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蔡和森與黨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

文_曾長秋

（作者系中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眾所周知，“實事求是”是我們黨思想路線的核心內容，也是毛澤東思想的精髓之一?，F在流行的《毛澤東思想概論》各種版本，都認為毛澤東最早獲知“實事求是”是從中國古代典籍中讀到的。不少學者引經據典，查到“實事求是”這個成語最早出自東漢班固的《漢書·河間獻王傳》，本是班固用來頌揚河間獻王劉德良好的治學態度和方法——“修古好學，實事求是”。

博覽群書的毛澤東究竟何時從《漢書·河間獻王傳》看到“實事求是”這句話，由于沒有留下直接依據，已無從考證。有據可考的是：毛澤東、蔡和森等人從岳麓書院懸掛的匾額上看到了“實事求是”這四個字。這也是當前比較流行的說法。這塊“實事求是”的匾額，是當時湖南公立工業專門學校（以下簡稱工專）校長賓步程于1917 年書寫的。湖南工專當年的主要學科是礦科和路科，即今天湖南大學的土木工程，中南大學的礦業工程、鐵路工程。在1926 年正式掛牌成立湖南大學之前，湖南工專在岳麓書院辦學。

賓步程歷任粵漢鐵路局工程師、南京機器制造局局長兼火藥局局長、湖南工業高等專門學校校長、湖南造幣廠廠長、水口山礦務局局長等職。他自1914 年起擔任湖南工專校長，并將學校從長沙市河東城區遷至河西岳麓山下的岳麓書院。為端正校風，他于1917 年親手題寫“實事求是”匾額和“工善其事，必利其器；業精于勤，而荒于嬉”的對聯，至今仍懸掛在岳麓書院。當年，湖南大學的前身——湖南高等學堂設在長沙市落星田老街求實書院，中南大學的前身——湖南高等實業學堂設在長沙市小東街貢院。由于設在岳麓書院的湖南高等師范學堂停辦，于是這兩個工科學堂（民國以后改工業學校）合并遷入河西岳麓山下。

1915 年秋，蔡和森遵循老師楊昌濟的建議，從長沙市河東城外妙高峰下的湖南第一師范學校（設城南書院）轉學，跳級考入河西岳麓山下的湖南高等師范學堂（民國以后改師范學校）文史?？啤２毯蜕诤游髯x書時，經常去岳麓書院半學齋楊昌濟的寓所“板倉楊寓”拜訪。楊昌濟此時也離開湖南第一師范，在湖南高等師范學校任教，湖南高師停辦后便受聘于北京大學，并聯絡湖南教育界名人促成了湖南大學成立。毛澤東與楊昌濟、蔡和森往來密切，經常從河東到河西互訪。當年湘江無橋，從湖南第一師范出門，從靈官渡碼頭過渡，經橘子洲頭就到了岳麓書院，距離不到5 公里。因之前張栻（兼城南書院和岳麓書院兩處的山長，即校長）和朱熹（時任潭州太守，相當于今天的長沙市市長）循這條線路往來講學，后來靈官渡又被長沙人稱作“朱張渡”。青年毛澤東常登岳麓山愛晚亭，也一度借宿岳麓書院半學齋。就在這時，即1917年秋，他們在岳麓書院看到了賓步程書寫的這塊匾，并熟記“實事求是”這四個字。

那么，毛澤東、蔡和森等人是否于1917 年或稍后在岳麓書院看到“實事求是”的牌匾，才最初知道“實事求是”這四個字呢？其實，他們獲知“實事求是”的時間更早。有據可查，蔡和森應該在1913 年秋，毛澤東也不晚于1914 年秋。因為蔡和森是1913 年秋考入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的，而毛澤東1913年秋考入設在長沙荷花池的湖南第四師范學校。1914 年秋，湖南四師停辦，師生均合并到一師。其中，蔡和森在第六班、李中（上海早期黨員、共產黨領導的第一個產業工會“上海機器工會”的創始人）在第七班，毛澤東、羅學瓚、周世釗等在第八班（這個班的學生基本上是轉學過來的）。至于蕭子升、陳昌等人是高年級的學生，而何叔衡則是進修生。他們雖然都在湖南一師，但并不像電視劇《恰同學少年》里面，是通過一張考卷同時考入的。

