用更為顯著。張際萍（2019）將宏觀方面政府的財政稅收政策納入微觀企業分析框架，探究政府行為如何影響企業特征下的技術創新行為，實證結果表明，會計穩健性抑制了企業的研發資金投入，但政府的財稅激勵政策會有效緩解這種負向作用。董竹和張欣（2020）的研究表明，會計穩健性對企業創新的影響需分情況探討，相比較于國有企業，非國有產權企業存在更明顯的融資約束問題，會計穩健性則不利于企業的技術創新投入，但當企業擁有穩定的機構投資者及完善的信息披露機制時，這種抑制作用會得到緩解。

另一部分研究則持相反結論：Ryu & YunBok（2012）認為會計穩健性有利于促進企業的資本投資，而資本投資中包括研發投入及人力資本培訓支出，因此，會計穩健性有利于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紀晟（2018）的實證研究表明，會計穩健性有利于企業的技術創新，相對于創新數量而言，會計穩健性對創新質量的促進程度更大，進一步的作用機制檢驗表明，降低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性、盈利驅動效應和去杠桿效應是三大傳導機制。張珊（2019）在不同的技術創新類型視角基礎上，實證檢驗了會計穩健性所起到的作用，研究結果表明，會計穩健性顯著促進了風險相對較小的開發式技術創新活動，但對于具有長遠價值意義的探索式創新活動形成抑制作用。

通過對現有文獻回顧分析可知，會計穩健性作為公司治理的重要手段，與公司的技術創新能力有著顯著的關聯性，但研究卻有著截然相反的兩種結論。多數研究者考慮到了政府行為、股東性質、債權人治理等外部因素，也考慮到了企業融資結構模式、產權性質、企業性質等內部因素對會計穩健性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程度的調節作用，以及企業異質性情況下，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的不同影響程度。還有一點需要引起注意，即使有研究表明會計穩健性能通過降低信息不對稱、緩解融資約束等方式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但是過度的會計穩健性也有可能導致股東行為的變化，例如，存在外部壓力的情況下，企業過高的會計穩健性向外傳遞的是一種“悲觀”情緒，其技術創新項目也處于一種悲觀狀態，從而阻礙上市公司繼續開展高風險高收益的創新項目。因此，可以認為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并非是線性的，可能存在非線性影響，此外，企業自身特征的差異也會影響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發揮的作用。鑒于此，本文選取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企業相關財務數據，探究企業的會計穩健性和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非線性關系，在此基礎上，引入基于企業自身特征的異質性指標，探究異質性下會計穩健性和技術創新之間非線性關系的變化情況，這也是對現有文獻領域的一個補充。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為了初步探究企業會計穩健性與技術創新之間的非線性關系，本文構建如下面板門檻模型：

其中，模型（1）是單門檻面板模型，模型（2）是雙門檻模型，會計穩健性和企業技術創新之間到底存在單門檻還是雙門檻效應，需要進行具體檢驗。 表示企業的技術創新變量， 代表上市公司的會計穩健性指標，I表示一種命令函數，當括號里的門檻變量值滿足條件時，取值為1，反之則為0， 、 、 表示門檻變量的門限值， 為門檻變量，本文的門檻變量選取為企業會計穩健性， 表示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其他控制變量。

（二）變量選取

實證模型中的各個關鍵變量選取如下：

1.核心被解釋變量。本文的核心被解釋變量是企業技術創新，以企業每年申請的發明專利pat衡量，發明專利相比于外觀設計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更能體現技術創新的高風險特征。

2.核心解釋變量。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是企業的會計穩健性，借鑒大部分文獻里的普遍做法，以C-Score指標衡量，該指標目前在國內外已經得到廣泛運用，能夠綜合體現會計穩健性指標的權威性和解釋力度。具體計算過程如下：

式中， 是上市公司每年年末的每股股票收益； 表示企業前一期期末的股票收盤價格； 是上市公司股票收益率，且當股票收益率為負數時， 取值為1，反之，則取值為0； 指上市公司的每股股票的市場價格與凈資產的比值； 指上市公司的規模大小，以企業每年年末總資產衡量； 是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率情況，以企業負債與總資產的比值衡量。將上述模型進行回歸運算，得到各個相應系數的值，然后代入以下模型（4）中，計算C-Score的值，該值越大，說明上市公司的會計穩健性越高。

