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華在張家口第一次解放時打霸王鞭的留影。那年她17歲

作者采訪田華時與田華的合影
我第一次觀看歌劇《白毛女》是1949年3月,在北京東單三條一個新兵訓練隊里,全隊300多人我最小,16歲。當時,《白毛女》的劇情誰也不知道。
我們列隊來到了東長安街一家大劇院,聽說是一個專業劇團演出的。
快開演了,我聽到大幕后面的樂隊開始校音,一聽就是西樂:黑管、小號、薩克斯、短笛、長號等,慢慢地響了起來,音色是那么美,那么好聽。當時我想:樂隊隊員一定都是一個個身穿燕尾服,系著領帶的“紳士”們吧?很快,大幕緩緩拉開了,就在那一瞬間,我被驚呆了!原來樂隊全體男女隊員,一律都身穿灰色軍裝,頭戴軍帽,儼然是新四軍的一個排啊!他們端坐整齊,手里握著各種樂器,都是現役軍人啊!這場《白毛女》原來是由野戰軍某部專業文工團演出的。戲沒開始,我就對八路軍、對革命隊伍中的人才濟濟而肅然起敬了!
1951年,由田華主演的電影《白毛女》上演了,我在前門外大柵欄同樂電影院看后的當晚,寫下了一篇很長的日記。幾天后我用當時微薄的工資,在六部口的中央影院又買了5張《白毛女》的電影票,讓母親、哥哥、嫂嫂和小侄都來受受教育。因為我們全家長期住在城市,不知道農民的疾苦,應該補上這一課。
從那時起,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了《白毛女》這出戲。
1960年代,咱們沒有電視,更沒有“春晚”,大年三十只能聽聽“話匣子”。記得當時的廣播電臺在除夕夜播出的節目多是廣播劇。一個叫做《于文翠》的廣播劇,留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因為這個節目曾經在大年三十晚上,一連播放了好幾年,劇情很感人。說的是某農村的業余劇團為配合土改,決定排演《白毛女》。演職人員都大部分找齊,唯有喜兒這個重要角色還沒有找到。很快,人們發現了一個最佳人選,她是一位來鄉下探親的城里姑娘,名叫于文翠,16歲,長得俊,嗓子好,特別活潑。導演去請她,她同意了。城里的姑娘非常聰明,沒幾天就背會了全部臺詞開始排練了。但是,小于哪兒都好,就是有個毛病——特別愛笑。一次排演“哭爹”那場戲,楊白勞喝鹵水死在雪地上,喜兒趴在爹身上大哭時,于文翠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導演生氣地問她為啥笑?她笑著說:“哈哈哈……真有意思,他都……‘死啦’,脖子……還不停地喘氣兒呢……哈哈哈……”排練只好暫停。
后來,導演決定:安排小于住在一位苦大仇深的老媽媽家,大媽非常喜歡她,認她當了干女兒,小于也很愛這位干媽。一周后,于文翠就像變了一個人,因為這位干媽的苦難經歷幾乎和喜兒一樣。小于這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有像喜兒這樣苦的人啊!從那開始,排練時,小于再也不笑了。每次排“哭爹”那場戲時,于文翠就想到了干媽,大哭著都快唱不下去了……演出大受歡迎。每次去別村演出,劇團列隊經過村中街巷時,兩旁觀看的婦女們都指著于文翠說:“那個閨女演得真好啊!一看就是從小就受過苦的孩子……”
1990年,我和同事周系皋創辦《北京鐵道報》的“社會版”,總編要求我們每期都要有一篇名人專訪。我倆已經采訪了宋丹丹、李保田等幾位名人,很想能采訪到田華,她是部隊演員,不知從哪兒能找到她。一天,無意中我們得知北京鐵路局的一位副局長和田華同志是兒女親家。我們特別高興,于是就通過這位副局長——田德鏊同志聯系田華,轉達我們想采訪她的愿望。很快,她答應了,并定下了日期、時間,地點就在她家。
采訪名人的準備工作一切就緒,出發前那天晚上,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個紙張業已泛黃的小日記本,第二天帶上它和系皋一同去了八一電影制片廠田華的家。
滿頭銀發的田華同志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寒暄后,談起她12歲參軍從藝的50年,自然就提起她當年主演的初登影壇就蜚聲中外的《白毛女》。這時,我從衣袋里取出了那個小日記本,翻到那一頁給她看:“田華大姐,這是我18歲時看了您主演的《白毛女》后寫下的日記,它忠實地記下了一個在城市長大的非無產階級家庭出身的青年,發自內心的震撼。”她立刻睜大雙眼看了看我,馬上走進臥室找來花鏡,認真讀了起來。讀罷,她又睜大眼睛看著我說:“啊!太珍貴了,太珍貴了,你能不能把它抄下來送給我留作資料?”我點點頭,并說:“隔一天,9月20號的日記還有記載。”她立刻又翻到那一頁讀了起來,就是我用當時微薄的工資又買了5張票請全家人又看了一場《白毛女》的事。
“啊!真是太珍貴了,你一定把這兩篇都抄下來送給我。”我連連點頭,然后說:“田華大姐(我比她小5歲),那年我18歲,那天晚上,當我趴在我們警衛班的小桌子上,寫這兩篇日記的時候,做夢也沒有想到39年后,會有今天……”她不停地點著頭,這時,我的眼睛已經濕潤了。
2003年,我已退休10年,70歲了。這年,我自費印制了一本自己的文集——《從水牛兒到耶利亞》,沒有書號,只送親朋好友留念。其中收入了采訪田華的那篇文章,寄了一本給田華。當時正鬧非典,她收到后,給我寄來了她的親筆信:
周振清同志:
你好!
1990年一別,又是13年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也深感“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了啊!你說得太對了,謝謝所贈佳作,我們一定好好拜讀。
看了你的“作者自介”,更體現了“名利乃過眼煙云”的人生感悟。學習你的實干和敢于拼搏的精神!
祝夏安。蘇凡同志向你問好!
田 華
2003.7.1
我很尊敬田華,她善良、正直。1943年日本鬼子大掃蕩時,僅她們劇團就被鬼子殺害了好幾位戰友。音樂隊長趙尚武背著女演員陳群不滿周歲的小男孩,在突圍時中彈犧牲。事后大家找到他的尸體,身邊的孩子竟奇跡般地還活著。16歲的陳雨然、木工李心廣和才華橫溢的大學生吳畏都慘遭鬼子殺害。在追悼會上,田華的嗓子都哭啞了。1986年,她和愛人蘇凡專程去了阜平為犧牲的戰友掃墓。回北京前,她特意去了阜平縣最窮的村子,把當地老鄉吃的土豆、野菜摻棒子面做成的餅子帶上幾個回北京,給孩子們看,給八一廠的演員同志們看,還拿去給自己的老司令員聶帥看。聶帥看了非常激動地說:“怎么老區還這么苦哇!晉察冀是我的第二故鄉,我欠著老區人民一筆賬啊!”
2014年1月,我的第二本書《善良如花》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了。我托好友、畫家王志國先生帶給田華大姐一本。那天(2014年11月29日)她收到后立即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書已經收到,讓我放心。
田華德高望重,人民所以愛她。
至今,我的《白毛女》情結已有70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