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經濟稅收監管中 區塊鏈技術賦能的法治理路

摘 ?要：當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面臨稅收來源復雜、納稅主體繁多、應稅行為隱蔽、監管效率不高等現實問題。其根源為稅收法律規則體系不健全、涉稅數據安全保障不到位、稅收監管技術不先進、稅務協助渠道不暢通，致使稅務部門難以高效監管平臺經濟這一多項前沿技術加持的新經濟業態。區塊鏈技術依托內嵌的信任共識機制，相較于其他技術手段，能夠在監管創新、技術賦能的同時保證稅收安全。區塊鏈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法治化過程中，可定位于完善涉稅數據安全共享的規范性與提升稅收監管協助渠道的開放性兩項顯著功能。依托完善規則健全制度體系、借助智能合約實現監管合規高效、統一權責保障涉稅數據安全、開放稅務協助渠道共建稅收和諧的四維理論架構，能夠實現平臺經濟場景下區塊鏈技術與稅收監管的法治對接。對應該理論框架，稅務部門可從稅收制度建設、稅收預測決策、稅收數據安保、稅收監管協助四個方面構建區塊鏈技術賦能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法治方案，為實現稅收監管從“以票控稅”到“信息管稅”再到“數據治稅”的全面躍升提供理論依據與實踐思路。

關鍵詞：數字經濟;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數據治稅;區塊鏈

中圖分類號：F812.42;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378（2022）02-0090-11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平臺經濟在全球范圍內迅猛發展，各領域平臺經營者依托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區塊鏈、量子科技等前沿技術創設出多種有別于傳統產業的新經濟業態，全方位塑造著人類社會生產生活的新范式，也為包括稅收在內的國家治理體系提出了監管同步、科技融合的新要求。2022年1月18日，國家發改委等9部門發布了《關于推動平臺經濟規范健康持續發展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明確提出“強化平臺企業涉稅信息報送等稅收協助義務，加強平臺企業稅收監管，依法查處虛開發票、逃稅等涉稅違法行為”。近一段時期，大量依托平臺經營的個體和企業被要求自查稅務風險、補繳稅款，某平臺頭部帶貨主播更是被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并處罰款共計13.41億元。平臺經濟領域稅收監管壓力之大、情勢之急，已受到國家相關部門和社會公眾的高度關注。

《意見》指出應“加快人工智能、云計算、區塊鏈、操作系統、處理器等領域的技術研發突破”。相較于其他較為成熟的科技應用，區塊鏈作為一項“去中心化”的高安全性信息加密技術，至今尚未獲得較為充分的認可與普及，但其底層技術架構的獨特優勢依然受到了黨中央的關注。2019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進行第十八次集體學習。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主持學習時強調，區塊鏈技術的集成應用在新的技術革新和產業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探索利用區塊鏈數據共享模式，實現政務數據跨部門、跨區域共同維護和利用，促進業務協同辦理，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為人民群眾帶來更好的政務服務體驗。如何在現有稅制前提下適應平臺經濟發展規律、匹配區塊鏈技術趨勢，合規高效地提升平臺經濟稅收監管能力，進而完善社會財富二次分配、促進實現共同富裕，是理論界與實務部門迫切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以“平臺經濟”“稅收”“區塊鏈”等為關鍵詞在CNKI、Google學術、Westlaw、HeinOnline等數據庫檢索后發現，現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現狀分析、問題梳理和改進對策上，多數以財政學和經濟學分析為主，而以法治思維結合區塊鏈技術手段討論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研究成果較少。相關的代表性成果，如《平臺經濟稅收管理問題：認識、挑戰及應對》討論了新經濟體給稅收監管帶來的現實挑戰及對應解決措施，建議采用區塊鏈等新技術加強對平臺經濟的監管;《歐盟數字平臺監管的先進經驗及我國的戰略選擇》認為我國稅務部門應探索建立“稅務區塊鏈”征繳模式，逐步優化稅務管理流程;《規范和激勵：平臺經濟稅收征管研究》則將區塊鏈具體應用于發票管理，提出構建“區塊鏈+電子發票”的稅收信息平臺;《平臺經濟的治理難點與法律規制》建議應用區塊鏈技術建立自動化稅收數據稽核比對體系以提高監管水平。

前述研究成果雖為開展相關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但都未從法治視角出發，聚焦討論區塊鏈技術賦能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功能定位、理論架構與實操路徑。鑒于應用新技術容易引發制度風險，單純依靠區塊鏈對當前平臺經濟的稅收監管工作進行優化升級是不夠全面的。尤其是“去中心化”后留下的權力真空，須由能夠獲得社會普遍共識的信任機制進行及時填補，而法治思維下的制度路徑無疑是保障“區塊鏈”與“稅收監管”在平臺經濟場景下得以深度融合的關鍵抓手。

