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放,孫志偉,史幼梧,孫婧,杜豐,肖艷潔,余靖,賈軍,楊穎△
食管癌是嚴重威脅人類健康和生命的疾病。最新統計數據顯示,2015 年我國新發食管癌47.79 萬例,死亡37.5 萬例,位列癌癥發病第3 位,死亡第4位[1]。鱗狀細胞癌是食管癌主要的病理組織學類型,約占全部食管癌的90%[2]。食管鱗狀細胞癌預后較差,5年生存率不足20%[1-2]。目前多采用手術、放療、系統治療(如化療及免疫治療等)、介入治療以及射頻消融等多種治療手段,以期改善患者的生活質量,延長生存期。盡管外科技術不斷進步,且新輔助化療、輔助化療及圍手術期放化療等圍手術期治療方式日益完善,術后仍有28%~74%的患者復發[3]。探索術后患者復發的相關因素,可以為患者個體化治療,改善預后提供一定的依據。
一直以來,基因突變和基因多態性都是探索個體化治療和精準醫療的熱點。單核苷酸多態性(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SNP)是常見的基因變異形式,可能與癌癥的發生、發展及預后相關,是個體罹患疾病及生存差異的基礎。食管鱗癌患者的圍手術期治療多以紫杉醇為主。結合臨床實踐需要,參考已發表的研究結果,本研究以紫杉醇藥代動力學通路為基礎[4],探討ATP 結合盒亞家族(ATP binding cassette subfamily,ABC)B 成員1(ABCB1)、ABCG2、ABCC1 及ABCC2 這4 個基因的SNP 對食管鱗癌患者術后無病生存期的影響,旨在為手術患者提供新的生物標志物以評估預后,并根據不同的復發風險進行個體化管理與治療。
1.1 研究對象 收集2010年9月—2018年12月北京大學腫瘤醫院腫瘤內科VIP2 病區收治的227例食管鱗癌患者。排除晚期、未接受手術、未接受圍手術期治療或圍手術期未接受紫杉醇治療的患者,最終納入77例圍手術期接受紫杉醇治療的食管鱗癌根治術患者作為研究對象。鱗癌的診斷以術后的病理診斷為準。所有患者均簽署書面知情同意書,同意出于科學研究的目的,對其生物學樣本進行檢測并采集其醫療記錄進行分析。本研究得到了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倫理委員會的批準(倫理批件號2016KT91)。
1.2 研究方法
1.2.1 研究設計及SNP選擇 本研究為預后研究,研究設計為回顧性隊列研究。采集患者靜脈血并保存在-92 ℃冰箱中。研究選擇的SNP 均來自美國國家生物技術信息中心SNP 數據庫(National Center for Biotechnology Information SNP database),符合以下條件的SNP最終被納入研究:(1)中國人群中次要等位基因頻率(minor allele frequency,MAF)≥20%。(2)基因分型檢出率(genotying call rate)≥95%。(3)基因連鎖不平衡系數r2<0.8。(4)優先選擇位于基因轉錄區域的錯義SNP,即基因外顯子區域,其次選擇同義SNP,最后是內含子SNP。最終7個SNP被確定為研究對象,即ABCB1 rs1045642、rs2032582、rs3213619,ABCG2 rs2231137、rs2231142,ABCC1 rs246221和ABCC2 rs3740066,見表1。
根據人群中基因分布頻率的不同,等位基因分為主要型(A)和次要型(a);基因型分為主要等位基因純合型(AA)、雜合型(Aa)和次要等位基因純合型(aa)。Aa、aa 分別與AA 比較的方法,稱為基因加性模型;將雜合型及次要等位基因純合型之和(Aa+aa)與AA 比較的方法,稱為基因顯性模型;將aa與AA+Aa比較的方法,稱為基因隱性模型。

Tab.1 Characteristics of selected 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s表1 納入研究的單核苷酸多態性的特征
1.2.2 基因測序分型 采用MassARRAYTMMaldi-tof 系統(Sequenom,Inc.)進行SNP基因測序分型。采用MassARRAYTMAssay Design 軟件設計聚合酶鏈反應(PCR)擴增的引物和單堿基延伸引物(表2),采用MassARRAYTMCompac 分析儀進行質譜檢測。約5%的樣本行重復檢測用于質量控制。

Tab.2 Primer sequence of selected 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s表2 單核苷酸多態性基因測序的引物序列
