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建華的仕途歧路

張鐸

2021年年末，在江西工作多年的龔建華落馬。

在江西政商界，江西財經大學的校友圈是個顯赫的存在。從該校走出的省部級高官多達數十人，此外，還有眾多成功企業家與廳級官員。

在冠蓋云集的校友圈中，1983屆校友堪稱黃金一代。當年，學子們從江西各地來到南昌青山湖畔的校園。那時，這所學校叫作江西財經學院，1978年剛剛復校。

江西財大校友圈中的幾個“指標性人物”，均出自1983屆。比如一名知名企業家，坐擁多家上市公司，連續多年被評為江西首富;比如賴小民，成為金融央企“一把手”，是深耕財經領域的校友中，職位最高的;還比如龔建華，盡管江西財大校友中不乏正部級高官，卻是在外地任職，在江西官場中官職最高的，便數曾躋身省委常委的龔建華……

號稱黃金一代的江西財大1983屆校友，在2021年卻并不順遂。先是年初，因為貪腐金額巨大，落馬兩年多的賴小民被執行死刑。年末，在江西政壇工作多年的龔建華落馬。年中時，還有河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甘榮坤被查。甘榮坤也是江西人，且為江西財大1983屆畢業生。

在很多人看來，能夠成為英才輩出的1983屆校友中的指標性人物，龔建華自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生于1962年，南昌人，1983年從江西財大畢業后進入江西省委農村政策研究室，此后，他在這里工作了17年，并在1996年晉升為省農辦副主任，成為副廳級官員。龔建華升任副廳那一年是34歲。

一名江西官場人士介紹，龔建華年少得志，主要有幾個原因：首先，他來自一個干部家庭，這對他的早期仕途有不小幫助;其次，他本身能力不錯，在省委農村工作部多年，是出了名的筆桿子;再次，當時主政江西的“一把手”，本身就是農口系統成長起來的，堪稱農業問題專家，這讓龔建華早早進入高層視野。

龔建華出任省農辦副主任后不久，有領導說，他人年輕，可以去團省委做書記嘛。但他婉拒了領導好意，選擇去南昌做副市長。龔建華對外的說辭是，自己一直在機關寫材料、做研究，希望能到一線去從事實務工作，至于級別問題，自己沒考慮太多。對于龔建華的這個選擇，有人說他襟懷坦蕩，志存高遠，有人說他目光如炬，算計精明。

龔建華擔任南昌市副市長兩年后，又進入市委常委班子，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同時，他還是全市工業領導小組組長。“當時的龔建華，百分之七十的時間在抓工業，政法委的工作只是兼顧。”一名南昌官場人士介紹。

分管工業后不久，南昌工業領域就趕上一樁大事——被譽為全省工業領頭羊的江鈴集團換帥。當時，江鈴集團是江西最大的制造業企業，其領導人執掌企業帥印25年，是一名聲名顯赫同時極富性格的企業家，他一手締造了江鈴集團的輝煌，又自稱“許多人恨我恨得牙癢癢”。這名企業家曾公開說：“什么事都去請示政府，是企業領導沒有擔當。我就不喜歡去麻煩領導。”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這名企業家作風強勢，盡管組織關系在南昌市，但除了省里主要領導之外，其他人的招呼是不怎么聽的。龔建華分管南昌工業時，在這名企業家面前，不僅找不到領導的派頭，反而許多時候得以晚輩自居。

已屬超齡服役的這名企業家到了退休年齡，龔建華被派往江鈴集團，擔任黨委書記并主持全面工作。當時，官場上與企業內部，有一些人對退休的前任領導有看法，甚至寫告狀信，還有人希望得到龔建華的支持。在這個敏感時刻，龔建華旗幟鮮明地表示，老領導是企業的功臣，甚至痛斥某些人是小人，要他們不要挑撥前后任領導的關系。

一名江西官場人士認為：“龔建華最終落馬，說明他大節有虧，不過多年來他在官場里給自己塑造出一種與人為善，頗為厚道的形象。”許多與龔建華有過交集的人士表示，龔不翻舊賬，卻比較念舊情。

龔建華在南昌工作多年，后來赴外地任職，升任省委常委后，重回南昌任“一把手”。他在區縣調研時，得知一名南昌的退休老領導正發揮余熱，投身新農村建設，便主動登門拜訪。對著跟來的縣委領導們，龔建華說：“他不光是你們的老領導，也是我的老領導。你們要多關心幫助老領導，誰要說什么閑話，你們就往我身上推。”

在校友圈子里，龔建華也是以老大哥的形象出現。據介紹，龔建華與賴小民在大學時就認識，關系不算很熟，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好友，也是1983屆畢業的校友，與龔建華是一個系的，又同賴小民是老鄉。后來此人跟著賴小民，成了億萬富豪，旗下企業在香港上市。賴小民被查后，此人失聯了近半年，生意一落千丈，甚至被人逼債。

2021年春節時，此人回到南昌，龔建華熱情接待了他，還出面幫他協調了一些江西商業項目上的事。不過，此時龔建華已退出省委常委班子數年，影響力不如從前，協調的事情并不順利。