綜上，本文立足新發展階段、構建新發展格局、貫徹新發展理念，提出“區塊鏈+稅收監管+法治”模式，綜合運用我國“數據治稅”思路和美國IRS、歐盟OECD的有益經驗，從理論上證成區塊鏈與稅收監管法治模式在平臺經濟場景下深度融合的必然性、必要性及科學性，進而制定區塊鏈嵌入稅收監管實踐的具體舉措，為優化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提供合法依據與可行方案。

二、區塊鏈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法治化中的功能定位

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發布的《中國區塊鏈技術和產業發展論壇標準CBD-Forum-001-2017》將區塊鏈界定為：一種在對等網絡環境下，通過透明和可信規則，構建不可偽造、不可篡改和可追溯的塊鏈式數據結構，實現和管理事務處理的模式。區塊鏈能夠巧妙地進行分布式共享記賬并實現點對點加密傳輸，使得任何機構與個人都無法隨意修改其中記錄的供應量及交易記錄。相較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相對純粹的技術工具，區塊鏈中內嵌的信任共識機制與法治的內在邏輯具有統一性，兩者一定程度上均是為保證信任而出現的公共治理技術。有學者認為，制定法律的初衷在于設計和執行各種信任機制以保障人類拓展疆域、穩定社會秩序并提升整體福利。當前的監管機構和司法系統是陌生人社會中裁判權利義務歸屬的主要機構。法治本質上是以國家主導的各種中介機構為運行載體的信任機制。而區塊鏈依托數字信息技術能夠超越時空局限，搭建更加普適的信任關系，在當下各類平臺主體不斷涌現、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的新階段，很好地滿足了稅收監管所急需的既要同法治的權威性、可信度保持一致，又能高效化解平臺經濟稅收來源復雜、納稅主體繁多、應稅行為隱蔽、監管效率不高等監管難題的技術要求。

目前，稅務部門大力推行的“金稅四期”工程與“智慧稅務”系統表明，稅收監管已經向平臺經濟等線上運營場景全面鋪開，未來稅務部門對于保障涉稅數據在監管系統內部安全共享的要求將愈發嚴格，同時擴展外部稅務監督協助渠道的需求也更加迫切。但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面臨的稅源和稅收主體難以通過數據準確甄別、社會化稅務協助渠道單一無法形成監管合力等頑疾，極大制約了新時代稅收監管的優化升級。區塊鏈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這一具體法治場景中，無論是對內在現有稅收監管技術條件下保證平臺經濟相關涉稅數據獲取全面、甄別準確、共享順暢，還是對外在保障數據安全基礎上完善稅務協助、引入多元共治、強化社會監督等方面均能發揮不可忽視的作用。鑒于區塊鏈與法治有著較強的協同作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中應用區塊鏈技術可進一步從“強化涉稅數據安全共享”及“拓寬稅務協助監督渠道”兩個方面進行功能定位，以凸顯區塊鏈獨特的技術賦能價值。

（一）保障涉稅數據的安全共享

2017年，國家稅務總局征管與科技發展司在針對平臺經濟等新經濟業態開展的“互聯網+稅務”計劃基礎上，專設區塊鏈研究專家團隊并召開系列主題研討會，積極布局“區塊鏈+稅收”的理論依據與實踐方案。理論分析所需的數據不僅來自國家稅務總局與各級地方稅務局監管系統內部，也分布在市場監管、網信、人社、金融機構等外部系統中，從而形成了分散的數據孤島。各部門機構短時間內難以緊密協同，嚴重阻礙了涉稅數據的跨系統共享。此外，簡單地對電子發票、稅務登記等信息進行采集、整理和轉換為電子化計算機文件，并不能解決一直以來困擾稅務部門的平臺經濟涉稅信息真實性問題，稅務部門急切需要更加智能、開源的數字化技術手段以更好地服務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工作，而區塊鏈所具備的“開放共享”與“不可篡改”等特性將有效彌補這些短板。

