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基于對出版學和傳播學具有代表性的六種專業學術期刊2011—2020年發表文章的內容分析,指出出版學與傳播學具有不同的研究對象和問題域—傳播學考察信息傳播過程和效果,尤其是短時段、與公眾相關議題在空間范圍內的傳播效果;出版學考察知識的生產和傳播,尤其是如何通過出版單位的建制化生產流程進行傳播和傳承,更加注重長時段的社會和文化價值意義考察。并對出版學初具雛形且具有相當延展性的范式進行探索性分析,提出媒介學范式、政治經濟學范式和出版史學范式的可行性。文章結論認為,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出版學學科已經基本形成,而作為知識勞動組織的出版學學科還有待發展。
[關鍵詞] 出版學 傳播學 學科 學術期刊 范式
[中圖分類號] G2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2) 02-0013-11
Disciplinary Division of Publishing Science and Communication Science: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that Professional Academic Journals Embody and Affect the Discipline Development
Lin Pei
(School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Abstract] Based on the content analysis of articles published in 2011—2020 of six professional academic journals that are representative of publishing science and communication science, this article points out that these two disciplines have different research objects and problem domains. Communication studies the process and effect of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especially the effect of short-term and public-related issues within the scope of the dissemination. Publishing science focuses on the production and communication of knowledge, especially how to disseminate and inherit through the organizational behaviors of the publishing units, and pays more attention to the long-term survey of social and cultural values. This article also conducts an exploratory analysis of the paradigm of publishing science, and proposes the paradigm of media studies, political economy and publishing history. This article concludes that the science of publishing has been basically formed as a knowledge classification system, while the subject of publishing remains to be developed as a knowledge labor organization.
[Key words] Publishing science Communication Science Discipline Academic journal Paradigm
1 問題的源起
