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無咎詞》版本及相關問題考述

陶風風

（河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晁補之（1053—1110），濟州巨野（今山東巨野縣）人，字無咎，號歸來子，曾任吏部郎中。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其詞頗有東坡神韻。目前學界對晁補之詞集的版本研究主要有龍榆生在《晁氏琴趣外篇》（中華書局，1957年版）中認為毛晉景宋本與雙照樓景宋本為同一祖本，饒宗頤在《詞集考：唐五代宋金元編》（中華書局，1992年版）中討論了南宋閩刻本、汲古閣刻本、石蓮庵刻本、雙照樓景宋本的基本情況，王兆鵬在《唐宋詞史的還原與建構》（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中對南宋三種刻本及《景刊宋金元明本詞》本進行了簡要介紹，蔣哲倫、楊萬里在《唐宋詞書錄》（岳麓書社，2006年版）記載了晁補之詞集現存版本的基本情況，唐圭璋《宋詞四考》（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介紹了晁補之詞集在目錄書中的錄入情況，楊慶存在《晁補之詞集名稱考辨》（《文學前沿》，2002年第2期）一文中對晁補之詞集的八種異名產生原因進行考辨。

然關于其詞集，尚有幾點問題有待進一步探究。晁無咎的詞集流傳至今，名稱有《晁無咎詞》《琴趣外篇》《雞肋詞》三種說法，卷數有一卷本和六卷本之別，現今版本只有六卷本存世。本文將通過考察史料記載及各版本的基本情況，理清其流傳脈絡，還其本來面貌。

一、歷代書目著錄情況

目錄書中，關于晁補之詞集的版本介紹首見于南宋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

晁無咎詞一卷，晁補之撰，嘗云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他人不能及也。然二公之詞，亦有不同者，若晁無咎，佳者固未多遜業。[1]

根據《笑笑詞集》下的注釋可知，此版本為長沙坊刻《百家詞》本。除此之外，在南宋尚有六卷本和合刻本，即南宋閩中刻本《晁氏琴趣外篇》六卷本和宋高宗建炎、紹興年間與黃庭堅、秦觀的合刻本。

元代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經籍考》中著錄《晁無咎詞》一卷。

明代陳第的《世善堂藏書目錄》中記載《晁無咎詞》一卷，毛晉《汲古閣毛氏藏書目錄》中所載《晁無咎詞》一卷，刻書時又為六卷本。在明代書目中記載晁補之詞集的還有《文淵閣書目》著錄《琴趣外篇》一部，一冊闕；《菉竹堂書目》記載《琴趣外篇》一冊；《趙定宇書目》著錄《晁氏琴趣》二本；《明書·經籍志》著錄《琴趣外篇》，采用版本、篇卷均不詳。

清初錢曾《虞山錢遵王藏書目錄匯編》記載晁補之《琴趣外篇》六卷本。朱彝尊在《詞綜·發凡》中載錄晁補之詞一卷，即《雞肋集詞》一卷。《御選歷代詩余》作《雞肋集詞》一卷，并認為其《琴趣外篇》六卷為偽作。清代康熙年間修撰的《山東通志》64卷中亦著錄《晁無咎詞》一卷。丁丙《八千卷樓書目》中記載《晁無咎詞》六卷。可見在康熙朝之前一卷本和六卷本并存，歷代書目均見著錄。然目前所見皆為六卷本，乾隆時修《四庫全書》已不見一卷本，四庫館臣亦不解“又分為六卷，與《書錄解題》皆不合，未詳其故”[2]1810。

