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 胡婷婷
摘 要:“加強案例工作,選是基礎、編是關鍵、用是核心。”在這個邏輯結構中,當下應用環節最為薄弱,原因既有觀念層面,也有制度層面。案例應用不同于案例規則的適用,前者內涵更廣泛。從應用角度予以研究,具有更高的實踐價值。檢察案例應用比法院案例應用更加復雜,是提升檢察工作質效的新要求。推動案例應用,首先要培養案例意識,解決“想用”的問題,同時也需要掌握相應的司法技能,破解“會用”問題。
關鍵詞:檢察案例應用 強制檢索 規則適用
檢察案例應用研究的整體背景是案例指導制度[1],其中,指導性案例處于案例體系的“龍頭”地位,而案例應用在“選——編——用”流程中位于關鍵一環。案例制度的早期研究集中于概念、特征、效力和制度比較,近期有關法律推理和規則適用的話題逐漸升溫,但集中于法院案例領域。對檢察案例應用的關注度不高,原因有多方面:一是“規范出發型”的思維慣性難以克服。二是檢察案例應用制度不健全,應用的隨意性較強。三是尚未搭建統一檢索平臺,應用的便捷性不高。四是忽視檢察案例特殊性及應用規律性,案例功效發揮不足。五是案例編選服務案例應用的意識不強,檢察案例規則的司法性較弱。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檢察案例編發的制度激勵更加明顯,導致指導性案例、典型性案例的發布數量快速增長,這種為“案例”而“案例”的局面,使得大部分案例“藏在深閨無人問”,案例制度的預期功效難以實現。
“案例的生命在于應用,價值在于指導”。因此,推動案例應用成為亟待解決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其中,尚有一些模糊認識需要澄清,比如,外力強制是不是推動應用的有效手段?案例應用與適用是否內涵相同?指導性案例應用與其他類型案例應用有何不同?故此,需要討論三方面問題:一是什么是案例應用,強制檢索是強制適用嗎?二是為什么要應用案例,催生內部動力為什么是必要的。三是如何推動應用,即如何解決“好用”和“會用”的問題。
一、什么是案例應用
漢語詞典中的“應用”,作為動詞,意為使用;作為形容詞,意為直接用于生活或生產的。案例應用,即為案例使用,是司法人員在案件辦理中,根據案例應用的原理和規范,使用案例的司法行為。既有主動應用,也有被動應用,即對律師或當事人要求適用案例進行回應。根據案例類型不同,既有約束性應用,也有參考性的應用。討論案例應用的內涵旨在區分案例應用與規則適用,厘清指導性案例與非指導性案例應用的不同,以及明確成文法國家案例應用的實質所在,以便進一步探究應用的方法。
(一)案例應用不同于案例規則的適用
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以下簡稱《案例規定》)的有關內容,與“案例應用”相關的概念還有“參照”和“參照適用”。[2]此外,在有關會議文件中有時也表述為:重視案例的應用、案例的生命在于應用等。從中可以發現,“案例應用”相對于“參照適用”,內涵更廣泛。案例應用除了包含參照適用,還包括檢索、查詢等,是廣義上的案例使用。推動案例應用,應從全流程予以考慮,當然適用是其中的重點和難點。從應用角度予以研究,可以涵蓋法學方法論之外司法政策層面上更廣泛的話題,具有更高的實踐價值。
而“參照適用”或“適用”是指將案例中提煉出的規則,作為可參照的規范,適用于待決案件,故也可稱為案例援引。“適用”處于案例應用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具體講,案例應用的基本流程應為:案例數據庫的檢索查詢——形成查詢報告——通過類比推理進行同類案件識別——案例正向應用或反向應用。當下,為推動案例應用,擬建立強制檢索制度,即在一定情形下,案例應用的啟動程序具有強制性,并附以檢索報告,包括檢索主體、時間、平臺、檢索方法和結果等信息。在檢索到的案例中,由檢察官進行同類案件識別,如果被確定為同類案件,按照《案例規定》應當參照適用,如果不適用,則進行背離說明。所以,案例適用不存在強制性。
