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阿柔娜,王長在,郭振
摘? ? ? 要:個體的社會的體育化與文明的進程相互交織在一起,具有“共時性”的社會型構和“貫時性”的歷史變遷。體育化是埃利亞斯體育社會學理論的重要概念,其主要關注個體在體育運動中如何進行文明化,并著重反映文明的進程中個體的體育運動行為從外在強制逐步到內在自我控制的進程。以埃利亞斯體育社會學理論中體育化概念闡釋為起點,理清埃利亞斯體育化的型構邏輯,進而付諸體育化以型構社會學解釋,即體育化的社會發生與心理發生。體育運動的全球化使得體育化往往超脫文明的域境,進而與文明的進程產生“互構”,即體育化為文明的進程“尋求興奮”,文明的進程建構體育化“情感文明”。
關? 鍵? 詞:個體的社會;體育化;文明的進程;埃利亞斯
中圖分類號:G80-0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6-7116(2022)02-0020-06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terpretation of sportization and civilized process
WANG Song1,A Rouna2,WANG Changzai3,4,GUO Zhen1
(1.Division of Sports Science and Physical Education,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2.School of Social Science,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3.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Nanjing University of Aeronautics and Astronautics,Nanjing 210016,China;
4.Sun Yat-sen Memorial Secondary School Zhongshan,Zhongshan 528454,China)
Abstract: The sports of society of individual and the civilized process are intertwined, with "synchronic" social configuration and a "chronological" historical change. Sportization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of Elias's theory of sports sociology, which mainly emphasizes how individuals are civilized in sports, and focuses on reflecting that the individual sports behaviors in the civilizing process gradually change from external coercion to internal self-control. Taking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cept of "sportization" in Elias's theory of sports sociology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e present study clarifies the logic of configuration of Elias' sportization, and then puts the sociological explanation of configuration into sportization, that is, the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occurrence of sportization. The globalization of sports makes sports often transcend the context of civilization, and then produces "inter-construction" with the civilizing process, that is, sportization "quests for excitement" for the civilizing process, and the civilized process constructs "emotional civilization" for sportization.
