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
講臺上發言的
也是一個機器人
他所說的一切
都在事先輸入
包括話語的跌宕起伏
段落間的停頓、小幽默
故意地含糊其詞
以及眼神與臺下觀眾的悄然互動
他走上講臺的目的
只是為了轉播
后來我發現
整個會場,除我之外
其余都是仿生制品
只是他們每一個都比我
更具生物優化特征
身材更加挺拔
面部輪廓更加俊朗
坐姿和表情都是
長期訓練后的成果
作為原生人類
我內心有點自卑
幾乎同樣熱烈而崇敬的眼神
投向臺上侃侃而談的演講者
同一秒時間發出會心微笑
同一秒時間換作嚴肅表情
如此整齊劃一
我的不協調就像美人臉上一塊胎記
后來掌聲響起
他們的掌聲有著同樣的頻率和力度
我模仿著鼓起雙掌
努力與他們保持一致
這神秘的節奏中
我漸漸與他們混為一體
她們中的每一個
都有一個德藝雙馨的原型
這些原型來自這個星球上
幾塊不同的大陸
她們膚色迥異,姿態婀娜
圍坐一張圓桌旁
他感覺自己正在召開
聯合國婦女大會
事實上他僅僅是一個前途幽暗的
干癟老光棍兒
他一生的積蓄換來這群仿生人機器
以及安置她們的這棟房子
他將她們分布在不同的房間
并通過程序設置
將她們日常活動
局限在各自狹窄的空間
只有舉行重大儀式的時候
才將她們召集一起
他左顧右盼,神采飛揚
油然而生世界在握的感覺
更多的時候,他精確扮演
不同性格和類型的情人
時而是溫柔的花心少年
時而是睿智的敦厚大叔
時而是狂野的浪子
時而是居家的暖男
時而甜言蜜語、柔情似水
時而狂風驟雨、抵死纏綿
時而有點暴力有點變態
時而克己復禮,按部就班
為了保證不同空間不同角色
準確切換迥異的情愛模式
他在大腦植入智能芯片
后來,又陸續用人造器官
更換身體各種損壞的組織
事情的發展最終演變成
一場地老天荒的愛情
一個老不死的男性機器人
與一群老不死的女性機器人之間
持續上千年的戀愛
被后來的人類保護下來
申請了銀河系非物質文化遺產
與它相對而坐
只在我面前鋪上餐布!
潔白的陶瓷圓盤上
一朵魚肉拼成的鮮花
在薄霧繚繞中若隱若現
背景是古典鄉村音樂
它面前一如既往
空空蕩蕩
盯著我手上忙碌的
銀光閃爍的刀叉
它目光中有迷茫也有仰慕
這種古老的交流儀式
對于沒有味蕾程序設置的它
本質上是一種折磨
而對于舌齒功能退化的我
則是一場挽救
座位上鑲嵌一片充電金屬裝置
當它坐在上面
就以舒適的節奏開啟能量補充
這個時代,人類依然堅持
通過嘴巴獲取營養
機器人用屁股得到動力
這是人類與仿人類最大的區別
食物已高度濃縮
我們的腸胃正在萎縮
味蕾像夢幻一樣逐次破滅
基因的頑強依然支撐我
定期請機器人共進晚餐
星球上瀕臨絕跡的餐廳
透過巨大的落地窗
看得見整個銀河系
美麗的星云圖神秘而深邃
我一邊吃著充滿象征意義的美食
一邊滔滔不絕向它講述
嘴巴的功能
——吃飯與說話
是人類天賦的權力
這顆星球的表面布滿核設施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
戰爭回到冷兵器時代
《葵花寶典》《九陰真經》
絕世神功從古籍中翻出來
輸入一只只芯片
戰爭不再以血肉消亡為代價
取而代之的戰斗機器人
由同一家托拉斯制造
被不同組織采購
最終成為彼此爭霸工具
遼闊的戰場上
像遠古一樣排兵布陣
寒光閃爍的合金武器、森然的隊列
以及風中獵獵翻卷的大旗
而它們的指揮官遠在
千里之外的指揮中心
透過巨幅的電子顯示屏
對戰場的一切明察秋毫
戰斗的場景向全人類直播
戰爭開始之前
敵對雙方的代言人發表冗長的演講
宣稱己方代表正義
指責對方惡貫滿盈
事實上,沒有誰會在意這一切
這時候,全世界賭場開出盤口
超過半數的地球人都成了賭徒
而敵對雙方紛紛押注對方獲勝
戰斗的場面乏善可陳
沒有血肉橫飛的驚心動魄
金屬與金屬的撞擊異常沉悶
只有偶爾電火花閃爍活躍氛圍
結束之后,戰場上
到處是變形的金屬、散落的電子元件
以及煙火未滅的線料
為了逃避巨額垃圾清掃費
交戰雙方以廢舊元器件的名義
將這堆垃圾處理給偏遠的部落
他們利用回收的廢品
組裝出二手戰斗機器人
這些像他們的首領一樣猥瑣的兇器
卻成為肆虐的主力
戰勝方并不欣喜
他們輸掉了賭注
戰敗方也毫無傷悲
他們分擔的戰爭賠款
都被他們贏來的賭注沖抵
野心家們或欣喜若狂或如喪考妣
權力陰影下的土地
或再度膨脹或進一步縮水
責任編輯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