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困企業“涅槃重生”的新思路：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機制構想

| 簡冠群 鄧首華 李嘉慧

一、問題提出

良好的營商環境與完善的市場主體退出機制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必要條件。2021年11月，國務院印發《關于開展營商環境創新試點工作的意見》，標志著不斷優化市場資源配置，運用法治監管保障市場環境公平透明，持續助力市場主體蓬勃發展已成為新常態。然而，《企業破產法》作為促進市場主體再生與有序退出的重要法律保障在發揮其獨特的司法功能的同時，也存在諸如法定程序復雜、重整耗時長、重整費用高昂等難以回避的結構缺陷，面對大量亟待重整的危困企業，以往的庭內破產重整逐漸不能滿足當下市場經濟發展的現實需要。另一個難以忽視的問題是，庭外重組由于其較高程度的意思自治不可避免地會帶來信息與程序的非透明化，進而產生較高的協調成本與“搭便車”問題。因此，需要為危困企業搭建一個庭內重整與庭外重組有機結合的高效透明談判平臺，才能盡力幫助危困企業實現“涅槃重生”。進一步而言，探索構建兼具庭外重組與庭內重整二者優勢的企業破產預重整程序幫助危困企業實現重整更符合當下“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的改革路向。

預重整程序是一種新型危困企業自救方式。其獨特之處在于債務人與債權人之間的重整方案在向法院申請正式重整前已經形成，并向法院正式申請重整時將事先商榷好的方案一并提交。法院將會在正式受理企業的破產申請后審批事先經過預重整程序而商定的預重整方案，一旦通過法院審批，該方案將會變成對全體債權人均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方案。一般而言，預重整程序的具體操作是：在正式進入法庭審判程序之前，可由法庭全面指導，債務人發起組織預重整程序，債權人、債務人及其股東通過對話協商，確立重整方案或者達成談判條件，于正式申請重整時向法院提交已商定確立的重整方案或談判條件。這一過程不僅需要加強對企業財務信息的歸集與專業判斷，并將其轉化為科學合理的財務分析報告與預估損失報告向債權人、重整投資人等利益相關方進行披露，還需為各利益相關方就預重整方案達成共識開展積極協調，因此，在司法介入程度較低的預重整程序中需要兼具法律與財務等專業素養的“中介機構或專業人士”在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等方面提供必要的引導與輔助，而同樣具有法律和財務等多學科融合屬性的法務會計可為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提供助力。

法務會計作為應運資本市場發展而生的一門職業，具有獨特的專業勝任能力。其因能夠運用多種技術手段聚焦財務舞弊、合理量化損失從而降低各方利益相關者的法律風險，為各方利益相關者提供合法的利益保障。不可否認，時至今日我國對于資本市場的法治監管仍然存在尚未觸及的地域，雖然我國引入法務會計的時間較晚，但是其在維護資本市場有序發展，遏制財務舞弊等挑戰市場法治邊界的行為上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目前，我國尚未對預重整程序形成正式的法律規制，若將法務會計的獨特功能運用至瀕于破產邊緣亟待重整的危困企業，協同各方利益相關者解決最為關切的財務信息披露、債務清償以及爭取重整投資與融資機會等系列問題，以幫助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這對于完善我國破產重整法律體系將是一次具有先導意義的嘗試。簡言之，法務會計可為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程序起到推動作用，那么法務會計可以何種身份介入？各地法院在審判實踐中是否有可行的并值得參照的預重整先進經驗？如何構建以法務會計介入為前提的破產預重整機制？

基于上述問題的思考，文章采用案例研究法，以2020年江蘇省無錫中院裁定受理中南文化的預重整案件為例，在對案件進行還原概括的基礎上，汲取無錫中院在審判實踐中的先進經驗，對如何構建以法務會計介入為前提的預重整機制開展理論分析與構想，并總結出以下結論：第一，助力預重整高效完成需要在監督與協調兩方面發揮作用；第二，本案中由債務人聘請的中介機構在角色定位與功能運用上與法務會計具有同質性，即法務會計同樣可以引導人的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為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提供必要的監督與輔助；第三，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具有可行的運作機制，即“身份授權-信息披露-談判協調-監督保障”。文章橋接了法務會計與預重整領域的理論研究，為后續拓展法務會計在深化中國法治體系建設情境下的多元化領域實踐與推進破產預重整的制度設計提供了新的理論思路。

