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華橫溢,以赤壁一詞二賦,雄視百代文壇;他,胸襟浩大,雖遭黃、惠、儋之貶,依然笑談功業;他,為人正直,管他新法舊黨,一肚子不合時宜……他就是大家口中常道、筆下常寫的蘇軾。除此之外,在那風云激蕩的政壇文場,蘇軾又經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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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高考語文全國Ⅰ卷文言文閱讀)
蘇軾字子瞻,眉州眉山人。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嘉祐二年,試禮部。主司歐陽修驚喜,殿試中乙科。后以書見修,修語梅圣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洵卒,贈光祿丞。既除喪,還朝,以判官告院。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論其不便。新政日下,軾于其間,每因法以便民,民賴以安。 徙知密州。司農行手實法,不時施行者以違制論。軾謂提舉官曰:“違制之坐,若自朝廷,誰敢不從?今出于司農,是擅造律也。”提舉官驚曰:“公姑徐之。”未幾,朝廷知法害民,罷之。元祐元年,軾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賜銀緋,遷中書舍人。三年,權知禮部貢舉。會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未能言。軾寬其禁約,使得盡技。巡鋪內侍每摧辱舉子,且持曖昧單詞,誣以為罪,軾盡奏逐之。四年,積以論事,為當軸者所恨。軾恐不見容,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既至杭,大旱,饑疫并作。軾請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復得賜度僧牒,易米以救饑者。明年春,又減價糶常平米,多作 粥藥劑,遣使挾醫分坊治病,活者甚眾。軾曰:“杭,水陸之會,疫死比他處常多。”乃裒羨緡得二千,復發橐中黃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畜錢糧待之。徽宗立,更三大赦,遂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軾自元祐以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于此。 建中靖國元年,卒于常州。軾師父洵為文,既而得之于天。嘗自謂:“作文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鮮矣。
(節選自《宋史·蘇軾傳》)
/ 原文 /
洵卒,贈光祿丞。既除喪,還朝,以判官告院。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論其不便。新政日下,軾于其間,每因法以便民,民賴以安。
/ 譯文 /
蘇洵去世,朝廷贈他光祿丞的官職。蘇軾服喪期滿后,回到朝廷,朝廷讓他執掌官告院。王安石首創并施行新法,蘇軾上書談論新法不方便之處。當時新的法令紛紛頒布,蘇軾在這期間,常常設法使這些法令有利于百姓,百姓得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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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官制度是我國古代職官制度重要且特殊的組成部分,它的特殊性在于贈官的對象是已故之人:朝廷在功臣本人或其先人死后追封他們爵位官職。蘇洵受贈光祿丞,并不是朝廷主動給的,而是蘇軾求來的:當時朝廷要給蘇軾金帛作為喪禮賻儀,被蘇軾一口拒絕,他要求贈給父親一官職。朝廷不主動贈官,說明有不贈的理由:一般來說,“四品無贈官”,蘇洵生前的職銜只是秘書省試校書郎、霸州文安縣主簿,領著從九品的官俸,沒有贈官資格;而蘇軾也不過是從六品的直史館,沒有功績可言。蘇軾為父親求贈官,那肯定也有他的理由:蘇洵和陳州項城縣令姚辟一同主持修纂編成了《太常因革禮》,這是蘇洵作為基層官員建立的功績,按例可以贈官。當然,蘇軾為蘇洵請求贈官,也體現出為子的孝道,因為獲得贈官既彰顯蘇洵的業績,又可以光大蘇氏一族的榮耀。當時,光祿丞這一六品寄祿官,還能讓子孫得蔭踏入官場,蘇軾把這個機會給了大伯蘇太白的曾孫蘇彭。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對蘇軾為父請贈這件事記憶深刻,等他守孝三年期滿回到朝廷后,就讓他主持官告院事務。官告是告身的意思,即古代官員的委任狀。蘇軾擔任的判官告院事,主持著對文武官員和將校的委任狀及封贈的管理事宜。既然是“判事”,就要力求做到對可給可不給、似能實不能給、似不能實能給的狀況進行合理的予奪裁決,它要求主事者既能堅持原則,又能靈活變通,為父請贈的蘇軾正符合這一要求。這在他執行新法一事上也有所體現:蘇軾雖然對新法里的很多做法持批評、反對意見,但基本還是執行的,只不過在執行的過程中常常利用法令讓它們變得對百姓有利,從而安頓了當地人民的生活。
/ 原文 /
元祐元年, 軾以七品服入侍延和, 即賜銀緋, 遷中書舍人。……四年,積以論事,為當軸者所恨。軾恐不見容,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 譯文 /