(二)指導性案例的應用不同于其他案例類型
指導性案例是指經過最高檢案例指導工作委員會討論和檢察委員會審議后正式發布,對司法辦案等檢察工作具有參照適用效力的案例,具有司法性和專業性。指導性案例規則的適用具有約束力,[3]經過強制檢索、類案識別,屬于同類案件的,一般應當予以適用,否則將產生一定的程序后果。
除指導性案例外,還有數量眾多的典型案例,與前者形成“一體兩翼”的案例體系格局,并且在編寫體例上極為相似,其中也不乏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的典型案例。但這些案例沒有“應當參照”的效力,其案例規則可以參考適用。這種參考性適用,也可稱為自發性適用,所發揮的案例指導功能同樣不可小覷。[4]有研究者認為,自發性案例適用更具案例應用的合理性,一是可以對案例進行更全面的參考。二是案例數量多,規則供給更加全面。所以,更應該倡導和鼓勵。[5]雖然此種應用不易被“明示援引”觀察到,但卻不失實效性,應用更加普遍,更有效率,更受歡迎。
(三)案例應用的核心是規則適用的演繹推理
因為效力相同、體例相似,我國案例規則適用與大陸法系判例適用基本相同,即通過識別找到所要適用的案例規則。判例中司法規則的核心功能還是成文法裁量依據的功能,只是沒有法源地位。這些案例規則提供了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價值權衡和司法理念等多方面的經驗,同時也對后續的司法裁量起到約束作用。例如,公益訴訟檢察在規范供給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案例可一定程度補充成文法空白和澄清了模糊認識,比如參考虛擬治理成本法計算修復費用(檢例第28號)、行政機關全面履職的判斷標準(檢例第49號)、政府法定職責的判斷標準(檢例第63號)、公益訴訟案件二審開庭程序(檢例第111號)等。有研究者非常精到地指出,在我國案例應用核心的指導思想是“找法”[6] 。
從“找法”的角度出發,案例規則在案例應用中,是被當作一般性裁量規則的“大前提”。相對于成文法,案例呈現了法律適用的生動性,即直觀地展示了法律解釋樣本,比較全面地還原了“規范與事實之間的目光流轉”,為后續案件辦理解決了“小前提”與“大前提”之間的關系論證,使得待決案件能夠簡化其案件事實“小前提”適用案例規則“大前提”論證,這也是案例功效所在。當然,案例只是展示了“源”案事實與規則的論證關系,待決案件為什么也能適用該規則,則需要以類比推理為前提。
二、為什么應用案例
為什么要“應用”案例?可以從外部視角和內部視角兩個角度進行討論。以往被關注較多的是外部視角,因此,倡導從外部加壓,通過“強制檢索”,形成行為慣性,推動案例應用。然而,不能忽視案例應用主體是人,所以同時應重視從主觀方面尋找辦法,催生內部動力。
(一)外部視角:發揮制度功能
檢察案例沒有應用,可能淪為沒有生命的“僵尸案例”,其指導價值無從體現,案例指導制度的預期功能難以發揮。因此,“加強案例工作,選是基礎、編是關鍵、用是核心。”[7]
構建案例指導制度源于頂層設計,也是司法體制改革的組成部分,[8]旨在強化對司法權的監督制約,統一司法裁量的尺度,提升司法公信力。檢察案例是為民司法、服務大局的重要“檢察產品”;是指引正確適用法律、促進嚴格公正司法的“樣本”;是詮釋法律精神、引領社會法治意識的“教科書”。[9]
然而,上述案例制度的功能只是理論上的預設,指導性案件包括典型案例的推選、編寫和發布,僅是案例功能發揮的前期準備,案例制度預設的功能只有在被應用時才能得以發揮。案例制度究其根本是經驗傳承的規范性操作,如果沒有應用,就還只是司法經驗的整理。所以,從制度設計者的角度出發,必須著力推動案例應用,比如要求強制檢索、增設報告義務等,目的是使制度功能得以發揮。同時,強化案例應用,也會“倒逼”案例編寫、案例庫建設的完善,從而助推案例指導制度整體良性運轉。
