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小說

小說情節結構的基本類型有六種，即線狀結構、網狀結構、畫面結構、象征結構、寫實結構、散文結構。前面兩期我們就線狀結構和網狀結構的相關知識進行了簡單介紹。這次，我們要介紹的是散文結構。說到散文結構，繞不開的一個名詞就是：散文化小說。散文結構只是散文化小說的一個重要特征。汪曾祺先生曾說：“大概傳統的，嚴格意義上的小說有一點像山，而散文化小說則像水。”下面，我們就來了解一下，這如水的小說是怎樣的。

考題再現

（2012年高考語文江蘇卷）

郵差先生 師陀

郵差先生走到街上來，手里拿著一大把信。在這小城里，他兼任郵務員、售票員，仍有許多剩余時間，就戴上老花眼鏡，埋頭在公案上剪裁花樣。當郵件來到的時候，他站起來，念著將它們揀好，小心地扎成一束。

暗示小城之“小”。

“這一封真遠！”碰巧瞥見從云南或甘肅寄來的信，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嘆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比這更遠的地方。其實他自己也弄不清云南和甘肅的方位——誰教它們處在那么遠，遠到使人一生也不想去吃它們的小米飯或大頭菜呢？

暗示小城生活的閉塞。

現在，郵差先生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信，從甘肅和云南來的郵件畢竟很少，最多的還是學生寫給家長們的。

“又來催餉了，”他心里說，“足夠老頭子忙三四天！”

他在空曠少人的街上走著，如果碰見母豬帶領著小豬，便從旁邊繞過去。小城的陽光曬著他花白了的頭，曬著他穿皂布馬褂的背，塵土從腳下飛起，落到他的白布襪子上，他的扎腿帶上。在小城里，他用不著穿號衣。一個學生的家長又將向他訴苦：“畢業，畢我的業！”他將聽到他聽過無數次的，一個老人對于他的愛子所發的充滿善意的怨言，他于是笑了。這些寫信的人自然并不全認識他，甚至沒有一個會想起他，但這沒有關系，他知道他們，他們每換一回地址他都知道。

表現出小城生活的安詳寧靜。

郵差先生敲門。門要是虛掩著，他走進去。

“家里有人嗎？”他在過道里大聲喊。

他有時候要等好久。最后從里頭走出一位老太太，她的女婿在外地做生意，再不然，她的兒子在外邊當兵。她出來得很倉促，兩只手濕淋淋的，分明剛才還在做事。

不明說，只是暗示寫作背景。

“干什么的？”老太太問。

郵差先生告訴她：“有一封信，掛號信，得蓋圖章。”

老太太沒有圖章。

“那你打個鋪保，晚半天到局子里來領。這里頭也許有錢。”

“有多少？”

“我說也許有，不一定有。”

你能怎么辦呢？對于這個好老太太。郵差先生費了半天唇舌，終于又走到街上來了。小城的陽光照在他的花白頭頂上，他的模樣既尊貴又從容，并有一種特別風韻，看見他你會當他是趁便出來散步的。說實話，他又何必緊張，手里的信反正總有時間送到，又沒有另外的什么事等候著他。雖然有時候他是這樣抱歉，因他為小城送來——不，這種事是很少有的，但愿它不常有。

郵差先生的悠閑從容暗示了小城舒緩的生活節奏。

“送信的，有我的信嗎？”正走間，一個愛開玩笑的小子忽然攔住他的去路。

“你的信嗎？”郵差先生笑了，“你的信還沒有來，這會兒正在路上睡覺呢。”

郵差先生拿著信，順著街道走下去，沒有一輛車子阻礙他，沒有一種聲音教他分心。陽光充足地照到街道上、屋脊上和墻壁上，整個小城都在寂靜的光耀中。他身上要出汗，他心里——假使不為尊重自己的一把年紀跟好胡子，他真想大聲哼唱小曲。

再次通過環境描寫表現小城生活的安寧平靜。

為此，他深深贊嘆：這個小城的天氣多好！

一九四二年二月

寫作時間暗示了寫作背景。

問：作品敘述舒緩，沒有太強的故事性，這樣寫對表現小說的內容有什么作用？試做探究。（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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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工具箱

“散文化小說”是一個非常寬泛、模糊，缺乏具體明確界說的概念。簡言之，它是作家在淡化了情節、人物和背景這三個小說的主要構成要素之后，將散文抒情性的藝術審美特征和創作筆法滲透到小說創作中，形成的一種新的小說文體。我們熟悉的魯迅的《故鄉》和《社戲》、沈從文的《邊城》、蕭紅的《呼蘭河傳》都是散文化小說的典范。現代作家，諸如郁達夫、廢名，當代的孫犁、汪曾祺、賈平凹等都是創作該類型小說的名家圣手。

關于散文化小說的特征，著名學者楊義的觀點較具代表性。他認為，小說的“散文化”，“乃是小說的自由化，隨意化，它把小說的環境化淡，人物化虛，情節化少，而唯獨把情緒化濃”。概括來講，就是“情節弱化、環境淡化、人物虛化、情感濃化”。

