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合規制度探析

耿丹 孫江東

摘 要：起源于美國企業管理的合規，在全球化背景下已逐漸成為通行全球的企業治理規則。為更好融入世界發展格局，營造良好營商環境，有必要對合規內涵、性質和價值進行基礎理論研究，分析當下我國合規發展現狀以及呈現這種現狀的原因，并在借鑒美國合規的先進發展理念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針對中國企業合規構建完善的建議，從而推進企業治理科學化，為企業健康可持續發展提供良好的法治環境。

關鍵詞：企業犯罪;企業合規制度;激勵機制;營商環境

中圖分類號：F27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432（2022）10-0098-03

DOI：10.13939/j.cnki.zgsc.2022.10.098

1 問題的提出

合規作為管理學意義上的概念，近年來成為企業一直討論的熱點話題，備受學術界關注。作為起源于美國的一項制度，自問世以來便承擔著企業管理的重任。之后，企業合規制度經歷了一系列的深刻變革，從美國水門事件捐款丑聞引發《海外反腐敗法》出臺，第一次在法律中強調合規條款。隨后的安然公司事件進一步催化了《聯邦量刑指南》的制定，正式將合規制度同刑事責任結合起來。2018年，歐盟頒行《通用數據保護條例》，向全球推行數據合規計劃。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在本國頒行的合規條款大多具有域外效力，這種管轄權的擴張使得美國、歐盟等國家和地區的合規條款成為通行全球的規則，這使得全球化浪潮背景下的中國企業面臨著巨大的合規風險，中興事件、華為事件就對我們敲響了警鐘。由此看來，企業合規制度勢在必行，已經逐漸成為大勢所趨、不可逆行的潮流。在“一帶一路”政策指引和全球化背景下，為了應對中國企業在“走出去”以后能更好應對合規風險，完善企業治理，亟須對企業合規制度進行必要的研究，以更好地服務實踐。

2 合規原理探析

2.1 內涵

“合規”一詞的英文為Compliance，意為遵守、服從、合乎法律規則，拓展開來就是作為公民個人要遵紀守法，作為企業要遵守國家法律法規，一切行為都要合乎公司規章制度。那么，為何如此簡單的一個詞受到來自政府、企業的追捧，成為許多學者熱衷討論的話題？僅僅從字面理解合規的內涵肯定是不夠的。作為從美國企業管理興起的詞語，可以從兩個維度來理解合規的內涵。

一方面從微觀的企業治理來看，合規是企業經營管理的一種方式，其實質在于企業的自我管理，避免可能招致的法律風險，是一種內部要求。就公司治理而言，一旦企業被定罪，不僅面臨著刑事法律的嚴厲制裁，商業信譽也會大打折扣，失去市場競爭力和交易機會，甚至引發破產倒閉，大量人員失業。為解決這一難題，范防公司法律風險，減少損失，一些大型企業開始將合規制度納入公司治理之中，成為公司管理的方法之一。另一方面從宏觀的國家治理來看，合規是國家管理企業、督促企業優化管理，預防單位犯罪，創造良好營商環境的重要手段，是一種外部威懾。從國家治理這一層內涵來看，與第一層次的企業治理是不謀而合的，一個宏觀一個微觀，通過內外聯動，融合國家治理和企業治理，形成國家—企業共治的模式，達到共贏的目標。

2.2 性質

發源于美國的合規制度具有一定的認罪答辯性質。對于涉嫌犯罪的企業，以法律條文的方式規定了刑事激勵機制，即對建立合規計劃的企業給予寬大處理。最典型、影響最大的刑事激勵機制當屬于流行最廣的暫緩起訴協議，該項制度在降低訴訟成本、節約司法資源、避免無辜者遭受損失、恢復企業持續經營能力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檢察官通過與涉嫌犯罪企業簽訂暫緩起訴協議，并附加一定條件，如涉案企業積極承認被指控的違法行為，全力配合有關機構調查，賠償受害當事人，按照要求建立合規計劃，在考驗期內達到有關要求，檢察官就會主動撤訴。從這一點來看，合規就是涉案企業以建立合規計劃來爭取司法機關寬大處理，具有明顯的認罪答辯性質。

2.3 價值

合規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價值，即針對企業經營管理的微觀價值和國家管理層面的宏觀價值。第一，從微觀層面來看，通過有效合規計劃的構建和實施，企業便會形成濃厚的依照法律法規經營的合規文化，為公司的長足發展樹立良好的形象。例如，西門子公司在達成和解協議建立專項合規計劃以后，一改前期公司經營風貌，堅持只做符合合規計劃的業務，在公司內部形成了從上至下的風清氣正的合規文化。合規已經完全融入公司管理經營之中，形成新的公司經營理念，這為公司發展樹立了良好信譽。第二，從宏觀層面來看，建立合規制度有助于實現政府對企業的有效監管，降低監督成本，改善企業治理，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同時還可以有效保護與企業有利害關系的第三方主體，維護社會穩定。在司法實踐中，大量事實表明，企業一旦被追究刑事責任，往往會嚴重影響公司信譽，造成嚴重的債務危機，最終導致企業破產。例如，在安達信事件后，數以萬計的員工失業，公司面臨破產，造成極大的經濟損失和社會動蕩。這一事件為我們敲響了警鐘，不建立一個有效的合規計劃，與企業有利益關系的第三方主體就無法得到有效的保障。