(二)內部視角:統一法律適用
強化外部推動的主張,通常以強制案例應用的命令性規范予以體現,但從實務調研來看,效果似乎并不理想。[10]故此,應開拓更多解決問題的思路。
內部視角是從辦案主體出發,討論為什么要應用案例的問題。成文法國家中,案例的法源地位模糊,司法裁量需要依據法律規范,不能“法官造法”,因此造就了“規范出發型”的思維模式。法官、檢察官辦案中,更重視成文法規則,擅長以規范為大前提,案件事實為小前提的演繹推理,對案例往往有忽視的傾向,故此案例對后續司法的實質影響力不大。
只有激發檢察官應用案例的內生動力,檢察官才能在辦案中愿意主動應用案例。實現路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加以考慮。
一種考慮是提升案例效力。將處于“龍頭”的指導性案例定位為“準司法解釋”[11]或“類”法源[12]。這種方法是直擊要害式的解決思路,目的是使得指導性案例同法律一樣“管用”。從比較研究的角度看,確有其合理之處。但難題是指導性案例上升為法源地位需要有一定數量和高質量的案例為支撐,同時有更清晰的類型化區分。譬如,通過進一步提煉,將指導性案例中司法規則匯編后,賦予其法律效力。[13]但此種思路有賴于一定時間的制度積累,不能一蹴而就。
另一種思路是深化司法責任制,提升對司法論證的要求。比如2017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了《關于加強檢察法律文書說理工作的意見》,強調了檢察法律文書說理的意義和應當遵循的原則,說理要求中包括“解釋法律適用的理由和依據”。從大陸法系國家看,也有相關的制度規定,比如意大利有文書強制說理制度。從而“倒逼”檢察官通過應用案例,提升論證的效果。但由于論證效果的評價難以設定量化標準,從實踐來看,需采取有效方法避免流于形式。且由同案判斷的復雜性,還要避免損傷司法效率和司法資源。
故此,根本性的方法仍在于轉變理念。理念是行動的先導,是真正的內生動力,有助于案例應用的切實“落地”。成文法體系下,判例制度的核心要旨是解釋成文法,并保證成文法的統一適用。而維護法律的統一正確實施正是檢察機關的憲法職責,是法律監督的應有之義,也是推進全面依法治國的根本要求。從域外經驗看,大陸法系國家中,判例雖然不是正式的法律淵源,但先例一般都具有事實上的拘束力,即具有重要的參考、參照作用,上級法院的判例對下級法院法官作出判決的影響尤為明顯,法官通常會自愿遵從先例作出判決。很重要的原因是出于對法律確定性和合理期待的保護,是對憲法法治原則的遵循。[14]
因此,強制不是推動案例應用唯一手段,而且可能會導致抵觸或變通。強化內生動力,提升案例意識,同時規范應用程序,也許是推動應用的有效方法,并且能一定程度實現方法與目的之間的協調。
三、怎樣應用案例
推動指導性案例的應用,不僅要解決“想用”的問題,也需要提升相應的司法技能,深耕“會用”問題。案例應用與法律適用的核心都在于銜接規范與事實,兩者有相似之處,但案例應用增加了通過類比識別同案的環節,而且檢察案例應用比法院案例應用更加復雜,可資借鑒的比較研究成果匱乏,是對檢察官司法技能的新要求。因此,除了更新理念,深化對案例指導制度意義的認識,形成檢察官自覺應用的良好局面,在操作層面,還要解決“不好用”與“不會用”的難題,使案例指導制度的功能真正發揮出來。這當中涉及對效力范圍的限定、應用方法的規范和案例檢索平臺建設等具體問題。
(一)限定效力范圍
檢察指導性案例與典型案例的編寫體例目前已基本相同,一般包括標題、關鍵詞、要旨、基本案情、檢察機關履職過程、指導意義和相關規定等部分?!八拇髾z察”根據各自辦案特點有所擴展,比如公益訴訟檢察案例中有線索發現、訴前程序的內容。案例的核心規則集中于要旨部分,但其他部分中,也有對司法辦案有指導價值的司法經驗和智慧。與法院案例研究已基本聚集于裁判規則適用不同,檢察指導性案例包括重申規則型案例、解釋法律型案例和指導工作型案例,[15]目前,檢察案例的功能通過案例中的多元要素加以體現,而不僅僅為案例要旨。