Keywords: society of individuals;sportization;civilized process;Elias
埃利亞斯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潛心體育社會學領域,“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埃利亞斯是作為一個體育社會學家為英國人所熟知的”[1]11。但令人遺憾的是,國內體育社會學界乃至社會學界對埃利亞斯的譯介與研究并沒有重點關注到“體育化”(sportization)研究。體育化是埃利亞斯體育社會學理論的核心概念,其后續逐漸發展成體育化理論。個體與社會是社會統一體的一體兩面,體育作為個體與社會的銜接載體使得“個體-社會”的體育化相互交織在一起,而非傳統社會學“個體-社會”的二元對立[2]3-11。埃利亞斯在“個體-社會”間選擇使用“的”來取代“和”與“對”,表現為“個體的社會”的話語形式,以強調個體的社會相互促成對方的形成[3]43。所有社會性的個體自我規約,均為個體受教育化后而獨有的,因而體育化“為各代個體所特有的”,并且亦為更寬泛意義層面的“為社會所特有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體育化是個體“接受體育熏陶”的過程,可以促使個體層次、特定社會層次以及全體人層次[1]15的“體育代代相傳”。因此,體育化作為“文明的進程”(the civilizing process)縮影,其本身具有一種文明爆發的特征,且總體方向可與武士的“宮廷化”相媲美[4]151,需要嚴格的禮儀規則強制與心理自我控制。而究竟如何解釋體育化,埃利亞斯型構社會學方法論賦予其全新的維度詮釋。D021EF11-C14C-42F2-AABB-2A26C0ECBC69
1? 體育化的概念釋義
身體的理性化進程中付出的代價啟發埃利亞斯研究文明的進程中的體育[5]256,他是以“型構”(configuration/figuration)作為方法,并提出體育化概念。埃利亞斯研究體育,強調的是體育動態特點(化育),避免體育社會學研究者將體育的進程習慣性縮減為某種固定狀態。因此,闡釋體育化概念,首要任務是理清埃利亞斯對“體育”的概念界定,進而窺探埃利亞斯理性化視閾下的體育化。
1.1? 埃利亞斯“體育”概念
英國是現代體育運動的發祥地之一。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隨著英國鐵路網的建設完善、英國公學體育的蓬勃開展、英國職業體育聯賽的興起發展以及英國全球殖民運動擴張[6]30-61,源于英國的一部分現代競技運動項目,如足球、網球、板球等,開始世界范圍輸入,尤其是競技規則約束下的西方體育本真性暴力沖擊當地民眾的身體認知觀念,并以此規范了身體。而英國社會中體育的轉變以及其中一些全球范圍內的輸出是現代文明迸發的另一個重要例證[4]21-22,這為埃利亞斯20世紀60年代中期重新審視文明的進程打開了一扇窗戶。
20世紀30年代,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理論中就關注到體育。對于體育概念的理解,埃利亞斯曾在《The Genesis of Sport as a Sociological Problem》一文中做過詳細闡述?,F代體育往往泛指各種競賽活動,埃利亞斯類比“工業”概念,從廣義的和狹義的兩個層面理解體育的概念。就廣義層面而言,體育是指一切社會的競賽和體格鍛煉,且在任何社會都存在。而從狹義層面而言,體育指起源于英國然后流傳到其他國家的某種具體競賽活動,只是晚近滿足社會發展需求的結果[1]154。然而,埃利亞斯“體育”更傾向狹義體育,注重以動態、連續的過程或動態(process)視角審視體育,并將體育視作理解人類存在的關鍵方面的“自然實驗室”[7]。同時,埃利亞斯也將體育視為當代文明社會一種“尋求刺激”的手段。例如,即以“模擬”對抗的方式,如觀看足球、橄欖球、拳擊等體育賽事,讓個體有機會體驗到“受控的情感解控”(controlled decontrolling of emotions),從而促使文明的進程中社會關系壓力所造成的個體外在行為舉止與內在自我約束更協調。