1.2.3 收集指標 收集患者年齡、性別、吸煙史、飲酒史、食管病變位置以及是否為多原發病變等信息。無病生存期(disease-free survival,DFS)是指從根治術后到第一次復發或因任何原因導致死亡之間的時間。復發的確認以影像學診斷結合臨床實際為準。對復發患者的隨訪以門診訪視為主,同時結合電話及微信隨訪,所有復發的影像學報告均以紙質版形式存檔。
1.3 統計學方法 所有統計分析均采用SAS v9.4 軟件(SAS Institute Inc.,Cary,NC)進行。分別以遺傳加性模型、顯性模型和隱性模型進行SNP分析。首先應用比例風險回歸模型,即Cox回歸模型評估遺傳變異對無病生存的影響,然后校正年齡和性別行進一步分析。研究結果以粗風險比(crude hazard ratio,cHR)、校正風險比(adjusted HR,aHR)及其95%置信區間(CI)表示。多次檢驗和小樣本量可能導致研究結果假陽性,本研究采用半貝葉斯收縮方法(semi-Bayesian Shrinkage)進行調整和驗證[5]。由于缺乏生物機制研究,且流行病學證據有限,因此先驗系數選擇均值0、方差1.92的正態分布,即指數化后先驗HR=1.000,先驗95%CI為0.250~4.000。
2.1 一般臨床特征 在本研究中,77例食管鱗癌術后患者年齡59(54,62)歲,男62例(80.5%)。52例(67.5%)有吸煙史,51例(66.2%)有飲酒史。10例(13.0%)為多原發病變,其余67例單發病灶患者中,3例(4.5%)位于食管胸上段,13例(19.4%)位于胸中段,51例(76.1%)位于胸下段。所有患者均接受了一種甚至多種圍手術期治療,包括新輔助治療38例(49.4%),輔助化療31例(40.3%),輔助放化療22例(28.6%)。術后64例(83.1%)患者復發,13例患者無復發(16.9%),中位DFS為368(194,776)d。
2.2 臨床特征對DFS的影響 將患者年齡(連續變量)、性別(男=0,女=1)、吸煙史(無=0,有=1)、飲酒史(無=0,有=1)、食管病變位置(胸下段=0,胸上中段=1)以及是否為多原發病變(否=0,是=1)等信息與SNP(加性模型:野生型=0,雜合型=1,純合型=2;顯性模型:野生型=0,其他=1;隱性模型:純合型=1,其他=0)作為自變量納入研究,以是否復發(無復發=0,復發或因任何原因導致死亡=1)為因變量,進行Cox 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未發現性別、年齡、腫瘤位置及吸煙、飲酒史等與DFS有關,見表3。
2.3 SNP 對DFS 的影響分析 在顯性基因模型下,ABCC2 rs3740066的次要等位基因與DFS縮短有關。在校正性別和年齡后,該關聯仍有統計學意義[cHR(95%CI)=4.623(1.111~19.241),P=0.035;aHR(95%CI)=4.290(1.010~18.215),P=0.048],即 含ABCC2 rs3740066 的次要等位基因T 的患者復發危險較野生型提高3倍以上。其他基因的SNP在各個基因模型下,以及ABCC2 rs3740066 在其他基因模型下,均未發現有統計學意義的關聯性。見表4。

Tab.3 Analysis of the influence of clinical characteristics on disease-free survival表3 臨床特征對無病生存期的影響分析
2.4 潛在假陽性結果的校正 多次檢驗和小樣本量可能導致假陽性結果,本研究采用半貝葉斯收縮對病例進行校正,在采用先驗假設[先驗HR=1.000,95%CI:0.250~4.000)]的前提下,經半貝葉斯收縮,在顯性模型下,與ABCC2 rs3740066野生基因型(CC型)比較,含次要等位基因T的基因型semi-BayesiancHR(95%CI)=2.171(0.828~5.692),P=0.115;semi-BayesianaHR(95%CI)=2.070(0.786~5.457),P=0.141。關聯差異無統計學意義。
本研究探索了藥代動力學相關基因多態性對食管鱗癌術后DFS的影響,結果顯示,在食管鱗癌根治術后的患者中,顯性基因模型下ABCC2 rs3740066含次要等位基因的基因型與DFS 縮短有關,而未發現臨床因素,如性別、年齡、煙酒史以及食管原發腫瘤位置及數量等與DFS有關。
