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晚上,作別故土的直升機上,肖麗一言不發,從灣東村撤離的村民都異常沉默。房宅已作廢墟,莊稼和牲口被地震帶走了,整個村子遍體鱗傷。直升機飛越重重山脈,將一行10余人送至40公里外的瀘定縣瀘橋鎮。在安置點,肖麗看到,“每一頂藍帳篷上都有‘救災’兩個字”,有些心酸。
地動山搖
9月5日12時52分,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瀘定縣發生6.8級地震。灣東村,在震中東南方向7~9公里范圍內,屬于瀘定縣得妥鎮。地震來時,22歲的肖麗正跟弟弟在村里的庫房裝玉米。突然,地在下陷,接著是“砰”的一聲巨響,地震就開始了。肖麗和弟弟被甩在地上。弟弟起身很快,就跑了出去,一直在屋外喊她,讓她快跑。等肖麗跑出來時,周圍的山體還在崩塌,滑坡仍在繼續,山上像起了霧一般,“全是灰塵”。肖麗的堂妹肖英沒能逃出來。19歲的肖英是家中長女,原本新學期該在西昌學院彝語言文化學院念大二,但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學校要求學生暫緩返校,她便在家上網課。
地震發生時,村子里有人正在山上掰玉米,有人在地里剪佛手柑,有人在放牛,有人在睡午覺,村支書何公全在山腳下河邊的防疫卡點值班。地震這天恰好是星期一,村子里100多名學生離開村子上學去了,也有許多人外出干活,因此逃過一劫。何公全說,村里常住人口497人,地震時村中仍有兩三百人,不少人在地里干農活。
地震過后,村干部陸續開始組織村民搜救被困者,灣東村村民彭宇徒手從那些垮塌的老房子里救出5個人,“都是用手刨的,皮皮都挖爛了。”彭宇告訴記者。
" 因為道路中斷、電力中斷、通訊中斷,灣東村與外界失聯,成了“孤島”。一整個下午,除了親眼見到的人,村支書何公全再難確認任何一個人的安全,包括自己的母親和妻兒。他從山腳下爬到紅花崗的山頂上,尋找手機信號,試圖向當地政府報告灣東村災情,但很多次都失敗了。路上遇到一位80多歲的老人,“腳桿打斷了”,兒子背著老人往山上爬。
" 大約地震過后的第9個小時,肖麗收到了甘孜藏族自治州州長的手機號碼,她們趕快往高處跑尋找信號,撥了很多遍才撥通州長的電話。何公全向州長匯報了村子里的受災情況、傷亡情況,州長告訴他,明天早晨就派直升機去。
" 肖麗記得,電話那頭的人問他們,有沒有紅旗,或者找個直升機可以降落的地方,點一堆火,讓煙大一點兒。他們找不到旗,于是答應點一堆火放煙。一整晚沒人睡得著。有人在山上拾柴生火,供村民圍坐取暖;有人從倒塌的房屋里翻出一點點米,煮了一鍋稀飯;有人找到一頭沒被砸死的豬,宰殺后豬毛也沒刨,就切成一坨坨肉丟進鍋里煮了。但許多人稀飯也沒喝幾口,何公全也吃不下。
" 夜里10點鐘左右,肖英的父親肖學琴出現在了紅花崗上,渾身上下滿是泥巴。他原本在得妥鎮等下午銀行開門存錢,地震后,他擔心獨自一人在家的女兒肖英,但公路不通,他就讓船將他送到大渡河對岸,跟一位村民一起,躲避著不時滾落的石頭,爬山回了紅花崗。
緊急轉移
" 6點過后,紅花崗上的天漸漸亮了。肖麗一直在看手機上的時間,“害怕直升機來了,還沒有點火”。于是,他們跑到不遠處的山頭,一邊尋找手機信號,繼續尋求救援,一邊生火準備造煙,為空中救援指引方向。
" 幾乎同一時間,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阿壩支隊副支隊長李建軍帶領著43人的救援隊伍,已經從5公里外的得妥鎮出發,朝灣東村趕來。8點多,救援隊上山中途看到遠處有冒起的濃煙,猜測那是村民在避難點放的煙,便開始朝著煙的方向行進。這是危險的一路。李建軍告訴記者,他們上山的路上余震不斷,山體有許多裂縫,寬的有近20厘米。救援隊排成一路縱隊,由一支13人的突擊小隊手拿砍刀與斧頭,在前方開路。他們腳下時常邊走邊滑,隊員手腳并用著往上爬,眼前總有巨石滾下。煙,最終將救援隊引向了紅花崗。
" 大約9點,駐村第一書記李毅在半山腰見到了徒步4小時才抵達此地的武警救援部隊。武警幫著抬傷員,帶著這批昨夜在半山腰歇腳的村民繼續向紅花崗轉移。10點過后,肖麗看到兩架直升機朝紅花崗飛來,但很快又飛走了。他們再次撥打了甘孜藏族自治州州長的電話,讓飛機調頭回來,地上又生了煙,以方便飛機確定救援位置。直升機很快落在了紅花崗上,計劃先接走傷員,再接走老人和孩子,最后是年輕人。
" “今天晚上必須走。”村干部不停地催促著村民作好準備。實際上已沒什么好準備的,村民們從家中或地里逃離時,很多都兩手空空。只是在地震中遇難的肖英尚未火化,火化時間定在9月7日。肖英的母親已經得知女兒去世的消息,不顧一切要回村子看女兒最后一眼。肖麗最后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是當天11點左右,這位母親已從得妥鎮對面的天池山出發了。“從那邊過來,有兩三座山要翻。”
" 肖麗在夜色中搭乘當天最后一班直升機離開了紅花崗。那時,肖英的母親尚未出現,她的父親決定留下來,等妻子回家,一同送女兒最后一程。9月8日上午,在貢嘎山小學的臨時安置點,何公全告訴記者,灣東村能找到的遇難者共5人,尚有8人失聯,但這只是他知道的,并非全部的統計數據。
" 肖麗至今難以忘記7日那天的一個場景——在安置點,她看到肖英的母親從轉移村民的車上下來,戴著口罩,目光呆滯,頭發凌亂,鞋子和褲子上都是泥巴。肖麗知道,她一定是翻山越嶺,才回到家中,和女兒做了永久的道別。
(摘自《中國青年報》 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