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花鐘（外二首）

周簌

午后，沿著林中的花崗巖路下山

行至半山，遇一湖荇花

蠻橫稚氣地開，紫葉李結(jié)滿紫李

每粒果實(shí)上面，覆有一層白色的果霜

錦帶花低垂著花鐘

寂靜得像愛過后的新婦

一枝楓香的嫩枝，正貼著流水照鏡子

還可以聽見，早醒的蟬鳴聲激越

以及鳶尾花開過后的寧謐

獨(dú)自一人穿行在，暮春茂密的林中

幾滴雨水，砸落在我前額

瞬間，我感覺自己渾身長滿青苔

鳥鳴也不去擦洗，天邊的那團(tuán)濃墨

暴雨就要來臨——

我丈夫的淡藍(lán)色襯衣

在陽臺的，晾衣架上的風(fēng)中鼓蕩

每次他穿著淡藍(lán)色襯衣

下頜刮得光滑的樣子

讓人感覺，年輕時的愛情正漸漸蘇醒

他不教我如何，抵抗心靈的孤獨(dú)

那么多盤踞心中的問題，等不來答案

或許時間與沉默最終能解開

這樣想著，在漫長而深沉的孤獨(dú)中

我枯萎的內(nèi)心，又長出一莖嫩芽

她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

拿著竹梢追著我滿屋場跑的母親

我聽見，她甩著肥碩胸臀烏黑長辮

趕著水牛下田犁地，翻滾的泥土充滿快感

她不再是那個，在曬煤場揮鐵鍬

敢和男人吵架的母親，她推過的板車?yán)先?/p>

碼放的柴堆，在記憶中落滿雪

她用油漆罐給我做的烤火籠，還散發(fā)著

火也燒不盡的，嗆人的氣味

她在時間中變得單薄

經(jīng)常在半夜因骨節(jié)脹痛而痛醒

在她身上，我看見了一個

因悲痛而垂老的暮年

她變得越來越愛哭，眼里常含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