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松雪 繪圖 黃華斌

我走過很多地方,感受過長白山森林的蒼茫,體驗過印度洋海域的深邃,也見過大漠金戈鐵馬、岷江浪涌潮底……這些都很美,看得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然而,我的內心深處卻更偏愛江南的山居。因為,這里可以安放下一抹浮躁的靈魂,讓心靈得以充分釋放;在這里,只需一份土味佳肴、一張安靜的書桌,便可將日子過成詩。

《山居》
江南的山必定是有水點綴的。山間泉水順勢而下,至山下繞成九曲的溪流。水流所過之處,便會有村莊,有人煙。
山下的村莊,有些有著幾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歷史。值得一說的是,先民在建造時往往會請高人指點,規劃村莊的布局。所以,村莊的上百戶人家也會遵照規劃擇地建屋,最終形成穩定的村形。鳥瞰村莊,有的形如八陣圖,有的形如月牙兒,有的則形如馬蹄。
有一座村莊的布局尤顯奇特,從山上俯瞰仿佛是一頭臥在水邊喝水的牛。村邊的河流緩緩流過,河上的橋就像是牛的角。村子的中間有一口大大的水塘,就像是牛的胃。說起這口水塘,還有幾分妙處:水塘的塘底有暗渠,與村外的河流相連,這樣保證了村里的水源都是活水;同時,這口水塘還可以在河水上漲的時候發揮蓄水功能,使村子不至于被淹沒。村口有一座祠堂,就在水塘邊。那灰黑色的瓦、漆黑發亮的大門、滄桑斑駁的墻壁,顯得端莊而肅穆。村中的房子也都保持著灰瓦白墻的格調,充盈著江南水鄉的詩意。
春天時,村邊水田里青翠的禾苗正抽著芽,灰瓦白墻邊點綴著幾株油菜花,再加上村后的莽蒼山林和氤氳云霧,仿佛一幅寫意山水畫。恍然未覺中,一個牧童牽著牛從村邊走過,身披著萬道霞光。老牛“哞”地長叫一聲,不緊不慢地走向了遠方。

《田園》

《傍山而居》
食物是有記憶的,鄉野里生長的食材會記得它生長的田野,它所沐浴過的陽光雨露,它所吹過的風,甚至它所仰望過的星空。
長江中的美味,河豚大約是數得上的。江南地區自古便有“拼死吃河豚”的說法,意思就是河豚的美味甚至值得人們冒著被毒死的風險去嘗試。
我對第一次在長江邊吃河豚的記憶猶深。當時,師傅從水池中撈出一只河豚給我看,只見魚身上都是黃黑相間的斑點,尤其是前半個身子都是圓鼓鼓的。“河豚今天不高興,已經生氣了。”師傅打趣地說。“哪里呀,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嘛。”我也打趣地回答他。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師傅就端上來一碗白湯河豚。碗是藍底白花的粗瓷碗,碗邊還有一個豁口,碗里也就隨意地撒著一小撮秧草。沒有精致的擺盤,反而有著一種原始美。
河豚的膠質已經完全融化在湯里,使得白湯呈現出果凍一般的質地。湯中浮著幾小片棕黑色指甲蓋大小仿佛香菇似的東西。“那是河豚的肝。”師傅笑著對我說。“可是,不是說河豚的內臟有毒嗎?”我問。師傅答:“對,沒錯,但我已經處理過了。只選了肝尖上的一小片,給你嘗個味兒。”“我并沒有吃出什么特別的味道。這河豚真就值得人們拼死去吃嗎?”我問師傅,“當然,這魚肉確實鮮嫩,湯也挺好喝的。”師傅笑了,他領著我進到他的后廚,指著水池驕傲地告訴我,這些河豚都是他自己撈的。“這里是大江中間的沙洲。”師傅抬手一指,“這里的河豚吸收著天地靈氣,那做出來的白湯河豚味道也自然更鮮美。你要是去別的地方吃養殖的河豚,恐怕就沒有這味兒了。”我連連點頭稱是。


《木居》
能與江中河豚的鮮美相媲美的,大約只有山中的竹蓀了。趁著晨光熹微,采下還帶著露水的竹蓀,端在手上,宛若捧著一朵云。它剛剛撐開的傘蓋,仿佛亭亭的舞女的裙。新鮮的竹蓀柔軟而厚實,燉雞湯或者肉湯時可放入幾朵,待它們吸飽了湯汁后便會變得綿密爽滑,口感甚佳。山民有時還會將竹蓀曬干,制成干貨。干竹蓀可以與葷湯同燒,也可以將其他菌菇切絲,塞入竹蓀腹中蒸熟后澆汁食用,同樣都是美味無比。
人們常說,唯美景與美食不可辜負。美景無處不在,而美食則需要用心烹制。現代人不好求山珍海味,但喜求鄉土鮮味。畢竟,美食最終還是要回歸食材本身的味道。而這,才是美食的本質。
客棲山居,自然別有一番情趣。
燃一支香,看香煙裊裊升起,如臨仙境,人的心也就靜了。山間隨處可見野花,折一枝來插瓶,室內便有暗香浮動;山間有泠泠泉水,汲一筒烹茶,則有茶香盈室。看日頭漸漸西斜,遠山的山坳中嵌著小小的紅日,仿佛油畫一般。金紅色的晚霞鋪滿了天空,偶有山雀“嘰嘰喳喳”地飛過。母雞“咯咯”地叫著,呼喚著小雞歸來。大黃狗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目光漸漸由迷離變得清晰——它的“夜班”又要開始了。
待明月初升,云海蒼茫,風搖花影,不知名的小蟲在墻角歌唱,更生一番鄉村雅趣。此時可在窗前讀書,或臨帖行筆,或品茶賞月。心靜,則諸事皆宜。
山居是心靈的棲息地。月照花林,江流宛轉,乘一葉舟,載一壇酒,于波峰浪谷間與明月相邀飲,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向陽而居》


《小村即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