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壟斷：對壟斷行為“亮劍”

202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2021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再次強調，“要提振市場主體信心，深入推進公平競爭政策實施，加強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以公正監管保障公平競爭”。2021年11月18日，國家反壟斷局正式掛牌成立。毫無疑問，無論從政策指導到制度構建，反壟斷都已經成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一項重要任務。

壟斷離我們有多遠？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壟斷行為似乎只發生在行業寡頭之間，距離我們普通人的生活異常遙遠，甚至對很多專業的法律從業者而言，反壟斷法都是相當陌生的。然而實際上，壟斷行為并不復雜——立法已經作出了明確的列舉式的規范，也不遙遠——它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可能關乎每個人的利益。

經濟學常識告訴我們：一是，在一定范圍內，就同一商品或者服務，存在多個供給者，則這些供給者之間為了各自利益的最大化，必然會進行競爭，其競爭形式，可能包括降低產品的價格，也可能包括提升產品的質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消費者都將因競爭而收益；二是，供給者在競爭中會自然進行淘汰，勝出的只有少數，進而使商品和服務的供給可能會集中在少數的供給者手中，形成壟斷。又或者，在某些行業中，如果有大量資本的注入，很可能使某個企業在短期內取得明顯的競爭優勢。

因此，我們應當認識到，壟斷結果本身并非是帶有原罪的，它是競爭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必然會出現的產物。我們所謂的反壟斷，并非要反對通過合法的自由競爭所形成的市場優勢和壟斷狀態，而是要反對為謀求達成壟斷地位和濫用壟斷地位而限制和損害市場競爭、侵害消費者利益的行為。

隨著我國經濟的飛速發展，不僅是互聯網經濟，在其他諸多領域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平臺野蠻生長、資本無序擴張的情形。對于由此而產生的壟斷行為如果不盡早規制，市場秩序和消費者利益終將遭受損害。要保障經濟健康有序發展，必須預防和消除壟斷行為對經濟秩序所造成的威脅，這也是近年來我們對反壟斷制度建設越來越重視的原因。

反壟斷反什么？

至此，我們可以明確，競爭對消費者是有益的，壟斷狀態是競爭發展的一個結果，我們要警惕的，是非法達成壟斷狀態，或者濫用壟斷狀態下形成的競爭優勢而損害消費者權益，而這些違法行為，已經為法律所明確規定。下面，就以與消費者日常經濟生活相關的違法行為，做簡要例舉：

1.橫向壟斷協議

橫向壟斷，顧名思義，就是競爭者之間手拉手形成的協議。中國有句俗語，“同行是冤家”，無獨有偶，亞當？斯密在其巨著《國富論》中也有類似的闡述，他認為，幾個競爭者之間，即便是坐在一起喝下午茶也是很可疑的。競爭者之間本來應該竭力想辦法超越對方，以使自己獲得最大的利益，如果他們放棄競爭，坐下來協商，消費者的利益將很有可能受到損害。通常，競爭者之間達成橫向壟斷會包括以下內容：

（1）固定或變更商品價格。消費者對價格應當是最敏感的，如果你發現在一定的市場范圍內，不同商家銷售的同一種商品的價格忽然都變得一致，或者同時漲價，那么，你有理由懷疑，他們是不是“商量好的”。

例如，同一個商品，本來經營者之間是有價格競爭的，甲定價100元，乙就會定價95元來搶奪甲的客戶，而丙則會定價90元，來吸引消費者。正常的競爭情況下，甲應該會想辦法提高產品質量，或者把價格定在90元以下，來進行競爭，但他發現，即便如此，乙和丙可能還會進一步地降價。理性地分析，乙和丙能夠制定比甲更低的價格，以及甲可能進一步降價，正常來說都是因為該商品尚有一定的利潤空間，降價行為實際是在削弱利潤。于是，甲決定不再調整價格，相反，他與乙和丙進行協商，如果大家繼續降價，最后利潤都會變少，而乙和丙也意識到，即便繼續降價能夠吸引更多的客戶，但單個客戶的利潤變少后，總利潤仍然在下降，而且，如果甲也參與降價，利潤只會更少。于是，他們達成協議，統一對商品定價100元，不得降價。這樣的結果是，盡管每個人的客戶量可能變少，但利潤并沒有降低，相反，每個經營者節約了競爭成本，又失去了提升產品質量的意愿。而這樣的行為，最終的受害者，只能是消費者。

（2）限制商品的生產數量或銷售數量。“物以稀為貴”，供給的限制能夠有效地提升產品的價格，這也就是所謂的“饑餓營銷”。然而，“饑餓營銷”能夠成功，關鍵在于供給者壟斷了該商品的供給，如果有同類其他商品供給的競爭者，“饑餓營銷”根本不可能成功。

