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農民工城市定居是當前我國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戰略目標。新型城鎮化的真正意義與價值并非人口規模與城鎮規模的擴張,而是讓定居在城市的居民生活質量更高。基于中山大學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CLDS),運用有序邏輯回歸和最小二乘回歸等方法,本研究系統評估了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影響,發現城市定居提高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自我價值實現”“獲得尊重和認同”是農民工生活質量提升的機制。隨著中國大量農民工不斷沉淀在城市,在新型城鎮化發展道路上讓農民工生活質量更高,不僅能夠得到農民工的響應和支持,而且能夠實現新型城鎮化的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 城市定居" 農民工" 生活質量" 自我實現" 尊重與認同
[中圖分類號] C9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7672(2022)02-0135-14
一、 引言
20世紀四五十年代,國際移民的大量涌現使人口遷移研究成為學術熱點。其后幾十年,人口遷移研究走向理論化,從新古典經濟均衡理論到移民系統理論,均為解釋人口遷移提供了分析框架。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國內人口流動增速與規模不斷擴大,豐富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鎮。但是,令人遺憾的是,中國城鄉戶籍制度的存在,外來務工人員并未改變原有戶口性質,從而形成了“農民工”這一城市新群體。目前,在中國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時期,農民工沉淀在城鎮不僅是實現新型城鎮化戰略完善的現實依據,而且是踐行新型城鎮化戰略目標的客觀訴求。
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我國2020年農民工數量約為3億人,比2019年增加了2%。其中,外出農民工約為2億人,增長了1.6%;本地農民工12467萬人,增長了2.2%。如此規模龐大的農民工群體為中國城鎮化建設與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而現代化的城市生活方式與工作環境也影響著農民工的生存與發展路徑。但現實是,戶籍身份這一橫亙在農民工與本地居民之間的鴻溝不僅導致農民工群體無法享有同等的社會福利權益,而且也影響農民工的身份認同,使其處于“二等公民”狀態。
盡管如此,農民工選擇城市定居的比重不降反升。2020年國家統計局檢測數據顯示,農民工在現有工作地有長期定居意愿的比重超過一半。與此同時,《2021年新型城鎮化和城鄉融合發展重點任務》明確指出:有序放開城鎮落戶政策,根據城鎮社會發展需要及城鎮環境資源的承受能力,合理確定落戶條件,堅持存量優先原則;同時推動農民工舉家遷移,尤其是針對在城鎮具有穩定就業的新生代農民工等人群提供落戶便捷通道。可見,城市定居已經成為農民工個體的目標期許與政府推動城市高質量發展的戰略任務。
農民工城市定居看似僅是農民工的個人選擇,卻影響著中國新型城鎮化的有序推進。農民工是否完全能夠融入城市生活,實現從農民到市民化的轉型,直接關系到中國新型城鎮化的發展路徑與成敗。如果新型城鎮化建設與農民工主觀意愿契合,那么新型城鎮化的發展與推動則可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應。為實現農民工的城鎮化,不能只關注農民工群體的就業、收入等狀況,更應注重農民工在城鎮定居后的生活水平與心理感受,這就是農民工基于主觀需求而對客觀生活綜合評價與認知形成的生活質量。由此可知,真正高質量發展的新型城鎮化,不在于城鎮規模的擴張與人口規模的增加,而是讓定居在城市的農民工生活質量更高。否則,雖然農民工城市定居被納入城鎮人口,但是現實生活中其生活質量卻下降,不僅背離了農民工城市定居的初衷,而且也背離了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戰略目標。
事實上,對農民工定居城市的生活狀況究竟如何一直有不同的看法。那么,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現實問題是:在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戰略背景下,農民工在城市定居規模不斷擴大,城市定居能提高農民工生活質量嗎?如果這一問題未能解決,中國新型城鎮化發展可能會偏離合理軌道,且發展質量也可能面臨困境。與此同時,值得深思的是,如果城市定居能夠提高農民工生活質量,那么城市定居如何提高了農民工的幸福感呢?因此,本文使用中山大學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分析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影響,系統挖掘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影響的內在機制,這有利于窺探城市定居提高農民工生活質量的渠道,從而為實現農民工生活質量的提高以及新型城鎮化建設的優化提供參考。
