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濤,張 婷,李晗冰
我國已經圓滿完成了脫貧攻堅的艱巨任務,創造了人類減貧史上的偉大奇跡。然而,脫貧攻堅和消除絕對貧困目標的全面實現并不意味著我國貧困問題的終結(孫久文和夏添,2019),我國還將面臨相對貧困、多維貧困等一系列新問題,反貧困政策也要相應發生轉變(王小林和馮賀霞,2020)。因此,強化制度保障、有效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確立鄉村振興進程中農村居民的主體地位以及形成貧困治理的創新機制將是今后努力的方向。
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以下簡稱“三產融合”)能夠為農村高質量發展提供新的增長點,是加快農村農業新的發展方式轉變和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的主要路徑(曹祎遐等,2019),也是振興鄉村、興旺產業和全面小康等重要戰略有效實施的重要支撐(肖婧文和馮夢黎,2020)。特別地,農村三產融合在促進農村居民增收和改善生產生活狀況的同時,也伴隨著農村居民的認知狀況和身份地位的轉變。李書娟和徐現祥(2016)研究表明,身份認同是影響經濟社會發展的深層次因素。身份認同有顯著的收入效應,對鄉村治理和農村穩定發展有重要意義(程名望等,2016)。因此,研究身份認同對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近年來,學術界對三產融合的融合模式、融合效應和融合水平評價等方面做了較多研究。一是在融合模式方面。趙霞等(2017)認為目前農村三產融合發展的主要模式包括產業內部的整合型融合方式、產業鏈延伸型融合方式、農業與其他產業交叉型融合方式和各種先進的技術要素滲透于農業型融合方式等。二是在融合效應方面。農村三產業融合發展已經逐漸改變了我國農業的傳統生產方式和運營狀況,使得利益聯結機制發生了重構(曹祎遐等,2019)。三產融合發揮了農業的多功能性和提升農產品附加值,不斷優化和配置各類生產要素,并通過延長產業鏈條轉移富余勞動力,有效實現了農村居民增收(王麗納和李玉山,2019)。三是在農村產業融合水平的評價方面。王麗納和李玉山(2019)通過農業產業鏈延伸、多功能性發揮、服務業與農業融合、經濟社會效應等指標測算農村產業融合程度。肖婧文和馮夢黎(2020)將傳統測算指標與流通、生產、分配領域匹配,對農村產業融合度進行了測算。
身份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社會學或政治學概念,而是與經濟產出、財富收入及其他社會產出密不可分的顯性因素(王愛君,2011),并且社會身份能夠影響人們的行為決策(汪良軍和劉美辰,2013)。同時,身份認同是決定個人經濟行為和績效的關鍵要素,一旦認同某種身份,則受該身份所對應的社會規范約束,影響人的行為及社會績效(李書娟和徐現祥,2016)。可見,身份是影響個體行為、自我實現和經濟效益等方面的重要因素,身份認同是農村居民提升自我發展能力和參與產業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
隨著生活條件的逐步改善,特別是擺脫了“貧困身份”的農村居民這一群體,他們關注身份認同,渴望社會尊重和社會融入,重視自我價值的提升。獲得尊重與認同能夠誘發更為樂觀的情緒,產生積極的人際交往體驗,能夠激發更加積極地融入動機和行為方式,從而能夠產生更高績效(淦未宇,2018)。因此,當身份認同水平較高時,更為積極的情緒以及行為方式能夠使得人們在三產融合進程中發揮出更高的主觀能動性,以期望獲得經濟效益和自我實現的統一,有助于放大三產融合對當地經濟發展的積極作用。
基于上述討論,將三產融合與身份認同影響農村地區發展的理論路徑進行歸納(如圖1所示),并據此構建三產融合對農村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的作用機制模型,探討身份認同在三產融合與農村貧困之間的調節作用。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首次從身份認同的視角考察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構建三產融合指數與身份認同指數進行了實證檢驗,并對影響機理進行了系統性解釋;第二,考慮到轉型貧困群體和潛在貧困群體多維度貧困的特點,本文將多維度貧困標準衡量的貧困程度,與收入貧困程度進行比較,較為全面地反映了家庭貧困狀況;第三,本文使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實證檢驗了三產融合與身份認同的作用效果,并證實了三產融合與身份認同有著較強的協同作用,為實現身份認同的均等化并創新反貧困治理模式提供了經驗證據。