二、歷代版本情況

目前，一卷本已經亡佚，所見均為六卷本。在《中國古籍總目》[3]的記載中有7種版本，詳見表1。

表1 《中國古籍總目》所載版本情況

通過考察以上各版本，發現其均出自明代汲古閣。下文將逐一分析各版本的基本情況，力圖說明其授受源流。

（一）景宋本

目前所見景宋本為清代吳昌綬雙照樓的《景刊宋金元明本詞》中所收錄景宋本《晁氏琴趣外篇》。左右雙邊，每半葉10行，每行18個字，版心有黑魚尾，黑口。目錄中除詞牌名外，還錄有標題，共收詞157首，始于《水龍吟》（水晶宮繞千家），止于《好事近》（歸路苦無多）。卷首有“楝亭曹氏藏書”印，卷尾有“湖北黃岡陶子麟刊”印。其比《宋名家詞》本多《碧牡丹·焦成馬上口占》《江神子·集句惜春》和《好事近·中秋不見月，重陽不見菊》3首詞，少《洞仙歌·泗州中秋作，此絕筆之詞也》1首。

吳昌綬影印《琴趣外篇》由陶子麟刊成，其與繆荃孫的通信可還原其影印過程：

《酒邊集》是授經向耆壽民假來，聞百金可易，綬必勉留之，尚乞暫秘。（此鈔誠精，新若手未觸，有毛氏父子、汪閬源印。每半葉八行，行十四字，似宋人刻詞有此一種版式。目錄分三排寫，毛鈔工致如此，而所刻乃大異。惟中缺二葉，須寫補……）授經前購歐、晁諸種，亦耆物也。[4]1062

《楝亭書目》所錄《琴趣》五家，即授經與綬之醉翁、二晁也。[4]1078

授兄毛抄四種，已以五百金讓與綬。[4]1075

陶子麟處，頃又寄《酒邊》、二晁，共三冊，求其速為景摹。[4]1130

董康，字授經。董康從耆齡處借得景宋本，而后與之吳昌綬，交由陶子麟景摹。除以上諸人有收藏景宋本外，袁克文亦曾收藏《晁氏琴趣外篇》。

1915年五月，袁克文從滿洲貴族耆齡處購得三部影宋鈔本《琴趣》，即宋歐陽修《醉翁琴趣》、晁元禮《閑齋琴趣》、晁補之《晁氏琴趣》三書，故取室名“三琴趣齋”，并以雞血紅石制有“三琴趣齋”朱文長方印、“三琴趣齋”朱文方印、“三琴趣齋珍藏”朱文長方印等。[5]8

袁氏藏書的精品大多數為南海潘宗周購藏……此外，張元濟、周叔弢、趙元方、陳清華、傅增湘、邢之襄等人也先后收得袁克文舊藏善本古籍……建國后，潘氏后人潘世茲秉承父命，將潘宗周寶禮堂藏書捐獻國家；1954年5月，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移交北京圖書館，即今國家圖書館庋藏。張元濟、周叔弢等人所得亦入藏國家圖書館。昔日袁氏舊藏善本，又在國家圖書館相逢，克文有知，當可欣慰。[5]11

袁克文直接從耆齡處購得《琴趣外篇》，傅增湘經眼過的景宋本中除了有曹楝亭印之外，還印有毛氏父子的印，可見，景宋本的收藏自毛晉至今日的國家圖書館，歷經朝代更迭，輾轉多人之手，其流傳脈絡亦第藏有自：

影寫宋刊本，半葉十行，行十八字。鈐有“宋本”“希世之珍”及毛氏父子印、汪閬源印、曹楝亭印……昔為袁寒云所得，因題三琴趣齋。今歸白堅甫。[6]

故景宋本的收藏源流大致如下：毛氏父子—曹寅—汪閬源—耆齡—袁克文—董康—吳昌綬—白堅甫—國家圖書館。

根據丁丙在《八千卷樓書目》中的記載，我們可以發現汲古閣產生了兩種版本：一是汲古閣《琴趣外篇》本，一是《宋名家詞》本，即《晁無咎詞六卷》（宋晁補之撰，汲古閣《琴趣外篇》本，抄本）[7]1327、《宋名家詞不分卷》（明毛晉編，明刊本，汪氏刊本）[7]1358。

