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難忘

離開故鄉出外工作、謀生已38個年頭。30多年，在歷史的長河與人生的旅途中既是短暫的又是漫長的。無論是青少年時期在故鄉老家生活的艱苦備嘗，還是現在日子好了，生活在城市衣食無憂，我對于家鄉故土卻總是情有獨鐘，縈懷于心，難于抹去那山、那水、那石、那林、那破屋、那田園氣息，那石碾、石磨、堰塘、水庫、房前屋后老樹鳥窩，在腦海里的深刻記憶，難忘父母兄姐、鄉親發小那段共同生產生活經歷帶給人生的不再時光。常常夢回故里，至今令人神往……

老家故土是湖北宜城市（原宜城縣）河東謳樂鄉一個叫做“雙山”的小山村。那時稱“雙山大隊”，大隊部學校后面突兀著一對小山頭，不高不低，渾圓有生氣，很是對稱。一條碎石路穿行于兩山之間，連接著一隊、二隊通往大隊部的去處，這條路叫“雙山崖子”，因而此地也就叫“雙山”了。這個名字的由來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聽老人們講，從前一個神仙周游路過這里，行路覺累，便坐下來歇歇，脫下兩只鞋，磕去鞋里的灰土，便堆起了兩個小山包，日久也就長成了雙山，故此得名“雙山村”。

層巒疊嶂的“尖峰嶺”

在雙山的最北端，一道從大洪山脈延綿過來的主山段橫貫其中，其主峰名曰“尖峰嶺”，最高處海拔440余米，不知什么時候主峰上筑起了一尊幾十米高的鐵架設施，據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航標之一。

遠望那山段，連綿起伏，委婉多姿，靜中見動，頗有氣勢。坐北朝南的尖峰嶺山勢陡峭，植被裹身，層巒疊翠，大石嶙峋。其山坡朝雙山村的那面儼然豎立一赤石壁，足有四、五十米的高度，似刀削斧砍般險峻，聳立于山之半腰，其石呈暗紅色，故曰“紅石巖”，若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便為造物主的恩賜。那時候我們一群小孩子經常攀登尖峰嶺，每次都路過“紅石巖”，有幾次還從“紅石巖”中間似縫隙的彎曲小徑上慢慢下山，那是要特別小心膽大的，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設想。一次同小隊的一個小孩由于恐高懼險，當下到“紅石巖”中途時被嚇得直哭，既不能上又不敢繼續下了，我們幾個同伴費了好大勁才鼓足他的勇氣完成了下攀過程，安全下巖。經過那次后，該同伴便也能夠順利穿巖而下了。

這段山脈以北深處，叢林密布，植物種類很多，既有野葡萄、山里果、山杏、山棗等可食果子，也有山柴、白山皮、麥冬、紅參、桔梗等藥材，都是野生自然長成。兒時經常進山砍柴和采藥。采回來的藥材，洗凈曬干挑到幾十里外的收購點賣幾塊錢幫助家長貼補家用。個中勞苦自不必言。記得白山皮這種藥材，它的損耗大，挖四、五斤濕的才能曬一斤多干的，經過搓揉水淘洗白，晾干水分，再捶松，剝皮，去掉里莖，再曬干燥，直到不含絲毫水分，才算完成全部工序與合格，一斤才賣三角四分錢。幾塊錢的事不知要付出多少辛苦勞動。

歷史厚重的土制式四合院

記得小時候的雙山，那里老百姓的住房很有特點，雖說土氣，卻很有韻味。全村三、四百戶人家，大多住的是1949年前留下來的具有當地風味的房子。由于是山區丘陵崗地，相對于漢江沿岸及河西平原地帶來講，是土地多人口少，地貌有高有低，因此多為單門獨戶造屋。在一處小山坡下面的低洼處平整出一塊屋基，四周起一圈排水溝名曰屋檐溝，就地取材，和泥打磚，燒窯出瓦，土砌瓦蓋造成房子。房子是那種四合院式，三間正屋，兩邊各三間（或四間）廂屋，前面一回廊，中生大門，四合之間是一露天院子，院子是青石鋪成，院子的兩頭也修有半尺寬的排水溝，叫“陰溝”，用于排出雨雪天院子里的積水。上頭三間正屋高于兩邊廂房和回廊。房屋大致結構也算精巧，自成一體，封閉自在，前照后靠，門前有開闊的場院、石碾石磨、大樹、田園，兩側裹挾山林草叢。人們勞作棲息，生產生活，消暑越冬，生老傳宗，全在這里了，姑且叫做“雙山土制式四合院”。

這種民居生產生活的景象，記載和傳承著農耕文明的歷史，反映著千百年來中國農村農民盼望美好生活的愿望。當時我家由于是從別處搬進該村的，沒能一家人單獨住上一個土四合院，而是與另一家合住一個院子，是一個叫作“李子沖”的獨戶土四合院，我家住三間正屋，鄰居家住兩邊廂房與回廊。粗看是一家，細看則為兩家。屋后樹林里有幾顆七、八丈高且茂密的“黃蓮頭”大樹，房前場院左邊則分別矗立著一株足有幾十年的萬年青與皂角樹，這個獨門獨戶的土四合院頗有點歷史厚重感。

也有多戶族居式的土四合院房屋格局，無非是多戶制式大致相同的土四合院修在一起，墻挨墻、房連房、通有廊、隔則門擋，一個院子接一個院子，遠看是一片，走近又相對互相獨立，各自為家。想串門則有廊檐相通，有那么一點曲徑通幽之格調；門一關則自成一統，互不影響，不乏樂得清靜獨善其身之雅趣，總之與那種獨戶院落承載著同樣的雙山農民生活情感。

