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質化代幣(NFT)：邏輯、應用與趨勢展望 *

魏麗婷 郭 艷 賀夢蛟

當前，數字經濟為全社會發展帶來了變革性方向，尤其是近十年來興起的區塊鏈技術，以其特有的分布式賬本以及不可篡改、可溯源的技術特性，為數字經濟尤其是數字資產的創設和使用提供了全新發展機遇。同時，隨著區塊鏈技術對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不斷提高，從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到“十四五”規劃，區塊鏈技術作為新型數字技術已被逐步提升至國家發展層面，實現科技技術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發展，正在為社會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全新范式。

區塊鏈技術在金融領域的發展，最初從私人數字貨幣起步，在歷經理論界的爭論與探索以及市場的狂熱追逐浪潮后，進入了各國央行開發法定數字貨幣和金融市場證券通證化的理性發展階段。2021年以后，以以太坊ERC-721和ERC-1155標準為基礎衍生的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NFT)開始成為金融市場中的又一個嶄新領域。其作為表示數字資產的通證，是一種稀缺、不可拆分、不可替代的獨特數字項目，通過將實際內容作為簡單的URI字符串存儲在元數據(1)元數據指定義單個代幣的唯一特征，每個NFT都與各自的元數據鏈接。內，建立了區塊鏈上具有數字資產所有權的全新生態系統。

由于NFT能夠為數字相關產品提供可證明的唯一性和所有權的獨特屬性，對數字資產領域產生了巨大震蕩，引發廣泛關注和討論。目前關于非同質化代幣的研究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關于非同質化代幣的內涵介紹及未來價值的研究。秦蕊等(2021)、張建中(2021)通過研究分析，認為非同質化代幣本質上是一種特殊的、具有稀缺性、獨一無二的鏈上數字資產，能夠通過智能合約來實現其所有權的轉移，并通過區塊鏈來記錄所有權轉移的整個過程；同時，可以用來驗證數字資產的真實性和所有權，因而在藝術市場得到廣泛應用。王功明(2021)則從非同質化代幣的特點出發，從唯一性、防篡改、流通高效、易于確權、追續權和所有權可分割等七個方面進行闡述，認為非同質化代幣基于其特點可以更好地為藝術品提供上鏈渠道，提升藝術品數字化水平，從而實現現實世界和區塊鏈世界的互通有無，建立有效的NFT藝術品市場。

關于非同質化代幣交易和技術風險的法律監管研究。司曉(2021)的研究顯示，從立法監管和法律應用來說，區別于以往的網絡虛擬財產，作為新型無形資產的非同質化代幣，以持有人基于私鑰可以對其施加排他支配與控制的基本思路，應作為物權客體進行法律保護，進而深入探討其與智能合約的法律可能，為數字資產未來發展開辟法律研究道路。江哲豐和彭祝斌(2021)的研究進一步分析了非同質化代幣數字作品的法律監管挑戰，認為基于我國當前的NFT監管研究情況，無論是政策法規還是網民監管都存在較大的制度設計和實踐障礙，可參照英國的“監管沙盒”對應不同行業設立明確的法律監管主體，實施統一技術標準條件下的共同監管。

關于非同質化代幣應用場景及現實意義的探究。張展鵬等(2022)研究認為，NFT除了在加密數字藝術方面有著卓越表現外，借由其獨特、不可替換的數字特性，可以將現實世界的軟件購買、訂閱行為映射到虛擬世界中。陳苗和肖鵬(2022)以非同質化代幣為中心，在元宇宙時代圖書館與博物館等的技術采納和負責任創新框架下進行探討，分析非同質化代幣在圖書館學相關領域的應用，認為非同質化代幣能夠憑借其原真性憑證在圖書館學等領域開展“真品”檢驗，相關從業人員應當客觀認識到博物館引入NFT技術后引發的正負效應，從技術、經濟、倫理等各個方面關注區塊鏈等信息技術對圖書館學領域的沖擊性和革命性影響。史安斌和楊晨晞(2021)從新聞傳媒行業的前沿發展路徑探索非同質化代幣的實踐應用，新聞內容的歷史價值為NFT的應用提供了可能，而智能合約在完善內容生產流通規則的同時，通過不可篡改的、去中心化的特征，避免中心化監控和管理，保證了新聞的公共性和透明性。

基于以上學者的研究，我們看到，區塊鏈技術與資產的深度結合，實現了信息到價值的互聯網功能轉變，非同質化代幣本質是區塊鏈技術的下一個迭代，為實現數字資產在數字空間中的確權提供可能。本文將在此基礎上，通過對非同質化代幣底層技術、運轉邏輯的深度分析，探討其在藝術、游戲、體育、出版等行業的實踐，并進一步展望非同質化代幣對金融業及其他社會生態場景的沖擊、影響及其他可能。