二、案例簡介

中南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2003年，注冊資本為1,389,390,631元。公司控股股東為江陰澄邦企業管理發展中心（有限合伙），持有公司340,340,000股，占比24.5%。

2018年5月，公司因不能償付到期債務而發生債務危機，2019年4月公司因連續兩年凈利潤為負值其股票被深交所實行“退市風險警示”，2020年5月，中南文化以自身明顯缺乏償債能力為由向江蘇省無錫市中院申請破產預重整，無錫中院同日立案，同意中南文化啟動預重整。為確保有關工作順利開展，中南文化聘請中介機構江蘇方德律師事務所，事務所委派團隊中兼具法律與財務實務經驗的律師擔任引導人介入預重整工作，引導人運用專業力量對企業資產與債務進行核實，并主持協調各方、積極招募重整投資人和制作重整預案。

2020年11月24日，無錫中院正式裁定受理中南文化重整申請，中南文化同時向無錫中院遞交《預重整方案》，2020年12月25日，在無錫中院第一次主持召開的債權人會議與出資人會議上，該方案以高票表決通過，同日，無錫中院裁定批準中南文化重整計劃，重整程序宣告終止，2021年3月25日各項重整計劃執行完畢，重整案件辦結。中南文化預重整案件重要時間節點如圖1所示。

圖1 中南文化預重整案件重要時間節點

三、案例分析與發現

（一）中介機構在本案中的角色定位

1.中介機構具備介入預重整程序的主體資格。在預重整程序中，需要在對重整企業的財務信息進行有針對性的收集與判斷的基礎上，去擬訂出一份能夠較大程度平衡并保障各方利益的重整方案，并為確保該方案能夠獲得大多數利益相關者的同意去與各方進行溝通協調，這其中不可避免地會涉及信息披露、債務清償及爭取重整投資于融資機會等系列問題，而這些工作只有兼具法律與財務等專業素養的中介機構或專業人士才能勝任。

2.創設“引導人”制度為中介機構介入預重整程序提供了程序規制上的保證。基于債權人或債務人的意思自治開展企業重組談判是預重整程序的本質屬性，其應該避免被嵌套進現有的庭內重整制度框架內，但與之對應的“鉗制”問題是，在沒有司法程序介入的情況下，勢必會產生機會主義行為，各方利益主體為了爭取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出現“你爭我搶”的局面。因而為了有效處理這一問題，司法程序進行了有克制地的介入，在尊重債權人與債務人意愿的情況下，在程序上同意債權人或債務人聘請中介機構介入預重整，從而最大程度保證了債權人與債務人的意思自治。從案例分析可以發現，無錫中院為了有效處理這一問題，在正式受理企業的重整申請前，同意中南文化聘請江蘇方德律師事務所介入預重整，事務所委派兼具法律與財務專業素養的律師作為預重整引導人，協助債務人完成債務清償，爭取重整投資與融資。引導人的設立使得整個預重整過程中的談判成本與協調成本大大降低，預重整工作得以快速有序推進。毫無疑問，無錫中院在本次預重整案件首次創設的“引導人”制度，為中介機構以何種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中賦予了一種全新的角色定位。值得注意的是，本案中無錫中院僅僅只為預重整能夠順利進行而創設了這一制度，而非是由其直接指定“引導人”，債權人與債務人對“引導人”保留有較高的自主選擇權。