毛澤東、蔡和森等人入學之前，湖南一師就在瀏陽籍大儒孔昭綬校長的主持下，于1913 年制定了《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章程》，其中就明確要求“凡我一師學生，皆要做到實事求是”。該章程的第一章《教養學生之要旨》規定：學生要勤于體育、陶冶情性、富于美感、志趣高尚，“尊品格而重自治，愛人道而尚大公”，要做“為生利之人而勿為分利之人”。特別是《要旨》第五條要求學生做到：“國民教育趨重實際，宜使學生明現今之大勢，察社會之情狀，實事求是?！逼渲?，“明現今之大勢”，就是要學生多閱讀課外書籍和報紙，關心時事政治；“察社會之情狀”，就是要學生深入民眾做調查研究，了解現實社會狀況；“實事求是”更是明確要求學生從實際情況出發，不夸大，不縮小，正確地認知和解決問題。毛澤東等人對“要旨”反復研讀，入腦入心，不僅心領神會，而且身體力行。

按照“明現今” “察社會” “重實際” “實事求是”的要求，毛澤東、蔡和森等人在湖南一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修學儲能，砥礪品格，“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為了“改造國家與社會”，從改造自我或“實現自我”做起。1917 年暑假，毛澤東還邀蕭子升像舊時的“游學先生”一樣，“身無分文，心憂天下”，一起調查長沙周邊五縣，同時也邀蔡和森考察過洞庭湖區。所以說，第一師范是他們成長成才的地方。1920 年7 月6 日至10 日，在法國勤工儉學的蔡和森更是召集旅法的新民學會會員開了“蒙達爾紀會議”，將新民學會的宗旨更改為“改造中國與世界”，又于1921 年7 月23 日（與上海召開“中共一大”同一天）提議將“工學世界社”更名為“少年共產黨”。因此，毛澤東后來對埃德加·斯諾（美國著名記者，代表作《紅星照耀中國》）說，蔡和森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而他的妻子向警予是“唯一的女創始人”。可見，“實事求是”“改造中國與世界”表達了他們的建黨初心。

毛澤東、蔡和森等人走上革命道路，離不開湖南一師這個平臺。湖南一師素有“千年學府、百年師范”的美譽，從這里走出了新民學會眾多革命家，在五四時期這所學校甚至可以與北京大學紅樓媲美。“偉人長于斯，必有其原因?！比瞬懦砷L離不開文化傳統的滋養和人文環境的陶冶，湖湘大地尤其是湖湘文化，哺育了近現代湖南人的革命性，鑄造了“勇于擔當，敢為人先”的湖南精神。湖南人在近現代突然“發力”，單純從地理位置上解讀尚缺乏說服力。湖南人才迅速走向政治舞臺中心，離不開教育發力，其中一師功不可沒。

作為湖南這塊熱土的人才培育基地，湖南一師的前身是創辦于南宋被譽為“湖湘文脈淵源”的城南書院。城南書院為南宋著名理學家張栻于公元1161 年創辦，1903年始立為湖南師范館，于1912 年更名湖南公立第一師范學校，連后來擔任過國民政府主席的譚延闿也當過校長。學校具有光榮的革命傳統，培養了毛澤東、任弼時、蔡和森、何叔衡、李維漢、謝覺哉、張國基、蕭三等大批黨和國家的棟梁之材，涌現了段德昌、劉疇西、袁國平、夏曦、郭亮、陳昌、羅學瓚、張昆弟、方維夏等280 余名革命烈士。湖南一師有一批師德高尚、學問扛鼎的師資，如孔昭綬、易培基、楊昌濟、易白沙、黎錦熙、楊樹達、方維夏、徐特立等，此后又有李達、匡互生、田漢等名師在此施教，保障了興學育才的質量。在毛澤東、蔡和森入學以后，湖南一師剛剛制定并公布了學校章程。學校要求全體師生背誦熟記，身體力行。毛澤東、蔡和森等人此時就將“實事求是”銘刻于心，努力做到“實事求是，不自以為是”（徐特立語）。他們的成長經歷，可謂學校鋪路，老師引路，學友同路。

從以上內容可知，毛澤東、蔡和森最初知曉并形成“實事求是”的觀點，是剛入母校求學時從湖南一師章程中確立起來的。延安時期，毛澤東對“實事求是”進一步做出了科學解釋。他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寫道：“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系，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去研究、去探索。并把這四個字題寫給中共中央黨校，作為黨的思想路線和廣大黨員干部的座右銘。更為可貴的是，毛澤東以實事求是為思想武器，破除了當時黨內存在的教條主義傾向，推進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解決了中國革命的理論和實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