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摘要:《新猴王傳奇》(The New Legend of Monkey)是一部由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合拍,Netflix出品的英文電視劇。該劇的人物形象和場景呈現出了多元文化色彩,并具有后現代“消解權威”的敘事特征。本文利用跨文化形象學的相關理論,試圖探究全球化時代西方中國形象話語的新變化,為中華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帶來思考。
關鍵詞:西游記 新猴王傳奇 跨文化形象學 本土化改編
《新猴王傳奇》(The New Legend of Monkey)是澳大利亞與新西蘭聯合拍攝的一部英文電視劇。該電視劇于2018年在Netflix上映,目前已播出兩季,第三季在籌劃拍攝中。該劇在角色設定和故事情節上進行了本土化改編,這使其既具有東方的神秘元素,也具有西方受眾熟悉的文化基因。
跨文化形象學是研究西方的中國形象生成、變遷的跨文化、跨學科研究。雖然跨文化形象學的理論在學界還存在些許爭論,但從跨文化形象學角度分析西方影視中的中國形象依然有其現實意義:探究西方塑造東方形象過程中的“知識—權力”結構,有利于提高中國觀眾的媒介素養;通過解構西方影視中的現代性話語,反思建立中國思想主體性的路徑與方法,為優秀中華傳統文化的對外傳播提供思考。
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東征開啟了東西方文明的第一次大規模碰撞與融合。公元13至15世紀,蒙古帝國的崛起再一次開啟了東西方直接交通的歷史。從柏朗嘉賓的“蒙古行記”到馬克波羅“游記”,來自商人、文學家、傳教士的游記、書信、文學作品在歐洲社會大量傳播,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西方的東方想象的文化心理圖式。《新猴王傳奇》在這些西方前現代時期的東方想象中加入了西方奇幻元素,并將其和歐洲中世紀的社會背景結合起來,拼貼出了一幅古代現代東方西方糅雜的后現代圖景。
后現代主義的特征之一是對宏大敘事的消解,打破了“高雅”和“低俗”的界限。作為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在中國人眼中是一種權威的話語,但Netflix版本的《新猴王傳奇》卻表現出一種“平面化”及“無深度”。影片采用“拼貼”技術,展現出一種尊重差異、文化多元的特征。例如,影片中東方世界的人物穿搭混雜了波斯風格、印度風格、中國古代風格以及中世紀鎧甲風格。場景方面,影片中出現了佛教的寺院和中世紀的馬賽克僧侶畫的混搭,有著中式琉璃瓦格子窗的酒館和波斯風格的長頸酒壺、面包等西式飲食的混搭。影片中反派的原型也很多元,既有《西游記》原著小說的各種“精”(白骨精、蜘蛛精等),也有西方傳說中的吸血鬼和巫師,更有日本文化中忍者和傀儡師所衍生出來的人物形象。
除了人物形象,該片在敘事上也表現出了“非線性”的后現代特征。從敘事空間來看,既有《西游記》小說中描寫的現實空間,也有虛構的夢境空間和超現實空間。例如,存放經書的無限檔案館就是循環往復的超現實空間,只有解開相應謎題才能離開這個空間。第二季中,惡魔派為了讓三藏等人破譯經書進入了他們的夢境進行潛意識控制。現實空間與虛構空間交錯切換構建出一種“精神分裂癥”式的錯亂感。臺詞方面,該劇中的臺詞都相當口語化,對白夾雜著美式幽默和哲學思辨。例如,在無限檔案館,善惡兩派勢力要從空白卷軸、上古石碑、鏡面卷軸等物品當中選出真正的《知識真經》。惡魔派自以為是地選了空白卷軸,并發表了一番言論:“盡管《知識真經》也許是這塊上古石碑,表明知識源于古時盛久不衰。但從本質上講它是塊石頭,不是卷軸。猴王沉浸在自我欣賞中無法自拔地選擇了鏡面卷軸,卻沒有意識到它不僅意在反映自知之明且自知之明不可存在于真空之中,而是需要依靠暴露于外部刺激。”在他發表完了這一番高深且嚴肅的言論之后得到的卻是在場一行人的揶揄。而結果證明惡魔并沒有選對真正的《知識真經》。影片的臺詞將影片置于去“權威性”與去“現代性”當中,雖然影片內容講述的是人物的冒險,但影片本身也在經歷一場文本的冒險。