二、 文獻回顧
本文重點關注農民工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我們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對現有文獻進行梳理:一是新型城鎮化的內涵以及新型城鎮化的研究進展;二是流動人口尤其是農民工生活質量的相關研究進展。
隨著中國新型城鎮化戰略的出臺與推進,諸多學科就城鎮化的表現給予了關注,但是由于學科差異,其關注點略有不同。經濟學認為,城鎮化是非農產業的生產要素到城鎮聚集的過程;人口學認為,城鎮人口規模的不斷聚集與增長即為城鎮化過程;地理學認為,人口居住于經濟布局日趨集中的過程即是城鎮化過程;社會學認為,城鎮化是城市生活發展的過程。整體而言,農村剩余勞動力到城鎮就業且沉淀在城鎮,進而實現身份角色(農民到市民)與工作角色(農民工到工人)的轉變,即是城鎮化。我國城鎮化發展具有典型的中國特色,突出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的特征:一是政府主導,由于土地產權制度,政府為了獲得土地差價成為城鎮化發展的主要推動力量;二是注重硬基礎設施,輕視軟公共服務,通過土地投入、基礎建設等手段擴大城市規模,與城鎮提供公共服務的目標定位偏離。可見,這種城鎮化發展方式過分關注城鎮規模,而忽略了城鎮化的本質要求即人的城鎮化。這也致使農民工雖然住在城鎮之中,但是由于戶籍制度的局限性,諸多社會福利無法惠及農民工。上述問題已然引起了學者的關注,但是他們主要分析了農民工城市定居的意愿與行為。誠然,真正意義的城鎮化建設與發展并非利用行政手段實現城鎮規模的擴大,但現有文獻對人的城鎮化與農民工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并未著墨,致使這一研究仍處于空白狀態。
20世紀5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約翰·肯尼思·加爾布雷斯在其著作《富裕社會》中明確指出,生活質量是居民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得以享受與滿足的過程。目前,居民生活質量的影響因素得到了諸多學者的關注,研究文獻可謂汗牛充棟。具體而言,Watson 和 Clark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出發,認為個體性格特征對生活質量會產生重要影響。同時,部分學者研究發現,社會保障、經濟發展、職業類型、生育行為、社會信任、社會文化等社會特征對生活質量感受差異具有很高的解釋力。這些研究成果為農民工生活質量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
近年來,隨著農民工群體的不斷壯大,學者們從多個角度分析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和主觀幸福感。一方面,從收入的角度探討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譬如,有學者指出農民工經濟收入與生活滿意度具有顯著的正相關性;更進一步,有學者探討了收入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的作用渠道,認為收入的提高改善了農民工的消費,促使農民工生活滿意度的提高。然而,農民工收入水平與主觀幸福感并非線性關系,二者依然遵循了“伊斯特林”這一悖論,即農民工收入水平與幸福感呈現倒U形關系。另一方面,部分文獻對比分析了城鎮居民、農村居民與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差異。比如,羅楚亮分析了城市、農村居民及流動人口生活質量的影響因素。John Knight 等基于中國2002年住戶調查,分析了留守農村居民生活質量高于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原因,發現農民工將城鎮居民作為參照對象,進而降低了他們自身的幸福效應。
與此同時,由于農民工具有明顯的代際差異,部分文獻從“代際差異”的視角探討兩代農民工的生活質量與主觀幸福感。林曉嬌基于流動人口調查數據,發現中國流動人口生活質量普遍得以提高,但是由于新生代農民工面臨的競爭更加激烈,其生活質量低于第一代農民工。得出類似結論的還有葉鵬飛,其研究發現如果農民工獲得社會支持,且婚姻家庭具有優勢,就可以提高其城市生活質量,且這種效應主要體現在第一代農民工身上。訛但有學者發現,社會支持不僅對新生代農民工主觀幸福感有正向影響,而且調節了社會比較與成就動機對新生代農民工主觀幸福感的作用。劉靖等研究發現,農民工生活質量受制于其享受的權益;同時,農民工享有的不同權益對其生活質量影響不一,且相同權益對不同代際農民工生活質量也影響不同。