毛晉在編《琴趣外篇》時至少收藏一部宋本才能以此為底本進行影印。由于其名稱和篇卷數均與南宋閩中刻本《晁氏琴趣外篇》六卷本相同，故毛晉的景宋本底本便是南宋刻本《晁氏琴趣外篇》六卷本。丁丙認為《直齋書錄解題》所載一卷本即汲古閣刻《琴趣外篇》六卷本這一觀點是錯誤的，《直齋書錄解題》選自《百家詞》，而毛刻則以南宋刻本為祖本。正如陶子麟從所見宋槧《山谷琴趣》《歐陽公琴趣》判斷“毛鈔即從此宋本出，益足征流傳有緒也。原本半葉十行，行十八字，寫刻精整，蓋出南宋中葉”[8]。唐圭璋先生認為此書錯誤頗多，如《尾犯·廬山》（一名碧芙蓉）一詞與《宋名家詞》本頗多異文，然無論是從音律方面還是從詞義方面考慮，均是后者比較貼切——文中“池”誤作“地”，“曉”誤作“怪”，“湖”誤作“壺”。

（二）明汲古閣刻《宋名家詞》本

在景宋本的基礎上，毛晉又于崇禎時期刻《宋名家詞》本，亦稱《琴趣外篇》，左右雙邊，每半葉8行，每行18個字，版心無魚尾，并有“汲古閣”三字。卷首有目錄，目錄中只錄入詞牌名，共收詞155首，始于《水龍吟》（水晶宮繞千家），止于《洞仙歌》（青煙幕處），卷末有毛晉的跋語：

《琴趣外篇六卷》，宋左朝奉秘書省著作郎充秘閣校理、國史編修官濟北晁補之無咎長短句也。其所為詩文，凡七十卷，自名《雞肋集》。惟詩余不入集中，故云外篇。昔年見吳門鈔本，混入趙文寶諸詞，亦名《琴趣外篇》，蓋書賈射利，炫人耳目，最為可恨。余已厘正，介庵詞辨之詳矣。無咎雖游戲小詞，不作綺艷語，殆因法秀禪師諄諄戒山谷老人，不敢以筆墨勸淫耶？大觀四年，卒于泗州官舍，自畫山水留春堂大屏上，題云“胸中正可吞云夢，淺底何妨對圣賢。有意清秋入衡霍，為君無盡瀉江天”。又詠《洞仙歌》一闋，遂絕筆。不知何故逸去，今依花庵詞客附諸末幅。古虞毛晉識。[9]

可見毛晉編成的《琴趣外篇》又在吳門鈔本的基礎上厘正偽作。由于《宋名家詞》本與景宋本有諸多相似之處，其目錄編排順序相同，僅僅有個別字句經由毛晉的校勘而有所不同。此外，毛晉將《洞仙歌》（青煙幕處）作為其最后一首詞作，認為這首詞是晁補之的絕筆之作。故《宋名家詞》本亦是以景宋本為底本，而參以吳門鈔本等版本詳加校勘，仔細辨證而成。正如鄧子勉評價其《宋名家詞》：“毛晉刊印《宋名家詞》，并非依樣畫葫蘆，而是以整理舊籍的態度，有校勘，有取舍。”[10]240

但就晁無咎詞而言，依然存在校勘不精的問題。“考《宋名家詞》中所收有見于毛晉編的《書目》中者，名稱與卷數卻是出入頗大，如柳永、晁補之……知《宋名家詞》所用底本不盡是毛晉《書目》所載者”[10]124。其中《汲古閣毛氏藏書目錄》中所載《晁無咎詞》一卷，而所校刻詞籍為《琴趣外篇六卷》。至于其字句方面則存在訛脫衍倒等問題，如《惜分飛·代別》“消暑樓前雙溪匝”，根據詞譜平仄，“匝”字應為“市”字之訛；《引駕行》脫一闕；《鳳凰臺上憶吹簫·自金鄉之濟，至羊山迎次膺》“簾外久春寒”句，脫“夜”字；《迷神引·貶玉溪，對江山作》“余霞散綺，回向煙波路”句，則衍“回”字；《安公子·送進道四弟赴官無為》“明夜，此歡重事省”句中“事”為倒文，應在“明夜”后。