在全球化的今天,隨著中國的崛起,中國在世界上的話語權也有所增加,西方影視的中國形象已經不能簡單地放在后殖民的語境中解讀。在拼貼式的敘事當中,東方的概念被進一步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各個民族文化中具有典型代表性的符號化的形象。電視劇通過“拼貼”多元文化中觀眾熟知的文化符號,為其多元文化受眾提供了共享的快感與互文性認同。這或許也是資本介入下文化自身的一種妥協。
薩義德曾提出“話語體系”概念,即“話語體系”是在某一特定的時間閱讀、傾聽、寫作、再生產及傳播文本的體系。小說《西游記》本身就是在佛教故事、歷史故事、神魔故事等不同“小話語體系”的滲透與交融中慢慢形成的。Netflix版本的《新猴王傳奇》則是把西方的形象、敘事與精神嵌套在《西游記》的主線中,將其轉換成另一套話語體系。該話語體系將儒、釋、道價值體系融合背景下的取經故事轉化成了中世紀背景與基督教精神融合下的英雄傳奇。
中國的《西游記》勾勒的是一幅三教合一背景下神佛與妖怪對立的世界,而Netflix版《新猴王傳奇》則以“天神”與“惡魔”替代之。其中天神被翻譯為“God”,但并不是指代基督教中的唯一上帝,而是更多地指向了古希臘的天神形象。首先,在劇集設定上取經小分隊四人除了三藏,其他三人都為“God”。“天神”不是唯一的,這符合古希臘神話的設定。他們和希臘眾神一樣,具有人的身形,性格上也和普通人一樣有喜怒哀樂,還有一些小脾氣和小缺點。就拿主角猴王來說,他在該劇中的形象是留著一頭秀發的英俊美男,身穿皮質鎧甲,性格自大、有勇無謀,但在危急時刻又能憑借運氣化險為夷。這充分體現了西方文化中的浪漫主義精神。再者,本劇中取經的四人并沒有明顯的師徒關系,而是更為平等的伙伴關系。他們的名字分別是“Monkey”(孫悟空)、“Pigzy”(豬八戒)、“Sandy”(沙悟凈)和“Tripitaka”(三藏)。四人平時就以此稱呼,就如同西方文化中稱呼別人的小名一樣輕松隨意,體現了西方的自由主義精神。
本雅明的翻譯理論曾提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擁有創造性的翻譯自由。因此西方譯者常將陌生的中國文化詞語轉化到西方熟悉的話語體系當中以做到文化兼容。該片彰顯了這樣的翻譯策略。例如,惡魔的首領被翻譯為Lord,而這恰恰是中世紀對領主的稱呼;孫悟空頭上的金箍被翻譯成了crown(皇冠);真經被翻譯為Sacred Scroll(神圣的卷軸);白骨精被翻譯為White Bone Queen(白骨女王)。由此可見,西方譯者通過跨文化翻譯將西方的概念、思想、神話或幻想融合,構成西方文化自身投射的空間。雖然影片中有不少東方文化元素,但依然無法掩蓋其西式的內核。通過改變話語體系,西方文化以隱喻的方式加深了其自我認同。
跨文化形象學中的一個研究層面是類型研究,即研究一系列形象類型的生成、更迭和演變的歷史。筆者在研究中發現,澳新的這部翻拍劇并不是直接改編自中國小說或電視劇《西游記》,而是翻拍自日本的同名電視劇《西游記》(日語名“Saiyuki”)。該日劇在1978年到1980年共拍攝兩季。日版《西游記》的主要改編特征為唐僧由女性演員夏目雅子扮演。但這不是第一次唐僧由女性扮演,在1953年的《西行少年》(日語名“Shounen Saiyuki”)中,唐三藏即由女星出演。至于為何本來是男性的唐僧由女星出演,日本性別研究專家Tomomi Sakura給出了解釋:因為唐三藏在取經的過程中是受保護的對象,而日本是一個男性占主導的社會,因此一個被男性保護的位置,從現有的性別秩序來看,最好是女性。