已有文獻關于城鎮化及農民工生活質量的研究,具有如下幾個方面特點:一是針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研究常常局限于生活質量的某一領域,如農民工生活質量或者主觀幸福感,而對整體上的生活質量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更重要的是沒有置于新型城鎮化進程中進行分析;二是對城市定居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內在機制還有待驗證,尤其是對影響機制的重要程度還缺乏深入探討;三是現有文獻缺乏有效的因果識別,沒有考慮城市定居與生活質量內生性問題,導致估計結果出現偏差。
因此,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的創新性在于以下幾點:首先,在研究內容方面,探究在城鎮化過程中,城市定居如何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且對農民工生活質量采用多個維度進行測度,以期更全面地評估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影響;其次,在機制建構方面,建構農民工的“自我價值實現”與“獲得尊重和認同”的影響機制,系統挖掘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影響的內在機制;最后,在研究方法方面,本文采用多種估計方法評估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并采用工具變量和變量替代法等多種估計方法進行了穩健性檢驗,保障了本文研究結論的無偏性。
三、 變量選取與模型構建
(一) 數據來源
本項研究所采用的數據來自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China Labor-force Dynamics Survey, CLDS)。CLDS采用多階段、多層次、與勞動力規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法,并在國內率先采用輪換樣本追蹤方式,既能較好地適應中國劇烈的變遷環境,又能兼顧橫截面調查的特點。CLDS以15~64歲的勞動年齡人口為對象,以勞動力的教育、就業、勞動權益、職業流動、職業保護與健康、職業滿足感和幸福感等的現狀和變遷為核心,同時對勞動力所在社區的政治、經濟、社會發展以及勞動力所在家庭的人口結構、家庭財產與收入、家庭消費、家庭捐贈、農村家庭生產和土地等眾多議題開展了調查,是一項跨學科的大型追蹤調查。結合本項研究需要,本文分別從 CLDS 的 2012 年、2014 年和 2016 年數據庫中篩選出農民工樣本,并組成混合截面數據展開后續實證研究。之所以將不同年度的農民工數據混合組成一個新的樣本,主要有兩個方面原因:一是單一年度的農民工樣本較少,無法有效支撐實證研究;二是不同年度農民工樣本被追蹤的概率較低,總體不足5%。混合后的農民工樣本總數為 3218個,極少數被追蹤的樣本僅保留最近年度的記錄。
(二) 變量選取
本項研究的因變量是生活質量。目前學術界在測度生活質量時,一般采用主觀生活感受進行測量,比如主觀幸福感、生活滿意程度、心理是否感到孤獨等。我們借鑒王偉同和陳琳的研究,認為生活質量不僅是暫時性的主觀感受,而且理應包括未來的信心程度與當下的生活滿意程度,這樣可以將當下的生活質量與未來的生活質量結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生活質量體系。因此,本文將幸福程度、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設定為農民工生活質量的三個維度。
本文的主要解釋變量是城鎮定居。參考汪潤泉和劉一偉的研究,將城市定居設置為二分類虛擬變量,在問卷中對應的問題是“您未來可能在本地定居嗎?”,肯定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此外,為了檢驗本項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我們從農民工城市定居的行為與能力出發,選取購房打算這一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在問卷中對應的問題分別是 “未來 5 年,你是否計劃在城市建房或者購房?”,如定居行為操作化一致,肯定回答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需要說明的是,為了捕捉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本項研究選取了農民工個體特征與社會特征作為控制變量。其中,農民工個體特征主要包括性別、年齡、是否已婚、收入狀況、工作類型、政治面貌、健康狀況、受教育程度與職業證書等。農民工年齡不同,對生活期望不同,影響其生活質量;不同性別的農民工,在城市面臨的就業和生活壓力也不同,生活質量也不同;婚姻狀況關乎農民工家庭生活狀況,無疑會影響生活質量;收入水平與工作類型會影響農民工的家庭資源約束;在中國的語境中,政治面貌通常被視為社會資本的象征,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農民工的生活質量;教育與職業證書是人力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農民工生活等各方面具有重要影響;此外,健康不僅對農民工的工作與收入具有重要影響,而且對農民工個體的情緒與主觀感受等也有重要影響。
