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叢生、變數迭出的韓國大選

和靜鈞

?2022年1月3日，韓國首爾證券交易所舉行開盤儀式。總統候選人李在明（左）、尹錫悅（右）出席。

這一屆韓國大選有點異乎尋常。如果歷史有記憶的話，韓國總統選舉歷來不是國際新聞媒體追蹤的熱門話題，人們更多談論的是卸任或在任總統的“青瓦臺宿命”。從韓國經歷的6個共和國來看，如果不是預料中的軍事政變上臺，那么就是選前60天花落誰手已經明確，再無懸念，一家民調機構就可以終結關于大選的猜想。

然而，定于今年3月9日舉行的第20屆總統選舉，選情一直處于膠著狀態。執政黨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李在明，在野黨國民力量黨尹錫悅、正義黨沈相奵、國民之黨安秀哲構成“兩人對峙，兩人攪局”的競爭形態，“此黨訐彼黨，眾口同一咻”，丑聞迭出，口水橫飛，這一屆選舉被稱為韓國史上最為詭秘莫測的選舉。

要看透這一場大戲，需要打開兩扇窗戶。一扇是大選制度之窗，從選舉制度曲折變遷，可以一窺韓國獨特選舉模式之貌;另一扇是選舉制度下的話語政治，從中可以探究丑聞、話題是如何淪落為腐敗的競選工具。

韓國的選舉制度，一直可以追溯到韓國擺脫殖民統治之時，基于建國之初議會強政府弱的特點，首次總統選舉自然成為議會間接選舉。因總統產生于議會，權力分配時議會并不準備把相當一部分實權給予總統。

德國的總統也是通過議會選舉產生，但政府的權力是基于議會內閣制而運作，總統僅是權力虛位的榮譽存在。而有美國撐腰的政治強人李承晚，并不打算成為間接選舉制度下的議會傀儡，當選首任總統后不遺余力地與議會斗爭，不斷擴充總統權，“府會之爭”愈演愈烈。李承晚成功把總統間接選舉制改為直接選舉，然后又設法去除了總統任期限制。

最終，總統制淪為李承晚的獨裁統治，韓國經濟凋敝，民憤四起，最后李承晚流亡海外，客死美國夏威夷。李氏統治下的總統制成為四不像的失敗制度，韓國人開啟第二次探索，走責任內閣制之議會制。

韓國的責任內閣制探索，是在總統權力尾大不掉的現實中展開的，雖然避免了總統與議會的“府會之爭”，但又落入了“府院之爭”。究竟是總理的權力大還是總統說了算，一時在韓國掀起巨大爭執，短暫的議會民主改造，最終被得到民意支持的軍方政變集團推翻掉，韓國進入第三共和國時期。

脫下軍服的樸正熙恢復了直選總統，先是延長總統任期年限，然后又是取消總統任期限制，朝著“終身總統”狂奔，一有民意抵制，就立即取消了總統直選制，改回為間接選舉制，而且是單一候選人的間接選舉。樸正熙的政改，與他從一開始受歡迎到后一階段民意跌落有巨大的耦合性，樸在位期間前半期為韓國第三共和國時期，后半期為第四共和國時期。

從1948年到1979年近30年的來回探索，至少得出幾個結論：東亞強人政治的存在，使總統虛位化服務的西方議會內閣制出現水土不服的現象，幾番獨裁的回歸又說明總統制需要多加約束，以防總統權力過大而做大。到了全斗煥第五共和國時期，在嘗試美式選舉人團制度也發現效果不彰后，韓國逐漸走上了一條與眾不同的制度之路。

第六共和國的開啟，以保留韓國總統制為起點，但對總統制的任期屆數與任期年限作了相當苛刻的規定。從短年限但可連任一次，改為長年限但只能任一屆，而所謂的長年限也只是從原來的4年改為5年，與菲律賓的6年一屆相比，總統在位時間顯得有點匆忙。任期上進行限制后，韓國采取了總統制下的雙首長制，總統和總理共同分享行政權力。但由于總理及內閣是總統任命、議會批準的，總統與總理之間權力爭斗可能性大大減少，總理很多時候成為總統施政不當的替罪羊。不過，正如韓國前總統樸槿惠胞妹樸槿妗所說，韓國總統制下的雙首長制，其實是一權獨大的真總統制、假雙首長制。但要回到過去第二共和時的真正雙首長制也不太可能，這一雙首長制總比一元制下的總統制好多了。

為保留總統制，第六共和國付出了給總統多加限制的諸項代價，很多事情來不及展開任期就要結束了，這使每一屆任期基本成為了對上一屆政府的清算?！扒嗤吲_詛咒”開啟，檢察部門火力全開，直搗上一屆總統的腐敗及腐敗關聯，這不僅在競選政治上可以起到迅速擊倒對手的作用，而且還可以重拾民眾對政府的信任，最終的結果是第一共和到第四共和期間，在位總統要么流亡要么遇刺，而從第六共和政治清算開始之后，幾乎所有前任總統都被起訴收監，盧武鉉則跳崖自盡。韓國總統成為世上最具風險的高危職業。

這也使得韓國裙帶資本主義得以安然發展，幾大財閥控制了韓國經濟與政治命脈，也使得韓國的總統大選成為最沒有懸念的選舉秀。一般來說，選前60天民眾基本就知道了誰會是總統了——誰的民調在先，誰就是總統了，大選那天投票成了一個走過場的行為表演。