具體而言，區塊鏈技術構建的分布式加密賬本天然適用于多個對等政府實體與金融機構間的數據共享。通過附條件的訪問授權，區塊鏈在保護各參與方敏感數據的同時，能夠有效提升涉稅數據的共享程度與稅收監管的精細化程度。在當前平臺經濟的稅收實踐中，協同稅收治理難以真正落地的癥結在于稅務、市場監管、網信、人社以及銀行等機構為互不隸屬的對等實體。涉稅數據范圍的定義、涉稅數據提供流程目前沒有法律上的規定。此外，金融機構的各類監管條例也約束了其對外提供數據的行為。在傳統技術條件下，精細化管理和數據安全保護常常作為矛盾的兩個方面出現。管理過細往往可能侵害商業秘密與公眾隱私，但降低數據安全保護級別又會導致公共管理形式粗放。在相關法律法規尚未健全時，借助區塊鏈技術統一數據共享標準，擴大涉稅數據獲取范疇并提升參與各方的數據安全保護等級，既能夠滿足精細化管理的顆粒度要求，又不致侵犯或者泄露關鍵敏感信息。

其操作思路及步驟如下。首先，定義涉稅數據范圍。在法律法規授權下由國家稅務總局牽頭，組織市場監管、網信、央行、人社等多部門建立聯席會議機制，確認各方涉稅數據界限。其次，各方組建對等的聯盟區塊鏈網絡，每個參與方都是區塊鏈中的一個節點，按照聯席會議的共識，將己方掌握的涉稅數據加密后記錄到區塊鏈上，憑借區塊鏈可追溯、不可篡改的特性來提升數據質量。再次，各方按照聯席會議達成的共識，在區塊鏈上開發部署智能合約，通過智能合約完成數據獲取的審批流程，當流程獲批后，申請方即可獲得解密后的高質量可信涉稅數據。這樣做既保護了數據安全，又極大地提升了涉稅數據的真實性與稅收監管的精細度。

（二）拓展稅務協助的監督渠道

自進入互聯網數據信息時代以來，人類社會在現實物理世界與虛擬比特世界間實現了信息流、資金流與物流的自由變換。現實物質環境下的交易市場與交易標的物通常能夠被直觀感知。但平臺經濟場景中的交易標的物多為虛擬產品或服務，在某些情況下能夠被無限復制，幾乎不具備邊際成本效應，導致爭奪該類資源的平臺主體以及消費上述產品服務的社會公眾時常面臨既有制度規范與社會治理體系失靈的窘境。

隨著當今世界逆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加速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與法治化建設成為保障中國經濟雙循環平穩運行的必經之路。國家稅務部門著眼稅收監管與服務視角，立足社會發展與科學技術前沿，有效開放稅務協助等共治渠道以彌補平臺經濟領域立法和執法的滯后性已勢在必行。就稅收監管的多重社會效果而言，區塊鏈之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另一功能價值便是能夠進一步凸顯區塊鏈技術架構的“多元共治”特性。從社會公眾角度言，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模式的升級優化，首先必須以法治社會的權利義務統一為認知基礎，通過新的技術和制度范式培育社會公眾的法治觀念與納稅意識，糾正重權利輕義務、崇尚完全稅務自由、少納不納便是多得等錯誤觀念及做法，樹立積極納稅、協助稽查等正確的稅收觀念。從稅務部門角度言，無論“以票控稅”“信息管稅”抑或“數據治稅”，稅收監管法治模式在平臺經濟場景中應將稅收監管理念與監管技術進行同步更新，在不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一般納稅人合法權益的前提下，按照稅收法定、依法治稅的原則，合法、合規、合理地應用區塊鏈等前沿監管科技，依法依規地優化社會財富二次分配機制。從平臺主體角度看，在當前網絡交易盛行之下，平臺經濟從業者的稅收監管難度日益提升，如何明確自身納稅義務、保證電子憑證法律效力、提供電商涉稅信息、開放第三方監督權限等問題急需解決。

以上兩方面作為外部稅務協助監督的主要著眼點，結合內部涉稅數據的安全共享，既是區塊鏈這一科技發展新形勢對我國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模式的嚴峻挑戰，也是其功能價值因應化解當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難題的機遇和路徑。

三、區塊鏈優化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法治架構

在明確區塊鏈應用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功能定位的基礎上，稅務部門可將平臺經濟場景下區塊鏈優化稅收監管的法治理論架構設計為：兼具保障數據安全與完善稅務協助兩項功能價值，服務于平臺納稅人、第三方合作機構、稅收監管部門等主體的“四維機制”。這即從完善規范規則健全稅收法制、借助智能合約保障稅收效率、統一監管權責保障稅收安全、開放協助渠道共建稅收生態四個層面安排制度措施，進而完善當前稅收監管的監管依據、監管目標、監管程序、監管協助;在穩定平臺經濟領域國家稅基的同時，實現區塊鏈技術與稅收監管法治模式的深度融合，逐步實現從“以票控稅”到“信息管稅”再到“數據治稅”模式的優化升級。