農民工社會特征變量主要包括三個維度:家庭土地、流動范圍與流入地區。其中,老家土地畝數不但對農民工收入有重要作用,而且會影響農民工對未來生活的判斷;農民工跨省流動與省內流動對農民工城市適應能力、生活習慣等有重要影響,進而影響農民工的生活質量;同時東部、中部與西部區域的生活節奏各不相同,這也可能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產生影響。各變量的定義如表 1所示。
(三) 模型構建
本項研究因變量是農民工生活質量,但是生活質量的臨界值無法計算,只能根據農民工對生活質量的感受程度而進行排序。比如,農民工主觀幸福感程度分別為“非常不幸福到非常幸福”,而研究者將其分別賦值為“1~5”。這種指標能夠反映農民工生活質量的真實程度,即使農民工生活背景不同,也能夠彰顯其對生活質量的理解,從而具有可比性。基于此,我們采用有序Probit模型,分析農民工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建構方程如下:
公式(1)中,yi*為不可觀察的潛變量,?字i為可能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的一系列變量,ε為擾動項,?茁是變量的回歸系數。yi選擇規則為:
公式(2)中:γ1lt;γ2lt;…lt;γ4為待估參數,稱為切點。yi為農民工生活質量的離散變量。具體的模型可以表示為:
公式(3)中: yi表示農民工生活質量,Settlei表示農民工城市定居變量,?字i為可能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的一系列變量, ?琢1與 ?琢2表示回歸系數, ?琢0為常數項, ?孜i表示擾動項。
四、 描述分析與實證結果
(一) 農民工城市定居的描述分析
表2、表3和表4分別報告了按城市定居農民工幸福程度、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的分布。數據顯示,城市定居的農民工樣本中,非常不幸福、未來生活沒信心與生活不滿意程度的比重分別為0.63%、0.68%與0.68%;在城市不定居的農民工樣本中,報告非常不幸福、未來生活沒信心與生活不滿意程度的比重分別為1.10%、2.08%與1.14%,城市定居生活質量低的農民工比重低于城市不定居的農民工。與此同時,非常幸福、未來生活非常有信心與生活非常滿意在城市定居農民工樣本中比重分別為8.04%、65.21%與7.93%,在城市不定居的農民工報告的比重分別為6.25%、57.84%與6.19%,生活質量高的城市定居農民工比重高于城市不定居的農民工。
(二) 城市定居對農民工幸福感的實證檢驗
表5報告了基本的回歸結果,為穩健起見,本文對比使用有序Probit和OLS模型,分析中主要采用有序Probit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是幸福程度,還是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城市定居的回歸系數符號為正,且均在1%統計水平下顯著,可見城市定居具有提高農民工的生活質量效應。此外,我們使用OLS方程進行估計,與有序Probit模型估計的結果相比,城市定居回歸系數的顯著性和符號均沒有明顯變化,即城市定居確實顯著提高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我們認為,城市定居具有生活質量提升效應,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一是城市定居可以拓展農民工自我發展能力及提高農民工生活水平;二是城市定居可以使農民工獲得社會尊重和社會認同。
其他控制變量對農民工生活質量也有重要作用。就個體層面變量而言,年齡與未來信心程度及生活滿意程度呈顯著的正相關;女性農民工的主觀幸福感高于男性農民工;婚姻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有重要影響,相比于未婚的農民工,已婚農民工幸福程度與未來信心程度均較高。收入水平越高,農民工對未來越有信心。自評健康對農民工生活質量有重要影響,自評健康得分越高的農民工,他們的生活質量較高,這一發現不難理解。健康狀況與個體主觀情緒密不可分,越健康的人情緒越好,越不健康的人情緒越不好,這自然影響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
就社會層面而言,土地畝數顯著提高了農民工未來信心程度,即農民工家庭土地數額越大," 農民工對未來的生活越有信心,原因可能是老家土地畝數較多,能夠給予城市定居的農民工更多財富支持以及生活選擇。換言之,土地畝數越多,收入越高,生活越有保障;同時當農民工無法在城市更好地生活時,可以回流到農村繼續從事農業勞作,無須擔憂未來的生活。流動范圍不同對農民工幸福感影響也不同,與跨省流動的農民工相比,本省流動的農民工幸福程度與未來信心程度均較高。
(三) 穩健性檢驗:變量替代法
