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群,楊秀嵐
(貴州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貴州貴陽 550018)
在教育界涉及的雙語和多語語碼轉換理論中,其轉換一般發生在句與句之間,比如前一句使用英文,后一句轉換為少數民族語言;而語碼混用則是一句話內使用不同的語言,通常都是混入一兩個其他語言的詞匯[1]。本文以語碼轉換和語碼混用兩種現象作為總括性概念進行討論。關于語碼的范圍,王得杏認為語碼可以是官方語言,也可以是地方方言[2]。當代語碼轉換意識,尤其是民族地區教育一線工作者的語碼轉換意識,是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傳承與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因而,良好的民族語言文化生態環境的建設,離不開社會組織和文化職司的積極參與[3]。我國的55 個少數民族擁有眾多語言,貴州省目前尚存的少數民族語言主要有苗語等十數種,此外還有莫話、錦話等數種民族語地方話[4],由此可見貴州省的少數民族語言種類較多,語言文化資源豐富。但是,貴州民族語言的社會功能存在不同程度的退化,有的語言甚至呈現瀕危狀態。導致民族語言文化的退化原因之一是高度集中的教育管理制度[5]。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是,英語在全世界的廣泛普及,影響其他語言的生態環境和其他國家的民族文化[6]。誠然,少數民族語言與雙語教育同步在我國西部和西南部多個省區開展,并且已經取得一定的成果[7],然而,學術界關于少數民族地區課堂多語碼轉換態度對于本土語言文化影響的研究極為少見。本文選取教育一線工作者之角度,通過對少數民族地區中學英語教師的課堂語碼轉換現象進行調查,了解教育一線執行者對于民族語言在英語全球化大范圍下的認知意識,以期能對貴州民族語言文化傳承運行機制的有效制定和推行提供一定的參考建議,對于貴州民族語言的保護與傳承起到一定的積極意義。
本文綜述將從國內外兩個角度進行梳理,一為國外學術界語碼轉換認知意識現狀及其對各國語言文化保護的影響研究;二為國內學術界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及其對于國內語言文化保護的影響研究。
國外語碼轉換(code switching)研究起源于20 世紀50 年代[8],指雙語者在使用一種語言的過程中引進另一種語言并且交替使用兩種不同的語言的情形;語碼轉換研究20世紀70年代在國外開始受到關注;到90年代,課堂教學中的語碼轉換在國際上逐漸得到認可,國外學者普遍認為適當的語碼轉換有利于提高教學效果。近年來,美國、加拿大、愛爾蘭等歐美國家[9]的語碼轉換研究存在高校向基礎教育推廣的趨勢,越來越多歐美國家和地區的語言文化多元化價值和多元化訴求處于認識上升期。同時,在非洲,比如在諸多高校采用英語作為教學語言的南非,多位學者開始認識到多元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于多元文化傳承的重要影響[10-11]。在亞洲的許多國家,越來越多的高校也開始改變過去單一使用英語作為教學語言的現狀,比如印度也開始實行使用當地語言為教學語言的政策,開始意識到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本土語言文化影響的重要性[12-13]。