吳重熹刻的《石蓮庵匯刻山左人詞》本亦參考汲古閣的本子。正如馬興榮所說：“吳重熹《石蓮庵匯刻山左人詞》本，大體同毛本，文字略有訂正。”[11]317此外，在吳重熹與繆荃孫的通信中亦可窺見其對汲古閣所藏版本的依賴：

《山左詞》幸已竣工，惟尚有數處須更補者，前在寧面交一冊于刻坊，茲一并寄上，伏望檢飭更正。即令印紅本十部，遇便寄下。須用丹黃色，勿用洋色為要……王禹偁、李師中、柳永、晁補之、沖之、端禮、李冠、楊適、李邴、侯置、王千秋、韓維、趙磻老，宋待訪十三人，不知《宋六十家詞》中能得一二否？馮選不在手下，請撥冗一檢，如有錄者，可向王氏鈔取也。內柳永、晁補之、晁端禮、王千秋、侯置五家，竹垞翁及見專集，汲古或取一二，未可知也。[4]759-760

繆荃孫在《山左人詞序》中更明確地表示“庚子又于《六十家詞》得柳耆卿、晁無咎、王錫老、侯彥周四家”[12]191，故《石蓮庵匯刻山左人詞》以汲古閣刻《宋名家詞》本為底本而成。

（三）四庫本

四庫本以《宋名家詞》本為底本，每半葉8行，每行21個字。左右、上下均雙欄，版心有單黑魚尾，卷尾刪去毛晉的跋語，由江蘇巡撫采進。《四庫采進書目》中有多家進呈《宋六十名家詞》的記載，如《江蘇省第一次書目》《兩淮商人馬裕家呈送書目》《浙江采集遺書總錄簡目》，各種版本相互校勘，并改正錯誤：

卷末《洞仙歌》一首為補之大觀四年之絕筆，則舊本不載，又摭黃昇《花庵詞選》補錄于后者也……刊本多訛，今隨文校正。[2]1810

景宋本中缺《洞仙歌》一詞，此舊本即應指景宋本，故四庫館臣在整理《晁無咎詞》的時候也見到了景宋本。

四庫館臣在改正刊本錯誤時，有很多與景宋本相似。如《八聲甘州·歷下立春》一詞，明刻《宋名家詞》本作“算如何此、花下尊前”，而景宋本與四庫本俱作“算何如此、花下尊前”；《萬年歡·梅》一詞，明刻《宋名家詞》本作“春憶心歸”，景宋本與四庫本俱作“心憶春歸”。又在景宋本和《名家詞本》的基礎上進一步改正訛誤，如《玉蝴蝶》，景宋本與《宋名家詞》本均作“暗憶少年豪氣，爛南國”，然根據詞譜平平平仄平平而言，應是脫去一字，四庫本改正為“暗憶少年豪氣，爛游南國”；《訴衷情》將“小筵促”三字歸到下闕；《八聲甘州·歷下立春》景宋本作“記得逢日、如上林邊”，而《宋名家詞》本作“記得相逢、如上林邊”，四庫本將脫字補齊，改正為“記得相逢日、如上林邊”。

