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忠,許 睿
(喀什大學 人文學院,新疆喀什 844000)
清代文人陳庭學遣戍伊犁14 年,曾作詩500 余首記錄其日常活動與經歷,這些作品為人們了解清代新疆流人生活打開了一扇窗口。尤其是組詩《東歸途詠》98首,完成于他放歸途中相對自由的狀態下,作者以旅人視角按回歸路線幾乎一地一題,將每日行程及見聞感受逐一記錄,為后人留下了乾隆末新疆自然地貌、道路交通、人文景觀及生態變化的重要資料,惜乎少有人關注,本文試予淺析。
《東歸途詠》所記作者行程,起自伊犁頭臺(今霍城縣果子溝內),經天山北麓東行,至巴里坤附近松樹塘后,翻越天山抵哈密,再經嘉峪關進入河西走廊,直至紅城驛(今甘肅永登)。其中作于嘉峪關以東詩15 首,其余83 首都是對新疆境內見聞的敘述。這些詩對清乾隆末新疆自然生態的書寫,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第一,是對當地氣候狀況的敘述。據《塞垣吟草》中《久戍聞有放歸之喜感激成詠》及《伊犁謫居十有三年聞有放歸之命感賦六首》等詩知,陳庭學在伊犁接到放歸消息是乾隆五十九年秋天,但踏上歸途已到來年五月初夏,①《塞垣吟草·乙卯中春再送施柳南東歸二首》云:“放歸歸何遲,戍久坐貧辛。……飛書遠告急,途窮仗交親。”又說:“誰不急旋返,乃甘延逡巡。旅困有同病,相知我與君。”乙卯即乾隆六十年(1795),由此知他所以遲歸是因旅資籌備困難,故從接到放歸消息至次年五月正式啟程,中間隔了較長時間。以上詩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95冊第420頁。然后直至第二年立秋他都行進在新疆境內,對新疆自然生態的敘述,最突出的是對炎熱氣候的描述。
首先以行旅感受敘述氣候炎熱。《五臺》[1]《紫泥泉》《自松樹塘至南山口》《自南門口至哈密》等②本文所引《東歸途詠》詩出自《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21-432頁,下文不再一一注明。,都是正面寫途中炎熱天氣;其次以旅人夜行情形反襯白天炎熱。如《阜康縣》《四臺》《托里》《三臺》等詩,其中尤以《綏來縣》二首寫夜行最為詳切,如其一云:
一夜遄征到曙天,暫依候館少安便。馬牽夏木陰中歇,人在午雞聲里眠。驛路更催河早渡,涼輝好趁月將圓。玉泉墩外重經處,縣錫嘉名久盛傳。
清《欽定皇輿西域圖志》“綏來縣治”條載此地兩條大河環繞,“瑪納斯郭勒環其西,塔什郭勒經其東,俱從天山北麓發源,北流百余里,左右環抱。地勢寬平,水泉饒裕”[2]。這兩首詩所言葦叢深水、麥隴燈熒及作者兩次渡河情形,與志書所載同。
除天氣炎熱外,作者所行經天山北麓及新疆東部多雨多風、寒暑多變的夏秋氣候在詩中也多有記述。如《木壘河》寫雨天:“河干就孤館,漸瀝雨添涼”;《濟木薩晤連司馬》寫天山雨后:“草如新剪發,云作薄妝鬟”;《托里》寫大風:“風起白楊林,塵沙滿行路”;《自奎素梁至松樹塘》稱“山風振毛骨”,《自南山口至哈密》云“風溫作炎瘴”;《大泉》寫寒暑多變:“胡虜磧外暑兼秋,晴著絺衣雨即裘”等。總之,從陳庭學筆下可見,新疆夏秋季節不同環境空間的氣候十分復雜。清代早期進入新疆文人也寫過這種氣候變化,如雍正年間奉使西域的阿克敦,在翻越天山、路過闊石圖嶺所作詩中就曾說“嶺分寒燠候”[3],但像陳詩這樣詳細記述多樣氣候的并不多見。
