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北黎村

卞王玉玨

北黎村位于東方市北黎河南岸，是海南西部的一個古老村莊。唐、宋之后，海南原有居民被稱為“俚人”，然后“俚”逐漸演變為“黎”，因該村是感恩縣最北邊的黎族村峒，故稱為“北黎”。

自從懂事起，就常常聽大人說起北黎村的過往。我從他們的口述中初步了解到，北黎不僅歷史悠久，還曾是一個商賈云集，繁華熱鬧的市墟。長大后，雖然沒能親眼目睹它的繁華盛景，但卻喜歡從那些日漸衰老的騎樓中探尋其滄桑的歷史。

一個周日上午，我再次從東方市八所鎮驅車來到北黎村，探訪心心念念的騎樓街。多年不見，村里的騎樓更加破敗了。從村口走進去，只見道路兩側的南洋風格騎樓被圍上了寫有“溫馨提示”的紅色緞帶，它提示人們：“危房修繕，禁止入內”，我只能站在外面往里觀察。飽經風雨的侵蝕，這些騎樓墻體斑駁，木梁腐化斷落，門窗破損，處處可見殘垣斷壁，仿佛風燭殘年的老人，站立在陽光下，以其殘缺的身軀，在向世人宣示它曾經的輝煌。

透過破敗的騎樓，深入探究北黎村的歷史，我對這個古老的村莊有了全新的認識。東方市博物館館長秦巍先生與我分享了他的研究成果。他說，最早在唐、宋時期，從瓊州到崖州的官道自府城向西經澄邁、臨高、儋州、昌化（今昌江縣）途經北黎一帶，再往南去到崖州城。所以北黎村在歷史上既是黎族人的村峒，也是瓊州西路的驛鋪及交通要道。他由此斷定，在一千年前的北宋時期，開國宰相盧多遜、宰相丁謂等謫貶崖州時，必路經于此，并逗留于北黎村。迨至南宋初，貶吉陽軍（今三亞，北宋初稱崖州，熙寧年間后稱朱崖軍，南宋初改稱吉陽軍）的趙鼎、胡銓以及元初的王仕熙等名宦都曾在此停駐。由于年代久遠，我沒能在北黎村找到這些官宦名臣的蛛絲馬跡，實在令人遺憾。

而古代北黎村的商業繁華正是得益于優越的地理位置和良好的交通條件。資料顯示，隨著朝廷對海南的全面深入控制，明代海南開通了環島的驛道，數百年來，它是海南島最重要的交通動脈。明代初期環島驛道依然設有北黎鋪。“五里一墟，十里一鋪”，北黎鋪因人口往來流動量大，成為了商業、手工業的繁榮之地。在古代，北黎港是海南島西部重要的港口。從明代開始，這里船只穿梭來往，是方圓幾十里的農副產品集散地。到了清代，北黎周邊沿海開始大興鹽田，海口、瓊山、文昌等地的商人陸續落籍北黎，開鹽田，辦商號，使北黎村逐步走向興盛。到了民國時期，這里逐漸發展為了熱鬧的市墟，那些騎樓就是外來商家修建的店鋪樓閣，當時商號、茶樓、酒肆、戲院等一應俱全，就連道路邊也擺滿了各種攤點。那時候的北黎村是海南西部沿海的商業重鎮，它承載了幾代北黎人的驕傲。

在北黎村老村路北一巷一老樓前，90多歲高齡的吳姓阿婆說起北黎村的過去，自豪感溢于言表。她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北黎市墟就已經非常繁華了。那時候，前來趕集的人們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她和小伙伴們非常喜歡穿插在人群中看熱鬧。告別阿婆，移步于老樓之間，古老的氣息彌漫其間。正在村道邊收拾柴火的老鐘告訴我，他身旁的兩棟舊樓都是他祖輩留下的，至今已有上百年的歷史。我仔細觀察，房門上的鎖頭已銹跡斑斑，應該好久沒有住人了。進一步打聽才知道，他家早就搬到一公里外的北黎新村居住了。走在村子里，無人居住的老樓比比皆是。村民們說，這些房子的主人或后代，要么外出闖蕩，要么已搬到八所或北黎新村居住，現在留在老村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些騎樓中，最有名的是精美高大的“顏氏民宅”，它被譽為“北黎第一樓”。此樓高兩層，寬約十米，縱深約三十米，大門為歐式風格的拱形門，樓頂附設精致的護欄。遠遠看去，像一座城堡矗立在村道邊。該樓由文昌籍顏姓祖先興建，顏氏因鹽起家，在北黎村開設過鹽場。日軍侵瓊后，看中北黎的繁盛，把橫四特的司令部遷到北黎，作為駐軍的一個重要據點，并在村內設立慰安所和勞工商行等，當年此樓就被日本公司強行征用占有；1950年5月至1957年1月，中共昌感縣委、縣政府遷到北黎期間，就在此樓辦公。如今的“顏氏民宅”已破敗不堪，岌岌可危。2012年，東方市政府把“顏氏民宅”，還有北黎村東的明代古木橋“北黎橋舊址”和北黎村西的明代“北黎港遺址”等處列為“東方市不可移動文物”，并于2020年10月立碑保護。

站在河堤上遠眺，北黎河自東往西流經北黎村，然后奔流入海。看似平靜的河面，涌動著歷史的波濤。曾經輝煌幾百年的北黎村后來因上游帶來泥沙淤積，港地逐漸下移，港池變淺，最終，北黎港被下游出海口的墩頭港所替代，北黎港從此再無商船來往。再加上政府駐地搬遷，經濟重心轉移，新街、八所等鎮墟日益發展等歷史原因，北黎老街上的商鋪逐漸向外遷移，久而久之，老街當年的繁華盛景漸漸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繁華褪盡的北黎村蕭條靜謐，遺留的騎樓、宗祠、廟宇、古樹在靜靜地訴說逝去的歲月。徜徉其間，靜得可以聽見“嚓嚓”的腳步聲，讓人有一種蒼涼之感。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打破老村的沉寂。回憶起北黎村的變遷，上了年紀的村民，眼神里充滿了惋惜之情。世事無常，誰也想不到，一個曾經輝煌幾百年的村莊，會蕭條到如此地步。置身其間，觸景生情，我的內心生出了傷感。縱然歷史總是在新舊交替中變化和發展，與老村的破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北黎新村規劃有序，那里的村民們居住在寬敞明亮的獨棟樓房中，幸福感更強，可我還是不忍心看著這些烙上了“繁華”印記的騎樓漸行漸遠，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之中。而值得欣慰的是，目前，一家聯合投資有限公司已經進駐北黎老村，啟動了“北黎谷鎮”項目建設籌備工作，計劃將北黎老村打造成為集文化、美食、健康頤養等為一體的“一心兩街五谷”綜合旅游風景區。我真心期待，項目建設能讓騎樓這一富有歷史厚重感的人文景觀，展現出原有的風貌；期待北黎老村能夠因此而再現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