在日本網友對該劇的反饋中,也有人提到夏目雅子所扮演的唐僧皮膚白皙又虛弱,有中立又高貴的感覺,很讓人有保護欲。在《新猴王傳奇》中,三藏依然由女性扮演,但在劇中她是假扮男性三藏(已被惡魔殺害),而她本身只是一位平凡的但具有信念的少女。Netflix還將沙悟凈一角改成了女性,由一名金發白皙的女性演員扮演。本劇中的女性形象不再是日版西游中柔弱單薄的女性,而是一種堅強勇敢、自我成長的新女性形象。由于“三藏”不是真的三藏,她很害怕自己無法承擔取經任務,也害怕被其他三人識破后的窘迫。Sandy小時候曾因其有操縱水的能力而被指控為惡魔,她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之后編劇安排的種種情節為劇中女性帶來了自我成長,這可以看做發展心理學和女性主義等西方現代性的文化表征。
日版《西游記》于1979年被譯制成英文首先在英國BBC播出,隨后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電視臺播出。該劇的英文名為“Monkey”。英文臺詞由大衛·威爾(David Weir)編寫。20世紀80年代初期,西班牙語版本曾在墨西哥、秘魯、哥斯達黎加、阿根廷等南美國家播出。該劇在西方世界大獲成功原因是其夸張的“東方”口音臺詞和配音,這使該片蒙上一種邪典電影的誘惑力(cult appeal),從而得到青少年的喜愛。在1996年至2000年,英文配音版《西游記》在澳洲電視臺反復播放,電臺節目也會采訪其中因配音而備受歡迎的BBC配音演員。日版《西游記》成為了西方“80后”、“90后”的童年回憶,并在他們當中構成了一個新的《西游記》“知識共同體”。
《西游記》作為中華民族的文學瑰寶之一,既具有博大精深的中華傳統文化知識,又具有多元的普世價值。“西游記”IP的傳播過程中被各民族本土化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但是在一層層的改編中,真實的東方形象卻漸行漸遠。通過符號拷貝與拼貼形成的“擬像”對文化的“原本”提出了巨大的挑戰。因此中國需要思考中國在世界面前想要建構怎樣的自我形象。在這個問題上,許玉軍提出了癥結所在:“中國既放不下自我想象的權力,當前又沒有能力自我想象;既不愿意接受西方思想的宰制,又不能提供自己的思想。”因此在后現代主義特征明顯的文化領域,如何將中國傳統厚重的優秀文化傳播出去并得到西方世界的認可,需要學界和文藝界不斷地思考和探究。
Netflix的《新猴王傳奇》是一部后現代風格明顯的“拼貼”之作,通過拼貼多元文化中的文化符號,不但討好了多元文化社會觀眾的審美情趣,還消解了《西游記》在中國文化中的宏大敘事。該劇將《西游記》改編成了西方的英雄傳奇,從而加深了西方的自我認同。影片中的東方與中國依然被邊緣化,這也反映了中國文化與現代西方文化角力中的地位。該片中的西方話語霸權在多元文化背后顯得更加隱蔽,但這也為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提供反思。如何在全球敘事的思維模式下構建更為包容的求同存異的前景,生產出“讓世界接納中國,讓中國融入世界”的文化產品,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一個課題。
作者系河南中醫藥大學外語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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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垚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