第二,對新疆地理面貌的敘述。新疆地形復雜多變,乾隆《回疆志》稱南疆“大半皆系戈壁山崗,亦系沙土,其平原曠野,亦盡沙磧、石灘、鹵堿之區”[4],陳庭學筆下的北疆沿路,地理形態之復雜并不稍遜于此。
首先,是奇特的峽谷與隘口地貌。《東歸途詠》所寫峽谷地貌是高山聳立、溝谷深邃,水流湍急而林木茂密;隘口則危巖峭立、怪石縱橫,遍眼童山禿嶺,物類絕少而環境氣氛荒寂可怖。如《頭臺》其二:“翠峽束孤道,常疑到蜀天。幸容車轍度,那用機梯懸。”此詩所寫之地“在塔勒奇山口內里許,距沙拉布喇克臺六十里,東距塔勒奇卡倫五里”[5],這是由東至西進入伊犁各城的要道。
與高山峽谷所敘不同,《星星峽》一詩所寫純乎典型險關隘口地貌,詩云:“沙堆延裘破欹側,崖谷隱邃路彎環。巨石縱橫莽嚴壁,塊然一片皆童山。天生異石世所有,玲瓏峭立煙云寰。”星星峽地處哈密東南天山山系余脈星星山,系河西走廊入東疆必經之地,這是對其草菅皆絕、山色孱顏及山峰疊嶂起伏、危巖峭壁、道路彎環曲折、行人愁于躋攀等狀的絕妙描述。
其次,是荒原河川地貌的記述。作者筆下,荒原特點是地勢平坦,草木稀少而物類活動難覓,如《自松樹塘至南山口》:“木壘東行八百里,不見一樹惟荒山。”河川地貌,則視野開闊、樹木蔥蘢,水資源豐富而適合稼穡,是典型綠洲農業區環境。如《呼圖壁》:“蒼茫野色送歸程,綠滿原田一望平。空外雷聲何處雨,云中日氣半天晴。邊山似馬常奔赴,遠樹如人更迭迎。”
再次,是對沙磧鹽堿地貌的敘述。作者筆下,沙磧鹽堿之地幾乎寸草不生,人煙荒絕寂寥。如《格子煙墩》所寫沙磧,人行其中一無所見,大有“空外人”之感:
上天下地無一物,窮荒仰面惟星辰。百年未了世間事,片刻且為空外人。婆悉厥海等勺水,折羅漫山同織塵。輕車度漠沙月出,似泛虛舟涉遠津。
鹽堿地貌與沙磧相類,故《堿泉》一詩荒枯之感溢于言表:
荒山重疊莽周圍,曉路涼風吹客衣。無樹空留馮異坐,有泉不借耿恭祈。閑原依草駝群散,野店棲巢燕侶稀。地勢莫嫌久枯澀,東來海氣射晴暉。
這首詩用東漢名將馮異及大將耿恭典故,說堿泉雖有盛夏涼風吹送,卻是荒山莽莽不見人影,山上無樹無處納涼,故請馮異來坐只是空想;地雖有泉不能飲用,故即使有耿恭祈禱亦為徒勞。閑原曠野,依草駝群早已散去;荒域孤店,巢棲燕子亦難尋覓。如此荒寂,但因它緊鄰巴里坤海,晴暉下卻似能見海水云氣,故也還不算“苦澀”。這樣的地貌,非親身所見,絕難憑空想象。
除自然生態敘述外,《東歸途詠》也對天山北部人文景觀做了較全面書寫。這些內容,為讀者勾勒出一幅幅清代中期西域社會生活的風俗畫與面貌圖。
第一,是對沿途所見商業及當地居民農牧業活動的敘述。述商業貿易,主要出現在作者初離伊犁所作詩里。清廷平定準噶爾叛亂后一度極重視新疆貿易,乾隆二十五年四月,大臣同德奏北路蒙古等前往巴里坤、哈密、辟展貿易,有的需繞遠路前往烏里雅蘇臺領照,乾隆帝下旨:“新疆駐兵屯田,商販琉川,所關最要”,“扎薩克等旗民,愿往新疆等處貿易”,“著各該地方官及扎薩克等,按其道里給與印照”。[6]陳庭學離開伊犁的乾隆六十年初夏,北疆地區的中外貿易已十分繁榮,故《頭臺》云:“北蕃遠貿逐羊來,西旅依山毳帳開”,據作者自注,這兩句是對哈薩克貿易商隊及厄魯忒旅人氈帳沿山腳搭建情形的記述。類似筆墨,又如《精河》以“鹽產車行販”之句描述當地極具特色的鹽業貿易;《五日精河作兼贈王宰》以“商旅云輳集,市肆風恬熙”等寫精河城貿易繁華情形,此均為眼見實錄,透過其詩,多民族商業文化交融情形宛在目前。
