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八云《雪女》再話創作的意義

摘 要：《雪女》小泉八云短篇作品集《怪談》中的一篇再話文學作品。這篇同樣是源于民間傳說的作品，與《怪談》中的其他作品不同，在再話創作中進行了較大的改編，最受人關注的“懲罰”結局從“殺死”最終走向了“離別”，雪女被賦予了“人性”。這樣的改編也讓這個作品成為小泉八云的再話文學作品中最具特色的作品之一，也實現了東西方文明觀沖突向融合的升華。

關鍵詞：小泉八云;雪女;愛

小泉八云的再話作品《雪女》

《雪女》收錄于小泉八云最著名的短篇作品集《怪談》中。這部作品集中的大多數作品都有原文出處，而《雪女》的出處卻并未留下文字記載。小泉八云在《怪談》序文中有提及，這是西多摩調布的一位農夫講給他聽的當地的一個傳說，是否在日本的書籍中有文字記載，他也并不知曉，但是它記述的這種特別的信仰過去在日本各地都有各種形式的存在。小泉八云將聽到的故事進行了再創作，就是我們今天所讀到的這個版本：

武藏國的一個村落里，住著兩個樵夫，分別叫茂作和巳之吉。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們在回家途中遭遇大雪，只好在路邊的小屋臨時過夜。年邁的茂作很快入睡了，年輕的巳之吉則在恐怖的風聲和暴雪擊打門窗的聲音中漸漸有了困意。不久，巳之吉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沾了雪花。不知何時，門開了，屋內出現一位一身白衣的女人。白衣女人對著他吹氣，幾乎貼著他的臉對他說：“你年輕英俊，我不會傷害你，但是如果你將今晚的事透露給任何人，我就會殺了你。”說完就從大門出去消失了。巳之吉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卻發現茂作已經死去。第二年一個冬天的晚上，巳之吉在回家途中，一位年輕女子追上來。女子身材窈窕，十分美麗，她說自己叫“雪子”。之后巳之吉娶了雪子。雪子是很好的媳婦，巳之吉的母親也很喜歡她，臨終前都在囑托兒子要善待雪子。之后二人生了十個孩子。一天晚上，孩子熟睡后雪子在油燈下做針線活，巳之吉看到這個畫面想起了那個雪夜發生的事，這時他忘記了當時的警告，自顧自地對雪子講述了當晚的事。于是雪子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警告他違背了當初的誓言，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會傷及他的性命，自己必須離開。并且告誡他要好好照顧孩子們，否則不會饒恕他。從此，雪子就徹底消失在巳之吉的世界，再也沒人見過她。

這個作品講述的是人類男子與精靈女子的異類婚的故事。在日本流傳頗廣的傳說中，例如《仙鶴妻》等都屬于異類婚的傳說，都講述了人類打破誓言犯了和異類之間的禁忌而受到懲罰的故事。但是《雪女》中，巳之吉違背了誓言，卻沒有被殺死。這個部分與日本的其它異類婚傳說相比是與眾不同的。

其它版本的“雪女”故事

實際上除了小泉八云筆下的“雪女”，日本各地都有關于雪女的傳說。例如柳田國男的《遠野物語》提到正月的夜晚，或者冬天有滿月的夜晚就會有雪女帶著孩子出來玩。 但是也很少有人說看到過。《遠野物語》記錄了遠野地區的傳說故事，但是并不像小泉八云的“雪女”一樣有那么曲折的故事，雪女的設定也大不相同。但是帶孩子出來玩是可以看出雪女是喜歡孩子的。

前文也有提到小泉八云說這個故事是從西多摩郡調布的農夫那聽說的，這個地方位于現在的東京都青梅市。而在多摩地區的季刊雜志《多摩之行》中有關于雪女的記載。主要內容如下：村里住著一位美麗的女子，村里的男人們都喜歡她。但是這個女子喜歡上了路過村子的陌生人。面對父母的反對，女子痛苦地投井自殺。男子想沖過去救她，情急之中卻跳進了另外一口井。雙雙殞命。自此，村里就管這兩口井叫男井和女井。冬天來了，井邊積滿了雪，一個寂靜的雪夜，井邊一棵樹下出現了雪女。雪女抱著孩子，把孩子托付給路人后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很有可能八云從農夫口中聽說的就是這個版本的雪女故事。雖然不能斷言他筆下的雪女就是跳井的這個女子，但是在描寫這位女子是一位很優秀的女性這一點上，二者是相通的。而且抱著孩子這個場景與雪女有孩子的設定也是相通的。