3 我國合規發展現狀及原因探析

3.1 發展現狀

我國目前企業合規構建尚處于起步階段，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首先，從制度上看，雖然我國監督管理機構已經出臺了一系列有關合規的制度，例如銀監會發布的《商業銀行操作風險管理指引》，已經初步具備了一定的合規制度。但是，這些規定大多是行政意義上的合規，而作為合規內核的刑事合規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在刑事法律中尚無規定。其次，合規作為舶來品，我國目前的合規制度大多照搬照抄西方國家，帶有很強的“反制性”，其主要在于應對以美國為代表的嚴格企業合規規制，屬于被動迎合西方的姿態，并不能完全適應我國國情，亟需解決本土化問題。

3.2 成因分析

（1）我國法律本身不能適應合規建設。首先，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對單位犯罪實行雙罰制。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往往罰金過低，遠遠不及行政處罰力度。例如，《行政處罰法》對不法企業規定了責令停產停業的嚴厲處罰措施，這顯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嚴于罰金刑的，這不僅與罪刑相適應理念相悖，還向社會傳達了單位違反刑事法律后果不及違反行政法規的錯誤信號。我國《刑法》對單位犯罪的責任追究方式，在客觀上導致企業犯罪成本太低，難以通過追究其刑事責任的方式倒逼企業建立合規計劃。其次，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未將合規作為檢察院不起訴的理由，只有對已經構成犯罪、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做出酌定不訴的決定。這樣看來，建立合規計劃與否企業都將面臨刑事追究，最終還有可能被定罪，那么合規就失去了激勵功能，這對鼓勵企業建立完善的合規計劃顯然是極為不利的。

（2）合規制度本身的缺陷。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合規也不例外。首先，合規費用高昂，只有經濟實力雄厚、具備一定規模的大企業才有能力支撐合規建設，例如西門子公司、中興通訊公司都是業務遍布全球的大企業。也正是由于這一固有缺陷，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合規的適用范圍;其次，企業合規是一項系統、龐大、復雜的工作，涉及企業管理的方方面面，合規計劃從建立到評估、運行，需要耗費很長時間，這要求企業必須投入大量的時間。

4 合規構建的他山之石

在當下市場經濟中，企業犯罪層出不窮，通過構建合規制度，預防單位犯罪，促進企業優化管理，已逐漸成為國際共識。美國是世界上最早建立合規制度的國家，可以為我國提供有益借鑒。

1977年，美國頒行《反海外腐敗法》，在經歷三次修改完善后，成為美國控制企業海外腐敗行為的重要法律。在該部法律中，將企業賄賂海外國家公職人員的行為規定為不法行為，在滿足有關條件后，就可以追究其法律上的責任，輕則判處罰款，重則會被嚴厲追究刑事責任，對犯罪企業判罰高額罰金。正是在這一法令的規制下，一旦企業被追究海外腐敗行為，公司將面臨被限制交易，企業信譽受損，失去市場競爭力和交易機會。通過提高企業犯罪成本，既可以起到事前震懾作用，也可以倒逼企業建立專項合規計劃，優化管理，避免類似的悲劇重演。

此后，美國又繼續完善本國合規制度，頒行了《聯邦量刑指南》，將企業合規構建規定為檢察院是否決定起訴以及法院量刑時應該考慮的重要因素。根據統計數據顯示，一個企業如果建立了有效的合規計劃，在量刑時罰金至少可以減少30%。通常情況下，可以減少數百萬美元之多，這無疑在鼓勵企業建立合規計劃。同時，還制定了企業有效合規標準，要求企業按照既有標準建立合規制度。

此外，美國檢察院在將合規計劃作為起訴與否的依據時，還專門規定了不起訴協議、暫緩起訴協議兩種特殊的制度。在該制度下，檢察院與涉案企業達成協議，要求企業在指定期限內繳納一定數額的罰金，并建立有效的合規計劃。如果涉案企業在該期限內按時足額繳納罰金，通過合規評估，檢察官便可行使自由裁量權對其不提起訴訟。通過這兩種協議，企業避免了被法院審判問罪的可能，激發了企業積極預防犯罪的主動性、積極性。

5 我國合規建設的對策建議

在“一帶一路”政策指引下，越來越多的本土企業走出國門，扎根西方國家，在企業運行過程中，不僅要遵守本國法律，還要受到所在國法律規定的合規制度規制，受到了比在國內更嚴厲的監管，中國企業也面臨著國外巨大的合規風險，建立完善的合規制度成為中國企業在海外立足的首要生存之道。前文已經對中國當下合規發展現狀及原因進行了初步探討，在借鑒美國合規制度建設的有益經驗后，試從以下兩點提出中國本土化的合規建設意見。