（一）完善規范規則健全稅收法律制度體系

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技術因素一直都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社會關系因為技術的發展不斷發生變化，社會關系的變化令法律的調整成為必然。與此同時，法律也直接影響著技術的發展，像《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科學技術進步法》等法律法規便對科技進步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區塊鏈技術具有革新互聯網虛擬世界乃至現實生活互信關系的潛力，對于平臺經濟領域現行法律體系的影響難以估量，有必要為這一技術范式制定專門的規則，創設其與現有法律體系有效對接的制度入口。作為一項新興技術，對區塊鏈的規制可以從法律、代碼、準則三個層面展開。

其一，借助既有法律規則體系規制包括稅收在內使用區塊鏈技術的各種行為。例如，《刑法》《民法典》《行政訴訟法》等可直接對各種利用區塊鏈技術實施的違法行為進行處罰，劃定法律上的紅線。同時，完善以《稅收征收管理法》為代表的稅收法律群域，對稅務部門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中使用區塊鏈技術做出合理限制，明確該技術侵權的救濟途徑。

其二，圍繞代碼和算法規制區塊鏈等科技應用與轉化行為。區塊鏈本身所具有的特點決定了類似開放源代碼這樣的強制行為必須經由專門立法規定，方可在不侵害代碼編寫方商業利益與知識產權的前提下，提高區塊鏈技術應用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安全性與穩定性。

其三，制定適用于平臺經濟市場環境的區塊鏈應用統一技術準則。區塊鏈技術的迅猛發展無法脫離市場的好惡。當前，谷歌、亞馬遜、臉書等超級平臺在前沿技術研發領域占據優勢地位，不斷降低技術使用成本以獲取巨大的商業利益。如何協調平臺主體間的競爭關系，協調利益博弈將直接關系區塊鏈技術發展的質量與速度。因此，建立一套區塊鏈技術的使用準則顯得尤為必要，如澳大利亞標準機構已經要求國際標準化組織為區塊鏈技術設定全球標準。國內目前還無法設定類似的區塊鏈技術統一標準，這會制約未來區塊鏈技術的大規模應用和國際化接軌進程。

綜上，在考慮對區塊鏈進行規制時需要立足當下并著眼長遠，在聚焦平臺經濟進行法律制度體系補缺的同時，也應以更加開闊全面的視野做到“以點帶面”。要充分考慮法律、代碼、準則三個層面之間的法律協調與統籌關系，從而對區塊鏈技術所面臨的潛在問題進行全面有效的規制。

（二）借助智能合約保障稅收監管高效合規

區塊鏈技術順應場景需要，已從最初服務于比特幣的超級賬本數據庫發展至可借助“智能合約”實現應用拓展與擴容的數據管理模式。智能合約依靠無紙化電子形式運行不同于傳統合同的自動執行功能，力圖打造不受“中心化”權力過度干預的履約機制。如今，智能合約已不再局限于買賣雙方單純的實物交易場景，其自動執行功能借助區塊鏈在保證“去中心化”的同時，也提供了足夠可信的履約安全性。相比于傳統合同中廣泛存在的違約風險及事后救濟，智能合約中事前設置的締約條件只受法律強制性規定與社會公序良俗約束，一旦條件成就便進入不可逆的執行過程，這無疑對締約雙方提出了更高的法治要求。由于智能合約功能自帶法治基因，當運用區塊鏈技術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進行優化時，該過程自創始源代碼起便能較為自覺地做到嚴格合規。

目前，標準的智能合約主要是由分散的區塊鏈應用聯盟搭建而成，如2015年摩根大通、巴克萊、花旗等全球九大銀行聯手制定的區塊鏈支付標準和協議，以及2016年5月區塊鏈技術提供商Chain和第一資本等金融機構發布的區塊鏈相關開放標準，均在智能合約框架等方面實現了突破。從這些企業嘗試建立的標準可以看出，國際層面的區塊鏈技術標準的制定工作正在廣泛開展。對于國內嘗試運用同類型聯盟鏈開展的政府公共治理工程而言，一套嚴格詳盡的技術標準對智能合約的監管應用至關重要，否則區塊鏈在平臺經濟等周轉快、樣態多、時效強的市場領域將受到極大限制，無法充分發揮自身對相應監管機制的賦能作用。