圖1 三產融合益貧效應的作用機制
本文選取2016年和2018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在剔除缺失值與異常值后,得到每年4693戶家庭樣本。此外,為消除量綱和極端值影響,對數據進行最大最小規范化處理及1%和99%分位數縮尾處理。
為研究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本文設定以下研究模型:

其中,y代表農村家庭i在t年的貧困指標,包括收入貧困指數、多維貧困指數及不同貧困標準下的貧困狀態;Mix代表了農村家庭i在t年的三產融合指數;X控制了可能影響家庭貧困狀態的相關因素,家庭層面包括戶主的身份特征(性別、年齡、婚姻狀態等)及家庭規模、社會網絡水平等,地區層面考慮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個地區;σ代表隨機誤差項。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指數。按照2010年不變價(2300元)這一貧困線標準,將2016年和2018年的標準分別調整為3146元和3535元。將家庭人均純收入作為逆指標,最大最小規范化處理后刻畫收入貧困指數,在多維貧困指數的構建上,結合楊艷琳和付晨玉(2019)和CFPS數據的可得性,從教育水平、健康程度、收入水平和生活狀況4個維度6個指標來測度多維貧困,采用Alkire&Foster(2011)設定的多維貧困指數測量模型和方法,即采用更為嚴苛的剝奪指標并以等權重法進行權重設定。參考沈揚揚等(2018)的做法,第二重臨界值k=1/3,即某家庭被剝奪指標乘以權重后總得分等于或超過1/3,視為處于多維貧困狀態。

表1 多維貧困的維度、指標及測算方法
2.解釋變量
(1)三產融合指標
參考肖婧文和馮夢黎(2020)關于農村產業融合程度指標體系的構建方法,結合CFPS數據進行三產融合指標構建,并使用熵值法測算,具體指標體系見表2。

表2 三產融合程度測算指標體系
(2)身份認同指標
根據數據可得性,選取社會地位、信心程度和生活滿意度三個評價指標并采用熵值法來構建身份認同指標,具體見表3。

表3 身份認同指標構建
3.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戶主年齡、性別(男性取1,女性取0)以及婚姻狀況(在婚狀態取1,其余狀態取0)等個人特征變量和社會網絡(通信費用以及人情支出占收入的比重)、家庭規模等家庭特征變量為控制變量。此外,為了控制地區差異,引入東部、中部、西部地區三個虛擬變量作為地區控制變量。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采用混合回歸(OLS)檢驗三產融合指數對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的影響。基準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列(1)和(3)的結果表明在未控制其他因素的情況下,三產融合指數的系數為負并且在1%水平上顯著,可初步說明農村家庭三產融合指數對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有顯著負向影響,即三產融合對農村家庭有顯著的益貧效應。在控制戶主個人特征及家庭特征等因素之后,列(2)和(4)的結果顯示三產融合指數的系數依然顯著為負,三產融合依然對農村家庭有顯著的益貧效應。