3.中介機構在預重整程序中扮演的“引導人”有別于庭內重整程序中的“管理人”。近年來，在我國各地法院陸續出臺的有關預重整的規范性文件中對專業中介機構或專業人士的措辭大多為“臨時管理人”或者“管理人”。然而，根據我國《企業破產法》有關管理人的規定可以看出，管理人是庭內重整過程中由法院直接進行指定的，其具有法律賦予的職責，具備相應的權利同時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而在預重整程序下，基于該程序意思自治的本質屬性，中介機構是在遵循債務人與債權人意思自治前提下由債務人或者債權人聘請的，以期能在法律和財務方面為危困企業提供必要的輔助，促使各方進行快速有效地談判磋商，并就重整方案達成共識，其本身并不具備重整程序中管理人所具備的諸如挑揀履行權等權利。因此,“臨時管理人”或“管理人”的稱謂顯然會將中介機構在預重整程序中的角色定位與重整程序中的管理人聯系起來并將二者混淆。所以在本案中，無錫中院在正式受理中南文化的破產重整申請前，首次在預重整程序中創設了“引導人”制度，以便明確中介機構在其中的獨特角色定位。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中介機構在預重整程序中的角色定位與重整程序中的管理人有所區別，但這并不代表中介機構不能夠以管理人的身份參與到正式的庭內重整程序當中，這是因為《破產企業法》中關于可以擔任管理人的規定明確了“專業中介機構或者具有專業知識并具備職業資格的人員可以擔任管理人”。從表面來看，中介機構是由債務人聘請來為預重整程序提供法律和財務等方面服務，但就本質來看，中介機構的介入并非基于某一方的利益開展活動，而是對債務人、債權人與重整投資人等利益相關方的談判磋商進行輔助，讓預重整程序高效完成。因此，中介機構同樣具備擔任重整程序中的管理人的資格。中介機構在預重整中的角色定位如圖2所示。

圖2 中介機構在預重整程序中的角色定位

（二）中介機構擔任的引導人在本案中的具體功能運用

1.引導人可從法律視角為重整企業的預估損失爭取較低程度的減損。根據2021年《中南紅文化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關于違規事項的進展公告》及《預重整方案》顯示，中南文化與芒果傳媒有限公司之間存在擔保債權193,521,877.42元，但由于該項擔保債權并未通過公司內部決策程序，違反了《公司法》與《公司章程》的有關規定，系違規擔保。同時，由該項違規擔保債權而引發的訴訟一直處于未決狀態，其最終結果如何尚需等待進一步審查。針對該項擔保債權，引導人在招募重整投資人的過程中，多次與重整投資人進行溝通，最終說服重整投資人無論該項擔保債權后續審查結果是否會將其確定為清償債權，都承諾對所需的清償資金兜底解決，從而確保中南文化不因該項債權清償而收到損失。

2.引導人能從財務分析視角為說服出資人、債權人和出資人同意重整方案起到積極斡旋的作用。從圖3中可以看出，2018年-2019年中南文化由于不能按時償付到期債務，導致資金鏈斷裂，資產負債率表攀升明顯，其中2019年資產負債率高達93.3%，已經明顯超過行業水平值，表明財務狀況惡化，資產實際價值很有可能低于賬面價值，一旦進入破產清算，債權人與股東將遭受不可挽回的損失，因此，避免中南文化進入破產清算，需要債權人和股東需要作出一定程度的讓步。

圖3 中南文化資產負債率與行業資產負債率對比

為獲取債權人、出資人和投資人三方對重整方案達成多數上的一致意見，引導人分別采取了以下三方面措施：（1）說服債權人同意債權受償方案。引導人運用自身所具備的財務專業知識，在對與重整有關的各項信息進行歸集與判斷后，為債權人分別演算了中南文化在破產清算程序下和重整后的償債能力（破產清算程序下推演的債權受償率僅為22.59%）,并從機會成本的角度為債權人分別作出利弊分析：如若要充分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就需要對普通債權人除本金以外的利息、罰息、違約金及其他費用（以計至上市公司重整裁定受理日的金額為準）進行全額調減，在此基礎上才能提升債權受償水平，體現重整程序較破產清算程序對債權人的受償優勢，對剩余普通債權本金償債率提升至50%。在經過與債權人的多次談判協商后，兩方充分認識到要想避免中南文化進入破產清算，必須共同分擔實現公司再生的成本，最終債權人同意了債權受償方案。（2）勸導出資人同意進行權益調整。目前中南文化已經嚴重資不抵債，一旦進入破產清算，股東將承受不可挽回的損失，因此，引導人同樣從機會成本的角度勸導出資人進行權益調整，為中南文化的重整負擔相應的重生成本。最終，出資人同意以中南文化總股本1,389,390,631股為基數，以每10股轉增7.2923股實施資本公積轉增股本，共計轉增101,319萬股。轉增后，公司股本從1,389,390,631股增至2,402,580,631股。（3）說服重整投資人出具投資承諾書。引導人從投資價值的角度為同樣也陷入經營困境的中南文化全資子公司中南重工協同進行重整爭取到了投資人的資金支持。中南重工是中南文化合并報表下的經營實體之一，也是中南文化主要的營業收入來源，根據中南文化 2018年度和2019年度財務報告顯示，中南重工的營業收入約占上市公司當年度合并報表項下營業收入總額的比例分別約為62.6%和70.6%。由于母公司的債務風險問題，中南重工的正常生產經營已在一定程度上停滯。但引導人以該子公司在工業金屬管件業務領域仍具有產品競爭優勢，下游具有穩定且廣闊的市場為由，向投資人開展游說，如果幫助該子公司化解債務危機，未來將大大增強中南文化的持續經營能力與盈利能力，經過多次溝通，投資人最終出具了為中南重工的協同重整提供必要資金支持的相關書面承諾。引導人在本案中的具體功能運用如圖4所示。