此外，南京所藏清抄本附有清丁丙跋語。又根據邵章的記載“八千卷樓有鈔本六卷，版心有求己齋等字”[13]，求己齋為丁丙曾修的藏書樓，根據丁丙在《八千卷樓書目》中的記載，此版本與《八千卷樓書目》中所記錄的抄本為同一版本，是汲古閣《琴趣外篇》本。“據錢恂《壬子文瀾閣所存書目》卷四記載，補抄的宋金元詞集計有……宋晁補之《晁無咎詞》一卷……這些詞集所據與原四庫本所據是不同的，就已知的文瀾閣《四庫全書》詞集而言，所據多為毛晉刻本，而丁氏補抄文瀾閣本，廣采藏書名家所有，其間所據詞集，為善本者也應不少”[10]214。丁丙盡收文瀾閣遺書，故此版本應為丁丙據文瀾閣遺書時重新抄錄而成。

北京大學所藏清乾隆間翰林院抄本《晁無咎詞》，為四庫本底本，其前有“‘欽定四庫全書’一行并‘翰林院典籍訂關防’”[12]280的標注，故此本應為修《四庫全書》時根據征書抄錄而成。

（四）其他版本

王兆鵬在《詞學史料學》一書中對出自汲古閣的本子進行了梳理：

出自汲古閣本的鈔刻本有：《四庫全書》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翰林院鈔本、南京圖書館藏丁丙八千卷樓原藏清鈔本、《吳氏石蓮庵刻山左人詞》本、清道光晁氏待學樓刻《晁氏叢書》本《晁無咎詞》六卷、林大椿校本、《全宋詞》……[14]

除此之外，現代的一些大型叢書也有收錄《晁無咎詞》。《叢書集成》用景宋本影印，版式均同景宋本；《四部備要》本以《宋六十名家詞》本為底本，并據以校刊，稱《琴趣外篇》，其目錄比明刻《宋名家詞》本更多標注同一詞牌的用調次數，版式略有改變，每頁分上下雙欄，每欄40行，每行20個字，亦有毛晉的跋語；《全宋詞》中收晁補之詞，共168首，始于《水龍吟》（水晶宮繞千家），止于《洞仙歌》（溫江異果），并有10首存目詞。在其引用書目中既有北京圖書館藏明汲古閣刊本《宋名家詞九十卷》，又有近人吳昌綬編雙照樓刊本《景刊宋元本詞六十一卷》。《晁氏叢書》本亦以汲古閣本為底本，可見這兩種版本對研究晁補之詞的重要性。

近代人在研究晁無咎詞集的時候亦離不開景宋本和《宋名家詞》本。如龍榆生校點《晁氏琴趣外篇》以景宋本為底本，另有補輯10首：7首《調笑》、1首《洞仙歌》、1首《臨江仙》、1首《下水船》。喬力的《晁補之詞編年箋注》以景宋本為底本，以汲古閣本為對校本，參以眾本而成。劉乃昌、楊慶存校注《晁氏琴趣外篇》和林大椿校《晁氏琴趣外篇》亦是以景宋本為底本，前者目次均同景宋本，并改正目錄的錯誤，且少1首《臨江仙》（離別尋常今百首），后有補遺13首，存疑9首；后者根據《宋名家詞》本補遺《調笑》《洞仙歌》兩首詞。

三、《晁無咎詞》名稱問題

在歷代的記載中，關于晁無咎的詞集名，除《晁無咎詞》外，亦有《琴趣外篇詞》《雞肋詞》等多種說法。如《直齋書錄解題》稱《晁無咎詞》，南宋有《晁氏琴趣外篇》刻本，《古今詞話》中稱《雞肋詞》。

南宋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依靠長沙劉氏書坊的《百家詞》錄入一卷本《晁無咎詞》。雖然由于商賈射利的原因，《百家詞》中多有偽作，然陳振孫已有考辨，前數十家皆名公之作，其末才為商賈濫竽充數之作。根據現存編排順序，我們可稍作了解：

《書錄解題》于《笑笑詞集》下云“自南唐二主詞而下，皆長沙書坊所刻，號《百家詞》。其前數十家皆名公之作，其末亦有濫竽者，士人射利，欲富其部帙，不暇擇也”。[15]