出版學學科建設和學科教育問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本文關鍵詞“學科”(discipline)有兩層含義,一層是指“知識按照學術性質而分成的科學門類”,另一層是指“教學的科目”或“圍繞這些學科建立起來的組織”[1]。宣勇把兩層含義分別總結為“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學科”和“作為知識勞動組織的學科”,前者遵循的是知識范疇的邏輯體系,后者是以知識操作為主要任務的學科成員、知識信息和學科物質資料所構成的實體化專門組織[2]。“學科”的兩層含義關系緊密,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后者在很多時候是對前者的重要驗證” [3]。因此,當我們討論出版學學科問題的時候,有必要區分是在哪個層面和維度討論:是“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出版學”還是“作為知識勞動組織的出版學”?毋庸置疑,任何成熟學科的形成都需要經過以上兩個層面的考驗,但是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學科顯然有著更為根本性的意義—它“不僅提供一定邏輯以保存已有的實踐知識,且依據一定邏輯結構來規范知識增長的分類體系”[4]。鑒于此,本文立足于“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出版學”發展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并試圖通過厘清出版學與相鄰學科傳播學之間的學科分野來推動對該問題的進一步思考和討論。考慮到專業學術期刊作為一種連續性出版物,能夠聚集起學術社群進行學術交流,建立起專業的學術標準和學術行規,體現學術共同體在學科發展一定時期“獨特的學術價值、問題意識、學科傾向和專業尺度”[5],因此成為本研究重要的資料分析來源。
2 出版學與傳播學具有不同的研究對象和問題域
在進入關于出版學和傳播學的對比研究之前,有必要對本文的“出版學”和“傳播學”概念做進一步界定。因為學科名稱不同導致具體的研究對象有所不同,而處于發展中這兩個學科的名稱討論也依然活躍—前者的相關概念有“編輯學”“編輯出版學”“出版科學”,后者的相關概念有“傳播研究”“媒介學”等。“出版學”作為一種本土學科,其名稱由來與“新聞學”相似,都是在研究對象的后面加上一個“學”字以區別學術研究和實踐活動。因此,“出版學”謂何的關鍵在于如何界定“出版”。本文采用的是羅紫初的概念界定,“所謂出版,就是將知識信息產品經過加工后,以商品生產的形式大量復制在一定的物質載體上,并使其廣泛傳播的過程。”[6]這個定義在技術和行業快速發展的當下依然具有很強的延展性,是因為它不依據內容或媒介載體來劃分出版的外延,而是指向出版更為本質的屬性“復制”,復制的核心又是知識信息產品的著作權(或版權)。也正因此,包括書報刊、影音錄像帶、游戲甚至當下的短視頻、有聲讀物都能納入出版的范疇中。有意思的是,作為外來學科的“傳播學”名稱漢化過程與“出版學”的來源如出一轍。在西方,一般稱之為“傳播研究”(communication research)或“媒介研究”(media studies)。20世紀80年代前后“傳播學”作為一門正式學科由新聞學院引入,命名參照傳統的“新聞學”“出版學”。近年來也有學者認為該名稱不能完全概括傳播研究,但是“傳播學”一詞作為已經建制化的學科名稱保留至今。郭慶光在《傳播學教程》一書中定義的“傳播學”是“研究社會信息系統及其運行規律的科學”,包括大眾傳播、人際傳播和組織傳播等。本文討論的“傳播學”主要是大眾傳播范疇的傳播理論,兼及應用性領域[7],在國外傳播研究中少量包含但是中國傳播學界討論較少的人際傳播、修辭[8]等不囊括在內。
遵循知識分類體系的學者和學科分類管理者共同認可的是,相對獨立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問題是構成學科的最基本要素。因此,辨析出版學和傳播學學科分野最為基礎的第一步即是辨析二者研究對象和問題的不同。為避免作者主觀片面認識對科學研究結果產生過多影響,筆者選擇刊載傳播學和出版學內容具有代表性的6種核心期刊作為分析來源。這些刊物包括《出版發行研究》《現代出版》《出版科學》《新聞與傳播研究》[9]《國際新聞界》[10]《新聞大學》[11],前三種是考察出版學、后三種是考察傳播學的資料來源。刊物的選擇既考慮到學科影響因子排名也考慮到學術共同體內部的聲譽,既考慮到國家級主辦單位的整體性也考慮到南北方不同學科流派關注問題和研究范式的代表性。時段上選擇了近十年(2011—2020年),時間選擇過長無法考量學科不同發展階段方向性變遷的變量因素,過短無法驗證學科研究對象的穩定性。研究方法既非嚴格的定量研究也非傳統的人文詮釋,而是對兩者的融合。筆者首先分別對出版學和傳播學刊物2011—2020年刊發過的文章進行內容分析,編碼表最重要的考量因素是刊物的欄目名稱、文章標題和關鍵詞。編碼分類即為下文表格中的“研究板塊”,每篇文章編入其中之一,根據最終編入的主題匯總為該板塊下的“問題域”。
