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12月,中國內地院線殺出一匹黑馬,不到一個月,票房就超過10億,豆瓣評分7.5。它成為疫情之前最后一個爆款——《誤殺》。電影里精彩刺激的故事以及演員出色的演技、飽滿的情緒等,讓眾多網友甘當自來水,瘋狂安利身邊人。
《誤殺》的成功,給了我們一個信號:只要拿出誠意,翻拍同樣會有好作品。轉眼兩年過去了,這兩年,我們經歷了太多太多,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部國產爆款也迎來了續集:《誤殺2》。
《誤殺2》講述了一個兩難的故事。肖央所扮演的男主角林日朗,原本只是一個窮編劇,一個普通的父親,他們一家三口過著清貧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意外突然來襲,他的生活急轉直下。兒子小蟲得了大病,需要做換心手術,以他的家境,幾乎無法承擔起心臟移植手術費。醫院的人建議他采取保守治療,讓孩子最后的日子能好過一點。然而他不肯放棄孩子的命,想盡一切辦法籌錢。
當得知醫院有了配型的心臟的時候,林日朗完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籌到了那筆做手術所需的巨款。然而,故事到這里實際上才真正開始。
林日朗拿著錢往醫院趕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得知心臟被人搶走了。醫院將適配心臟私自給了別人,這個人隱藏在無比黑暗的真相背后。
時間緊迫,兒子的生命危在旦夕,未必能等到下一顆心臟;而現存心臟的有效期,也只是在8個小時以內。林日朗別無選擇,只能鋌而走險。他持槍闖進了醫院的急診室,劫持了里面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向警方喊話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表達了自己的訴求:“我要心臟,那顆心臟本來就是我兒子的。”
《誤殺2》改編自美國電影《迫在眉梢》。原版《迫在眉梢》是2002年上映的老片了,豆瓣評分高達8.4。該片陣容超強,特別是曾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丹澤爾·華盛頓,在電影中貢獻了幾近完美的演出。美國底層人民的窘困、善良、郁悶,父親的無奈、無私和無畏,被這位影帝分毫不差地還原。
《迫在眉梢》的矛盾在于錢:窮人付不起高額的手術費,就沒有辦法活下去。丹澤爾·華盛頓扮演的父親之所以會劫持醫護人員和病人,是為了讓醫院將他兒子的名字列在移植名單上。這部揭露美國醫療及保險體系弊端的電影,上映后引發了廣泛關注,幾年后奧巴馬上臺,開始推進醫療改革。
《誤殺2》的拍攝團隊顯然借鑒了懸疑片的敘述方式,比起原版,情節更緊湊,還有不少反轉,也呼應了“誤殺”的片名。
林日朗的訴求不是兒子上移植名單——他兒子已經在名單上了,他要的是被無故搶走的心臟。錢不是《誤殺2》中的主要矛盾點,林日朗也并不是醫鬧。雖然他一窮二白,但還是努力地籌到了醫藥費。
真正的問題在于,他辛辛苦苦籌錢、排隊領保險金,但這些都沒有用。他努力的成果可以直接被搶走。他順從了規則,但規則并沒有保護他,反而總有一些人、一些他摸不到的未知力量凌駕于規則之上。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打破規則,鋌而走險。
在這一層面上,《誤殺2》做了非常用心的改編,這也是單從影片的切入點來看兩部電影就非常不一樣的原因所在。《迫在眉梢》開篇是按時間順序,老老實實地鋪墊前情,講出事情的原委:矛盾點在于錢。男主角一家并不富裕,夫妻常常為錢的事情吵架;雪上加霜的是,孩子突然得了病,高昂的手術費遠遠超過他的醫療保險范圍……
而《誤殺2》一開篇,肖央扮演的林日朗就劫持了醫護人員和病人。作為劫匪,他的行事風格大膽老練,絕不拖泥帶水。當他直視鏡頭時,那種空洞而陰沉的眼神,讓觀眾能想到《誤殺1》里的李維杰,更能想到《唐人街探案2》里的宋義。那種眼神令人害怕,會讓人聯想到人性的深淵。
全城都因這樁劫持案而轟動,警方如臨大敵,圍觀的群眾既害怕又興奮,媒體則像嗅到腐肉的蒼蠅,聞風而動。他們都想知道林日朗是誰,他為何要鋌而走險。
這也是影片所設置的第一個懸念:林日朗為什么會變成一個劫匪?