圖4 引導人在本案中的具體功能運用

（三）案例發現

1.助力預重整高效完成需要在監督與協調方面發揮作用。預重整程序作為庭外重組庭內重整制度的重要銜接，需要在債務人向法院正式申請破產重整之前在最大化確保各方利益的前提下制定預重整方案，并以“多數決”為原則，就預重整方案進行表決，在爭取到大多數利害關系人同意后再向法院正式提交重整申請。在這一過程中，由于司法程序的介入程度較低，在形成對各方具有法律約束力的預重整方案之前，談“破”色變的重整企業有可能會以“挽救”公司聲譽為由，而有選擇性的披露或者掩飾部分信息，從而致使債權人或其他利害關系人處于信息劣勢，因此，引導人不僅需要加強對企業財務信息的歸集與專業判斷，并將其轉化為科學合理的財務分析報告與預估損失報告向債權人、重整投資人等利益相關方進行披露，還需為各利益相關方就預重整方案達成共識開展積極協調。

2.中介機構與法務會計在角色定位與功能運用上具有同質性。就角色定位而言，引導人制度是為助力預重整高效完成而設立的，案例中的中介機構之所以能夠擔任引導人，是因為其兼具法律與財務等專業素養與實務經驗，而法務會計職業本身具有的多學科融合屬性與中介機構具有的專業素養十分相契，因此法務會計同樣具備擔任預重整引導人的資格。就功能運用而言，法務會計在預重整程序中同樣可在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方面發揮監督與輔助作用。此項工作若通過法務會計的介入，同樣能讓重整企業的各項財務信息及時披露，在協調成本降低的同時也為爭取各方利害關系人同意預重整方案提高了談判效率。綜上，本案的中介機構與法務會計在角色定位與功能運用上存在同質性，即法務會計同樣可以引導人的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為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提供必要的監督與輔助。

四、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1.構建預重整程序需要法務會計的介入。從挽救危困企業機制的演變過程中可以看出，挽救企業的途徑從司法和解、司法重整等司法救濟到非訴訟糾紛解決程序，雖然都已積極挽救企業為前提，但依舊存在債權回收率低的問題。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企業內部存在管理水平低下、經營能力弱和破產資產估值不合理等因素，另一方面是由于在重整過程中缺乏兼具法律與財務專業素養的中介結構與專業人士進行監督與輔助，在面對個別破產欺詐案件中的欺詐行為時未能對財務信息是否涉及法律風險而進行專業分析與判斷，進而導致債權回收率低。因此，在預重整過程中加入法務會計開展專業輔助工作，不僅可以推進預重整程序的執行進度，還可在一定程度減少重整企業的利益損失。

2.預重整的制度設計可融入法務會計。目前，我國多地法院均有過開展企業破產預重整的審判實踐，但由于缺乏統一規則的成熟經驗，各地對預重整功能的運用發揮存在不同程度地局限。雖然我國的破產實踐伴隨著資本市場的繁榮得以長足發展，但是還需要進行更多樣化的探索才能達到較為成熟統一的程度，因此，中介機構所具備的專業素養與實踐經驗在個案中會發揮意想不到的關鍵作用。另外，并不是所有債務人都有能力與意愿去自行推動預重整程序向前，因此，在預重整實踐中依然需要中介機構提供必不可少的輔助與支持，以推動程序進展。2021年預重整程序已被提上立法議程，預示未來預重整程序將逐步走向規范，將法務會計加入到預重整的制度設計中不失為我國在破產領域中一次具有先導意義的嘗試。