情節弱化

傳統的典型小說的結構，常常為作者所精心安排，講求情節的因果關系、矛盾沖突的發展變化、事件的巧合。小說故事不僅有開端、發展、變化，而且有高潮、結局，這種謹嚴而有章法的結構，也意味著“戲劇性”。中國現代以來的散文化小說則打破了小說結構的戲劇化傳統，它們往往忽略結構剪裁，淡化情節，也不一定按情節發展的線索或某個人物的活動來謀篇布局。這種“非戲劇性”特征也就決定了小說的散文結構，即不依傍故事情節的曲折性、連貫性，不注重矛盾沖突的鋪展和激化，而以人的心理情緒為結構基點，小說畫面具有較強的跳躍性和較大的時空跨度，顯得松散、隨意、自然。例如《呼蘭河傳》就沒有貫穿全書的線索，故事和人物也都十分零碎。

環境淡化

散文化小說的環境描寫多集中在自然環境的渲染上，有意淡化社會背景，一般不選取具有重大社會意義的題材。作者所關注的多是小人物、小事件或生活的一角落、一片段。即使有重大題材，他們也會把它大事化小，呈現給讀者的多是日常生活的自然狀態，主張“不裝假，事實都恢復原狀，展示生活的本色”。同時，很多散文化小說注重對民風民俗進行描寫，在一幅幅風俗畫中傳達出淳樸的民風和人情美。例如，小說《哦，香雪》雖然展示的是改革開放時代的新氣象，但在具體行文中卻有意淡化時代背景，只是捕捉了幾個小的生活場景，通過香雪等幾個姑娘的心理變化和情感波瀾來展現時代給人們帶來的影響。

人物虛化

傳統小說理論強調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而散文化小說卻故意淡化人物性格特征的描摹，小說中的人物常常沒有復雜的人物關系，缺少典型性，有時甚至難分主次。作者在寫這些人物的時候將人物化入小說的情景、氛圍之中，使之成為表現民風民俗、展現人物風情的一部分。被虛化的人物作為一種意象被放入片段式的敘述中，融入小說的抒情氛圍之中，表現了特有的情感、意境，渲染出一種人情美。例如在《邊城》里，我們感覺不到人物與眾不同的個性，無論是翠翠純凈美好的人性，還是天保和儺送的豪爽仗義，抑或船總順順和老船夫的善良，在那個美麗桃源中的其他人物身上也能看到。

情感濃化

散文化小說的主旨往往比較含蓄，較多通過作者情感、情緒的自然流露來傳達，也包括通過客觀再現自然風光、民情風俗、生存狀態，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人在社會中的生存狀態，突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人性的復雜多變等主旨。同時，很多散文化小說也通過優美、富于詩意的語言來增強抒情性。值得注意的是，散文化小說的抒情并不是簡單的觸景生情、借物抒懷，或者把作家的情感固化于某一段、某一句乃至某一個語詞，而是將作者的感情內化于整個文本。這也是散文化小說區別于散文的一個重要特點。例如魯迅的《故鄉》，通篇以抒情的筆調，渲染童年生活的美好，展現了“我”回到“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尋夢，又終于絕望而去的心理過程，表現出顯著的抒情性特征。

雖然散文化小說借鑒了散文“形散神聚”的寫法，失去了典型小說“山”的棱角，更多了分散文如“水”般的柔性，但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散文刻畫的人、物通常都是真實的，作者還經常通過直接抒情或議論來點明主題。而散文化小說刻畫的人、物大多是虛構的，作者只能借由作品中人物的抒情或通過在敘事、寫景中傾注感情來間接表達主題，這無疑加大了我們理解小說主題的難度。所以我們閱讀此類小說時，既要立足于小說文體，又要對其散文化的特質有所觀照，才能助力自己更好地理解文本主題。

考點分析

由于散文化小說兼具小說、散文的特點，又長于日常性主題的表達，貼近生活，有著大量體驗性內容，因此成為高考文學類文本閱讀的熱門考查類型。雖然散文化小說與散文很相似（命題者多點明是小說體裁），但它畢竟還是小說。命題者依然會根據小說的文本特征，也就是仍然會圍繞小說三要素來命題。而根據散文化小說的特征，命題熱點也多集中于情節分析、形象鑒賞、環境鑒賞、文本審美意蘊的探究等。因此，我們還是要按閱讀小說的方法分析鑒賞它，做題時要綜合考慮情節、人物、環境、手法、主題、讀者等多個要素。鑒于新高考對閱讀理解能力要求的進一步提高以及題型的“反套路化”，我們平常在進行閱讀訓練的過程中，歸根結底還是要注重文本的細讀和精讀。

答案解析

①有助于刻畫郵差這一人物形象的特征：經歷平常，性格平和，行事從容;②也有助于表現小城慣常的生活狀態;③淡化了小說情節，有助于形成作品的抒情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