新疆農作物種類繁多,然農業生產幾乎全靠雪水澆灌。《西域聞見錄》稱此地“百谷皆可種植,而以小麥為細糧,粳、棉次之”[7];《回疆志》說“回人播種五谷不賴雨澤,惟依大山流下雪水作渠灌澆,即各城屯田處所,亦必視其水之多寡,酌量開墾。有泉處絕少,若無河流積雪之水,每多乏水。”[4]此種情形,《東歸途詠》也作了記述。如《呼圖壁》說“綠滿原田一望平”,《小灣》說“錯繡麥連屯”。有的詩篇則言及雪水灌溉的重要,如《烏蘭烏蘇》云“千屯膏澤南山雪”,其句下注:“自安濟海以東,民戶屯田皆借南山雪水灌溉。”
清代新疆農牧業并行,《東歸途詠》對牧民生活圖景也有敘述。如《三臺》:“海畔牧羊兒,氈廬紛嵬磥”;《紫泥泉》:“孤隼天邊斗,群牛煙外歸。”這些詩句,再現了當年新疆牧民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及其靜謐安閑的牧場晚歸圖景。
第二,是對綠洲農業區域輪廓的勾勒及沿路行旅狀況的書寫。新疆地廣人稀,人類活動的綠洲如珍珠般散綴于沙漠瀚海中,而綠洲標志即樹木,故《東歸途詠》寫樹的文字很多,作者常透過旅人動態視角,以樹為散點來構建“線條”,給讀者勾勒出一處處居民活動區輪廓。如《庫爾喀拉烏蘇》:“草樹豁平原,人煙集庶繁”;《昌吉縣》:“樹識遠村孤”;《濟木薩晤連司馬》:“孤城遠樹間”;《紫泥泉》:“過橋村樹盡”等。這些“樹”不僅畫出了荒漠背景下人類活動空間的天際線,也勾勒出了居民區的輪廓,樹不僅成為新疆廣袤土地上荒漠自然與人文區域相區分的疆界,對瀚海戈壁中的旅行者來說,也是希望的標識,這些詩句同時也體現著作者對當地人居環境狀況及村落分布的關注。
東歸路上,在所經旅途及荒野驛站,作者也注意到了當地的人文景觀。如《普爾哈濟》:“野灶誰燒石,荒煙道墮薪”;《托多客》:“域外路非人易到,旅中屋與燕分棲”;《卡順》:“黃昏到郵舍,聊許寄如蝸”;《木壘河》:“河干就孤館,漸瀝雨添涼”等,這些句子既寫人煙絕少處驛站的荒涼及孤館空間逼仄破敗,又寫旅人路邊就火“燒石”的苦辛。甚至由于旅途荒涼,旅人補給困難,沿路賣酒及水漿者,也成為作者注意的特殊景觀。如《普爾哈濟》:“頓添賣漿舍”;《大泉遇雨店中宿次日至古城》:“村賣酒無旆”;《自苦水至沙泉》:“一屋別無店,眾車集此停。賣水撩人渴,貯簍無甕瓶”等,這都是寫簡陋條件下種類各異的飲品及當地人以簍貯水習俗。
第三,對沿路民風古跡之敘述。《東歸途詠》最大特點,是以沿途親身聞見事象為書寫內容,而很少作其他展開。故匆匆行旅,作者涉筆風土民俗文字并不多,但沿路居民生活情狀仍清晰可睹。如《精河》:“園荒人濬渠”;《大泉遇雨店中宿次日至古城》:“野看瓜有棚”;《自奎素梁至松樹塘》:“土人水貯簍”;《噶順溝》:“征夫嚼餅餌,鮮蔬未充庖”等。這都是對當地居民生產生活方式及飲食習慣的記述,其風貌與內地有別。