從社會關系和個體行為舉止的歷史變遷看,社會關系在社會階層或集團的競爭中走向壟斷下的不斷整合,個體行為舉止逐漸趨向理性化自控[8]。埃利亞斯的體育研究(體育社會學研究)是他文明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者說是他文明的進程理論擴充。個體的社會行為與心理發生具有一貫趨勢和方向,即人類向文明發展方向。埃利亞斯文明的進程理論強調現代化進程中個體自我控制的傾向日益增強,其行為舉止趨向服從更大范圍的標準而非個性化。而所謂文明的進程是指“對本能和情緒的控制,高水平的社會分化與相互依存的社會關系網絡的形成及所需要的長遠眼光的發展,或者說‘合理化行為的發展”[9],力圖超越傳統社會學“個體-社會”二元對立,論證社會型構中個體文明的進程。
1.2? 文明的進程中體育化概念
埃利亞斯的體育化試圖打破個體與社會的二元對立,從動態視角看待體育在個體與社會統一中的作用。這實際上繼承了其文明的進程理論,或是文明的進程理論對體育現象的深入解讀。在與鄧寧合著的《尋求刺激》(Quest for Excitement)中,體育化強調競技體育逐漸被規范化、去暴力化、休閑娛樂化,如拳擊比賽中拳擊運動員從最初的被動接受規則到主動的自我控制,這與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中提出的就餐行為、擤鼻涕行為、吐痰行為、臥室行為等“文明化”現象一脈相承,都是近現代以來個體的行為和情感強制到自我控制的進程,即暴力控制與情感文明。因此,埃利亞斯的體育化——由外在監控(社會控制)逐步走向內心自覺(自我控制)——與埃利亞斯文明的進程理論“社會”和“心理”兩個關注點相吻合。
體育化是埃利亞斯體育社會學理論的重要概念。埃利亞斯仿照“工業化”(industrialization),“文明化”(civilization)以及“社會化”(socialization)等概念,提出體育化是從民間游戲轉變為有規則約束、有條理、有標準且正式的現代體育形式的過程[10]53,旨在強調現代體育起源于英國之后,在近代世界相對較長一段時期的發展演變過程[11]。例如,競技賽事的體育化,即諸種消遣娛樂方式或競技活動改造為體育的過程。18世紀英國政治體制的發展和結構,與同一時期英國上層階級娛樂活動的體育化有明顯相似性。而第一波體育化浪潮是18世紀英國上層階級流行的競技活動(如獵狐運動)改變基本型構與游戲規則,實現“既能保持興奮愉悅又能減輕暴力程度”的過程,第二波體育化浪潮則是剖析英國競技運動從民間和傳統走向現代的過程。
較為可惜的是,埃利亞斯本人自始至終沒有界定體育化概念。直至20世紀90年代,Shear總結埃利亞斯提出的體育化,指出埃利亞斯的體育化意為一個進程。在該進程中,規范體育運動的規則框架變得更為嚴格,其中包括采用試圖提升公平性、并讓所有參與者有平等機會取勝的規則。這些規則變得更為準確和清晰,也更具差異化,而且對規則遵守的監督也更為高效。此外,在這一進程中,自控與自律達到新的高度;而游戲-競賽本身也建立起一種平衡,既能達到盡可能高的對抗強度,又能盡量避免參與者受傷[12]。可以看出,埃利亞斯體育化關注于個體在體育運動中如何進行文明化,反映文明的進程中個體的體育運動行為從外在強制逐步到內在自我控制的進程。
1.3? 埃利亞斯理性化視閾下的體育化
體育化的理想狀態是形成一種全面、穩定、極為細致的自我控制機制,呈現出一種在行為上體現而無意識的體育行為。對于埃利亞斯而言,并沒有什么真正的“理性”(理智、合理),體育化最好情況下最多只有“理性化”。文明的進程是伴隨著“本能自動控制機制”的形成而展現出的一種理性[13]523,埃利亞斯理解的理性化是由“他人控制(Fremdkomtrolle)”到“自我控制(Selbstkontrolle)”的進程,即心理發生與社會發生的交織化而逐漸生成理性化的進程,從而推動制約人心之社會規范的發展[14]17-19。D021EF11-C14C-42F2-AABB-2A26C0ECBC69
“理性化”被埃利亞斯賦予一層新的意涵:感性沖動的短期反應讓位于長期預見性的計算[15]206。因此,理性化的體育化是體育領域中不同的功能群體、階級或階層彼此之間的張力的結果,主要包含“上”“下”兩方面壓力共同作用下的結果。就體育運動本身而言并沒有階級性,所謂的體育運動背后的階級或折射出的階級,是社會所賦予的階級屬性。英國的足球、橄欖球、板球、馬術三項等運動項目分別被賦予工人階級、中產階級、上層階級、統治階級的階級屬性。隨著被賦予不同階級屬性的運動項目群體之間的互動性以及相互依賴性逐漸加深,運動項目群體趨向平等的“功能民主化”,導向體育領域中不同階級屬性運動項目群體的多重依賴性。例如,英國足球曾是英國工人階級第一運動。隨著工業被服務業取代,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階級消失,足球運動群體的工人階級屬性消失,發生階級屬性的向上流動。而在階級屬性向上流動過程中,足球運動群體受到上位階級屬性運動項目群體的壓力,不得以使其運動行為更為精致化,從而產生新的精英式足球運動行為規范,并變成全民追捧的體育運動乃至世界第一大運動。由此,體育化這一強制到自我控制的進程并非是純粹理性化的,而是社會發生和心理發生相互交織出埃利亞斯層面的理性化。這一理性化不僅是體育服務于個體的工具理性或目的理性,還有一種以羞恥感或恐懼感的非理性形式體現出來的價值理性。