五、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機制構想

文章結合我國資本市場發展現狀與有關優化營商環境和市場主體退出的法律制度，借鑒無錫中院在裁定受理中南文化破產預重整案件中的先進經驗，在對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進行必要性與可行性分析的基礎上，嘗試開展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機制構想。該機制的基本邏輯為“身份授權-信息披露-談判協調-監督保障”。該機制旨在通過法務會計的介入助力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以重返資本市場。

（一）身份授權

前文述及，無錫中院在裁定受理中南文化的預重整案件中首創了“引導人”制度，而兼具法律與財務等專業素養的中介機構或者人員可以擔任預重整中的引導人，法務會計則完全具備這樣的專業資質，因而法務會計可以引導人的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中協助各方利益相關者開展信息披露、債務清償和爭取重整投資與融資機會等系列問題。但是基于預重整程序的本質屬性，實踐中需要避免司法程序的介入過當，因此，人民法院需要進行有克制的介入，即只需創設“引導人”此項制度，并為債務人或債權人在甄別挑選“引導人”時提供相應指導，至于“引導人”的選擇權應交予債務人或者債權人手中。

（二）信息披露

債務人、債權人和重整投資人等利益相關者間存在的信息不對稱無疑是推進預重整程序高效完成的最大桎梏。債務人出于對自身企業聲譽的維護有可能選擇性地進行信息披露；債權人由于信息不對稱且出于為自身爭取最大利益的動機而可能否決原本可行的重整方案，致使談判陷入僵局；重整投資人會由于虛假、不全面的信息披露而作出欠佳乃至錯誤的投資決策。前述案例中，債務人在征詢法院的同意后，通過聘請中介機構介入，幫助危困企業對外向其他利益相關者進行信息披露以穩定其他利益相關者心理預期，降低了“鉗制”問題帶來的負面影響，為后續重整方案的通過奠定了談判基礎。實踐中，債務人和介入預重整法務會計對于信息披露都必須遵循全面披露原則。就債務人而言，其負有將重整有關的“所有信息”或“可能影響利害關系人就預重整方案作出決策的信息”向債權人和重整投資人告知的義務，并給債權人和重整投資人預留合理的分析時間；就法務會計而言，當債務人或債權人決定聘請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時，法務會計對于協助債務人向債權人和重整投資人等利益主體披露與重整有關的“所有信息”或“可能影響利害關系人就預重整方案作出決策的信息”負有勤勉盡責的義務。因此，為了確保上述兩方在信息披露工作中盡到義務，預重整立法規范中可嘗試作出如下安排：第一，債務人層面，可由債務人與其他利益相關方（債權人與重整投資人）、法務會計分別簽署關于保證提供信息真實性與完整性的書面承諾；第二，法務會計層面，可由法務會計與人民法院、債權人或重整投資人等其他利益相關方簽署負有對信息披露完整性和真實性進行審核并發表意見的責任承擔書面承諾；第三，人民法院層面，在債務人聘請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后，對法務會計是否在信息披露工作中勤勉盡責予以評價。如此形成多方制衡監督的局面可保證信息披露的真實完整，幫助債權人與重整投資人作出合理決策。

（三）談判協調

各方利益相關者就擬訂的重整方案進行談判磋商是整個預重整過程中的關鍵。如果各方能夠達成共識，則重整方案便能快速呈遞給人民法院審查批準。前述案例中，引導人運用所歸集的數據從法律與財務雙重視角為債務人、債權人和重整投資人等利益相關方進行了利弊分析與游說，最終讓各方同意了重整方案。實踐中，法務會計可以利用自身具備的專業素養為各方開展客觀分析以尋求各方利益在重整方案的內容達成共識。需要注意的是，法務會計應對協調過程應進行詳實記錄，記錄內容大致應當包括債務人企業與重整有關的信息披露情況、各方利益訴求、法務會計針對各方給出的建議以及各方就預重整方案的表決結果等，記錄應當形成工作底稿并要求各方在工作底稿上進行簽字確認。工作底稿應當與預重整方案在向法院申請正式重整時一并提交，以作為法院審查及是否批準預重整方案的依據。