然而,是否指導性案例中所有可歸納、提煉的規則、做法、意義和經驗等,都對類似案件有事實拘束力,是有待繼續討論的。
現有研究中,對區分不同類型案例的不同法源屬性已較為成熟,[16]但從應用的角度,則還需要進一步的精細化。如果對指導性案例中可產生拘束效力的規則范圍不予界分,則意味著指導性案例“混身都是寶”——任何線索發現、事實調查、事實認定、辦案模式選擇、訴訟請求提出和法律適用的方法、規則等都具有“事實上的約束力”,其后案件中,只要有某一爭議點與指導性案例相類似,則應當參照適用,這對指導性案例的效力范圍有擴大解釋之嫌。而且,也極有可能存在適用中的沖突,或頻繁啟用背離制度。
“要旨”是對案例中法律適用標準、方法、思路和程序等的規則提煉,包括對司法解釋、司法政策的精神和內涵的闡釋。要旨的作用在于簡明扼要對理解和適用法律、司法解釋的模糊之處,給出處理規則和解決方案。指導性案例“應當參照”效力的規則范圍是案例要旨,未應用或違背指導性案例救濟程序的啟動也應局限在此范圍內。
當下案例“混身都是寶”的做法,可能忽視了案例應用其實依然是規則適用的演繹推理,沒有對案例規則的司法屬性以足夠重視。完善的路徑是要在要旨提煉上多下功夫:其一,案例要旨應是對其后案件辦理有指導意義的規則,即能夠將案件事實涵攝其下,并規定有相應的法律后果,具有提供同類事實法律解決方案的功能。如果事實與規范完全對應或基本對應,檢察官辦案直接適用規范即可,不需要適用案例規則。其二,注重將有規則的充分提煉,避免遺漏,并集中編寫于“要旨”部分,而非采用混身是寶的策略。其三,在挑選案例時,就應有的放矢,特別是對制度供給不足的檢察制度。案例選編應在法律續造方面多做努力,增加彌補漏洞和澄清認識規則的案例,而不僅僅是規則重申或熱點回應。即要有案例編選服務于案例應用的意識,應凸顯案例的未來面向。在評選指導性案例時,除了《案例規定》第2條的標準,要注重實務對案例規則的需求,即以問題和需求為導向,而不是以嘉獎評優為目的。同時,避免規則重復的案例,浪費有限的指導性案例“資源”,以便有效回應實務中對指導性案例覆蓋面不足,吸引力不大的質疑。
另外,由于指導性案例是“精選”案例,指導性案例中除要旨外的規則應鼓勵參考性適用,這也再一次說明了外部手段與內生動力并重的意義所在。
(二)規范應用方法
其一,明確案件應用在檢察辦案中的具體環節和情形。檢察官辦案時,并非要在每一個立案、偵查(或調查)和審查起訴等司法環節中,對所有案件進行檢索。因此,為規范案件應用,有必要明確應用的具體環節和情形,這是構建強制檢索制度的前提,同時,也可以將不必檢索情況排除在外,避免增加不必要的辦案成本。
案例指導制度中,檢察案例與法院案例功能相同,都發揮著補充成文法不足,統一法律適用的作用。但不同點在于,基于審判權的被動性和中立性,法院案例的應用集中于裁判環節。其案例的核心是“裁判要旨”,即裁判規則。裁判規則體現著法官在具體案件中對法律適用、裁判方法、司法理念等方面問題的判斷,進而可以為其他法院或法官審理類似案件提供具有指導意義的法律解決方案。[17]因此,法院案例在應用環節上比較聚焦,關注的重點是應用的情形。比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中規定,應當進行類案檢索的具體情形為:擬提交專業(主審)法官會議或者審判委員會討論的;缺乏明確裁判規則或者尚未形成統一裁判規則的;院長、庭長根據審判監督管理權限要求進行類案檢索的;其他需要進行類案檢索的。