簡而言之,體育化依憑體育之工具如運動、教育、健康等完成運動化促體育化、教育化促體育化、健康化促體育化等進程,伴隨體育化自我控制機制形成而展現出的工具理性,同時也是一種“自動化使用體育工具”細致而穩定的自控。而至于體育化的文明與否,個體的社會的羞恥感或罪惡感起主要作用。因此,體育化的價值理性取向羞恥感或罪惡感,抑或是一種特定情感和難堪水準的彰顯,呈現出一種個體對于體育是趨利避害行為的價值判斷為“趨利”。體育化使得“個體的”體育行為越來越嚴格、越來越完全地隱秘化,個體的”體育行為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受困于一堵“看不見的墻”或被移置“關閉的門后”。體育化的自我控制是文明的進程表征,但凡事皆有度,一旦逾越成為過度的自我控制,個體的社會達成的平衡也會被打破。因此,體育化從強制到自我控制的進程,其兼受規訓權力“外”和自我控制“內”雙重禁錮。
2? 體育化的型構社會學解釋
型構或形態是埃利亞斯社會學理論的重要概念,旨在表示由相互依賴的個體構成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網絡,后期逐漸發展成“以過程為導向”的方法論,即型構社會學(或形態社會學)[1]33。型構中體育化的社會發生與心理發生是同步且方向同一。
2.1? 體育化的型構邏輯
埃利亞斯認為狩獵、拳擊、賽車等呈現體育運動特征消遣活動的發展與18世紀英國社會權力結構的發展相關聯,即體育作為一種相對非暴力身體對抗形式的出現,與英國社會中相對罕見的發展有關:“暴力循環”平息,利益和信仰沖突的解決方式使政府權力的兩個主要競爭者能夠完全通過非暴力手段并根據商定的規則解決分歧[4]26-31。因此,18世紀的英國體育運動具有緩和權力沖突、控制暴力發生、尋求刺激釋放,以及促進社會關系網絡穩定的社會功能。隨著工業革命的推進,社會勞動分工日益明顯、細密,個體愈發無法脫離社會而生存,只能越來越依賴社會關系網絡,因而,個體有維護社會關系網絡平衡的需求。體育運動的社會功能逐漸被重視?,F代奧林匹克運動所體現的競技魅力,把體育運動的功能發揮的淋漓盡致,所產生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脫體育領域本身,甚至成為人類社會的一大慶典。體育運動成為一種維護社會關系網絡平衡的外化形式。
隨著個體在體育運動中對其所處型構(相互依賴的社會關系網絡)的依賴日益增加,個體對體育運動的訴求表達趨向多元化和多樣化,同時個體對體育型構的依賴性也愈加強烈,表現為體育運動上的分工和配合。因此,在體育某一型構中相互依賴的個體,都是以個體主動自愿參與體育行為為基礎,如主動接受體育某一型構中特殊規則、規范,而非受到制度驅使,并且還能發生“自我控制”維系體育型構。這可視為相互依賴的個體所依存的抽象連結。參鑒埃利亞斯“相互依賴的個人間所組成的形態圖”[16]7的闡釋,創新性提出體育化的型構邏輯,體現體育松散無序的型構到緊密有序的型構。例如,在體育運動中,運動員會自愿接受特定規則、規范,各司其職以構成體育運動的完整性,如此就形成體育某一型構,并且這一體育型構中個體與個體間的行為是相互依賴的。其他體育運動項目的型構相互依賴建構出體育型構,而體育型構中個體自我控制的社會發生與心理發生即體育化的型構邏輯,達到另一層面的“自我控制”。
2.2? 體育化的社會發生
體育化的社會發生肇始于外在強制。技術規范的支配和社會規范的約束是體育化外在強制力的具體表現,兩者相互依賴、相互伴隨。其中,技術規范是一種行為規訓或身體強制超越階級、政治、文化等限制,同時也是現代體育運動能夠實現全球化的先行要義。社會規范則更多是從道德倫理方面,直接作用于體育化的心理生成機制。而要觀察兩者對于體育化的社會發生,需要具體觀察體育運動行為的發展與變遷過程,這從埃利亞斯借助獵狐運動對文明行為的觀察中可以得出。
英國獵狐運動是18世紀紳士、貴族階層典型的休閑方式。考察獵狐運動行為的變遷,技術規范的強制體現在英國紳士及貴族對于獵狐勝利標準的規定,從最初按照直接射殺狐貍的數量取勝,到規定由獵犬追殺狐貍的數量取勝,再到只追逐不射殺狐貍的數量,使得紳士或貴族從為美食或展現戰斗力的血腥行為,轉向為交際或展現圈層文化的文明行為。技術規范變遷過程中,伴隨道德規范,人們逐漸意識到直接射殺狐貍的場面過于血腥殘忍與暴力,并且射殺狐貍的行為受到英國動物保護聯盟的控訴,因此,道德規范的發展也促成技術規范的變遷,最終都表現為獵狐運動行為逐漸走向上流社會人的高雅、文明、規范等特征。