從三種出版學核心期刊近十年發表研究成果來看,出版學研究主要分布在以上表格中所列9個板塊,每個板塊下面又有各自不同側重的研究問題。這9個研究板塊可合并為以下三個大類:(1)包括出版理論、出版史、出版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在內的出版基礎研究;(2)包括出版法律和制度、出版產業和經營、出版事業在內的出版業研究;(3)包括出版物內容、購書和閱讀行為、數字出版在內的出版實踐研究。這是筆者根據編碼體系對出現過的主題不計數量進行的統計,這種劃分存在以下紕漏:其一,對部分主題的遺漏和疏忽;其二,無法顯示不同主題的權重和研究變化趨勢。前種不足尚可接受,后種不足是重要的缺失。為此,筆者在中國知網對這三種期刊發表文章的關鍵詞進行數據抓取和分析。
結合計算機抓取數據統計結果以及筆者手動編碼列表顯示,出版學現有研究存在以下特征:第一,出版基礎研究、出版業研究和出版實踐研究三大出版學研究板塊已經基本形成,期刊的固定欄目設置已經相當成熟,相關研究成果也相當顯著。第二、三大出版學研究板塊分布不均勻。出版業研究所占比重最大,這不僅體現在關鍵詞(前十大關鍵詞中有出版業、出版社、出版企業、大學出版社),也體現在出版業板塊下有最多的細分主題變種,這些研究成果為出版業大至國家文化政策的制定、小至細分市場的策略都提供了學理性依據;基礎研究和出版實踐研究近年來呈現不斷上升的趨勢,尤其是出版史、閱讀和數字出版等領域研究已經突破出版學學科范疇,交叉研究成果頻現。第三,出版學研究受媒介技術變革以及技術變革背景下人獲取和傳播信息方式變化的巨大影響,出現很多新的研究問題,原有研究的普適性也受到挑戰,亟待新的理論邏輯和研究范式形成。
從上文梳理可知,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出版學已經基本形成且處于快速發展中,但是現有研究存在的一些問題也不能忽視:首先,最為根本的出版學理論研究仍然相當薄弱,尤其近幾年來對現象問題的關注對出版學根本問題認知的推動作用有限,“出版謂何”“出版學的價值是什么”“出版學學科范式和理論體系構建”等元問題仍然處于游移、搖擺和邊緣的位置被擱置。其次,過往對出版的研究過于關注出版內容和出版物,對參與整個出版流程的人與社會關注較少;對流程的關注中又尤為關注編輯工作流程,對出版上下游的印刷、物流、版權代理、讀者購買和接受等流程常常視而不見。正是因為出版學研究在這些本應屬于出版學重要研究問題上的空白,導致出版學在與其他學科對話的時候常常處于“失聲”的狀態,研究領域也被其他學科“侵占”。此處試舉兩例:傳播學者黃旦在《媒介變革視野中的近代中國知識轉型》一文中通過對代表不同知識系統與文化的“書”與“刊”這兩種媒介的研究,論證了外來文化“刊”如何改變了中國傳統以“書”為主導的知識生產和秩序格局[13]。美國歷史學者羅伯特·達恩頓(Robert Darton)通過對法國大革命前期《百科全書》的生產、印刷、流通論證書籍與法國民主思想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14]。需要說明的一點是,筆者此處指出傳播學、歷史學學者對出版學研究課題的“侵占”抱持的并不是反對態度,恰恰相反—這種良性的“侵入”對出版學科的研究問題拓展和未來發展方向提供極為重要的啟示。
從三種傳播學核心刊物近十年發表的研究成果來看,傳播學研究呈現以下區別于出版學研究的幾大特征:(1)除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外,傳播學還形成了科學傳播、政治傳播、健康傳播和國際傳播(或稱跨文化傳播)四個重要分支;(2)傳播學的基礎研究更為扎實和充分,這不僅體現在三種刊物都發表大量傳播學理論文章,還體現在基于這些研究成果的應用研究也非常豐富,理論和應用研究之間形成互動和互補關系;(3)相比起出版學大量時間跨度性較長的出版史或出版企業/事業傾向的宏觀研究,傳播學更多涉及傳播主體、客體以及傳播流程的中觀或微觀研究。關注到傳播學取得以上諸多進展的同時,不可忽視的是傳播學面臨的突出問題:其一,傳播學作為一門舶來的學科,大量的理論和研究范式都沿用自西方(尤其是美國實用主義傳播學),盡管在一些應用研究領域已經取得豐碩成果,但是在本土理論創新上難說取得重要突破。其二,傳播學面臨學科邊界模糊的問題。傳播學早期汲取政治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建立的跨學科研究確實讓傳播學作為一門實用性極強的學科快速發展和擴張,然而其跨學科基因目前卻導致越來越多“看起來不像傳播學的傳播學研究”出現。脫離學科核心的研究課題看似新穎,卻也不再對社會現象有那么強的解釋力。