隨著劇情的深入,影片開始講述他的過去。在最開始,觀眾同樣會將他的困境誤解為貧窮,認為林日朗是沒錢救兒子才出此下策。
急診室里被劫持的病人都忍不住反駁:如果人人都因為沒錢就這樣做,那不就等于誰窮誰有理嗎?醫院不就亂套了嗎?但最終真相大白,這一切與錢無關。
看到這里,無論是被他劫持的病人,還是醫院外看直播的觀眾,都被他的故事所打動。普通人都有共情能力,因為他們明白,林日朗的確已經走投無路了。
他嘗試了一切能解決問題的正常途徑,但是都沒有結果。他是被硬生生地逼到了這個地步。那么回到最初的起點,誰才是真正的劫匪呢?看似林日朗是劫匪,但其實他根本不敢殺死任何人。
悲劇之所以會釀成,是因為有人搶走了本該屬于他兒子的心臟。那些高高在上、無法被看見的人,才是真正的劫匪。
看電影之前,可能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會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同樣是改編翻拍,這部電影還要叫《誤殺2》?看完電影之后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疑問了,甚至會覺得主創選擇改編《迫在眉梢》,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做法。
看似《誤殺1》和《誤殺2》所講述的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但實際上,拋開表面的文本,兩部電影始終有著同樣的內核。故事的主角都是小人物,是父親;故事所聚焦的,都是平凡人在極端環境中作出的選擇。
無論是《誤殺1》中的李維杰,還是《誤殺2》中的林日朗,一開始他們都是老實巴交、性格溫順的好人。李維杰在面館看到別人被桑坤刁難時,甚至不敢正面出頭,只敢趁桑坤不在偷偷摸摸地小聲提醒對方;林日朗作為一個窮編劇,明明劇本改了一版又一版,被三個甲方包圍的時候,還是一句都不敢吱聲。
所以,當你看到這樣怯懦的老實人甘愿鋌而走險、變得一臉兇悍的時候,比起害怕,更會唏噓不已。他們都是弱者,弱者只有在被逼到絕境時才會反抗。他們擁有的本就不多,竟然還被剝奪了最后的生存空間,所以一旦反抗,就必須賭上自己的全部,甚至是生命。


這種選擇本身就帶著一層悲劇性。他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自己一定會付出代價。而他們之所以會孤注一擲,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李維杰和林日朗都可以忍受貧窮、困苦等生活對自己的重重壓迫,可一旦受到傷害的變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就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
兩部《誤殺》所做的,都是將平凡人放到一個極端的環境里,去探討人性的復雜、矛盾和掙扎。但最終的落腳點只有一個:也許男主角是一個好人,也許他是一個壞人,但歸根結底,他只是一個父親。
回到“誤殺”這個片名。可能有些人對這個詞的理解還停留在敘事層面上——“失手殺害了一個人”,而在《誤殺2》里,對這個詞的解讀無疑變得更加豐富了。被“誤殺”的,可以是被偷走了本該屬于他的心臟、生命危在旦夕的小蟲,也可以是故事開始時被輿論所裹挾、被誤解、被“污名化”的林日朗。而在更廣義的層面上,它所指代的也可能是守在醫院內外、與林日朗感同身受、與他有著相似命運的無辜的普通民眾。
這部電影所探討的不僅是對某個人的誤殺,更是對一種人性的誤殺。導演戴墨在采訪中也提到了一句話:對一個人的定義,就是一層誤殺。因此,在這兩部電影里,你會看到同一個鏡頭:扮演主角好友的秦沛和扮演記者李安琪的陳雨鍶,都在影片最后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鏡頭。
這一刻,影片打破了第四堵墻,視角也從角色轉為觀眾。兩部作品都以一種頗為高明的、留白的方式引導觀眾去思考:究竟是誰在被“誤殺”?而作為觀眾的我們,在現實中是否也會被輿論所裹挾?
《我不是藥神》里有一句名言:這世上只有一種病——窮病。在《誤殺2》里,似乎得到了回響。作為一個普通人,你不能攤上事兒。一場意外,就足以讓一個家庭從小康墜入底層,從一家人整整齊齊到妻離子散。對平凡個體的體恤和關懷,對某些制度規則的反思,這樣大膽的表達,在國產電影中是稀缺的。
電影中,林日朗的兒子曾問他:為什么螢火蟲放在燈下就不亮了呀?林日朗是這樣回答的:因為它們的光太弱了,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被看到。這何嘗不是一種自喻?有意思的是,林日朗的兒子,名字就叫小蟲。
他們就是這個世上輕如草芥的生命,不被看到,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奮力擁抱生活,相親相愛。兒子愛爸爸,想堅強地活下去;父親愛兒子,為了讓兒子活下去,他可以豁出一切。
林日朗這個絕望的父親鋌而走險,是一個老實人被逼急了、沖動之下采取的極端方式。他的出發點是極致的愛,卻跌入了深淵,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是弱小無助的受害者,卻被逼成殘暴的加害者,這個人物的悲劇性,也更加戳痛人心。而故事的結局,在極致的黑暗中,他完成了父親的高光時刻。
作為局外人,我們或許可以理智地判斷林日朗的行為是以卵擊石,失敗是注定的,就算僥幸獲勝,也是慘勝。然而,誰又能夠否認個體的力量?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