20世紀90年代國內學者開始借鑒國際上已有的語碼轉換理論和研究方法,研究主題主要集中在漢英雙語轉換,部分學者采用語料庫或者調查的形式探討少數民族語言、地方語言與漢語之間的雙語轉換現象。目前梳理的文獻顯示,我國語碼轉換研究目的主要側重于語碼轉換機制以及如何提升目標語學習效果。語碼轉換機制方面,有多位學者對語碼轉換影響因素進行研究[14-15];有考察雙語語言產出過程的語碼轉換加工的研究[16];還有分析語碼轉換建構人際意義社會認知模型的研究[17]。提升目標語學習效果方面,如程曉麗針對全國高校的課堂語碼轉換調查研究[18];吳白音那和文秋芳如何提高初中英語課堂話語轉換的適切度研究[19];有針對語碼轉換的積極作用的研究[20];還有研究東西部初中英語教師課堂語碼轉換類型差異和因素差異[21]。我國學術界目前主要集中研究語碼轉換機制原理如何作用于目標語教學效果,對提升我國民族語言文化保護意識的研究極為少見。目前僅有數位學者提出加強民族語言文化保護意識的前瞻性建議,比如馬亞莉提出本土語言文化的保護意識需要加強[22],陳立平提出對方言生態進行保護[23]。
綜上,可見國際學術界關于語碼轉換認知意識作用于地方語言文化的研究處于萌芽上升時期,而我國目前的語碼轉換研究主要側重點依然在如何提高英語教學效果,極少研究如何提升民族語言文化意識。因此,本研究關于少數民族地區英語課堂語碼轉換現象與態度的梳理,對于初步了解教育一線工作者課堂語碼轉換如何作用于當地語言文化,對如何加強語言文化傳承保護具有積極的意義。
語言是思想態度的載體,顯性的語言背后隱藏著特定的意識形態。語言態度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本文選取的語言態度是指使用本地某種或者幾種語碼的群體或個人對該語碼的情感傾向和看法評價,其目的是通過切入該群體的課堂語碼轉換態度,了解該群體的語碼轉換認知意識,推測其對該地區民族語言文化認同和社會價值的認知度,以期對該地區民族語言文化的傳承保護機制建設有所啟示。
本研究主要針對少數民族地區初中英語教師課堂語碼轉換的情況進行調查。本研究的語碼范圍,是指英語語言切換為普通話或者民族語言(本文中民族語言所指亦包括地方方言),或普通話、民族語言轉換為英語語言。本研究遵循Cresswell 的混合研究(即定量定性結合的研究)方法和原則,[24]擬回答以下兩個問題:
1.英語教師群體課堂語碼轉換現象以及持有什么樣的態度?
2.英語教師群體對于課堂語碼轉換所持態度的原因有哪些?
本項研究調查對象為貴州省少數民族地區部分初中英語教師。
定量研究工具參考了J.Anderson&A.Lightfoot[25]關于印度英語課堂雙語現狀與趨勢的實踐調查問卷。問卷包含三個部分共計23 個題項,分別為:第一部分,了解受調者基本信息,題項順序為1-6,共6 個題項;第二部分,調查語碼轉換現象與語碼轉換態度,順序為7-21,共15 個題項;第三部分,調查語碼轉換原因,順序為22-23,共2 個題項。三個部分均使用李克特5 級量表,由“總是(1)”到“從不(5)”,或者由“完全不認同(1)”到“完全認同(5)”5 個選擇項組成。我們邀請了10 名具有中學高級職稱的教師審讀問卷,提出修改意見并最終定稿。本研究于2019 年4月29 日-5 月8 日向18 個民族地區初中英語教師在線發放調研問卷,并收取調查數據信息。共259人參加,收回259份有效問卷,有效率為100%。
定性研究工具主要是對25 名受調者的結構訪談。本研究的第一作者在問卷收取完成后的一周內完成該項訪談。訪談內容主要為采用語碼轉換的原因,以及其對語碼轉換具有培養民族語言自豪感與語言文化自信作用的知曉度。訪談記錄為本次問卷數據分析的佐證材料。
本項調查問卷涉及三個方面,分別為受訪者基本信息、語碼轉換現象態度和語碼轉換原因。
本項研究調查對象基本信息為:259 名初中英語教師,來自貴州省18 個少數民族縣域,按人數比例從高至低排列,前幾名縣域為三都(水族)、威寧(回族彝族苗族)、荔波(布依族水族)、納雍(苗族)。其中87%受訪者具有4 年以上教齡,97%受訪者選擇課堂使用語碼數量達到2 種以上,具體為漢語、英語和本地民族語言或當地方言。