根據陳振孫的考辨，百家詞本《晁無咎詞》的真偽無可置疑。可見《晁無咎詞》是流傳最古老的名字，并且至少在宋代《晁無咎詞》尚有一卷本。

由于晁補之有詩文集《雞肋集》，故后人亦認為晁補之的詞集為《雞肋詞》。如《詞綜·發凡》《歷代詩余》中稱晁補之有《雞肋集詞》，《古今詞話》中亦稱《雞肋詞》。大都與詩文集名稱相混，后人妄改。

明代毛晉在刻《琴趣外篇》時，篇末附有一篇跋語，在其中說明了以《琴趣外篇》命名的原因，認為“其所為詩文，凡七十卷，自名《雞肋集》，惟詩余不入集中，故云《外篇》”[9]。施蟄存則對此提出批評意見：

所有的“琴趣外篇”，都不是作者自己選定的書名，而是南宋時出版商匯刻諸名家詞集時，為了編成一套叢書，便一本一本的題為某氏“琴趣外篇”。于是，“琴趣外篇”就成為詞的別名了……毛子晉這樣解釋，完全是夾纏。詩文補編入正集，而另行編為外集，作為附錄，這是常有的事，但像晁補之這樣，就應當稱為《雞肋集外篇》，而不是“琴趣”的“外篇”。又何以六家詞集都標名《琴趣外篇》呢？元明以來，許多詞家都不明白“琴趣外篇”這個名詞的意義，他們以為“琴趣”是詞的別名，而對“外篇”的意義，則跟著毛子晉的誤解，于是非但把自己的詞集標名為“琴趣”，甚至把宋人集名的“外篇”二字也刪掉了。[16]20-23

馬興榮、吳熊和亦持此見①馬興榮、吳熊和在《中國詞學大辭典》“琴趣”條目中認為，“‘琴趣’二字，來源于《晉書·陶潛傳》：‘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宋人借用以‘琴趣’作為詞的別名……可知‘琴趣外編’也作為詞的別名。所謂‘外編’。既意味著詞體地位的提高，又作為‘琴曲’的支流；并非‘詩余不入集中，故曰外編’”；在“晁氏琴趣外篇”條目中進一步考證：“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歌詞類著錄長沙劉氏書坊《百家詞》本《晁無咎詞》一卷，今佚……皆因未見宋本，不知琴趣外篇原是南宋閩中一種詞集匯刻，故有此妄改。”，他們認為晁補之的詞集本名為《晁無咎詞》，《琴趣外篇》一名則是南宋閩中匯刻的一種詞集總名，從毛晉時誤解，后人由此誤題。由于黃庭堅、歐陽修、晁端禮、葉夢得等人均有《琴趣外篇》這個詞集，故為了區分，分別命名為《晁氏琴趣外篇》《山谷琴趣外篇》《醉翁琴趣外篇》《閑齋琴趣外篇》和《石林琴趣外篇》。而稱《晁無咎詞》，是從陳振孫的記載，亦免于與其他四家混淆。

總而言之，一卷本都稱為《晁無咎詞》，而六卷本多數稱為《琴趣外篇》。由于《晁無咎詞》流傳最早，故《晁無咎詞》是晁補之詞集的本名，而《琴趣外篇》則是南宋時匯刻詞集的總名。現存五種《琴趣外篇》，大抵都是南宋時匯刻本所收錄的詞集。由于毛晉所見即以《琴趣外篇》命名的南宋合刻本，未曾見到以《晁無咎詞》命名的版本，故其在后續刊刻影印的過程中亦將《琴趣外篇》這一名字沿襲下去而導致誤傳。由于《古今詞話》和《歷代詩余》是清代作品，距離晁補之生活的年代已經久遠，不如宋人或者明人的記載更為可信。故無論是從名字的由來還是從區分度來說，《晁無咎詞》應是更為合適的詞集名。