表5 基準回歸結果
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表明,戶主的性別、婚姻狀況、政治面貌以及家庭社會網絡等均對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有著顯著負向影響。即具有男性戶主、在婚狀態、黨員以及社會網絡水平更高等特征的家庭,不容易陷入貧困狀態。同時,家庭規模對貧困程度有顯著正向影響,即家庭規模越大,則更容易加深家庭的貧困程度。以上結果符合本文預期且與實際情況相符。
1.內生性檢驗。考慮到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導致的內生性偏誤問題,即農村三產融合可以通過多種途徑達到益貧效應,同時,農村家庭貧困狀況的改善會提升農村居民對農村三產融合的認同感,能更好地推動產業融合發展,因此本文引入上一期家庭三產融合指數考察對當期貧困程度的影響。使用CFPS2014、CFPS2016和CFPS2018三期數據,采用連續三輪次調查被追訪成功的4134戶家庭在2016年、2018年的觀測值所構成平衡面板數據,三產融合指數來自上一期(2014年、2016年)的調查。回歸結果表明前述結論依然成立。
2.穩健性檢驗。將被解釋變量分別替換為收入貧困狀態(incpov)和多維貧困狀態(multipov),并選擇Probit模型進行回歸。結果顯示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三產融合指數Mix皆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進一步驗證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在不同群體中可能存在差別,本文根據家庭不同特征通過地區、戶主年齡、戶主性別以及受教育水平四個因素開展異質性分析,以考察對貧困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表6 異質性回歸結果
1.地區。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未見明顯地區差異,說明三產融合有助于消除普遍貧困。從收入貧困的回歸結果來看,三產融合指數的系數在東部、中部、西部地區的分別為-0.3370、-0.2356和-0.2931,表明對東部地區的益貧效應相對更明顯,可能的原因是東部地區區位基礎好、交通便利以及經濟條件良好,發展三產融合的基礎更好,進而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更明顯。而多維貧困的回歸結果表明西部地區的益貧效應更加明顯。可能的原因是西部地區貧困程度更深,基礎設施等方面比較落后,具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且由于地理環境特殊,通過“休閑農業+旅游”等融合發展方式能在改善農村綜合環境狀況的同時顯著提升農村居民收入水平。
2.戶主年齡。戶主年齡會對家庭收入結構、行為決策方式產生一定影響。使用年齡中位數(54歲)以上和以下的子樣本進行回歸分析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的差別,估計結果未見明顯差異。收入貧困回歸結果顯示三產融合對年齡<54歲組的益貧效果更明顯,可能原因是年齡<54歲組對三產融合的接受程度和技術學習能力更高。而在多維貧困方面,三產融合對年齡>54歲組的益貧效果更明顯,可能原因是年齡>54歲組更易陷入多維貧困,三產融合對其生產生活環境方面的改善更加明顯。
3.戶主性別。結果顯示,不論是收入貧困還是多維貧困,三產融合對男性戶主的家庭益貧效應都更加明顯,可能是因為男性戶主參與三產融合程度更深,技能水平更高,從而男性戶主的這一家庭特征使得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相對明顯。
4.戶主受教育水平。受教育程度是人力資本水平的重要測量指標。將樣本按中位數分為受教育水平較高組和受教育水平較低組進行回歸,來檢驗受教育水平對三產融合益貧效應的影響。結果顯示不論是在收入貧困方面還是多維貧困方面,戶主受教育水平較高的家庭益貧效應都更加明顯。誠然,受教育水平越高,認知水平、技能水平和自身發展水平越強,進而益貧效應越高,這說明今后在提升脫貧地區整體發展水平的進程中應特別關注農村家庭人力資本的培育和提升。
本文將身份認同作為具有調節作用的研究變量,調節效應模型設定如下:

在模型(2)中加入三產融合指數與身份認同指數的交互項,考慮到身份認同作用的發揮可能存在一定的時滯,故將身份認同指數進行滯后一期處理。
表7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身份認同對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具有正向調節作用,身份認同水平越高,其調節作用越強。進一步來看,身份認同對三產融合在收入貧困方面和多維貧困方面的益貧效應均具有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可能的原因是一方面農村家庭收入水平經過調節易得到顯著提高,身份認同對收入水平的作用比較明顯。另一方面,盡管多維貧困具有復雜、難以緩解、難以短期改善等特點,但可以通過提高地區的自我發展能力,提升農村居民的主體地位和身份平等,增強其自我認同感,進一步提高其在產業增值中的收益,改善綜合生活水平。

表7 身份認同的調節效應
本文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實證分析了農村三產融合對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的影響,并考察了身份認同的重要作用。研究結果顯示,三產融合對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有顯著負向影響,即三產融合對農村家庭有顯著的益貧效應。這一基本結論在穩健性檢驗和緩解內生性偏誤之后依舊成立。此外,本文驗證了身份認同對三產融合與收入貧困和多維貧困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發現身份認同對三產融合的益貧效應具有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對策建議:第一,應積極促進產業融合高質量發展,注重讓農村居民參與到產業發展鏈條中,分享增值收益并保障其權益。廣泛吸納各類生產要素向鄉村匯聚,形成共建共享的利益聯結方式分享三產融合發展的紅利,為鄉村振興提供強大動力并促進城鄉均衡發展。第二,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進程中,需要構建身份認同和新的社會共識,應注重農村居民的身份認同、身份轉變和與城市居民身份認同均等化,促進其社會融入和主體地位的實現。第三,從長遠看,在構建解決多維貧困和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時,應推進公共服務均等化,注重構建均等化的身份認同和利益共享機制,提升人力資本積累水平,激發農村活力并促進城鄉融合。[1]曹祎遐.黃藝璇.耿昊裔.農村一二三產融合對農民增收的門檻效應研究——基于2005—2014年31個省份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2):172-182+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