（三）統一監管權責保障涉稅數據安全

區塊鏈作為現有數據安全保障機制中較為完善的技術范式，同法治這一制度約束工具能夠實現協調統一。一方面，“簡政放權”后行政權力退出所留下的真空地帶需要法治機制予以填補，包括稅收監管部門在內的國家權力機關須在法治框架下時刻保證權責統一。另一方面，《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借助區塊鏈等前沿科技實現“提高黨依法治國、依法執政水平”與“創新行政方式、提高行政效能”間的統籌平衡。結合“互聯網+稅務”計劃施行以來，我國稅務部門仍然面臨的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法律體系不健全、涉稅數據安全保障不到位、稅務管理技術不先進、稅務協助渠道不暢通等問題，可積極嘗試以區塊鏈等新技術范式進行革新，為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注入新理念與新動能。

相較于公有鏈可能帶來的安全風險，目前以聯盟鏈和私有鏈為具體形式的區塊鏈架構在其他公共服務和企業管理領域已經得到廣泛應用。比如，花旗、渣打等數家銀行之間搭建的聯盟區塊鏈，其節點需經過許可方能加入，不需要另行吸引開發者、用戶甚至投資者參與。該業務場景不需要“比特幣”等代幣，僅作為信息共享與全程追溯的點對點數據網絡，在保留了區塊鏈核心“去中心化”與“不可篡改”特性的同時，又使技術應用風險控制在有限的節點用戶范圍內。推而廣之，聯盟鏈形式下的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體系在添附法治因素后，將真正發揮其輔助決策預測、促進開放共享的核心功能價值。無論是平臺經濟稅收監管全流程的安全可控，還是涉稅糾紛數據保全，區塊鏈技術架構均能追根溯源、全景呈現，使得稅務部門在踐行公共管理職權時能夠有效降低違規風險、劃定權責歸屬，切實提升依托數據治理平臺經濟稅收的安全效能。

（四）開放稅務協助渠道共建稅收和諧生態

在區塊鏈應用場景下，稅收監管中的主要參與者均能對密鑰、哈希、鍵值等鏈上信息進行記錄和驗證，眾多參與方形成的區塊鏈網絡節點可以廣泛分布在任意時空位置且只需保持網絡通暢。這種區塊鏈參與方之間形成的動態同步機制，使得各主體間通過技術手段相互聯通，也令區塊鏈上的信息與價值可以在所有節點間快速流動，從而形成一個閉環的稅收數據共享與共治生態。在該生態系統中，信息傳輸網絡不會受到少數節點的控制，即使個別節點退出區塊鏈網絡或者惡意攻擊區塊鏈網絡，也不會影響整個網絡的正常運轉，涉稅信息記錄將始終存續。可以說，稅收監管流程是目前公共服務領域較為適合引入區塊鏈技術模式的代表性場景，而平臺經濟領域又是最需要區塊鏈技術保障各方數據權益的新經濟業態。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過程需要多方參與，但該過程尚缺乏共信機制，存在環節冗余、信息不透明、易產生摩擦或糾紛等特點，急需高可信度機制控制其中關鍵的業務數據。通過源代碼的開放和協作，區塊鏈技術能夠促進不同利益方開發人員、研究人員以及機構間的協作，相互取長補短，從而制定更高效、更安全的解決方案。

當然，也要認識到區塊鏈目前還處于不夠成熟的階段，應用區塊鏈構建平臺經濟稅收協助生態應著重考慮以下基本原則。第一，準確定位，需要平臺經濟下的多方參與但參與方又不宜過多。通過多方共識執行智能合約雖然可以解決參與方之間的利益沖突，但稅務部門必須統籌考慮參與方所擔負的法治和市場風險。第二，技術可行，善于利用數學和密碼學算法的完備性、安全性以及區塊鏈系統的可靠性，最大限度地避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引入新的技術風險。第三，平衡兼顧，著眼對技術創新性與系統可控性的監管需要，稅務部門需要牽頭制定各參與方的流程表與時間線，盡力保持協同工作的開放透明。第四，謹慎鼓勵，盡管未來平臺經濟稅收監管體系大概率采用聯盟鏈形式，但依然需要適當設置類似“代幣”的獎勵機制，從而使各方參與者圍繞該系統開發出完整的產業生態鏈條。相關應用若能夠落地，稅務部門可以給予研發方一定限度的新應用承銷激勵。必要的激勵機制及由此帶來的潛在風險是區塊鏈發展的一體兩面，任何場景下的監管者都應時刻保持高度警惕。