從體育化的社會發生角度看,技術規范與道德規范的相互聯結產生出一種帶有“強制性和更加堅實”印記的特殊秩序,而正是這種特殊秩序決定著體育訴求表達的變遷與體育化的方向。獵狐運動作為一種階級性特征明顯的運動,是貴族彰顯身份的必需行為。在技術規范和社會規范發生變化時,一方面體現技術規范或社會規范本身的變化,另一方面也體現獵狐者或貴族及紳士體育意識的再塑。D021EF11-C14C-42F2-AABB-2A26C0ECBC69
2.3? 體育化的心理發生
任何強制手段離開個體的主動配合均會陷入潛在失靈的風險,因此,體育化需要個體的主觀意愿和強制體育達成一致。在埃利亞斯看來,體育化必須受到強制,其強制的外化形式是各種監督機制,而這些監督機制的實施需要通過教育方式根植于個體的內心。因此,體育化由社會發生(社會強制)與心理發生(自我控制)同步生成,二者之間相互制約、相互促進以及相互依賴。
體育化社會發生所伴隨的心理發生是一種基于此強制的心理機制,即社會強制日漸淡化、自我控制日益生成。這一控制體現在競技體育進程中,西方競技體育身體暴力的演變,從崇尚戰爭表現到戲劇象征、個體身體暴力到群體暴力以及顯性身體暴力到隱性身體暴力,無一不體現出競技體育文明發展的方向[17]。而競技體育身體暴力的心理發生則主要是情感失控的表征。在競技體育身體暴力的演變過程中,個體社會接受體育暴力行為的門檻越來越高,允許情感失控的閾限也越來越高,尤其是羞恥閾限更是不斷前移。但這并不意味著競技體育情感失控得到有效控制,或者說是競技體育身體暴力行為的消失,而是通過競技體育規則的演變維持情感時空與情感壓制的動態平衡,從而走向一種情感控制下的有序釋放[18]。正如Dunning[19]所言:現代競技體育是一種社會合法、有價值的“控制情感控制的去控化”。社會情感壓抑也因此通過體育“尋求令人興奮的意義”。
倘若體育化的心理發生未形成自我控制機制,那么體育化就傾向于依賴強制,即一種“隱性暴力”,或是變相的自我控制,亦或是強制下的自我控制。體育化的社會發生囿于強制,其心理發生亦囿于強制而形成一種自我控制的心理機制,外界強制內化,自我強制、自我控制、自我約束悄然生成,即體育化的社會發生與心理發生共同發生的結果。而后,體育化不拘泥于外界強制,轉向根植于其內心的自我控制。因此,自我控制的心理發生是決定體育化是否完成的重要標準。
3? 體育化與文明的進程的互構
文明的進程中以體罰、責令、規則的威脅而強制體育化日益減少,但相互依賴網絡則逐漸加強,加之社會強制(權力與依賴關系)的雙向作用,個體體育運動趨向一種“自我控制”的情感模式。體育競賽的高度約束與情感控制成為個體習得體育慣習的一種松弛現象,同時也是一種新的、更為嚴格的自我控制的體育化預兆,即文明的進程使得體育化變得更為隱秘化。雖然體育化是文明的進程在體育領域中的反映,是文明進程的一部分,不過,體育運動所展現的社會功能,尤其是在現代奧林匹克運動以及各大體育賽事成為全球化進程中的關注點之一,使得體育化往往超脫文明進程的束縛,進而與文明的進程產生“互構”。
3.1? 體育化為文明的進程“尋求刺激”
伴隨文明的進程,人的行為與心理受到越來越嚴格調節與限制,日常生活中的興奮行為往往受到規范,按照埃利亞斯的說法,需要“尋求”。在這種情況下,體育為人們提供了一種通過“摹仿”現實產生興奮的“想像性場景”,即一個社會認可的喚醒適度興奮行為的飛地。文明進程中的體育,如體育賽場上的競技運動,與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爭斗就發生類似的摹仿、轉化,并經過規則的不斷完善、自我約束的不斷加強以及情感的不斷內化加速體育化,從而在各種規則的限制下達到一定程度的興奮?,F代體育是文明的進程中一種新興的社會現象,并非古代體育的延伸或復蘇。體育化在文明的進程中強化現代體育的社會發生與心理發生的聯結。
從社會發生的角度看,體育化促進現代體育與民族國家的建立和高度穩定及中央集權國家政體不斷控制暴力的現象連結在一起,緩和國家間矛盾與紛爭,促進社會機制的穩定[4]126-127。比如,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的產生,三大思想文化運動對人的解放、工業革命引發的社會突進尤其是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發生以及考古學進一步發展,即古奧林匹亞的考古熱潮等滋生人類社會表面上物質與精神的相?,F象,實質上則是科學與思想的不同步發展,即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加速壟斷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形成,而非理性思想和現代派文藝的泛濫則加深精神貧乏的鴻溝[20]。