3.控制變量。除了核心解釋變量外，本文還加入了其他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相關控制變量，選取如下：（1）上市公司經營水平（goi），以營業總收入占企業總資產的比值衡量。經營水平體現一個企業整體的實力、盈利能力和抗風險水平，上市公司的經營水平越高，其市場地位越高，綜合實力及應對抵抗各種風險的能力越強，從而可能具備較高水平的技術創新能力。（2）企業成長性（grow），以上市公司營業收入的年增長率衡量。成長性指標較高的企業，往往著眼于未來利潤的可持續增加，重視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以持續的創新行為不斷贏得市場競爭地位。（3）凈資產收益率（roe），以上市公司凈利潤占總資產的比值衡量。凈資產收益率體現了企業的盈利能力，盈利能力越高，企業往往擁有更強大的現金流，也能夠抵御技術創新不確定性或者失敗帶來的風險，從而更具備技術創新的意愿。（4）企業年齡（age），以上市公司上市的年限衡量。年齡較短的企業往往是由于整體實力薄弱、抗風險能力不強等因素走向終結，年齡較長的企業往往也更傾向于技術創新活動，以技術在激烈的競爭市場中存活下來。（5）資產負債率（lev），以上市公司總負債占總資產的比值衡量。資產負債率是企業資本負債結構的風向標，該值較大時，說明企業負債較多，不利于應對技術創新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可能對企業創新活動產生抑制作用。

（三）樣本和數據來源

鑒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的研究樣本選取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企業相關財務數據，探究企業的會計穩健性和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其中，考慮到本文研究的是企業技術創新行為，所以將農業、金融保險、社會服務、文化與傳播類上市公司剔除在外。此外，樣本時間周期內，出現警告或退市風險的公司也被剔除掉，最終得到2455個上市公司的面板數據樣本。各個數據來源于萬德數據庫、國泰安數據庫及上市公司年報，部分缺失數據以插值法計算獲得。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面板門檻估計結果

為了檢驗會計穩健性和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非線性關系，首先要對門檻的存在性進行檢驗。面板門檻模型要求所回歸的數據必須都是平穩的，本文借用費雪式方法對所選指標進行檢驗，檢驗結果表明指標數據都是平穩的。進一步，使用Bootstrap技術對指標進行抽樣檢查，檢測結果如表1所示，從結果來看，會計穩健性存在著明顯的雙門檻效應，門檻值分別為0.269和1.208，這也證明了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確實存在非線性特征。

表1 門檻效應自由抽樣檢測結果

一方面，債權人與管理層、股東與代理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也得到解決，股東也會根據會計信息反饋及時調整管理層的經營行為；另一方面，外部機構如金融部門也可獲得較為真實的企業信息，這有利于解決企業在技術創新方面面臨的融資約束難題，從而推動了企業的技術創新。但是當企業保持過高程度的會計穩健性時，則向外界傳遞了一種悲觀信號，決策者也會減少高風險創新項目的開發，從而抑制企業的技術創新。

接下來，在檢驗門檻值存在的基礎上，對面板門檻模型進行回歸檢驗，探究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具體而言，在會計穩健性程度未跨越第一個門檻值時，會計穩健性可以顯著提升企業發明專利的申請量；當跨越第一個門檻值但在第二個門檻值之前時，會計穩健性仍然能顯著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但根據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大小比較可知，當會計穩健性處于第一個和第二個門檻值之間時，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促進程度較大；當跨越第二個門檻值時，會計穩健性則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產生抑制作用。這說明，會計穩健性與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確實存在著非線性關系，當企業保持適度的會計穩健性時，此時可能向外界傳遞的是企業經營良好的信號：一方面，債權人與管理層、股東與代理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也得到解決，股東也會根據會計信息反饋及時調整管理層的經營行為；另一方面，外部機構如金融部門也可獲得較為真實的企業信息，這有利于解決企業在技術創新方面面臨的融資約束難題，從而推動了企業的技術創新。但是當企業保持過高程度的會計穩健性時，則向外界傳遞了一種悲觀信號，決策者也會減少高風險創新項目的開發，從而抑制企業的技術創新。