新疆古跡眾多,尤以漢唐古碑聲名最著。《欽定新疆識略》云巴里坤“東門外有漢永和二年敦煌太守裴岑紀功碑,天山之巔有唐貞觀十四年姜行本紀功碑”[5],這兩處古跡都在陳庭學東歸沿路,故《東歸途詠》對兩碑的記述也最詳切。如《奎素》寫目睹漢敦煌太守裴岑碑:“幻景未逢煙海市,懷古得見漢時碑”,欣喜溢于言表。《寄穆太守實夫》一詩則對親見這通古碑的緣由及所見實況作了詳細記述:“碑文剝蝕字模糊,云沉海黑蛇龍走。石志斑駁上尖銳,孤堅力挺千年后。棣分六行字六十,摹榻形不辨跟肘。乃知傳搨皆贗本,別雕木版貌竊取。”由此知作者不僅曾親見該碑拓本,且為“此生見古”十分激動。
另外,在翻越天山時,他通過《自松樹塘至南山口》一詩對唐姜行本紀功碑也作了記述,作者自己遣戍絕域、有幸放歸,該詩于碑石境遇之嘆惋,似也包蘊了對自我命運的感懷。值得注意的是,此類記述新疆古跡的文字,其承載中華民族共有歷史記憶的價值,實已遠超其文學抒情范疇。
《東歸途詠》是清代為數不多的按歸途順序寫新疆行旅見聞為主的組詩,作者自西至東一地一詠,有意識記述了沿路地情信息,其書寫價值可從三方面看。
第一,組詩有重要的史料價值與認識意義。它不僅可使人們了解清代乾隆年間新疆天山北麓自然地理環境及民俗狀況,同時也給后人留下了當時新疆生態環境、道路行旅等變化的信息。
如組詩多次寫到沿路所見廟宇狀況,這就為讀者了解清乾隆后期新疆民間信仰狀況提供了信息。《阿克他斯》說“荒崖破廟孤”,《自奎素梁至松樹塘》說“野廟木圍墻”,《自松樹塘至南山口》說“崔嵬孤廟空中撐”,《星星峽》說“雨巖寄宿一破廟”等,均可見當地廟宇大多建在人煙稀少或山路險峻之處,且多為無人看護、亦未見香火供奉的“破廟”“孤廟”。這說明因各種因素影響,其時新疆民間原有神祇信仰已急遽衰落。
又如,組詩對新疆各族文化交融也作了記述。《五日精河作兼贈王宰》寫精河巡檢王詢“刲羊出釅酒”招待他時,席間“鄰客”“撥弦催擊柝,秦腔相鳴咿”,這就記錄了當地官員對新疆美食的喜愛及內地戲曲在新疆傳播的情況;《奎素》說:“道旁翁仲虛留跡,坡外浮屠遠卓錐”,同時在“幻景未逢煙海市”句下又加注云:“巴里坤北海有海市,相傳見浮屠十三級逐漸銷滅。”這種記述亦透露出清代佛教文化在當地民間所擁有的深厚根基;《穆太守邀飲出逃禪圖囑題》則寫了當地官員收藏佛教繪畫并囑其題詩事,也說明佛教信仰在當時新疆漢族官員階層十分流行。
另外,透過組詩也能看到當時道路交通變化信息。如《二臺》:“山斜叢木直,路險小橋平。旅館前經處,何時又葺成。”《普爾哈濟》“頓添賣漿舍”句下注:“自登木塔行三里地名四棵樹,昔無店舍,今己增置。”這說明十多年間,新疆的道路交通設施已有一定改觀。
第二,《東歸途詠》的行旅書寫,也證明新疆獨特的生態環境對作家創作具有重大影響。過去人們多認為文學就是作家以人為中心、寫人的生活,表現人的喜怒哀樂,作家就是決定一切文學創作活動之主因。但從陳庭學《東歸途詠》可知,進入新疆后文學書寫對象不僅可完全變為生態環境,且面對全新書寫對象時,甚至作家思想觀念、創作動機及感情活動等,很大程度上也完全被所處環境制約。這可從兩方面來看。
首先,組詩的創作動機很大程度上是被環境所左右,這一點作者有反復交代。如《卡順》:“昃景晶河道,詩情遠載車”;《肋巴泉》:“荒途行不厭,詩向寂寥生”等。他強調詩情之由來,實即明白告訴讀者:組詩創作,完全是因沿路特殊的空間環境所激發,此不以其意志為轉移。