（四）監督保障

法務會計可協同法院為預重整過程提供監督保障。基于預重整程序意思自治的本質屬性，因此在預重整期間適宜采用債務人“自行管理”的模式，而不適宜采用正式重整程序下由法院直接指定管理人接管債務人財產和經營業務的“外部人管理”模式。因此這就需要法務會計介入，協同法院對債務人在預重整期間的信息披露、債務清償及重整談判協調等事項進行監督，以督促債務人推進預重整工作。實踐中，法院可以設置關于債務人聘請法務會計輔助預重整工作的細化規定。例如，法院可以規定在債務人或債權人決定聘請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時，雙方簽訂的業務合同中必須約定法務會計負有向法院反饋監督各項工作執行情況的義務，法務會計在預重整期間屆滿時，須將各項監督情況形成工作報告向法院提交。如此形成以法務會計為橋接的“法院-法務會計-債務人”監督反饋機制，從而為預重整的高效完成提供監督保障。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機制構想如圖5所示。

圖5 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機制構想

六、研究結論與展望

（一）研究結論

文章以進一步優化我國營商環境和完善市場主體退出機制為背景，以“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身份是什么與法務會計是怎么樣介入預重整程序中的”為研究重點，在剖析無錫中院有關預重整審判實踐的基礎上，試圖為法務會計能否在我國預重整領域開展應用找尋理論與實踐的對話可能，最后總結出以下結論：

1.助力預重整高效完成需要在監督與協調方面發揮作用。預重整期間需要在債務人向法院正式申請破產重整之前在最大化確保各方利益的前提下制定預重整方案，并以“多數決”為原則，就預重整方案進行表決，在爭取到大多數利害關系人同意后再向法院正式提交重整申請。這一過程需要債務人將與重整有關的所有信息向其他利益相關方進行披露，其他利益相關方在獲取完整真實的信息后才能就預重整方案開始談判磋商并最終達成共識。由于預重整采取的是債務人“自行管理”模式，因此，需要中介機構介入預重整在監督信息披露與輔助談判協調兩方面開展工作以助力預重整高效完成。

2.本案的中介機構與法務會計在角色定位與功能運用上存在同質性，即法務會計同樣可以引導人的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為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提供必要的監督與輔助。案件中由債務人聘請的中介機構因為其兼具法律與財務專業素養因而得以擔任預重整引導人，并在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兩方面為預重整高效完成起到了必不可少的監督與輔助。在角色定位上，法務會計因為具有與中介機構同樣的專業素養因而其也具備擔任預重整引導人的資格。在功能運用上，法務會計同樣可在信息披露與談判協調方面發揮監督與輔助作用。因此，兩者在角色定位與功能運用上具有同質性。

3.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具有可行的運作機制，即“身份授權-信息披露-談判協調-監督保障”。第一，可由法院為債務人或債權人提供指導，債務人或債權人可以自主選擇聘請法務會計以引導人的身份介入預重整程序開展工作；第二，通過法務會計的介入可以監督債務人將有關重整的所有信息及時向債權人和投資人等利益相關者進行披露；第三，在信息披露的基礎上，法務會計可利用自身的專業知識儲備與經驗，為各方就預重整方案開展談判協調提供合理建議以促成各方達成共識；第四，除對信息披露進行監督以外，法務會計還可以對預重整期間的債務清償、談判協調等事項進行監督，并于預重整期間屆滿時形成工作報告向法院進行反饋。

（二）研究展望

“退市新規”的發布標志我國市場主體退出機制在朝著法治化標準化的道路上又邁進了一步。空前的改革力度與更加科學合理的退市標準意味著企業在未來利用破產重整重返資本市場需要持以更加審慎與務實的態度，畢竟化解債務危機與實現企業重生才是重整制度的本質所在。立足于此背景，法務會計作為維護資本市場有序發展的“利器”之一，將其加入預重整的制度設計為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重返資本市場“保駕護航”不失為一次具有先導意義的嘗試。文章通過借鑒無錫中院設立的“引導人”制度，構建了法務會計介入預重整程序的運作機制，這為今后法院在審理預重整案件時對如何幫助危困企業高效完成預重整提供了新的思路。但是這一探索性的機制構想能否廣而推之，需要在更多的審判實踐中予以驗證。未來，希望看到我國各地法院在預重整案件中給予法務會計更多的運用機會，在審判實踐中創造更多值得借鑒的先進經驗，以實踐來指導該機制后續的擴充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