在《日本昔話事典》中也有各種關于雪女的記載。雪女大都出現在雪夜，她的真實身份和叫法各地不同。 例如巖手縣、宮城縣傳說如果碰到雪女會被吸走靈魂。茨城縣則傳說雪女會叫路上的行人，行人如果往后看就會墜入深谷。而新瀉縣則是傳說雪女會把人凍死，搶走孩子，取孩子的活膽。青森縣津輕地區的傳說是雪女說“幫我抱抱孩子”，一旦答應她，那個孩子就會瞬間長得天那么高。如果拒絕她的話就會當場死去。

小泉八云將收集到的關于雪女的傳說，進行了再創作，將“雪女對孩子深深的愛”，“對于人類而言又是一種不合理的存在”這兩點凝結到了他塑造的“雪女”身上。 從這一點來說，小泉八云筆下的雪女更多的可能是以多摩地區的“男井和女井”傳說中不能與中意的男子相愛，萬分悲痛而投井自殺的女子，以及抱著孩子的雪女為原型而創作出來的。

《雪女》再話創作的原因

再回到雪女為什么沒有殺害巳之吉這個問題，我們認為因為雪女以雪子的身份與巳之吉結為夫婦，并生育了十個孩子，雪子對巳之吉和孩子是有感情的，這種理由也是人之常情。雪女在消失前對巳之吉說如果沒有孩子的話就要殺了他，如果孩子遭受半點委屈也要懲罰他。從這里也可以看出，相比巳之吉，雪女對孩子的愛是更為強烈的。

在小泉八云的怪談類創作中以女性為主角的作品占有很大的比例，而這類女性故事中有兩大常見主題：一是異類婚，二是女性遭到背叛。小泉八云赴日后所創作的異類婚故事，例如《柳樹精報恩》、《浦島太郎的故事》《伊藤則資的故事》等，有十一部之多。

為什么小泉八云會對異類婚故事有如此大的興趣呢？當然從客觀上說，怪談文學取材于民間傳說，異類婚故事本來就屬于其中很大的一部分素材。異類婚故事是古代人類婚姻狀況的曲折體現。也有觀點認為異類婚是古代人類異族婚姻的一種象征，即與龜、馬、蛇、鶴等的婚戀實際上是不同種族、部落之間婚戀的一種表現。我們似乎可以從這種觀點中找到小泉八云的創作動機。

以漂泊和游歷聞名的小泉八云是跨國婚姻的產物。父親是英國駐希臘軍隊的軍醫，屬于都柏林的中上階級。而母親是希臘塞里古島土生土長的姑娘，而且是不會讀寫的文盲。小泉八云出生于父親調職的圣莫拉島，不久跟隨母親居住在父親在都柏林的親戚家里，由于母親難以適應他們家庭的生活，精神出現了問題。父母婚姻出現危機，小泉八云又輾轉被留在親戚家。他從4歲起就再也沒見過母親。這種缺失母親的童年經歷給小泉八云帶來了創傷，也造成了他一生對于母親存在的向往與渴望，也對他的女性觀，家庭觀以及他的創作產生了很深遠的影響。他自己是異類婚的產物，他自己的兩段婚姻同樣是異類婚，他和父親娶的都是不同國家不同種族不同信仰的女子。他被“異國情調”的女子吸引，為了出生的長子有溫暖的家庭，不重復自己的悲劇，決定入日本籍從妻姓。這也很可能讓他對異類婚的民間傳說無意識地投入更多的關注。關于這一點，筆者也在先行研究中得到了佐證。田部隆次在《小泉八云全集別冊》中有提到小泉八云從未停止對母親的想念，這從他給弟弟詹姆士的信中可以得知。“我想這里住著母親的靈魂。另外還住著一個和我有相同欲望，相同內心，相同本能的陌生人。我似乎有兩個靈魂。一個是謀反之心，不受控制，憎恨支配，厭惡條理規則，不經思考愛憎強烈。還有一個便是忍耐自重之心。（中略）小時候，我對帶給了我成功的美術的敏感皆是母親的饋贈。我們都是母親的孩子。至少我們有資格去成為一個高尚之人（不是變通，算計的才能，熱愛愛人之心的力量才是一種高尚）比起財富，我最想要的是一張母親的照片。”另外在別的書信中談及父親，他都是這樣的語氣“我只見過父親五次”“我不管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跟父親都沒有一點相似之處”。比起父親，小泉八云對母親的感情更加深厚，也許可以推測他將對幼年時便無法相見的母親的思念投射到了他筆下的”雪女“身上。