本文在分析農民工城市定居過程中,除了考察農民工城市定居意愿,還考證了農民工城市定居行為。城市定居反映了農民工在當前城市定居的意愿,城市購房代表了農民工在城市定居的行為與能力。因此,我們選取城市購房作為城市定居的代理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見表6,研究發現無論是Ordered Probit回歸結果還是OLS回歸結果,城市購房在1%的統計水平下顯著為正,表明城市購房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具有積極影響。換言之,城市購房能夠提高農民工的生活質量。表6的回歸結果驗證了本項研究發現的穩健性。
(四) 內生性處理:工具變量法
由于城市定居和農民工幸福感有可能存在雙向的因果關系,即城市定居會使農民工產生心理上的滿足導致其幸福感上升,而幸福感也可能影響到農民工的城市工作、生活狀態等,從而影響其城市定居,從而導致互為因果關系的內生性問題。為了消除內生可能導致的估計結果偏差,我們選取“城市落戶人口數量”作為工具變量。檢驗結果見表7,我們發現Wald檢驗p值均小于0.05,即通過了5%的統計水平檢驗,拒絕了變量外生性假設,表明原模型存在內生變量。從工具變量的p值均小于0.05,表明工具變量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一階段的f值分別為76.14、78.96與122.45,說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因此選取“城市落戶人口數量”作為農民工城市定居的工具變量是合適的。結果表明,無論是否添加控制變量,農民工城市定居的顯著性、方向和大小與表5基本上一致,這表明城市定居有利于提高農民工的生活質量。
(五) 影響機制分析
實證回歸結果表明,城市定居能夠提高農民工的生活質量。那么,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城市定居為何能夠顯著影響農民工的生活質量?對此,下文將分析城市定居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的途徑與機制。諸多研究發現,在城鎮化的背景下,農民工的需求滿足程度不僅對農民工城市定居具有重要作用,而且對農民工的生活質量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因此,本文認為農民工城市定居可能通過“自我實現”與“獲得尊重與認同”兩條途徑影響其生活質量。參考溫忠麟和葉寶娟、祝樹金和李思敏的研究,本文首先分析城市定居對“自我實現”與“獲得尊重與認同”的影響,然后分析“自我實現”與“獲得尊重與認同”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影響。
事實上,農民工城市定居的目的是“自我實現”。自我實現主要由生活水平、工作自我實現與舉家遷移構成。一是生活水平。農民工具有比較心理:一是縱向比較,城市定居前后的生活水平比較;二是橫向比較:與留守農村的居民進行比較。如果農民工城市定居生活在社會底層,生活水平不升反降,必然影響其生活質量。二是自我發展。如果農民工想在定居的城市里生活更得美好,工作的自我實現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原因在于工作不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也有利于實現自我的價值。三是遷移方式。農民工的不同遷移方式影響家庭的婚姻穩定性與家庭完整性,穩定的婚姻與家庭不僅有助于農民工將重心放在工作之上,而且能夠更好地適應城市生活,從而提高了農民工生活質量。
基于此,本文選取“與三年前相比,您的生活水平有何變化”作為生活水平的代理變量,將“生活更好”賦值為“1”,“生活沒有變化與生活更差”賦值為“0”;選取“職業是否升遷”作為自我發展的代理變量,將“職位升遷”賦值為“1”,其他賦值為“0”;選取“孩子是否與父母一同來到務工地城市”作為遷移方式的代理變量,如果回答“是”賦值為“1”,回答“否”賦值為“0”。本文通過Probit模型驗證城市定居對農民工自我實現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8。一方面,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城市定居顯著提高了農民工的生活水平、自我發展與舉家遷移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生活水平與自我發展在1%的統計水平下正向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舉家遷移在10%的統計水平下正向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因此,自我實現是城市定居影響農民工生活質量的重要機制之一。
與此同時,“獲得尊重與認同”的機制也影響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我們認為,農民工“獲得尊重與認同”包括社會融入、社會資本與身份認同三部分。一是社會融入。如果農民工得不到所在城市的認同,那么其在務工城市就無歸屬感。而社會融入是一種歸屬感,社會融入越高,歸屬感越強,進而影響自我生活質量。二是社會資本。社會資本在生活質量形成過程中具有不容忽視的作用,有學者指出社會資本與生活質量呈正相關性,當農民工在定居城市具有較多的社會資本,其生活質量往往會更高。三是身份認同。一方面,農民工在城市居住的時間越長,越能夠適應城市文化及城市生活;另一方面,農民工外出務工且在城市定居,對農村社會的依賴程度會不斷降低,認同感也不斷降低,而更能認同自己“城市市民”身份,進而對生活質量產生影響。