檢察權的屬性是法律監督權,檢察指導性案例以及典型案例的發布,遵從的是檢察權運行的規律性,結合各項檢察職能,提煉和總結檢察履職的規則和經驗。從已發布的32批檢察指導性案例看,涉及刑事、民事、行政和公益訴訟四大檢察,有訴訟案件,也有不起訴、抗訴、再審檢察建議、訴前檢察建議、社會治理檢察建議和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等類案件,涉及多種檢察履職方式。因此,在案例編寫體例中,“檢察機關履職過程”著重體現了檢察案例的特色,是辦案經驗傳承的主要內容。
以同時入選指導性案例的“三清山巨蟒峰案”為例,可以直觀呈現檢察案例與法院案例的各自特點。法院指導案例147號“張永明、毛偉明、張鷺故意損毀名勝古跡案”,裁判要點是:(1)“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和“情節嚴重”的認定。(2)有專門知識的人可就案件的專門性問題出具報告,在刑事訴訟中可以作為證據使用。核心是提供刑事審判中,如何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的解決方案。該刑事案件審理后,針對受損害的公益,檢察機關提起了民事公益訴訟,其后也入選了檢察指導性案例,檢例第114號“江西省上饒市人民檢察院訴張某某等3人故意損毀三清山巨蟒峰民事公益訴訟案”,確立的司法規則包括:(1)破壞自然遺跡和風景名勝的行為,屬于“破壞生態環境和資源保護”的公益訴訟案件范圍。(2)對獨特景觀的生態服務價值損失的“條件價值法”評估方法,具有填補環境類公益訴訟現有法律法規漏洞的作用。檢察案例規則除了提供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解決方案,本案中還提供了監督范圍和監督方式的規則。
由于檢察案例與法院案例存在的上述不同,檢察案例應用的環節也應當區別于法院案例,呈現多樣化的特點。根據《案例規定》第15條第2款的規定,各級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審議案件時,承辦檢察官應當報告有無類似指導性案例,并說明參照適用情況。《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工作規則》第8條關于應當提交檢委會討論決定的案件有兩種分類方法,一是按照案件類型予以規定的,比如涉及國家重大利益和嚴重影響社會穩定的案件、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二是按照辦案流程,比如擬提請或者提出抗訴的重大、疑難、復雜案件,對檢察委員會原決定進行復議的案件等。下一步在制定人民檢察院類案檢索相關規范時,對于案例應用的環節應明確予以規定。比如審查起訴、提出抗訴、制發檢察建議等司法裁量的環節。應用的情形可以包括:提交檢委會討論的案件、缺乏明確法律依據的案件、依據司法責任制責權配置檢察長(分管檢察長)認為需要檢索的案件等。
其二,運用類比推理尋找相似案例是適用規則的前提。指導性案例應用不是從將所有的案例規則拿來適用在待決案件中,隨著案例數量的增加,一一比對適用的方法,在操作上顯然不具有可行性。因此尋找相似案例,即類案檢索是規則適用的前置步驟。
相似案例的尋找,在以往研究中,也稱為同案或類案識別。研究方法有兩個特點:一是比較視角。二是聚焦法院案例。英美法系的判例識別技術較為復雜,先例與待決案件相似性判斷的標準主要是涉及的問題(爭議點)是否相同,另外還包括:問題(爭議點)對前案處理結果是必要的、前案重要事實在當待決案件中也出現且當待決案件中沒有其他重要事實。由于有拘束力的規則是隱藏在判決理由中的,所以歸納推理是適用中的難點。同時,英美法系法官還要有避開判例的智慧和技能,以適應時代變遷的需要。大陸法系裁判要旨在判例中已經提煉,法官對事實的關注度可以降低,匯總已有關于類案識別的多種觀點,主要判斷要素包括:關鍵事實、法律關系、案例的爭議點、實質理由論證的相似性等。