所以，當用歷史慣性定律來考察2022年大選時，就能敏銳地發現一些變數：黨爭日趨激烈，通過南北議題就能改變選舉風向的老套路不靈了，選民不再過早表露支持誰，“清算前總統”越來越被視為政治報復而非反腐舉措，各路候選人之間的施政主張不再有太多差異。各路競選人不得不考慮這一嚴肅問題：勝選的新礦到哪里去挖？在民粹主義抬頭之下，挖掘對手的丑聞成為制勝法寶。在西方已經玩得老掉牙的抹黑攻擊，得以在韓國新選舉政治環境下集中爆發，成為各方競相利用的政治工具，選情日趨復雜化。

到選前60天，競選對手之間呈現出了“兩人對峙，兩人攪局”的態勢。丑聞互揭，主要發生在對峙的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和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尹錫悅之間。

尹錫悅在2021年11月5日黨內初選勝選時發表感言時表示，本屆大選是“懂得常理的”尹錫悅與“缺乏常識的”李在明之間的斗爭，亦是合理主義者和民粹主義者之間的斗爭。他誓言將“實現政權更替，讓充斥分裂和憤怒、腐敗和掠奪的政治告終”。

尹錫悅原是文在寅總統下的一員猛將，2017年文在寅當選總統后，尹出任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廳長，通過“親信干政門”調查，親手把前總統樸槿惠送入大牢，也辦理了前總統李明博貪腐案。官升至檢察總長之職后，不滿于文在寅旨在削弱檢察部門權力、擴大司法部長職權的司法改革而辭職，加入到在野黨國民力量陣營。他可謂是知悉執政黨人事關系核心信息的一員“叛將”，對執政黨候選人李在明勝選構成直接的威脅。

李在明雖是執政黨共同民主黨推舉出來的總統候選人，但不屬于黨內的“親文派”，一定程度上不必背負文在寅政府的負資產。相比于政治斗爭經驗不足的尹錫悅，李在明有足夠的從政經歷。

尹錫悅長期在檢察部門，不擅長“宮斗”，現把他推到前臺，他“大嘴巴”的缺點就暴露無遺。在韓國，政黨輪替在一任制下大家覺得是合乎常理的事，但處于攻勢的尹錫悅由于黨內內訌、丑聞不斷，加上“大嘴巴”，竟然也只與處于防守劣勢的李在明打個平手。選前40天的各類民調顯示，他們倆之間的支持率各有領先，偶有超出誤差率的差距，但多數情況下，基本處于同一區間。

2021年3月4日，韓國首爾，韓國檢察總長尹錫悅在大檢察廳辦公樓公開表明辭意。

而之所以稱“兩人攪局”，是因為正義黨總統候選人沈相奵和國民之黨總統候選人安秀哲至今也沒有亮明“聯誰抗誰”策略，懸念一直沒有落下。尤其是國民之黨的安秀哲，人氣不落于李、尹，能形成“兩強競爭，一人直追”的格局。由于“兩人攪局”的機會主義利好，針對兩人的丑聞和非議及諸如“缺乏常識的”扣帽子，還很少見到。

我們先來看看涉及尹錫悅的“錄音門”等丑聞。

尹錫悅的妻子金建希打電話給一名報社記者，說他要是支持尹，將好處多多，若尹當選總統他至少有“一億韓元”的好處，金建希還一再要求記者抹黑其丈夫的黨內競爭對手。沒想到這一番通話被人錄了音，關鍵時刻被媒體報道出來了。這一丑聞又是一起“親屬干政”，人們聯想到尹才把樸槿惠以同樣理由送入大牢，而他在身邊居然縱容著這一個性質惡劣的“干政”，尹的公正形象受到嚴重打擊。

“錄音門”中還有一些不宜公開的內容，如金建希指使某某政客搞巫術，以及算命先生認為逃離“青瓦臺詛咒”之法是入住青瓦臺之日就把迎賓館搬出去。尹認為，這些部分因涉及無辜之人，法院已經準予保密不公開，但沒想到公共媒體居然全部播出了，這一番操作究竟是何目的，他自己也很迷茫。

還有人翻出了金建?！皩W歷造假”，造假事項居然多達20項。尹錫悅不久前才因履歷造假等原因把法務部長送到監牢，其妻的履歷造假他居然不知情？這一丑聞又是對尹形象的一記重拳。

尹錫悅的妻子如火藥桶不斷爆雷，岳母也出事了。在一起“親屬詐騙門”中，金建希的母親被控虛假設立醫療機構騙取巨額公共醫保資金，罪成判刑。雖然尹錫悅一再聲稱與己無關，被牽連也是板上釘釘。

尹錫悅在丑聞中掙扎，李在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幾波丑聞沖他而來，沖得他“人仰馬翻”。先是其子“涉賭、涉嫖”，最為致命的則是“大莊洞地產案”。當時李在明在京畿道城南市任市長，其幕僚介入了一起地產腐敗案。此案曝光后，令人驚訝的是，涉案的證人加上幕僚共3人先后不明不白地死了，尹錫悅則借此時機直指李在明“殺人滅口”，讓此事再起波瀾。加上此時，文在寅突然赦免仍擁有大量支持者的樸槿惠，是否會削弱尹錫悅的優勢也未可知。

看來，丑聞政治不止于口水戰，身臨其中，用“心驚膽戰”描述也不為過。

如今，韓國大選進入倒計時，這場充滿變數的選舉也將給今年全球多國的大選添上足夠話題。究竟結果如何，倒是很有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