本項研究調查結果顯示(表1),在語碼轉換現象方面,259 名民族地區英語教師中,100%受訪者都具有語碼轉換經歷,受訪者課堂語碼(包含英語、普通話及本地民族語言)“總是、經常、一般或者偶爾轉換”的存在頻度總計為99.6%,僅有0.4%的受訪者使用語碼頻度為“從不”;在教師鼓勵語碼轉換態度方面,只有總計11.7% 的受訪者選擇不同頻次地鼓勵學生采用語碼轉換(此處特指普通話或者民族語言轉換為英語)策略,從不鼓勵的為88.3%;關于是否能接受學生語碼轉換,99.2% 受訪者能不同程度地接受,完全不能接受的僅為0.8%;對于是否能接受教師語碼轉換,98.5%受訪者能不同程度地接受,完全不能接受的為1.5%。另外,就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民族語言文化的非主流作用考量類的題項,99.2%受訪者表示其考量的角度均為是否有助于教學效果的提高,從未考慮過語碼轉換是否有助力民族語言文化生態環境的保護,亦未曾考慮過其是否有培養民族語言自豪感與語言文化自信的作用,0.8%受訪者表示未曾考量此因素。

表1 受訪者語碼轉換現象及態度
綜上可見一線教師對語碼轉換的態度。一方面,受訪者不僅具有非常頻繁的轉換經歷,事實上對于語碼轉換的教學角度的考量也具有非常高的接受度;另一方面,受訪者相對來說不大贊同主動鼓勵學生采用語碼轉換的策略;同時,受訪群體關于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于其民族語言文化促進的非主流作用未見考量。
在調查問卷部分,語碼轉換原因比例顯示見表2,81.08%的受訪者認為是語言能力導致語碼轉換,7.72%的受訪者認為是個人性格原因導致,另有11.20%的受訪者認為轉換是出于其他原因。

表2 受訪者語碼轉換原因
在訪談部分,受訪談者人數為25 人(見表3),占受訪者總人數的9.65%。受訪者就語碼轉換關于語言能力與個人性格影響因素的具體原因和其他原因進行補充說明,并就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其民族語言文化的非主流作用類的提問進行情況說明。

表3 部分受訪對象信息
訪談時教師表示他們轉換語碼受到語言能力的影響。如:
受訪者1:由于地域區別,特別是民族地區農村教師和學生,不能完全使用英語教學的最主要原因在于教師專業水平不夠和學生理解能力不夠。
受訪者2:因為我們這里農村孩子回到家就沒有學習英語的環境和條件,所以多數孩子都沒有英語基礎,如果全用英語,他們完全聽不懂。
受訪者3:如果小學階段沒有英語基礎,將六年的知識濃縮到初中三年來學習,對水族地區的學生來講比登天還難。何況鄉鎮中學的學生在小升初時已被縣城中學層層篩選過,進來的大多都是紀律差、學習方式方法都有問題的學生。
同時也有教師表示他們轉換語碼受到個人性格的影響。如:
受訪者4:我們這里老師多數都是本地人,教的學生也是本地人,允許學生在課堂上用地方話有時候也是考慮到學生性格靦腆,讓他們好開口說話。
受訪者5:我自己英語口語說不好,不好意思說,也怕說出來不標準,所以經常用地方話講課,也便于學生聽得懂。
另外還有教師同時表示他們轉換語碼是因為受到其他原因的影響。如:
受訪者6:除了教師考慮自己的語言能力不足,在組織教學活動、翻譯解釋、語法講解、營造學習氛圍時也有使用普通話或者地方話的需要。
受訪者7:我的課堂偶爾使用非英語比如日語,有些學生很感興趣,有時候會引起他們的(學習英語的)注意力和興趣。學語言前提是要感興趣。
受訪者8:應試教育還是必須要考慮的,要成績分數提升就需要效率,全英文的學生聽不懂,英語考試沒法去考。
受訪者9:學校沒有規定必須用英語上課,自己也習慣了,所以經常使用當地話講課,學生也沒有意見。
受訪者10:我們這里學校條件有限,學生基礎差,只有用兩種語言幫助教學??偠灾?,我們也是為了提分呀。
受訪者11:上課也有進度要求,直接使用中文講課可以講快點,我們這里學生接受能力也不一樣,還是要考慮進去的。
本研究對受訪者陳述的原因進行分析,其轉換原因的提及頻次按照從高到低的順序依次為:因為需要考慮學生的英語語言能力不足,因為教師考慮自己的英語語言能力不足,因為個人性格的因素,其他原因還有:因為組織教學活動、翻譯解釋、語法講解、營造學習氛圍時使用中文的需要,為了激發學習者的學習興趣和提高學習效果、為了符合應試教育的需求、為了實現師生順利交流、為了實現正常的教學進度等。