第一步工作是信息檢索,檢索的范圍不應限于指導性案例,還應當包括典型案例、公報案例、高檢院工作簡報案例、檢答網案例以及其他參考性案例。依據現有的案例體系結構,可以采用三優先原則,即縱向優先原則(指導性案例優先于非指導性案例)、順位優先原則(上級院案例優先于下級院案例)和時間優先原則(新發布案例優先于舊發布案例),同時以橫向相近原則為補充(無法在上級院查找到案例時,在同級院或本院案例中檢索)。[18]信息檢索中,可能存在的疑惑是,是否需要檢索法院案例?一方面,從效力角度,檢察案例與法院案例之間沒有“應當參照”的規范要求。另一方面,由于程序的關聯性,且在制發過程中往往相互征求意見并經專家論證,基本取得一致意見,對法官和檢察官辦理類似案件,應具有一定參考借鑒價值。[19]所以,可以納入檢索范圍,參考性適用。
我國案例指導制度在構建中,也對相似性判斷要素進行了規范,如最高人民法院印發的《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規定,要求圍繞案件的主要特征,將案件基本事實、爭議焦點和法律適用問題等方面是否具有相似性作為類案的判斷標準。檢察機關在制定相關指引規范時,也應當列明案例事實的對比要素。但基于前述檢察案例與法院案例的差異,可能難以集中于爭議焦點和關鍵事實兩個要素,[20]而不可避免地具有分散性特征,結合我國公益訴訟指導性案例和典型案例的編寫體例,可著重從案例標題、關鍵詞、要旨、指導意義和相關規定部分進行提取。比如公益訴訟案例檢索要素可以包括:案件領域、案件類型、侵權行為、公益損害、侵權責任、違法行政行為,以及待解決爭議問題如懲罰性賠償、履職判斷、連帶責任、撤訴、調解、上訴等。
第二步工作是進行類比推理,這一環節的功能是找尋和確定參照適用的案例及規則,以及論證為什么該案例規則可以適用于待決案件。類比推理要在兩個或兩類對象之間已具有相似性關系的基礎上進行,即根據兩個或兩類對象之間在某些屬性上的相同,而推斷出它們在另一屬性上也相同的結論,是一種從個案到個案的推理方式。類比推理的作用就是——解釋為什么已有的案例規則,不僅是該案事實的法律處理規則,又可以是待決案件的處理規則。
(三)完善應用保障
案例應用的前提——觀念層面是提升案例意識;規范層面是完善應用程序;保障層面是案例平臺建設,即確保案例庫資源的廣泛性、指導性、典型性、全面性、準確性和查詢的便捷性,解決“好用”的問題。因此,推動案例應用,既需要有一定數量、質量的案例支撐,也會“倒逼”案例編寫、案例庫建設的完善,并逐步形成案例編寫和案例庫建設服務應用的理念,從而構建起案例“選——編——用”的合理閉環。
案例指導制度構建之初是解決案例“有沒有”的問題,發展到現階段,從案例應用角度看案例編寫,則要進一步解決“好不好”的問題:一是案例規則應具有指導性,能夠發揮補充成文法不足、傳承司法經驗的功能,而不是成文法規范的簡單重復。二是提煉出的案例規則應集中于“要旨”部分,避免散見于案例的其他部分。三是案例事實到案例辦理結論的論證要充分,即“編寫中,就要把事理、情理、法理講清楚寫明白,把案例中體現的政治智慧、法治智慧、檢察智慧闡述清楚,把案例的爭點、問題的焦點、為什么這樣辦的理由闡述清楚?!盵21]為找尋案例和相似性判斷提供足夠的事實特征,保障應用的規范性。
就案例庫平臺建設而言,一是要具有統一性,不能各自為政,否則既浪費人力物力財力,也不利于案例指導制度的規范化發展。二是類型上應當不局限于指導性案例,還要包括典型案例,以及其他的參考性案例。如前所述,也不宜排除法院案例,或者至少包括法院指導性案例和最高法發布的典型性案例。同時,案例庫不是各種案例的簡單匯集,從文獻查找的角度,要對各類特征信息進行人工標識,以便通過算法進行查尋。案例檢索功能應切實符合辦案人員的需要,關聯信息的提供應充足、便捷,同時應具有查詢報告的生成功能。此外,案例的相關法律文書一般也應附于案例,一方面可以為類案識別提供足夠的相似性比較信息,另一方面也可以傳承更多的司法經驗。