例如，甲乙丙丁戊均生產銷售同一商品，如果產量過大，供過于求，必然會發生價格下跌。然而，即便他們都知道這種可能性，但誰也不敢率先降低自己的產量，因為這樣可能被對方搶占市場。事實上，為了破解這種困境，最有效的方法是從質量和價格方面使自己的產品作出最能夠迎合市場需求、最符合消費者利益的改變，通過競爭來占領市場，但這無疑對經營者的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于是，為了破解這種困境，他們選擇了協作，共同商定將產品生產的數量限定在一定的不飽和范圍之內，形成供不應求的假象。這樣，大家都可以在不需進行競爭的前提下，保證商品的價格和各經營者的利潤，共同獲益。當然，他們的利益，正是消費者應當通過競爭所能夠獲得的。

2.縱向壟斷協議

與競爭者之間的合作不同，縱向壟斷協議，是由處于上下游產業鏈之間的經營者達成的，與消費者相關，最典型的就是生產商、批發商、零售商這一鏈條。典型的縱向壟斷協議內容，體現為固定向第三人轉售商品的價格或者限定向第三人轉售商品的最低價格。

例如，甲為某品牌運動鞋的生產商、乙為批發商、丙為零售商。正常來說，乙從甲處購買商品后，已經取得了商品的所有權，有權利決定以什么樣的價格出售，對于丙而言，也是同理。然而，甲為了營造高端品牌的概念，在與乙簽訂協議的時候，要求乙不得低于一定價格將該運動鞋對外批發，并且要求乙與零售商也要約定，不低于一定價格將該商品向消費者出售。這樣，本來乙和丙如果自主定價，消費者完全可能以更低的價格購買該運動鞋，但由于甲、乙、丙之間的縱向壟斷協議，抑制了自由的價格競爭，導致了消費者利益被壟斷行為盤剝。

3.濫用市場支配地位

如前所述，某一個或者幾個經營者占有市場支配地位并不可怕，這是競爭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就好像我們使用的計算機和智能手機的操作系統、網絡服務商只有幾個有限的選擇，但我們的利益并沒有必然受到損害，相反，經濟實力較強的經營者，可能會有更強的研發能力，以提升產品品質。但如果這樣的經營者基于市場占有率的優勢，利用交易相對人缺乏其他選擇可能的弱勢地位，而在交易過程中，實施不合理的限制或者附加不合理的條件，濫用該支配地位損害了消費者利益，則構成了壟斷行為，為反壟斷法所緊制，包括：

（1）以不公平的高價銷售商品。

例如，甲公司生產某種針對某疾病的特效藥。我們知道，藥品生產需要有批準文號，有的還有藥品專利，而甲依靠較強的研發能力，快速完成了藥品臨床試驗取得了批準，他生產的藥品在市場上占據了絕大多數的份額。在此情況下，甲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在刨除研發、生產、銷售等成本后，以10倍的利潤率對外銷售該藥品，而患者為了治療該疾病，則只能接受甲公司的定價。這就是以不公平的高價銷售商品，屬于反壟斷法所禁止的行為。

（2）沒有正當理由，搭售商品或者在交易時附加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在某一種商品的供給者占有較大的市場份額的時候，消費者相對喪失了議價能力，想要獲得這種商品，有時將不得不接受與商品相附隨的條件。

例如，假設某幾個品牌的空調生產者提供產品的市場份額已經達到了一定的比例，他們要求消費者在購買該空調時必須同時購買由其提供的插座，否則拒絕與消費者締約，而這種插座是消費者完全可以購買其他品牌的插座產品予以替換的，那么，這種行為就屬于無正當理由的搭售，消費者有權拒絕或者在事后申請進行救濟。

（3）沒有正當理由，對條件相同的交易相對人在交易價格等交易條件上實行差別待遇。對個別消費者實行差別待遇，貌似不可理喻，就好像4S店在賣汽車，價格應當是對所有人都公開且一致的，不應出現對個別交易相對人的價格差別待遇。然而，在互聯網普及、信息爆炸的時代，實際上消費者和平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反而被放大了。

例如，我們日常在網絡平臺購物，平臺不但可以判斷我們的喜好，更可以分析出哪些是個性化的剛需，甚至通過購買時選擇比較的過程，來判斷是否屬于價格敏感型消費者，進而針對特定消費者制定較高的價格。有的時候，如果用一個新的賬號去購買同一個商品，很可能會得到一個較低的價格，因為平臺對這個新的消費者還不了解，而對于之前的消費者，平臺已經非常清楚他很大可能會接受高價商品。這就是我們經常聽到的“大數據殺熟”，在不經意之間，我們就成了壟斷行為的受害者。[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數字經濟時代反壟斷與競爭政策優化研究”（20BJL11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