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游春指南

◎文 |周攀 編輯 | 王芳麗

武侯祠仿古祭祀活動鬧新春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成都春節年味足，耍事多，武侯祠、南郊公園、二仙庵、文化公園、塔子山公園的廟會燈會，四處開辦，鬧熱得很。畢業那年我忙著寫論文，過年留在成都沒回老家，正好有朋友來訪，于是正月初八去趕了盤“武侯祠迎春大廟會”。

去時天色尚早，廟會內外已經是燈籠高懸，舞旗飄飄。扶老攜幼的游人，個個新衣新帽，笑語盈盈。我們跟著人群觀儀仗，猜燈謎，游園賞花，那些轉糖人的、打鍋盔的、賣蛋烘糕的、賣麻糖的最招娃兒歡心。入夜后燈會大戲上演，無數花燈千奇百巧，生肖、百花、車船、三國人物無不栩栩如生。在方亭古橋上，長廊曲池邊，七彩花燈璀璨絢麗，火樹銀花，春夜如晝。看燈群眾人擠人，我和小伙伴大開眼界，如墜天宮，至于園中刻有紅色大字“喜神方”的巨石，哪里還會注意到。

正月初一游喜神方，是成都人過年的重要民俗。在民間信仰中，喜神和財神一樣，都是給人帶來吉利歡喜財運的神，“喜神方”即喜神所在的方位，被認為在南方，南方于五行屬火，寓意鴻運興旺。于是成都人走喜神方，迎春祈福，最多的就是出南門，去武侯祠（也會去東南方的望江樓）。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蜀漢丞相諸葛和劉、關、張，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忠肝義膽千古傳誦，自古是成都人心中智慧和忠義的化身，也兼職做了成都的喜神。所以開年頭一天去武侯祠游喜神方，敬先賢，求福佑，開新景，于別處廟會燈會的鬧熱之外更添了一重喜氣和厚重。

游喜神方曾在成都流行過幾百年，1998年又恢復，請十來個小朋友扮喜神，羽扇綸巾，乖巧可愛，給各路游人蓋喜神印、派福掛、送祝福。而在那塊喜神石前，摸一摸“喜”字討個好彩頭的男女老少，每年總要排起長長的隊伍。近年來聽說武侯祠還恢復了仿古祭祀大典，儀仗游行，舞旗擺陣，誠心敬意與古色古香顯得愈發濃郁了。

成都民俗活動眾多，僅傅崇矩《成都通覽》記錄的節慶民俗就有30多個。節令之時各種觀游活動輪番登場，令人眼花繚亂。以春游為例，繼走喜神方而起的，重要的還有人日游草堂（舊俗以農歷正月初七為人日。傳說女媧初創世，在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等動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這一天是人類的生日）、初九出燈、元宵觀燈、十六游百病、二月十五趕花會。

“人日游草堂”之俗，成都獨享，“別無分店”。這一天城內外群賢畢至，文人雅集，齊聚杜甫曾經寓居的浣花溪工部草堂，紀念詩圣，朗誦詩歌，以詩酒會友，賞梅祈福，真是風雅無比。飽經憂患、顛沛流離的老杜，在成都迎來了棲息悠游的溫暖港灣，在此創作了240多首詩歌，其中與好友高適的“人日唱和”可謂詩壇佳話。

上元二年（761），時任蜀州刺史的高適以詩寄贈杜甫，傾訴思念，“人日題詩寄草堂，邀憐故人思故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十年之后，漂泊于洞庭的杜甫重新讀到此詩，睹物傷人，潸然淚下，其時和他飲酒論詩、時時接濟的友人早已仙逝。故友零落，老病交加，杜甫提筆寫下《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以寄哀思，“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

千年之后，又一個初七人日，清朝四川學政何紹基又專程前往草堂憑吊，留下“錦江春色公占卻，人日草堂我歸來”的名聯，盛贊杜公將錦江風物吟詠殆遍，為江山麗景增添異彩，又追思杜甫與高適人日唱和的故事，寄寓紀念先賢的幽思。祭拜草堂的活動成都古已有之，但此聯一出，各路文人騷客競相仿效，“人日”游草堂的習俗于是蔚然成風，沿襲至今。已成洋洋大觀的“詩圣文化街”，為成都游賞迎春再添一道人文風景。

成都武侯祠，成都大廟會上的“小喜神”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詩圣生前可謂“非著名詩人”，九種唐人詩歌選集中竟然找不到一篇杜詩，他還對來草堂拜訪他的友人謙虛地說“豈有文章驚海內，漫勞車馬駐江干”，然而斯文在茲，生生不息，杜工部的文章與仁者情懷在成都從未斷絕知音和粉絲。

正月十六游百病，《成都年景竹枝詞》說“游百病免生瘡，帶崽拖娃更著忙。過了大年剛十六，大家邀約上城墻。”游百病也叫散百病，是消災祈福的古老民俗，在明清時尤盛，每年正月十六結隊出行，走過墻邊、橋邊被認為可以保佑一年百病不生。在成都，這一天全城人扶老攜幼，爬上九里三分城的老城墻走一遭，城墻之上健步繞行，游目暢懷，又是快事一樁。平日大門不出的閨中女子，也要簪好發髻、整頓衣裳“共襄盛舉”，《錦城竹枝詞》寫道“為游百病走周遭，約束簪裙總取牢。偏有鳳鞋端瘦極，不扶也上女墻高”，我想那時要有微信，說不定她們的步數要占領朋友圈封面呢？之所以選擇正月十六，沒準是愛耍的成都人還沒有玩足，要再續一天的歡樂。《成都通覽》里說的俏皮，“十六日，游百病，周游城垣，夜放花炮，過厚臉年，夜仍出令”，是“厚著臉皮再過一天年”的意思吧？

武侯祠成都大廟會上的“水淹七軍”燈組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年剛過，到二月十五花朝節，成都人又要到西城外青羊宮、二仙庵趕花會。青羊宮花會在清末最為紅火，持續近一個月，名曰花會，但不限于賣花觀花，也是城鄉的大型農資土產交易會，勸業勸工的新型商品博覽會，當時為了趕會的人少繞路，還專門在西城墻新開了個通惠門呢。

春光明媚，游人夾道，從西御街到新西門，沿柳蔭街到馬家花園，田壩臨時會場搭起彩棚，竹編、木梳、盆景、錦緞、皮革、字畫、折扇、啤酒、模型琳瑯滿目，扯甘蔗的、賣蕎面的、賣三大炮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打金章的擂臺和匯集了四川奇珍異獸的動物園前，看客扎堆。花會上一幕幕民俗畫面，劉師亮《青羊宮花會竹枝詞》描寫得最為詼諧生動，“誰家少婦欠安詳，短短青裙窄窄裳。行路手拿甘蔗嚼，好風吹送口脂香”，“聞說銅羊獨出奇，摸能治病祛巫醫。求男更有新方法，熱手摸它冷肚皮”。

古往今來，樂觀快樂的人最惜取春日光陰，“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四川青年李白，桃園雅集樂享春光。而成都家家百姓，年年在眼花繚亂的游春之中追逐和美，享受安樂，原來蜀中大地早就懂得“唯春光與愛不可辜負”的生活哲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