元祐元年,蘇軾以七品官服入侍皇帝于延和殿,(皇帝)賜他銀緋,升(他)為中書舍人。……元祐四年,因積累了一些議論政事的話,被當權的人所怨恨。蘇軾怕不被他們所容忍,請求調到外地,任龍圖閣學士、杭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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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是宋哲宗改元后的年號,這意味著支持變法的宋神宗去世了,年幼的宋哲宗無法承擔治國重任,權力落在太皇太后手中,變法被中止,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蘇軾又被重新召回京城。延和殿是宋代皇帝、朝臣議事之所,穿著七品官服的蘇軾應該沒有議事資格,需要皇帝下詔召對,所以才有“入侍”這種委婉的說法。蘇軾的七品官服是什么顏色呢?唐宋官員一般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緋,七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當年白居易以文散官從九品下的將仕郎代理職事官從五品下的江州司馬,只能穿淺青(黑)色的單衣。宋神宗元豐改制后,四品以上服紫,六品以上服緋,九品以上服綠。不管如何,蘇軾的七品官服應該是綠色,但他又被“賜銀緋”,即“借緋”,可以借用比原先高一等的章服,穿大紅官服、佩銀魚袋了。“一頓操作猛如虎”,蘇軾又被升為中書舍人。中書舍人負責起草朝廷詔令,地位清要,在宋朝往往由此官職漸升為宰相,由此可見太皇太后對蘇軾的期許。同時,中書舍人位列正四品,已經進入可以服紫、佩金魚袋的高官行列了。一言以蔽之,蘇軾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蘇軾親手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反對司馬光不顧一切打壓新黨、廢除所有變法(包括明顯對國計民生有利的變法條款)的做法,幾年之間,蘇軾不斷地發出不滿之聲,遭來守舊派的銜恨和打擊。蘇軾只能如當年反對變法時一樣自請外調,又一次來到杭州。出京前,他被授予龍圖閣學士,這已經是正三品的官職了。雖然如此,卻和“入侍延和”時的光景不可同日而語。
/ 原文 /
既至杭,大旱,饑疫并作。軾請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復得賜度僧牒,易米以救饑者。明年春,又減價糶常平米,多作 粥藥劑,遣使挾醫分坊治病,活者甚眾。軾曰:“杭,水陸之會,疫死比他處常多。”乃裒羨緡得二千,復發橐中黃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畜錢糧待之。
/ 譯文 /
蘇軾到杭州后,遇上大旱,饑荒和瘟疫同時發生。蘇軾向朝廷請求,免去本路上供米的三分之一,又得賜予剃度僧人的牒文,用以換取米來救濟饑餓的人。第二年春天,又減價出售常平倉的米,做了很多粥和藥劑,派人帶著醫生到各街巷治病,救活的人很多。蘇軾說:“杭州是水陸交通的要地,得疫病死的人比別處常常要多些。”于是收集杭州府的賦稅盈余二千緡,又拿出自己囊中黃金五十兩,建造治病場所,漸漸積貯錢糧來防備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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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到杭州后遇上了三重災害:大旱、饑荒、瘟疫。他的一系列做法展示了北宋成熟的抗災措施。一是災害減稅,基于蘇軾的上奏,朝廷免去了兩浙路上供朝廷的稅米(夏稅納錢,秋稅納米)的三分之一。二是減價出售常平倉中的米,這樣既可以調節糧價,也可以救災。三是由官府設點施粥救濟饑民,多做藥劑,派醫生對災民進行醫療救治。蘇軾不僅根據朝廷的抗災要求去做,而且做得更好、更出色:度僧牒是由朝廷發放、地方官府核實的僧尼身份憑證,唐宋朝廷常通過“鬻度牒”即賣度牒收取錢財,增加財政收入,補貼軍費,而蘇軾用這種方式來換米救災;蘇軾很有前瞻性,他敏銳地意識到杭州的地理位置不利于伴隨旱災、饑荒而來的瘟疫的防治工作,所以預先建造收養貧病平民的場所,積蓄防疫所需的錢糧,待疫情暴發的那一刻可以迅速應對;蘇軾能以私濟公,在杭州府賦稅盈余只有區區二千緡(約兩千兩銀子,宋朝時銀子還不是流通貨幣)的情況下,能夠將自己的積蓄拿出來充作公用。正是因為蘇軾應對及時、措施得當、處置盡心,才使杭州順利度過饑荒,有效控制住疫情。
/ 原文 /
徽宗立,更三大赦,遂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軾自元祐以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于此。
/ 譯文 /
在宋徽宗繼位后,蘇軾經過三次大赦,做了提舉玉局觀,復任朝奉郎。蘇軾從元祐以來,從未因每年考績要求升遷,所以官職僅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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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宗親政后,大力打擊元祐大臣。蘇軾雖然被一貶再貶,但無論在哪里做官都行利民、惠民之舉。雖然最后只以玉局觀提舉獲得微薄的俸祿,地位只恢復到朝奉郎這個正六品之職,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正如王安石變法時他反對執行那些傷民的法令,司馬光廢法時他又反對廢除其中對百姓有利的法令,他從不以自己的陟黜為意,因為他的心中裝著的始終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