四、區塊鏈賦能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法治方案

依據區塊鏈優化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法治架構，為保證新技術賦能在實踐操作環節的可行性，稅務部門需要結合既有“互聯網+稅務”的經驗成果在平臺經濟領域進行整體布局，可將該領域稅收監管工作機制細化為稅收制度建設、稅收預測決策、稅收數據安保、稅收監管協助四個環節。

（一）稅收制度建設

1.推進稅收基本法立法。在宏觀層面，我國目前缺少一部明確載明納稅人權利義務的稅收基本法。《憲法》中對納稅人權利的規定較為籠統且更傾向于強調納稅義務。而《稅收征收管理法》則以稅務部門為主要視角，立足于稅收征管角度，對納稅人權利的規定有待細化。長此以往，將削弱納稅人作為稅收共治參與者的積極性與創造性，不利于稅收監管技術的公眾參與和科技創新。此外，目前部分稅種完成了單行立法如《個人所得稅法》《企業所得稅法》《環境保護稅法》，但消費稅、增值稅、房地產稅等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稅收仍然缺少專門立法的有力支撐。僅依據暫行條例、管理辦法這一位階的規范性文件調整稅收法律關系，既無法保證稅法體系的協調統一，又無法提供區塊鏈等新技術應用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合法性基礎。建議國家有關部門提速納稅人權利基本法與重要稅種單行立法進程，為后續平臺經濟等稅收監管中的技術應用提供充足的法理依據。

2.完善稅收征收管理法。《稅收征收管理法》第六條提出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加強各級稅務機關現代化建設，并建立與其他政府部門間的信息共享機制。《稅收征收管理法實施細則》第四條進一步明確由國家稅務總局統籌全局，各級稅務部門與地方政府應全面落實、積極支持本轄區稅務系統的信息化建設。上述條文雖規定了總體思路與牽頭部門，但對開展稅務信息共享的建設方向及權責劃分未明確規定。稅務部門應當出臺政策文件對《稅收征收管理法》及其實施細則中較為籠統的“稅收征管信息化”進行具體闡釋，重點明確涉稅數據管理的授權范圍、執行程序與協助渠道，為稅務部門依法開展區塊鏈等新技術應用提供法理支撐。此外，依據《政務信息資源共享管理暫行辦法》等規范性文件，結合平臺經濟等新業態稅收監管中的工作實際，稅務部門后續在出臺稅務系統信息化建設政策規定時應突出強調區塊鏈技術的標準化應用，而非單純停留于無紙化、電子化與網絡化等傳統管理系統的信息化升級，積極吸納最新技術的有益成果，著力提升數字時代稅收監管整體效率與服務質量。

3.配套區塊鏈應用準則。建議國家有關部門盡快制定《區塊鏈應用統一技術標準》（以下簡稱《標準》）等規范性文件。《標準》應明確提出將區塊鏈作為稅收監管信息化建設的重點內容，依照相關法律規定與授權，明確多部門、多層級、多領域的信息互聯、數據認證及結果應用等標準化流程。《標準》的設計思路應為，主體信息匯集于省一級層面并建立省級地方數據信息共享平臺。為確保該信息平臺的依法依規運行，一是要明確相關部門和單位信息互聯共享義務，并且要明確數據共享的具體內容和數據標準，避免在實際執行中出現部門間扯皮推諉的現象;二是要從國務院層面為省級地方政府進行信息化建設制定整體規劃方案，明確數據信息管理流程、數據接入技術標準、數據共享應用統一渠道、數據安全風險防范措施等。要在法治思路下，以頂層設計明確平臺經濟稅收監管融合區塊鏈的方案，實現各部門、部門內部與社會組織間的互聯互通、共享共治。

（二）稅收預測決策

1.依托涉稅數據預測監管效果。依托稅務大數據進行事前預測與決策是平臺經濟環境下稅收監管的必備功能。國家稅務總局對直播帶貨行業的突擊檢查，便是根據前期的稅收數據分析，從而精準定位到需要補繳、處罰的個人或企業。而區塊鏈技術的引入及法治模式的規范，使稅收監管在硬件與軟件雙重層面獲得了更高的安全性與可靠性。具體而言，依托“金稅四期”工程和“智慧稅務”系統下的大數據分析，稅務部門可建設專門的稅收政策分析模型支持系統，為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提供定量分析報告。該模型系統應包含模型數據庫、方法數據庫、分析數據庫和人機交互界面數據庫四個子系統。模型數據庫子系統為平臺經濟稅收分析提供基本架構支持，可以新建、修改、保存、刪除相關模型，保證數據模型的復用性。方法數據庫子系統則綜合利用系統內置分析程序與外置第三方工具軟件的數據接口，調用多種分析軟件多角度立體式分析平臺經濟稅收數據。分析數據庫子系統在前兩個數據庫的支撐下，進一步存儲、交換、處理和維護各類平臺經濟稅收政策分析模型，通過響應、接收和檢驗分析者的分析請求，用多種方式直觀地顯示數據分析結果。人機交互界面可針對平臺經濟稅收政策分析的差異化要求進行設計和實現，令從事相關稅收理論研究和實務工作的人員都能夠較為方便地通過該界面使用和管理各種模型和數據，并生成最終的分析預測報告。