其次,在被沿路環境空間所催生的創作中,作者感情的起伏變化,甚至也被環境所左右。如初離伊犁,他還完全沉浸在回歸喜悅與感懷中。《頭臺》:“石貌猙獰溪響沸,歸人早過一層臺”;《四臺》:“一片急歸心,野廬梁燕說”,這都是寫歸心似箭。說明初登行程,因結束謫戍生涯內心難寧,旅途中的空間環境還沒有對其心理產生實質影響。但隨行旅繼續,當真正面對沿路不同環境時,其詩書寫內容及所表達感情很快就發生了變化。如面對炎天飛塵、崎嶇道路、荒灘戈壁及所投宿館舍的逼仄骯臟時,所抒感情就十分低落。但是,當面對高邈悠遠的行旅空間時,其抒情又突然變得高亢,消極感情蕩然無存。如《自松樹塘至南山口》一詩寫面對雄奇罕見的環境空間時他忍俊不禁的感受:“百感集,思紛紛。跨虹梯,登雁門。穿蜀棧,鑷滇云。平生所游歷,峻蛾難具論。邇來絕漠十三載,西北欲窮山水源。往時直走蒲海角,今歸始踐松山根。……每于群峭險絕作奇勢,助我煙云筆底揮雄文。”群峭作奇勢、助我揮雄文,說明天山自然生態環境對其創作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故《東歸途詠》體現出的心隨境變、情因景生的創作機制,再次證明了在特殊的地理環境空間中,“江山之助”于詩人創作何其重要。
第三,組詩的創作,標志著清代新疆北部東西交通主干道道路景觀的書寫,開始全面進入清人詩歌世界。
清代新疆天山南北交通線,大多處在當時人口分布較多、經濟文化發展較好地區,官員、商人、士兵、民夫、郵驛、遣戍人員等往來頻繁。這些線路不僅連綴著大大小小城池、軍臺、卡倫、驛站,且沿線高山峽谷、大漠戈壁、關隘津渡、祠廟寺院、城防建筑,及其他常被路過此地文人所光顧的人文古跡、自然景觀等比比皆是。由此,行走在這些道路及其支線上的清代文人與官員,因他們多有對沿路景觀的吟詠,從而事實上形成了以天山為界的南北兩條詩歌創作之路。
如清初最早進入新疆的文人岳仲琪,在哈密、巴里坤駐軍時,就寫過《天山詩》;康熙四十八年進士、乾隆時官至兵部尚書等職的阿克敦,在其《奉使西域集》中就有多首以天山北路地名題名的詩歌,如《闊石圖嶺》《宿烏魯木齊》《過阿爾泰嶺》等;雍、乾之際文人沈青崖進入新疆后,也寫過關于和闐紅水河玉石及天山的詩《噶巴石歌》《南山松歌》等;雍正年間進入新疆的丁棻,寫過描述巴里坤海市蜃樓景觀的長詩《山市》;其他如乾隆年間曾在南線活動過的椿園七十一、國柱、曹麟開、和瑛,在北疆、南疆均有活動的畢沅、王曾翼等,也都寫過他們所經行的沿路景觀。如七十一就有七首詩記錄其南路行旅見聞;畢沅在北線活動時,就寫過《訪唐侯君集紀功碑》《觀東漢永和二年裴岑紀功碑五首》等詩;王曾翼也寫過兩首題為《巴里坤》的詩及《苦水至格子煙墩竟日行戈壁中二首》等。以上文人以詩歌書寫天山南北道路景觀的時間,都比陳庭學早。但他們對所經路線景觀書寫的系統性,卻遠不及陳庭學。可以說,在所有清代入疆文人中,陳庭學是以詩歌完整書寫新疆北線東西交通道路景觀第一人。《東歸途詠》所書寫的這條交通線,分布著很多已被前代文人吟詠過的著名景觀,但把這許多“點”連綴一起、系統完成這條“詩路”景觀書寫的第一人,卻是陳庭學。
論者指出《東歸途詠》“沿路寫去,風光近似,故而佳制較少”,“這樣的詩作只能是他自己看得懂的日記”[8],從以上分析可知,并非如此。故關于這組詩的價值問題,仍需人們進一步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