對傳播學學科對象和問題域的挖掘是為了回答本文的核心問題—出版學與傳播學的關系。首先,出版學與傳播學并非從屬關系,盡管從學科理論和研究方式的規范程度來說傳播學都比出版學更為成熟,但是兩者有著研究對象和問題域的根本差異—傳播學考察的是信息的傳播過程和效果,尤其是短時段、與公眾相關議題在空間范圍內的效果;出版學考察的是知識的生產和傳播,尤其是出版如何通過或作為企業或作為事業性質的出版單位的建制化生產流程進行傳承和傳播,更加注重長時段的社會和文化價值意義考察。其次,出版學與傳播學的研究問題存在交叉的部分且呈現出互相影響和靠近的趨勢,出版學領域的購書和閱讀行為研究可以從傳播學的受眾和效果研究中汲取養分,傳播學從早期注重短期效果考察,到近年來逐漸增多的集體記憶研究和媒介使用與文化/社會構建、生活方式塑造、行為習慣改變等關系的長期效果研究也越來越靠近出版學的研究取向。此外,傳播技術和媒介載體的變革給兩個學科都提出新問題,如何在技術越來越占據主導地位的當下對社會現象、社會問題提供更有解釋力的理論和方法,是出版學和傳播學兩個社會學科共同面對的問題。
3 出版學研究范式的探索性分析
“范式”一詞最早由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提出,指“一個共同體成員所共享的信仰、價值、技術等的集合”。庫恩“范式”概念的提出是在自然科學背景下,且基于對科學革命非連續、片段式發展的判定,因此在庫恩的筆下“相互競爭和對立的范式是不可通約的”[15]。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者們往往都認為不同的范式不是非此即彼的。本文“范式”概念更傾向于美國社會學家瑞澤爾(Ritzer)的界定—“范式是存在于某一科學論域內關于研究對象的基本意向,它可以用來界定什么應該被研究,什么問題應該被提出,如何對問題進行質疑,以及在解釋我們獲得的答案時該遵循什么樣的規則。范式能夠將存在于某一科學中的不同范例、理論、方法和工具加以歸納、定義并相互聯系起來。”[16]也即,隨著不同時期、不同研究對象的變化,研究問題可能是豐富的、瑣碎的;然而范式是更為穩固恒定的,且范式能指明什么問題是值得被研究的。近年來出版學界關于范式的探討也越來越多,范式作為“共同體研究中形成的具有公認性的一種理論體系,能夠為研究問題提供框架性的指導”[17],對學科規范性發展有建構性的積極意義。本文基于前文對出版學研究對象和問題域的統計分析,對出版學初具雛形且具有相當延展性的范式進行探索性分析。
3.1 媒介學范式
媒介學范式最首要的特征是“重視媒介技術和形式,也即媒介的物質性而不是媒介的內容”[18],其次是關注媒介對社會組織和文化的建構能力。該理論范式由我國傳播學者自西方引入,目的是扭轉長期以來實證主義范式對傳播內容和受眾效果的過度關注。然而,媒介學作為一種分析方法是“認識的新形式,而不是知識的特殊來源”[19],并不獨屬于哪個學科,其提出者—法國學者雷吉斯·德布雷(Régis Debrey)正是在研究印刷文化與宗教傳承的關系中提出媒介學的概念。從這個層面來說,長期關注印刷文化代表物(書和刊)以及出版業制度和生產流程的出版學與媒介學的關系更近。我國出版學學者其實早在近20年前就已經意識到出版在社會組織建構中的中介意義,“現代文化取得實質性勝利的基本途徑,即文化上的理論思辨成果須通過一定的商業手段化為商品,強有力地滲透到社會整體的各個細胞中”“人類積累的精神財富,只有通過一定中介,被編輯、印刷、制作成了物質載體形態的產品—圖書、期刊、報紙以及電子音像出版物,才能成為全社會共同的精神財富。這個中介,便是出版。它把人類文化物化在一定載體上,使成果跨越時空界限,一代代傳播下去”[20]。德布雷的媒介學研究關注的不是“傳播”而是“傳承”,后者的重點不是空間傳播效率,而是跨越時間的傳播價值—尤其在這個過程中必然包含的“作者—編者—讀者”或“一代人—下一代人”之間的“再思考、再表述、再轉化”[21],這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對出版這種行為的抽象化表述。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早期出版學者已經采用媒介學范式思考出版學問題,為何在近十年的研究中卻鮮見相關代表成果出現?未來又是否能夠以及如何把媒介學范式與出版學研究結合起來,是我輩學者當下應該思考的問題。
3.2 政治經濟學范式
政治經濟學范式起始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是批判流派的一種。出版學和傳播學領域的政治經濟學“關注媒介與傳播系統和社會結構的關系,也即媒介與傳播系統和內容如何強化、挑戰或影響現有階級與其他社會關系,強調經濟因素對政治和社會關系的關鍵作用。審視所有權、支持機制(如廣告)和政府政策對媒體行為與內容的效果,強調結構性因素與勞動過程對傳播的生產、流通和消費的影響”[22]。新范式的出現總是為了彌補舊的范式存在的問題,政治經濟學在20世紀后半期的快速發展有其社會情境—資本主義體系在全球范圍的急劇擴張和消費主義下各種社會問題的涌現。政治經濟學“彌補了實證研究與宏觀的社會分析相脫節,拋開社會的政治經濟及權力關系抽象地研究傳播現象與過程的弊端” [23]。