從心理發生的角度看,體育化使現代體育在長時間歷史演變中不斷趨于統一的規范,并增強個體控制本能和欲望的能力,從而在行為和情感上表達出“控制與需求”的雙重結合。埃利亞斯認為“攻擊欲”所影響下的身體暴力行為發展出文明的進程中的規范性和準則性,并規范人的行為、促進文明化身體的發展[5]254。文明化身體的發展涉及身體不斷趨向理性化,而身體的理性化進程中身體暴力的表達發生明顯的轉移,從“肉身特性的表達性一面轉向體驗性一面”[21],尤其是體育作為一種相對非暴力的身體對抗形式緩解沖突,并且人的情感宣泄也由直接的行動變為“觀看”。比如,在拳擊比賽的觀看中,人的戰斗欲和攻擊欲可以在壓抑、有節制的范圍內宣泄。這是體育化為文明的進程“尋求刺激”。
3.2? 文明的進程建構體育化“情感文明”
“文明發展的特點在于更加嚴格、更加全面而又更加適度地控制情感”[14]43,埃利亞斯描述的文明的進程呈現出的情感文明是一種情感控制論,即把情感文明視為對情感的控制[22]。而這正與弗洛伊德的情感文明相反,弗洛伊德理解的情感文明是情感的非壓抑狀態,“非壓抑的文明是不能的,這是弗洛伊德理論的一塊基石”[23]7,很顯然弗洛伊德的情感文明——情感釋放論。
體育化是文明的進程在體育領域中的反映,總體朝向自我控制(情感控制論)的方向發展。但是,文明的進程中體育化“強制到自我控制”的進程有其本身的特殊性,而正是這一特殊性成為文明的進程“尋求刺激”的必要條件。因此,文明的進程所建構的體育化情感文明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情感控制論,而是融合情感控制論與情感釋放論的情感文明,即情感控制論下的有序釋放。
從社會發生和心理發生角度看,體育化情感文明的社會發生和心理發生的界限是模糊的,在兩種作用的推動下逐漸形成自我控制的社會機制。在社會發生層面,體育化與文明進程中的自我控制均呈現出規范化、秩序化等文明化表征。在心理發生層面,體育化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我控制,而是一種自我控制下的有序釋放,為文明化的情感釋放或者說尋求激動提供有效路徑。例如,古希臘式搏擊運動到中世紀騎士比武,再到近現代拳擊比賽,體育化促使身體暴力發生演化的同時,加速體育文明的進程,競技規則也逐漸建立、發展并完善,并發生強制向自我控制的轉化,情感也愈發文明。但情感控制走向文明的同時,也體現出情感的釋放,人們將社會壓抑的情感在體育化中以不同方式宣泄出來。D021EF11-C14C-42F2-AABB-2A26C0ECBC69
“文明國家的大批民眾輾轉受苦,但并不比矇昧的民眾更能獲得需求的滿足;而矇昧的民眾即使受無數桎梏的約束,卻有著自由與興奮作為補償”[15]193。文明進程中的體育與休閑是埃利亞斯在當代社會“尋求興奮”的手段。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相互爭斗及其相關的各種情感有一部分被帶到現代競技場,如同“想像性場景”中的一場游戲。因此,現代競技運動與人們的現實生活的斗爭正發生類似的摹仿、轉化,相互依賴關系網絡中的人們要不斷發生體育化,以共同完成一場類似于戲劇或游戲表演的運動競技與觀賞。體育化是一個“社會發生和心理發生”互構的進程,其概念闡釋、內涵解釋以及研究進展日見清晰,但其心理發生略顯模糊,尤其是埃利亞斯曾與弗洛伊德產生過“對話”。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體育化也可理解為本我、自我、超我之間的關系,部分是相互爭斗,部分是相互配合的心理自控功能層級之間的關系,亟待后續研究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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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4-2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2022年北京冬奧會背景下體育與生態文明協同發展研究”(21BTY083)。
作者簡介:王松(1994-),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體育社會學。E-mail:kakushine@tsinghua.edu.cn? 通信作者:郭振]D021EF11-C14C-42F2-AABB-2A26C0ECBC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