5.1 完善本國法律，為合規構建提供刑事法律保障

首先，在刑事實體法方面，我國刑法對單位犯罪處罰不嚴，應當適當加重對單位犯罪的罰金刑，增加企業犯罪成本，使企業不敢犯罪，也能倒逼企業通過建立合規制度避免刑事上問責;同時，時機恰當的時候可以仿效美國的做法，將合規納入刑法作為量刑時考量的法定因素。對已經建立或正在建立合規計劃的企業，可以減輕甚至免除罰金，通過這種正向激勵措施，鼓勵違法企業或潛在違法企業積極構建專項合規計劃。

其次，在刑事程序法方面，可以將合規引入《刑事訴訟法》，將其作為檢察院不予起訴的法定考量因素，并授予檢察院在處理該事項上的自由裁量權。對于已經建立了合規計劃的企業，可以做出不起訴或暫緩起訴的決定，以此來激勵企業規范化治理。通過立法完善的方式，將合規配套引進《刑法》和《刑事訴訟法》，將其作為貫穿起訴、定罪、量刑時應當考量的法定因素，既允許企業通過合規獲得從寬處罰，獲得抗辯，也允許企業通過積極認罪伏法，主動配合司法機關建立合規制度來爭取檢察院的不起訴或暫緩起訴。通過這種刑事激勵機制，推動企業積極構建合規計劃，改善企業治理，創造一個良好的商業氛圍，保障我國企業穩穩當當地“邁出去”，外國企業放放心心地“走進來”。

5.2 完善合規制度適用

回歸至我國國情，應當認真研究合規制度的優勢，進行必要性、正當性研究;同時，也應當對合規制度的缺陷和不足有一個清晰的判定，這樣才能知己知彼，將優勢發揮到極致，將劣勢可能造成的損害降低到最小。從目前來看，合規在我國引進很晚，尚處于起步階段，大多照搬照抄西方國家，甚至很多專業術語都一模一樣，但這并不能適應我國的國情要求，必須將合規根據本國企業的實際情況加以改進，這樣才能更好地服務企業健康運營。

首先，從合規適用范圍來看，企業合規往往只針對經濟實力雄厚、規模宏大的企業，例如西門子公司、中興公司等大型跨國企業。但從我國發展現狀來看，民營企業雖然占據了90%的企業數量，但大部分民營企業仍是中小微企業，統一要求所有企業推行合規計劃顯然是不現實的。對中小微企業而言，往往資金有限，企業規模很小，從業人員大多也從幾個到幾十個不等，并不具備合規構建的基礎條件。另外，從中小型企業的管理模式來看，往往采取的是家族式的管理模式，決策帶有集權化特征，公司內部人員職能分化不明顯，民營企業家既是資產所有人，也是實際經營者，即使實行合規也難以奏效。因此，有必要科學界定合規的適用范圍，對達到一定規模的企業強制要求建立專項合規計劃，而對中小企業則可以采取“雙軌制”，一方面積極發揮政府主動職能，加強監管;另一方面對自愿構建合規計劃的中小微企業采取與大型企業相同的刑事激勵措施。

其次，企業合規是一項系統龐雜的工作，從企業合規構建到評估驗收，發揮其有效性都需要耗費企業很多的經營管理時間，這對企業生存時間有很高的要求。我國國情與外國不同，從目前民營企業的生存現狀來看，我國大多數民營企業的平均生存時間不足3年。以北京中關村的5000家民營企業為例，其生存時間超過五年的不足500家，大約90%的企業會在短時間內倒閉，至于生存8年的企業則微乎其微，只有不到3%。從這一點來看，如果要求統一照搬西方國家的合規模式，勢必不能解決問題。大多中小微企業經濟實力薄弱，發展生存已經步履維艱，如果盲目西化會給我國民營企業的生存制造更大的障礙，這與合規制度的初衷是相悖的。因此，有必要根據我國當下企業生存現狀，制定出一套評估機制，僅要求生存時間久或未來發展前景廣闊、持久立足市場的企業推行合規計劃。

6 結語

2020年全國工商聯向全國政協十三屆第十三次會議提交了《加快推動境外民營企業建立合規管理體系》的提案，這體現了我國對加快企業合規構建的重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以合規為核心的企業管理方式會對企業加強改善治理、預防企業犯罪發揮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從而形成富有中國特色的企業犯罪治理模式，達成企業與國家共治局面，我國的營商環境也會得到極大改善，打造世界級影響力的民族品牌也會成為本國企業追求的目標，不斷吸引國外投資，全面提高我國的經濟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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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耿丹（1996—），漢族，男，云南富源人，昆明理工大學法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孫江東（1996—），漢族，男，山東萊州人，昆明理工大學法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經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