出版產業領域已經有大量以市場導向和政府導向的實證研究成果,從政治經濟學視角來看有很多新現象、新問題值得研究:宏觀層面來看,如文化產品市場中政府、資本和公眾力量的分析,出版產業中不同生產環節勞動和價值分配的問題,擁有文學版權的出版社與影視產業合作過程中談判議價能力的問題,出版社與電商平臺合作過程中的權責歸屬問題,大型出版集團對小眾內容生產商的沖擊問題,發達國家如何通過經濟方式(貿易順差)和政治方式(版權貿易規則的制定)進行文化的全球化擴張等;微觀層面來說,知識生產勞動者的生存境遇問題,消費社會下商家促銷手段對讀者選擇和購買書籍的影響等。事實上,政治經濟學范式下的出版學研究成果已經出現且處于快速發展中,如:美國學者羅納德· V. 貝蒂格(Ronald V. Bettig)的《版權文化:知識產權的政治經濟學》(Copyright Culture: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一書論述了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背景下知識產權如何服務于西方資本,以及商業的價值和權力邏輯如何損害了公共空間。曹晉在《知識女工與中國大陸出版集團的彈性雇用制度改革》一文聚焦于出版集團女性員工的彈性雇傭方式、福利工資待遇,以小窺大市場經濟轉型下出版集團改革中知識勞工的境遇[24]。劉忠博、郭雨麗和劉慧等在《“掠奪性期刊”在學術共同體中的形成與省思》文中審視了互聯網免費獲取環境下“掠奪性期刊”的猖獗發展如何沖擊學術期刊的編輯委員會、同行評閱與稿件登記制制度[25]。
3.3 出版史學范式
出版史學范式存在之根本在于—發軔于印刷工業的現代出版不僅有空間傳播功能,還有跨越時間的傳承功能。出版物的物質載體不僅把當時代的事實信息和思想觀念以固態的方式保存下來,而且折射出不同時期的生產技術、流程乃至制度沿革。出版相關的史學研究在世界不同國家、學科中都有極強的生命力:法國的書籍史和閱讀史、英國的分析目錄學、中國的出版史等都具有代表性;此外,出版的史學范式還延伸出印刷文化研究、單種書史、圖書貿易史、藏書史[26]等各種分支。除各種出版學核心刊物開辟的出版史研究板塊,2015年創刊的《中國出版史研究》把出版史學研究推進到高速發展的階段,一些成果也成功“出圈”吸引其他鄰近學科學者的關注。然而,出版史學范式存在的問題也愈發明顯。王立平和諶磊對近20年出版史博士學位論文統計分析發現研究過度集中于清代和民國的出版機構、人物和期刊[27]。如果說研究對象的失衡尚可接受,范繼忠直指出版史研究存在的結構性欠缺則不容忽視[28]。范繼忠進而提出,當面對不同時段、或個案或體系制度變遷的研究對象時,應有機整合西方各種成熟史學范式和中國傳統目錄學、校勘學、版本學、考證法的方法論。出版史學范式不僅是考察古代和近現代社會變遷的一個窗口,對理解數字化技術帶來的內容產業和閱讀方式也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在印刷工業時代,新聞和知識信息有比較明確的界限,新聞學、出版學、廣播電視學、廣告學等學科都有明顯的分工,然而數字化技術讓包括資訊、知識、商業等各類信息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乃至當下數字出版概念的外延混雜不清。以核心概念和基礎理論為綱的歷史向梳理考察有助于我們理解當下的技術和現象。
4 結 語
文章通過對出版學和傳播學專業學術刊物近十年來發表文章的內容分析研究發現,出版學相較于傳播學的學科規范性尚有一定差距,但是出版學有區別于傳播學的研究對象和問題域,也有相對穩定的研究范式可供繼續深入。研究問題和研究范式的相對獨立性可以說明:作為知識分類體系的出版學學科已經基本形成且處于規范化發展中。在這樣復雜的問題面前本文不足有二:其一,時間縱向考慮不足,更長時段內研究問題的變遷無法展現。2011—2020年間期刊文章中對傳播學學科建設的探討相對較少,這是學科發展速度不一致導致的結果。同一學科在不同時期也有研究對象和問題的變遷,這種變遷不僅導致學科的邊界模糊不確定,也與其他學科在碰撞、擠壓中產生新課題,這些新出現的研究客體如何歸屬又是新的問題。筆者受限于認知局限性,無法對這部分展開更為細致的探究。其二,本文對出版學學科范式的討論是基于現有研究的歸納性總結,而不是從出版學學科出發的推理演繹性分析,無論編碼多么科學合理也必然存在疏漏和邏輯不夠嚴密的地方。
學科規劃需要一定的超前意識,因為學科知識體系的構建決定學科管理和人才培養,而后者的效果往往在數年后才顯現出來。出版學作為一種與意識形態和精神文化生活關聯極強的學科,其文化和社會功能價值遠遠高于出版產業體現出的經濟價值。早期的出版學研究呈現過多對出版現象的描述性研究,缺乏理論范式關照下對問題的深度解釋,研究方法和寫作方式也不夠規范。隨著越來越多接受系統社會科學方法訓練的年輕一代學者投入到出版學研究,學科的理論和方法構建愈發成熟。通過理性梳理回顧出版學科近十年的發展和存在的問題,為出版學科再次出發提供參考借鑒。