案例應用不是單一環節的問題,而是系統性問題。涉及司法理念、司法理論、司法文化、司法體制機制等。案例指導制度經過十年打磨,鋒芒初現。應用研究的興起,標志著檢察案例不再游移在司法裁量的視線之外,而實質性地成為檢察辦案司法判斷的考量因素。案例應用不是“另起爐灶”,而是在傳統法律適用思維的基礎上,強化了論證手段,其理論基礎依然植根于法學方法論中。行政化管理手段應當只是推動案例應用的權宜之計,案例應用未來將更加遵從司法的規律性。
*本文系最高人民檢察院2021年度理論研究課題“檢察公益訴訟指導性案例應用研究”(GJ2021C44)的階段性成果。
**國家檢察官學院教授,法學博士[102206]
***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八檢察廳三級高級檢察官[100726]
[1] 檢察案例指導制度開端于2010年7月,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的頒行為標志。2010年12月31日第一批指導性案例發布,截至2022年2月,已發布了34批140件指導性案例。
[2] 參見《案例規定》第15、16、17條。
[3] 更確切地說,具有約束性效力的指導性案例規則應當限定為指導性案例要旨,后文將予以論述。
[4] 參考性適用或自發性適用,除了針對典型案例外,也應當包括指導性案例要旨以外的案例規則。
[5] 參見于同志:《案例指導研究:理論與應用》,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5頁。
[6] 同前注[5],第206頁。
[7] 邱春艷:《每一名檢察官都要有案例意識!》,《檢察日報》2021年5月8日。
[8] 中央政法委在2009年2月發布了《關于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解決政法工作突出問題的意見》,其中規定,“中央政法機關要加快構建具有地域性、層級性、程序性的符合中國國情的案例指導制度,充分發揮指導性案例在規范自由裁量權、協調法制統一性和地區差別性中的作用,減少裁量過程中的隨意性?!?/p>
[9] 參見童建明:《以習近平法治思想為指引 開創檢察案例指導工作新局面》,《檢察日報》2021年7月15日。
[10] 參見張杰、蘇金基:《檢察指導案例的實踐應用效果》,《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
[11] 參見王軍、盧宇蓉:《檢察案例指導制度相關問題研究》,《人民檢察》2011 年第 2 期。
[12] 參見施鵬鵬、姜盈帆:《立足“類”法源定位 全面彰顯指導性案例功能價值》,《檢察日報》2021年10月14日。
[13] 例如澳門特別行政區終審法院的統一司法見解具有法律上的拘束力。參見李哲、林海彤:《澳門統一司法見解制度的法律建構與現實考察》,《法律適用》2017年第12期。
[14] 參見張騏:《中國司法先例與案例指導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91頁。
[15] 參見萬春:《檢察指導案例效力研究》,《中國法學》2018年第2期。
[16] 例如,有研究者將案例按法源屬性,區分為指導性案例、示范性案例以及一般性判例3種,所對應的法源屬性分別為約束性法源、引導性法源和智識性法源。參見顧培東:《我國成文法體制下不同屬性判例的功能定位》,《中國法學》2021年第4期。
[17] 同前注[5],第7頁。
[18] 參見劉樹德、孫海波:《類案檢索實用指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77頁。
[19] 同前注[15]。
[20] 同前注[18],第135頁。
[21] 同前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