基于此,我們選取了“您在務工的城市是否受到歧視”作為社會融入的代理變量,如果受到歧視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選取了“在流入的城市有多少朋友”作為社會資本的代理變量,該變量為連續變量;選取了“是否認為自己是城市人”作為身份認同的代理變量,如果回答“是”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回歸結果見表9。結果顯示,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社會融入的回歸系數符號為正,但是并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同時,社會融入對農民工未來信心程度有積極作用,但社會融入對農民工幸福程度與生活滿意度沒有積極作用。從社會資本與身份認同的角度看,城市定居的農民工社會資本更為豐富,身份認同度也更高,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社會資本與身份認同有積極作用;此外,農民工社會資本與身份認同度越高,農民工的生活質量也越高。因此,“獲得尊重與認同”可能影響定居城市農民工的生活質量。
五、 結論與啟示
城市定居不僅是農民工的“城市夢”,而且是實現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本文基于中山大學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立足于農民工當下的生活質量與未來預期的生活質量,將農民工生活質量分為幸福程度、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三個維度,采用有序Probit模型和OLS模型,探討了城市定居是否提高農民工生活質量這一現實問題。研究發現,城市定居對農民工生活質量的三個維度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城市定居不僅對農民工幸福程度有正向作用,而且提高了農民工未來信心程度與生活滿意程度。在此基礎上,文章進一步分析了為何城市定居提高了農民工的生活質量。結果顯示,城市定居可能通過“自我價值實現”與“獲得尊重和認同”的路徑作用于農民工的生活質量。在采取工具變量法處理內生性問題和替代變量法進行穩健性檢驗之后,城市定居提高農民工生活質量的效應依然存在。
想要深入探討新型城鎮化背景下農民工城市定居的生活質量效應,首先我們應該關注如何提高農民工定居能力。一方面,打破城鄉二元分割的戶籍制度,適時適度放開城市戶籍,從產業城鎮化轉向人的城鎮化,使農民工在打工地被吸納為“本地人”。另一方面,加快建立推動房地產健康發展的長效機制,使房價趨于穩定,推動租售同權的改革,提高農民工在城市擁有住房的可能性。其次,我們應該引導農民工提高自身的技能與素養,從而適應競爭激烈的勞動市場和壓力較大的城市生活。
與此同時,要使定居在城市的農民工生活質量更高,除提供農民工就業崗位、改善農民工住房條件和增加農民工收入外,我們更應該關注農民工城市定居后的主觀感受與客觀需求。譬如,在客觀需求方面,不斷深化勞動力市場改革與優化勞動力資源配置,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享有同等就業權益與社會福利。在主觀感受方面,消除農民工污名化與社會歧視,增強農民工的城市融入感與城市認同度,使其在城市具有安全感與獲得感。此外,引導農民工在城市生活中有合理的期許,并助其實現合理愿望;通過收入分配體制改革,在收入初次分配基礎上,通過再分配制度與政策,縮小農民工內部以及農民工與其他群體的收入差距,避免農民工陷入貧困以形成社會階層固化。
更為關鍵的是,在新型城鎮化發展過程中,我們需要矯正以往城鎮化發展的錯誤路徑,應以農民工沉淀城市作為新型城鎮化的重要抓手,貫徹以人為核心要義的城鎮化發展模式。同時,政府需要改變其在新型城鎮化發展中的角色,明確自己主要的服務職能。具體而言,就是短期內有序推動戶籍制度改革,打破阻礙農民工城鎮落戶的利益藩籬。長期來看,最根本的就是進行社會體制改革,將農民工城市定居與新型城鎮化的推進路徑有機結合,尤其是對社會保障制度進行優化,將農民工納入社會保障制度內,簡化社保轉移接續程序。
(責任編輯:肖舟)
[基金項目]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社會保障法治建設研究”(12JJD840006)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社會保障國際沖突、協調與合作基本法律問題研究(13BFX14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李運華,武漢大學社會保障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衛生法和衛生政策研究所主任,研究方向為社會保障法與社會立法;趙亢,武漢大學社會保障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社會保障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