注 釋
[1][美]伯頓·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論:多學科的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2001:1-3
[2][4] 宣勇,凌健.“學科”考辨[J].高等教育研究, 2006(4):20
[3] 葉繼元.國內外人文社會科學學科體系比較研究[J].學術界, 2008(5):37
[5]朱劍.重建學術評價機制的邏輯起點:從“核心期刊”、“來源期刊”排行榜談起[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1):13
[6][20] 羅紫初.出版學理論研究述評[J].出版科學, 2002(S1):5,6
[7] 李彬,劉海龍.20世紀以來中國傳播學發展歷程回顧[J].現代傳播, 2016(1):32
[8] 劉海龍.中國傳播學70年:知識、技術與學術網絡[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5):107
[9] 《新聞與傳播研究》為新聞傳播學科領域的學術刊物,本文主要考察的板塊為傳播學(曾一度采用傳播研究、媒介分析的命名)、新媒體研究、傳播規制、國際傳播、政治傳播等。
[10] 《國際新聞界》為新聞傳播學科領域的學術刊物,本文主要考察的板塊為傳播學研究、網絡傳播研究、傳媒研究。
[11] 《新聞大學》主要考察的板塊為傳播學、新媒體、媒介與文化研究等。
[12] 數字出版既是一種技術變革,又是一種出版實踐。數字出版作為熱門的研究板塊,近年來研究成果顯著;與此同時,數字出版作為一個持續快速發展的新興產物仍處于發展中,關于技術、實踐和政策平臺建設的研究尚無定論。加之,“數字化有時會模糊以行業為基礎的活動分類的輪廓”,故此專列出來。
[13] 黃旦.媒介變革視野中的近代中國知識轉型[J].中國社會科學, 2019(1):137-158
[14][美]羅伯特·達恩頓.啟蒙運動的生意:《百科全書》出版史(1775—1880)[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5:508-510
[15][美]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133-135
[16] 周曉虹.社會學理論的基本范式及整合的可能性[J].社會學研究, 2002(5):35
[17] 吳赟,閆薇.出版學往何處去?—出版理論研究的范式危機與革新路徑分析[J].出版發行研究, 2019(3):16
[18] 胡翼青,王煥超.媒介理論范式的興起:基于不同學派的比較分析[J].現代傳播, 2020(4):24
[19][法]雷吉斯·德布雷.媒介學引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2014:89
[21] 陳衛星.媒介學:觀念與命題——關于媒介學的學術對談[J].南京社會科學, 2015(4):102
[22] Robert MoChesney.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future of the field[J]. Media, Culture & Society, 2000,22(1):109-116
[23] 曹晉,趙月枝.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學術脈絡與人文關懷[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8(5):34
[24] 曹晉. 知識女工與中國大陸出版集團的彈性雇傭制度改革[J].傳播與社會學刊, 2012(20):11-40
[25] 劉忠博,郭雨麗,劉慧.“掠奪性期刊”在學術共同體中的形成與省思[J].新聞與傳播研究, 2020(10):95-109
[26] 戴聯斌.從書籍史到閱讀史:閱讀史研究理論與方法[M].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7:52
[27] 王立平,諶磊.出版史研究的現狀與趨勢:基于近20年出版史博士學位論文的統計與分析[J].出版科學, 2019(4):117-123
[28] 范繼忠.核心概念與方法:知識社會學對出版史學科構建的啟示[J].現代出版, 2020(3):58
(收稿日期: 2021-06-21 )
[作者簡介] 林佩,文學博士,南京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出版科學系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