雙山村多戶成片的這種民居叫做“灣”，著名的有孟家灣、鄭家灣、鐘家灣、彭家灣、張家灣等。修得最漂亮的要屬孟家灣，有十多個四合院相連，孟家灣的土四合院不完全是土墻，而是青磚包皮上頂，墻斗里面填土，一色小黑瓦屋脊，木雕大門與廊柱等，最大的那個四合院三進三出，很有點“派頭”。孟家灣地勢很好，除具有別的住戶周圍環境外，灣前還有一條長年流水不息的小河蕩，看得出是一方風水寶地。

雙山“玉盤”中的“明鏡”

雙山的農田也有特點，多為沖田與畈田，兩山坡之間的洼地為沖或畈，小的為沖，大些的為畈。一沖一畈少則十幾畝、多則幾十畝，每沖每畈之上均有堰塘一口或數口，專管該沖該畈田畝之灌溉。堰塘大小不一，但都具有蓄水能力，能保證所管田畝用水之需。所以這里以水稻為主的農業生產，一靠那些當家堰塘放水，二靠謳樂鄉上游朝陽寺水庫補充灌溉，基本能夠做到年年旱澇保收。但那時糧食最高的產量，水稻不過800斤/畝，小麥不過500斤/畝，而自包產到戶政策以后，水稻、小麥產量則分別達到1800斤/畝、1200斤/畝，農民勞動積極性一提高，前后竟有這么大不同。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而家鄉人民的口頭禪則說得更形象，叫做“有收無收在于水，收多收少在于肥”，可見水對于山區人民是多么的重要與珍貴。那些多少年來經過勤勞智惠的雙山人民的雙手建造改造而成的大大小小的堰塘就成為這里百姓的命根子，他們愛惜這些堰塘就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如果登上雙山海拔四百多米的尖峰嶺俯瞰全村那些大大小小的堰塘、小水庫，猶如一面面明鏡鑲嵌于這片熱土上、一顆顆珍珠撒落在雙山大地的玉盤中，讓人覺得既親切又溫暖。

家鄉的代表植物

花梨樹是我家鄉故土的代表植物，成片成林的花梨樹分布、散落于全村的漫山遍野、房前屋后。這種樹木古樸蒼勁，厚重幽蘭，是制造床具、沙發框架、雜木家具的上等用料。一到春夏，枝繁葉茂，花開掛果，青山綠水，堅強茂盛的花梨樹林為全村老百姓擋風遮日，透射出擔當、耐勞的氣質。

花梨樹結一種叫做“象果”的籽實，象果的外殼叫“象碗”，可以收之出賣用于制造染料的原材料；象果的內果叫“象子”，可以用來喂豬。花梨樹的叢枝是很好的燒柴，花梨樹叢出柴率高，一年長一茬，砍一茬發一茬，年年如此。這種柴禾好燒、熬火，是山區百姓的當家用柴，就連秋天以后花梨樹落下的葉子，人們把它集中起來當柴燒，也比其他柴禾好。那時，全村每個小隊的每戶社員都分有一塊花梨樹山林，由每戶每年收獲各自花梨樹山林所產柴禾，但每戶也要負責各自山林的成材花梨樹，不能擅自砍伐花梨樹，甚至有砍一伐十的規定。但是也有部分人盜伐花梨樹，現在想來很讓人痛心。

那段千金難買的人生經歷

隨著年齡的增大，閱歷的增長，兩鬢起白，如今已逾半百近六十之身的我，越發思念我的老家、我的故鄉。自己童年、少年、青年初期均在雙山度過，大概一、二十載冬夏。雖然那時家境貧寒，由于父母年老不是棒勞動力，對于農活又是半路出家，他們倆人還不及人家一個人掙的工分多，而子女尚小，所以每年在隊上不僅分不到錢，連每月分的糧食都不夠吃。即便如此，山川秀美的家鄉故土養育了我，給了我觸發內心的多種感受，體驗了人生的初始階段，這就是自己最美好的回憶、最珍貴的情感，也是一份千金難買的個人精神財富和人生經歷。

1978年，15歲的我經過當年全襄陽地區首次高中招生統一考試被錄取到宜城縣第二高中繼續讀書，那次算是首次跨出雙山土地外出求學，就基本上已經離開老家了；1981年，高中畢業參加本屆高考得以遠赴省城武漢讀書求學，直至后來畢業參加工作，如今59歲，算來辭別故鄉已達38年。但對于故土的依戀，對于雙山的懷念，歷久彌重。真可謂情隨事遷，感慨系之。

若不是趕上好時代，一個山區農村的孩子定是沒有機會出外讀書、深造和參加工作的。工作以后，將父母接到城里生活，破敗的故土老屋也就不存在了。中間雖然也曾數度回到雙山探親訪友，但每次回鄉，睹物思舊，見人懷故，總蒙發“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摧；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之心情，賀知章的這首《回鄉偶書》是大多數同樣經歷人的最好寫照。

現今的雙山也遠非昔日可比了，再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在黨的好政策陽光照耀下，昔日貧瘠的小山村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住的再也不是那個時代的土制四合院了，家家都蓋成了紅磚大瓦房、新式四合院、直至現在的二三層的單元樓房，而且多數農戶的房子還講究內部裝修，其美化程度一點也不亞于城市住房。農民家里大拖拉機、小拖拉機、摩托車、家用電器一應俱全，領著補貼種田，拿著多種保險生活奔小康。村鎮越來越一體化，城鄉越來越無差別，美麗鄉村凸現于老家雙山，這樣的故土老家農村日子更叫人流連忘返、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