四、《晁無咎詞》篇卷問題

在關于《晁無咎詞》最早的記載中，《直齋書錄解題》著錄為一卷本，此后元明直至清康熙年間的目錄書中均有所記載，而至乾隆時修四庫時卻亡佚，殊為奇怪。雖記載一卷本的書目不少，但其參考價值有限。《文獻通考·經籍考》是在《直齋書錄解題》的基礎上編成，故其參考價值不大。明代陳第的《世善堂藏書目錄》中又提及一卷本《晁無咎詞》，然王重民先生曾提出《世善堂藏書目錄》中的斷種秘冊為偽造的結論[17]，顧頡剛先生亦認為所謂的斷種秘冊非實有藏書[18]。莊琳芳在《陳第及其世善堂藏書》中進一步考證，得出“如今我們所見的《世善堂藏書目錄》為陳第曾孫陳元鐘增竄之本，其中所載的大部分‘斷種秘冊’，并非陳第實有藏書”[19]。且《世善堂藏書目錄》與《文獻通考·經籍考》有許多條目相同的地方。不排除《世善堂藏書目錄》所錄《晁無咎詞》一卷是從《文獻通考·經籍考》中沿襲而來的可能。清代書籍所載一卷本，實距離宋代遙遠，且未交代一卷本的由來，故亦不可信。

究其源流，關于一卷本的記載是陳振孫從《百家詞》中抄錄而來。考《宋名家詞》中只稱晁無咎的詞集名為《琴趣外篇》，同樣有《琴趣外篇》之稱的黃庭堅、歐陽修、葉夢得等人詞集在《宋名家詞》中卻稱《山谷詞一卷》《六一詞一卷》《石林詞一卷》，與《直齋書錄解題》《四庫全書》均無二致，且巧合地都是一卷本，四庫館臣在《山谷詞》的提要中認為：“《宋史·藝文志》載庭堅樂府二卷，《書錄解題》則載《山谷詞一卷》，蓋宋代傳刻已合并之矣。”[2]1809毛晉汲古閣所見既有一卷本又有六卷本，然《百家詞》“是一部質量不高的詞集叢刻”[10]5，故其刊刻所選為質量較高的六卷本。

綜上而言，《百家詞》本中所收錄的《山谷詞》是經過合并之后的，且《百家詞》中所收99家詞集，除《家宴集》、蘇軾《東坡詞》、周邦彥《清真詞》等十家卷數不為一卷，其他詞集均為一卷本。因此，其記載的一卷本《晁無咎詞》亦是經過合并之后的。毛晉在刻書時既見到了長沙坊刻《百家詞》本，也見到了南宋閩中刻本《琴趣外篇》。但由于毛晉在刻書時注重精選底本，擇善而刻，加之其亦藏有南宋《琴趣外篇》刻本，故六卷本行世。在《百家詞》本亡佚的情況下，一卷本便不傳于世。

結語

《晁無咎詞》流傳至今，雖然其一卷本已經亡佚，但仍有六卷本存世。現存版本均以南宋《琴趣外篇》刻本為祖本，進而汲古閣影刻，形成景宋本。毛晉在此基礎上編成《宋名家詞》本，并參考吳門鈔本等版本進行校勘。這也是現存兩種最古老的版本。后續四庫本、吳昌綬雙照樓的景宋本、吳重熹的《石蓮庵匯刻山左人詞》本等都是在此二者的基礎上編訂而成，見圖1，更遑論今人的研究基礎了。

圖1 南宋《琴趣外篇》刻本版本源流

關于一卷本的記載見于《百家詞》本，其所錄一卷本是經過合并后乃成。由于毛晉在刻書時選擇的底本是南宋《琴趣外篇六卷》刻本，《百家詞》本又亡佚，故只有六卷本傳世。且《琴趣外篇》一名實為詞集匯編，故其詞集名應以《晁無咎詞》更為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