2.依據預測結果修正決策方案。借助前述預測分析報告，稅務部門可進一步修正平臺經濟稅收政策與決策方案，力爭擺脫以往的人海戰術，實現扁平化管理，高效服務平臺經濟等新業態領域。同時，借助區塊鏈技術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提質增效，稅務部門可逐漸把工作中心轉移到稅收政策制定、分析、執行與監督等方面。第一，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決策過程扁平化，降低復雜度及成本。涉稅數據被確認的過程就是數據上鏈、備案、應用和審計的過程，相對于傳統業務模式來說能夠節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第二，提升決策執行可信度，實現平臺經濟稅收數據開放共享。同時，借助稅務協助減少平臺經濟領域的稅收信息不對稱，實現稅收監管資源合理分配，并通過嚴格的第三方認證和監督機制，能夠保證征納雙方權益的落實，促成稅收和諧。通過使用區塊鏈技術，涉稅數據信息能夠得到更加嚴格的保護，實現更加高效、更低成本的流動。第三，驅動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新技術研發。區塊鏈技術的特點讓它能夠實現一些在中心化模式下難以實現的監管目標。比如，目前已有地方稅務局開始試點房屋產權登記信息上鏈，以實現不動產交易流程稅收監管一站式服務。

（三）稅收數據安保

1.嚴格規范稅務數據采集應用流程。區塊鏈同平臺經濟等領域稅收監管法治模式的深度融合必然會進一步加大涉稅數據的采集與應用力度。但對該過程目前尚沒有專門性法規進行明確規制，這就需要稅務部門內部嚴格遵守業務流程，保護納稅個人和企業的數據信息安全。在實操過程中，需要國家稅務總局牽頭定期出臺、更新關于涉稅數據采集標準與智能合約代碼編寫規范，定期發布指導性區塊鏈應用實踐案例，以便各級地方稅務局依自身需要開展私有鏈建設。此外，對要求加入的聯盟鏈或私有鏈應進行審核與監督，杜絕借稅務數據研發之名實施損害國家和社會利益的違法犯罪行為。要對符合監管要求的數據采集業務與新區塊鏈應用出具權威說明，以便未來出現區塊鏈涉稅糾紛時，司法機關能夠快速判斷案件爭議焦點、明確責任承擔。該權威說明可要求稅務專家和技術研發團隊承擔類似專家輔助證人的作用，從而減輕司法部門的裁量負擔，強化稅務案件判決公信力。

2.以智能合約保障稅收監管合法性。智能合約可將法治要求細化并編程為操作代碼，使得法治與區塊鏈在應用規則上產生一致效果，而這一特性對于稅務部門落實全周期監管意義重大。以往無論是法律規范還是行政監管均存在滯后于經濟發展的問題，但隨著“區塊鏈+監管”所形成的“法鏈”技術架構在金融領域的成功嘗試，這一問題或將得到有效解決。“法鏈”原指利用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不可篡改、分布式共享、開放性、跨平臺、共識信任機制等優勢，將其運用于金融全周期監管。但隨著區塊鏈技術的不斷升級，“法鏈”能夠為政府部門在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等領域提供技術保障。聚焦于區塊鏈模式下的平臺經濟涉稅數據管理機制，在保障數據隱私安全的同時，智能合約又進一步保障了流程的合法、合規。在實際操作中，可以借鑒著名區塊鏈項目公證通的經驗完善平臺經濟涉稅數據管理機制：通過將數據進行編碼或者生成獨一無二的哈希碼，存儲在稅務部門內部不可篡改的分布式數據庫中。這份不可篡改的數據編碼被智能合約自動執行用來證明相關流程的“存在性”與“合規性”，并最終體現為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活動的“法律事實依據”。這將為平臺經濟涉稅數據的采集、利用、共享提供準確、可驗證且無法篡改的全周期信息跟蹤記錄。