龔建華帶領江鈴集團度過了一個特殊時期，更為自己在政壇進一步躍升積累了能量。

龔建華主持江鈴集團工作的10個月里，面臨一個十分重要的抉擇。此時，有人主張他“鍍金”之后盡快離開，也有人建議他長留下來。

最終，龔建華選擇了離開企業，繼續深耕官場。

從江鈴集團離開后的龔建華，繼續行駛在仕途快車道上。42歲時，他升任南昌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44歲成為正廳級的宜春市市長。時至今日，一名江西政界人士仍感慨道：“龔建華走得太順，一路都在創造紀錄。34歲升副廳，是全省最年輕的廳官，44歲又成為全省最年輕的地級市市長。”

梳理龔建華的簡歷就能看出，在他一路登州過府，成長為副省級高官的過程中，每個崗位幾乎只待上兩年就能獲得提拔。唯一的例外就是在宜春市長任上，他干了5年。尤其在2008年時，市委書記一職空出，已擔任市長兩年的龔建華未能如愿接棒。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龔建華是省里重點培養的干部，他未能接任市委書記，令外界有些意外。不過在那一年的江西官場，令人意外的人事調整還有很多。“之前一年，蘇榮開始主政江西，他的權錢交易所很快就‘開門迎客’。一些加入了權錢交易所的人春風得意，另一些人只好淪為看客。”

龔建華沒能經受住考驗，反而走上歧路。晉升市委書記落空后，他開始尋找一切機會與蘇榮家族接近。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就像許多江西官員那樣，龔建華也給蘇榮夫妻送過錢物，還給蘇榮兒子的生意提供方便。龔建華獲得的回報是，在2011年調任撫州市委書記，成為“一把手”。2013年蘇榮離開江西前，還把龔建華確定為副省級干部的考察人選。

?晉升宜春市委書記落空后，龔建華開始尋找一切機會與蘇榮（上圖）接近。

2014年底，龔建華進入省委常委班子，同時擔任省委秘書長，幾個月后，又調任南昌市委書記。

然而，成也蘇榮，敗也蘇榮。2014年，蘇榮落馬，引發江西官場的一系列震蕩。已升任省委常委的龔建華，很快受到波及。擔任南昌市委書記僅一年半之后，龔建華突然被調離，同時退出省委常委班子，轉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龔建華赴人大任職時55歲，外界感到很意外。此后一些官場人士獲知準確消息，龔建華因為卷入了蘇榮一案，不僅卸下了重要領導職務，還受到了處分。

2015年龔建華赴任南昌市委書記。上任不久，當地媒體報道龔建華不打招呼，輕車簡從用手機導航在市區內暗訪。對此新聞，龔建華此后還開玩笑道：“用手機導航的是司機，我是南昌人，又在南昌工作多年，都用不著導航。”

在公開場合，龔建華還提出南昌身為省會，要有危機意識。他還擺出一組數據：“工業用電量多年落后于宜春、九江，去年又被贛州超越;工業投資占比也遠低于九江;社會治理能力綜合得分在全省倒數第二;公眾安全感連續四年居于全省末位……”身為“一把手”，敢于直面問題，讓許多人覺得龔建華是想干事的。

然而另一面，龔建華赴任之時，各級正努力肅清蘇榮余毒，龔建華難免擔驚受怕。或許正是在這種矛盾心態中，龔建華說出了那句引發外界爭議的話：“上級說下級的壞話是無能的表現，下級說上級的壞話是無德的表現。”一名當地人士表示，現在回過頭去看，這話或有替自己開脫的意味，表示當年也是身不由己上了賊船。

龔建華赴省人大任職后，有關他出事的傳言隔段時間就會流出。龔建華總是努力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證明自己依舊“平安”。

然而，真正的平安，又豈能臨時抱佛腳。近年來，江西連續查處了多樁腐敗案件，其中包括顏贛輝案與肖毅案。

顏贛輝也是江西財大校友，曾擔任宜春市委書記，2020年落馬。顏贛輝被調查后，宜春官場接連有多人落馬。肖毅2015年接棒龔建華擔任撫州市委書記，2021年卸任市委書記5個月后落馬。肖毅案在撫州官場震動頗大，近來有多名當地官員接受調查。

宜春與撫州正是龔建華工作過的地方，近來落馬的一些官員，正是在他手下獲得提拔。

此外，南昌市進賢縣委書記鐘益民、南昌軌道交通集團董事長李云峰也相繼落馬。據南昌官場人士介紹，這兩人與龔建華關系不錯，且在龔建華主政南昌時，獲得了關鍵性的職務調整。龔建華在南昌市委書記任內，將鐘益民由縣長提拔為縣委書記，李云峰原任東湖區區長，因為卷入貪腐案岌岌可危，龔建華施加了影響力，讓李云峰轉任國企董事長。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龔建華落馬的直接導火索，就是南昌、撫州、宜春等地落馬的官員中，有人交代了向龔行賄買官的事。此外，在龔建華落馬后，各地已接到上級要求，對龔建華任上涉及的違規人事調動等進行清查。

2021年11月23日，江西省黨代會召開，龔建華出席了開幕式。在分組討論時，龔建華離開了賓館駐地。會議閉幕的相關報道中，已不見龔建華之名，幾天之后，傳來他主動投案的消息。

龔建華曾在公開場合說過：“來送錢財者必是斂財人，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來攀關系者必是投機人。”這句話最終在自己身上應驗了。他因為向蘇榮送錢財，遭遇仕途拐點，最后又因為自身斂財黯然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