日本各地關于雪女的傳說中也有很多版本中有雪女與孩子的情節，在創作《怪談》這部作品時，小泉八云選取了雪女的傳說，把她塑造成一位深愛孩子的母親，也許正是因為小泉八云本人原生家庭的經歷和母親對他的影響。

愛大于死的主題升華

最古老的異類婚傳說講述的故事設定往往是人類與異類相愛誕生了愛情的結晶，這孩子便成為神之子。后來慢慢演變成了人類與異類發生的悲劇性的愛情故事。《雪女》便是這類作品誕生的象征。

在日本禁忌類的民間傳說中，違反約定，背叛誓言一定會受到懲罰，從而體現一種“天定勝人”的自然力的神秘與可怕。我們在《雪女》中也并非沒有看到懲罰，畢竟雪女走了，巳之吉要一個人撫養十個孩子長大。但是這里的懲罰遠遠不及此類故事的懲罰設定，在此類傳說中，異類往往是實施懲罰的執行者。違禁與懲罰是是相互依存的，一旦打破這種機制，這種情節就會成為贅疣，在傳播中逐漸被淘汰。因此在這樣的機制中，雪女設下了“暴露她的人必須要死”的禁忌，但是結局懲罰機制未實現，這并不符合民間文學的規律。

在小泉八云《雪女》之前的再話作品中，沒有寫過異類如果違反了約定會有怎樣的后果，但是他筆下的異類的確從未違背過自己的誓言。而雪女告訴了對方違反約定的后果，但是一旦人真的違反了，她卻并未履行初的誓言。這種設定可以說是異類婚傳說中的異類了。他筆下的雪女不是對違反禁忌實施懲罰的執行者，而是對人產生感情卻歪曲了自己信念的異類。這個故事給異類賦予了人性，甚至母性。這對于日本廣為流傳的異類婚傳說而言，無疑是獨樹一幟的存在。小泉八云用這部作品刻畫了一個更加殘忍但是又對人感情至深的有人性的雪女形象。這種感情包含著對丈夫的愛情，但更多的是對孩子的愛。小泉八云用“愛”抑或是“母愛”這樣的主題投射了自己對于母親的思念，也表達了他對“愛”的推崇和歌頌，認為“愛”可以超越“死”。這樣的改編打破了日本怪談文學的格局，也讓這個作品成為小泉八云的再話文學作品中最具特色的作品之一。成為了東方素材與西方思想相結合的雙劍合璧之作，也實現了東西方文明觀沖突向融合的升華。

參考文獻：

1.kwaidan ： stories and studies of strangehings /Boston ; New York ： Houghton， Mifflin and Co.，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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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https：//trc-adeac.trc.co.jp

vi《小泉八云思想與創作研究》p178 牟學苑 北京大學出版社

vii同上

viii《小泉八云思想與創作研究》p24-25 牟學苑 北京大學出版社

ix昭和五年十二月第一書房 筆者譯

x《小泉八云思想與創作研究》p188 牟學苑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8年度中南民族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CSQ18043

1.盛莉 （1982 -）， 女， 湖南益陽人，碩士研究生， 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日語教研室講師， 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