（四）稅收監管協助

1.稅務部門依規開展監管沙盒實驗。沙盒原為計算機領域術語，用于為一些來源不可信、具備破壞力或無法判斷程序意圖的程序提供實驗環境，沙盒中的所有改動對操作系統不會造成損失。英國政府為持續鞏固歐洲金融科技領航者的地位、保證合理的監管制度，于2015年3月首次提出了監管沙盒概念。監管沙盒為創新型企業提供了一個安全場所。企業可以測試創新型產品、服務、商業模式和傳送機制，并且不會將不良影響直接帶給處于正常監管機制下的企業。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從采用何種標準、制定哪些方案、如何確保安全的角度出發，確保監管沙盒正常運行并且在實踐中發揮積極作用。

監管沙盒與中國的試點機制有異曲同工之處，亦與近年來所提出的互聯網軟法治理思路相契合。對于平臺經濟等新業態而言，監管程序及規則機制的完善是長期且具體的工作，需要不斷創新監管思維和技術。建議我國稅務部門可以考慮借鑒沙盒機制，在國務院的授權下，以保護平臺經濟納稅人利益為基本前提，在有限范圍內嘗試為特定的第三方平臺企業提供實驗場景，探索區塊鏈應用于平臺經濟稅收監管的多種可能性。經過沙盒驗證成功的稅收監管區塊鏈技術可以在平臺經濟領域進行推廣，在確保納稅人利益保護和法治風險控制的前提下于一定范圍內賦予研發企業臨時性經營牌照，通過開展相關增值服務來鼓勵關聯企業參與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技術的創新研發。

2.引導第三方平臺參與稅收協助。除監管沙盒實驗外，稅務機關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同互聯網平臺企業的業務聯絡及研發合作，并面向全社會開放平臺經濟稅收監管協助的參與渠道。目前，我國區塊鏈科技創新產業已具雛形。2017年7月，貴州區塊鏈產業技術創新聯盟、區塊鏈金融協會、貴陽區塊鏈創新研究院等6家社會組織在研討會上發布《區塊鏈ICO貴陽共識》，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是建立并不斷完善“區塊鏈ICO沙盒計劃”，通過規范區塊鏈技術研發與ICO融資活動，為實體經濟與公共管理增添新思路與新動能。

鑒于法律法規比較穩定且更具權威性，建議我國稅務部門向第三方平臺開放稅收監管協助渠道時應借助相應法律規范明確各參與方權利義務關系。具體做法是：稅務部門在開展區塊鏈等前沿技術及沙盒試點時需要參照國家相關法律的規定制定“監管權力清單”。除對重要事項予以嚴格限制外，清單應采取“法無禁止即可為”的施行思路，鼓勵第三方平臺以及社會公眾開展科技創新與輿論監督。在切實貫徹“簡政放權”的思路下，稅務部門主抓平臺經濟涉稅數據的采集與應用工作，開放稅務協助等非主線業務吸納社會資本，在降低自身監管成本的同時推動社會多方積極參與平臺經濟稅收和諧生態的建設與維護。

五、結語

在平臺經濟領域推動依法治稅、數據治稅，是全面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激發經濟活力的必然要求。如何通過法治有效應對平臺經濟稅收法律體系不健全、涉稅數據安全保障不到位、稅收監管技術不先進、稅務協助渠道不暢通等制度挑戰和運行風險，既是急需解決的課題，也是新時代稅收監管法治化建設的邏輯起點。在區塊鏈技術的推動下，平臺經濟稅收監管法治化進程將成為衡量我國稅收治理能力的重要指征之一。在功能架構上，引入區塊鏈技術后可有效提升稅收數據應用流程的規范性與稅收監管協助的開放性，經由完善稅收法律法規制度體系、依托智能合約提升監管效率、厘清權責保障稅收安全、開放渠道共建稅收和諧等機制，實現新技術與稅收法治的理路聯結。對應上述理論框架，稅務部門可圍繞稅收制度建設、稅收預測決策、稅收數據安保、稅收監管協助四個方面擬定具體的稅收監管法治方案，為深入優化平臺經濟等新興業態的稅收技術范式、稅收監管模式、稅收服務水平提供必要的理論佐證與實踐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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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3946/j.cnki.jcqis.2022.02.008

作者簡介：程前，南開大學競爭法研究中心博士后、法學院助理研究員。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新發展格局下數字稅立法原理研究”（21CFX045）

引用格式：程前.平臺經濟稅收監管中區塊鏈技術賦能的法治理路[J].統一戰線學研究，2022（2）：9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