以上調查中多元語言轉換保護的原因與其他學者研究中提及的諸多因素基本一致[26],但從以上語碼轉換現象、語碼轉換態度和語碼轉換原因的梳理來看,只見受調群體對語碼轉換的教學利弊考慮,尚未見其具有民族語言文化保護意識,也未能從語碼轉換具有的培養民族語言自豪感與語言文化自信的非主流作用進行考量。因此,本研究認為少數民族地區教師群體對于本土民族語言文化的主動認同意識和社會價值的認知意識亟待提高。
語言態度既是對某種語言的理性認識,又是對該語言的情感體會。它是由認知感情、行為傾向等因素組成的有機組合體。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語言態度與該群體的文化認同和社會價值有著密切的聯系。該群體的共同意識決定了該群體成員對某種語言的喜好和使用情況。反過來,這個群體的語言態度反映整個群體的價值觀,也影響著該群體民族身份認同意識和語言行為。梳理本研究結果,民族地區英語課堂的語碼轉換現象非常普遍,采用轉換策略的頻次也非常之高,中學英語教師對語碼轉換的接受度也非常高,但在說明其選擇轉碼的影響因素時,依然只局限于教學考量,顯然未見一線教育者應當具有的對語言轉碼在其他作用上的認知意識。語言是民族文化的特征之一,多語碼轉換意識是少數民族地區語言文化傳承與發展的基本需要。鑒于此,本研究在肯定語碼轉換策略對教學效果提升的主流作用基礎之上,建議從語碼轉換認知意識對其民族語言文化的影響的角度出發,從以下幾個方面適當加強其非主流作用研究:
第一,民族地區教師需要適時、適度地進行語碼轉換,更需要提高其促進民族語言文化傳承的認知意識。貴州民族地區的學生和教師的英語水平相對較低,過多的非目標語語碼轉換不利于目標語交際能力的提高,但適當的多語碼轉換不但有利于引導學習者逐步適應目標語語碼語境,幫助教師將教學內容表達得更加清楚,促進師生間的交流與互動,提升教學效果,還可以順理成章地提高師生的轉碼認知意識,有利于潛移默化地促進本地民族語言文化傳承意識。
第二,民族地區教育機構需要開發本土特色的課堂教學模式,促進本地民族語言文化傳承意識。在開發少數民族地區特色的課堂教學模式方面,比如思考少數民族地區哪些課程需要提供語碼轉換協助,再進一步思考如何根據民族地區特點提供更加細化的大綱標準,教材資源和教學目標,為民族語言文化保護提供有力的本土化實施模式。本研究同時建議,應該考慮制定符合貴州省省情的小學、初中、高中到高校的連續系統的融合語碼轉換的英語培養方案和校本教材等,結合語言學習的角度,從根本上提高少數民族地區教育一線工作者對本地民族語言工具人文功能的認識,以提高廣大師生群體對民族語言的認同和傳承積極性。
第三,民族地區科研機構需要加強多語碼轉換理論機制的研究,助力英語課堂語碼轉換教學,促進本土民族語言文化的認同和傳承。有關的理論機制和實施模式均需建立在實證研究和語言學理論的基礎上,民族研究如果能夠以科學實驗數據指導轉換理論體系和本土語言課堂教學模式的發展,將會為本土民族語言文化的傳承建設提供有力的方向性理論指導保障。
第四,建議地方政府與教育管理機構加強本土民族地區英語教師語碼轉換培訓項目支撐,為本土化語碼轉換和民族語言文化傳承提供有力保障。適當的語碼轉換是學習的需要,也是社會文化發展需要。語碼轉換和多語語言文化傳承與發展不僅僅是中學英語教師的培訓范圍,同時也有必要拓展至其他科目、其他學段,不僅僅是少數民族地區,同時也有必要拓展至全省全國。因此,積極利用我國正在推進的雙語教學項目的契機,在大力培養英漢雙語人才的同時,有針對性地培養本土民族語言人才。
總之,在政府和社會的積極支持下,作為語言傳播者的教育工作者,有必要提升對語碼轉換現象的客觀認知,知曉語碼轉換對提高少數民族地區雙語或多語教學效果的積極作用,了解語碼轉換對民族語言文化保護和傳承的價值。文化職司部門的認知意識也需要適度提升,才能形成兼容并包的學習環境;學習者需要在這樣的環境中體會語碼轉換的主流意義和非主流意義同等的重要性,才能促進我國民族語言文化的傳承與保護,有利于在學習目標語言的基礎上增強民族語言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