3.1 ABC 轉運蛋白家族與惡性腫瘤 在藥物代謝中,ABC轉運蛋白家族起到重要的作用,作為主動外排泵,其成員主動地將各種物質,包括氨基酸、多糖、肽、脂質、藥物和毒素轉運出細胞外。根據ATP結合域氨基酸序列的不同,ABC 轉運蛋白家族可分為7個亞型,即ABCA~G,包括ABCB1(也稱為多藥耐藥-1,MDR1)、ABCG2(乳腺癌耐藥蛋白,BCRP)以及ABCC2(多藥耐藥相關蛋白-2,MRP2)等,均在多藥耐藥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6]。既往研究也多集中在這些基因與藥物不良反應及療效的相關性上[7-8]。另一方面,除藥物代謝外,ABC轉運體還可作為癌癥患者預后的生物標志物。研究證實,在腫瘤干細胞中有多種ABC 轉運體,如ABCG2 和ABCC2,這些轉運體通過主動外排缺氧條件下產生的細胞毒性代謝物,保護腫瘤干細胞免受缺氧相關細胞損傷,延長腫瘤干細胞的存活期[9]。有文獻報道ABC轉運蛋白低表達與多種惡性腫瘤,如肝內膽管癌、前列腺癌、頭頸鱗癌等患者預后差有關[10-12]。ABCC2 作為ABC轉運家族的一員,在藥物分布、代謝和清除以及胞外運輸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相較于分化好的腫瘤,ABCC2 在組織學分級高、分化差的腫瘤中表達更高。
3.2 ABCC2 基因多態性與惡性腫瘤 ABCC2 基因的SNP 與腫瘤細胞的藥物抵抗、化療藥物清除和相關毒性以及患者預后有關[13]。目前,有關食管鱗癌中該基因多態性與患者復發關系的研究少見,但在胰腺癌、肺癌、乳腺癌、結直腸癌等惡性腫瘤患者中ABCC2 與療效和預后相關。在胰腺導管腺癌中,ABCC2 基 因 多 態 性 包 括rs3740067、rs3740073、rs717620、rs2273697 等的次要等位基因與患者預后差顯著相關[14]。乳腺癌中,純合子野生型ABCC2 rs717620 可致外排蛋白表達增加,引起他莫昔芬活性代謝物在胞內和血漿水平的有效濃度降低,導致治療失敗和患者術后復發[15]。肺癌中,ABCC2等位基因變異與化療藥物誘導的毒性和生存期有關[16-17]。而在結直腸癌中,ABCC2 的表達與DFS 延長有關[18]。由于人種及腫瘤類型的差異,對于ABCC2 基因多態性的影響,各研究結論不一,但均證實了其在腫瘤中起到了關鍵的調節作用。本研究中的ABCC2 rs3740066與胰腺癌研究中的rs3740067處于高度連鎖不平衡,rs3740066 為錯義變異,可能影響ABCC2 的表達與功能。與胰腺癌研究結論相似,本研究發現該SNP 的次要等位基因與預后不良相關。有研究認為ABCC2 影響預后的機制之一是通過活性氧(ROS)的信號活動。ROS是腫瘤細胞存活和轉移的關鍵調控因素,包括侵襲、黏附、血管生成和增殖[19]。手術誘發的炎癥反應創造了富含ROS的環境,而ABCC2可能通過轉運活性氧影響腫瘤細胞生存,但具體機制以及SNP 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仍需生物學實驗探索及驗證。
3.3 研究的局限性 由于筆者所在內科病區的術后輔助治療患者較少,加之部分患者拒絕簽署知情同意提供血液學樣本,故本研究樣本量較小,導致檢驗效能較低,因此可能會遺漏有統計學意義的關聯。例如,本研究未發現選擇的臨床因素,如性別、年齡等與DFS 相關,而既往對臨床因素的研究也缺乏統一的結論,因此可能由于臨床因素并不影響無病生存,但也可能是由檢驗效能低所導致。此外,作為回顧性研究,本研究可能會受到如回憶偏倚、混雜偏倚、測量偏倚等的影響,從而影響研究結果。基于定義,需要控制的混雜偏倚指的是“時間上發生在自變量和因變量之前,并能同時影響自變量和因變量的因素”,而SNP作為胚系突變,受混雜因素影響不大,因此本研究僅對性別和年齡做了校正,對圍手術期治療及分期等未行控制。而其他偏倚對作為胚系突變的SNP 及相關研究結論影響則更小。第三,出于對假陽性的顧慮,本研究采用了半貝葉斯收縮,收縮后并未發現有統計學意義的關聯。由于缺乏生物機
制研究,且流行病學證據有限,因此本研究選擇了先驗系數均值0、方差1.92的正態分布,即指數化后先驗HR95%CI為1.000(0.250~4.000),該選擇是主觀的,可能影響研究結論的客觀性。綜上,雖然經過半貝葉斯收縮,未發現有統計學意義的結果,但并不能夠得出“基因多態性與無病生存期不存在關聯”的結論;相反,受小樣本量及多次檢驗的影響,以及半貝葉斯結果的提示,強烈建議未來更多的基礎研究和大樣本研究加以驗證。最后,由于缺乏相應的生物學機制研究,因此該研究的結論難以在功能層面上進行解釋,也對未來生物機制研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Tab.4 The effect of SNPs on disease free survival表4 SNP對無病生存期的影響分析
綜上所述,本研究發現藥物代謝動力學基因ABCC2 rs3740066 與食管鱗癌術后患者無病生存相關。但由于缺乏生物學研究,ABCC2 rs3740066 在其中發揮作用的機制尚不清楚,因此在需要更大樣本量研究證實的同時,也需要更多的基礎實驗加以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