表2 面板門檻模型的回歸結果

（二）企業異質性回歸結果

大量研究表明，企業自身特征也會影響到技術創新行為，為了進一步檢驗企業異質性下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的非線性影響是否存在差異，本部分內容將引入企業融資方式、企業信息透明度、企業生命周期等三方面的企業異質性指標，對問題進行進一步探究。在檢驗模型之前，需要對企業異質性指標的選取進行說明。首先是企業融資方式指標，滿足企業生產經營的外源融資方式主要分為債務融資和股權融資，借鑒大部分文獻的做法，如果上市公司的股權融資增長率高于5%，同時其債務融資低于或等于5%，則該企業偏于股權融資模式，反之則為偏于債務融資模式。其次是企業信息透明度指標，采用當期前三年的可操控應計利潤絕對值的總和衡量，該值越小，說明上市公司信息透明度越高，反之則越低。最后是企業生命周期，根據經營、投資和籌資三類現金流凈值情況將企業生命周期分為成長、成熟和衰退期三類。

表3匯報了基于融資方式和企業信息透明度異質性下，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非線性影響有何種變化。首先，以表3中第2列和第3列相關變量的系數顯著性和正負來看，當企業屬于債務融資類型時，并不存在門檻效應，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保持推動作用，而股權融資類型的企業中，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仍然存在先促進后抑制的效果。可能的原因在于，企業在債務融資過程中，債權人擁有企業的債務合同和抵押品，因此不容易受到企業高管代理行為的影響，所以相比較于債權融資，股權融資中股東更加關注會計穩健性，當會計穩健性跨越第二個門檻值時，股東更加關注會計財務的壞信息，從而減少高風險創新項目的發展。其次，表3中第4列和第5列相關變量的系數顯著性和正負來看，當企業屬于高信息透明度類型時，也不存在門檻效應，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保持推動作用，而低信息透明度類型的企業中，雙重門檻效應依然存在。可能的原因在于信息透明度較高時，能夠緩解會計穩健性釋放的悲觀信息信號，從而使會計穩健性保持對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

表3 基于融資方式和信息透明度異質性的估計結果

表4匯報了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異質性下，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非線性影響有何種變化。可以看出，當企業處于成熟期時，門檻效應并不存在，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保持推動作用；而當企業處于成長期和衰退期時，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呈現先促進后抑制的作用。處于技術不成熟的成長期企業，其技術創新意愿強烈、創新融資需求較高，但因缺乏相應的抵押物從而融資難度較大。而處于成熟期的上市公司，技術已趨于穩定，財務報表處于穩健狀態，經營風險也大幅度降低，因此，相比較于成長期，成熟期更不容易受到會計穩健性傳遞的悲觀情緒影響。此外，衰退期企業最關心的是如何將經營和技術創新風險降至最低程度，此時企業更加關注會計穩健性傳遞的壞消息，因此，在會計穩健性跨越第二個門檻值時，將會抑制企業的技術創新。

表4 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異質性的估計結果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選取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企業相關財務數據，探究企業的會計穩健性和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非線性關系及企業異質性下兩者關系的差異性。研究結果表明：（1）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作用是一種非線性影響，當會計穩健性未跨越第一個門檻值時，其對技術創新呈現促進作用，處于第一個和第二個門檻值之間時，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促進程度變大，而當跨越第二個門檻值時，會計穩健性則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產生抑制作用。（2）企業自身特征也會影響到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發揮的作用，當考慮到企業融資方式、企業信息透明度和企業生命周期差異時，會計穩健性作用于技術創新的非線性影響也會存在差異。具體而言，在股權融資類型的企業中，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的影響也表現出雙門檻效應，但在債務融資類型的企業中，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保持正向推動作用；類似的，在信息透明度低、處于成長期及衰退期類型的企業中，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的影響也表現出雙門檻效應，在信息透明度高、處于成熟期類型的企業中，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保持正向推動作用。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實踐參考：（1）企業應注意權衡好會計穩健性的綜合經濟后果，保持適度的會計穩健性政策。會計穩健性對企業技術創新存在先促進后抑制的作用，因此，企業在制定會計穩健性政策時，要綜合考慮當下的發展戰略、業務特點及經營目標，從而適當地選擇會計穩健性程度。（2）企業異質性特征也會影響到會計穩健性對技術創新的作用，在不同類型的融資方式、信息透明度程度及生命周期的企業中，明確到底應該持續保持一定的會計穩健性還是適度的穩健性，注重根據企業自身特征及發展戰略適時調整會計穩健性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