一、從同質化代幣到非同質化代幣

(一)發展路徑與市場演進

2008年，署名為中本聰的工程師公布的比特幣白皮書開啟了數字貨幣的歷史進程。隨后幾年，以比特幣為代表的第一代數字貨幣進入貨幣市場，并迅速出現在全球視野中。其中，以2013年年僅19歲的程序員Vitalik Buterin創設的以太幣最為出眾，很快成為僅次于比特幣的市值位列第二的加密貨幣。而更重要的在于，Vitalik Buterin創設了加密貨幣與去中心化應用平臺以太坊(Ethereum)，通過一套完備的圖靈腳本語言提供各種模塊，從而實現用戶應用搭建的自由化，這種開源且能夠運行智能合約的公共區塊鏈平臺使以太坊在協議的拓展性方面超越了其他私人數字貨幣。在此基礎上，以太坊陸續涌現出去中心化創業投資The Dao、去中心化預測市場Augur、虛擬寶物交易平臺FreeMyVunk以及社會經濟平臺Backfeed等知名應用，為非同質化代幣的發展提供了實現平臺和實踐場所。2017年，在以太坊上先后出現兩個有趣的應用，首先是加密朋克(CryptoPunks)，(2)加密朋克(CryptoPunks)，于2017年6月發布，是以太坊區塊鏈上的第一個非同質化代幣項目之一 。該項目由美國工作室Larva Labs開發，加密朋克被認為是非同質化代幣的旗艦項目。該應用的用戶免費領取像素頭像后進入鏈上市場，并通過使用以太坊數字錢包進行不同頭像的交易，這種沒有成本和市場進入壁壘的交易方式使眾多投資者和收藏家使用CryptoPunks進行流行藝術投資，也創造性地開啟了從區塊鏈獨特數字字符到數字個人資產的理念轉變。同年，加密貓(CryptoKitties)(3)加密貓(CryptoKitties)，于2017年發布，是由加拿大工作室Dapper Labs開發的以太坊上的區塊鏈游戲，允許玩家購買、收集、繁殖和出售虛擬貓，是最早將區塊鏈技術用于娛樂和休閑的嘗試之一。游戲以區塊鏈云養貓的全新營銷理念進入市場。該項目中，將每只貓定義為擁有獨一無二的基因組，可呈現出不同的外觀和秉性，游戲玩家可以收藏和飼養數字貓咪，同時建立了迭代化的可循環運行的鏈上育種邏輯算法，通過運用封閉智能合約及復雜的激勵系統確保繁殖的隨機性。

加密貓集成了時代最前沿的技術和網絡流行游戲場景，通過淺顯易懂的繁殖及交易機制誘發了清晰的獲利道路，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非同質化代幣的數字資產價值和游戲體驗樂趣，對于非同質化代幣的提出和實踐場景應用具有革命性意義。由于運行的計算機標準存在差異，同質化代幣與非同質化代幣有著顯著不同的屬性特征。基于ERC-720標準運行的同質化代幣能夠不斷產生同質化的數字通證，每一枚通證都是相同和可以彼此替代的，并且可以對通證進行分割實現交易的靈活性。而非同質化代幣是在ERC-721標準下產生的具備唯一代幣ID的通證，每一枚非同質化代幣都是不相同的，就像加密貓游戲中每一只貓咪都與眾不同，并且由于具有復雜基因序列特征，一旦分割便不再具備之前的獨特屬性，所以無法實現諸如比特幣、以太幣等同質化代幣可被無限分割和交易的貨幣功能。

伴隨非同質化代幣游戲項目的不斷發展，2018～2019年非同質化代幣市場進入穩定期，并開始由游戲領域逐步擴展至藝術領域，非同質化代幣所具有的“不可替代”成為描述新資產類別的主要術語。由于藝術品價值的核心要素是能夠可靠地證明其所有權歸屬，非同質化代幣所獨具的唯一性及不可分割性特征，與藝術品創作、保留、投資呈現出契合的特質，在數字空間中前所未有地擴大了知識產權，為解決數字藝術所有權問題開啟了新一輪變革。很快出現了以OpenSea(4)OpenSea,成立于2018年，是全球首個且最大的加密收藏品和非同質化代幣的數字市場，用于購買、出售和發現獨家數字資產。為代表的非同質化代幣運營主體，消除了與鑄幣相關的運行成本，開創了非同質化代幣的自主創建時期。2021年伊始，美國的視覺藝術家Beeple的作品合集“Everydays”(5)“Everydays”，由Beeple創作的數字藝術作品。作品由他為“ Everydays”系列創作的5000張數字圖像拼貼而成。以非同質化代幣形式加密上鏈，并最終以6930萬美元在佳士得藝術品拍賣行成交，刷新數碼藝術品拍賣的最高紀錄，同時將數字資產所有權確權討論推進到迄今為止的最新高度。在國外NFT市場愈演愈烈的同時，國內市場也在吸引科技和資本力量不斷加入，騰訊以及阿里巴巴等互聯網公司已率先布局非同質化代幣交易平臺，為國內非同質化代幣市場發展提供了全新空間。

(二)技術基礎與特質

作為以區塊鏈為底層技術開發的非同質化代幣，繼承了區塊鏈技術的基本特征，并在發展迭代過程中逐漸呈現出諸多與同質化代幣不同的技術屬性和特征。非同質化代幣的平臺應用情況如圖1所示。

圖1 非同質化代幣平臺應用

1.標準化特性

ERC-721標準作為非同質化代幣運行的首個開放標準，為讀取和寫入數據提供了清晰、一致、可靠的接口，同時為用戶的數字資產在區塊鏈中提供了唯一標識符，在記錄數字資產的同時，標識了所有者的地址，為數字資產所有權的確定提供了新技術標準，通過區塊記載交易信息，使非同質化代幣及數字所有權變更有跡可循。另外，ERC-1155標準作為半同質化通證，能夠有效解決ERC-721標準下同時期內同質化代幣和非同質化代幣的轉換問題，從而在智能合約的代幣流通過程中極大地提升了交易效率，使整體轉換流程標準化。

2.可交易性

由于非同質化代幣基于統一的以太坊ERC-721標準，在系統運行的基礎標準上可實現多個生態系統間的交互行為，非同質化代幣交易市場中的統一數字貨幣使用標準也為交互行為奠定了基礎。隨著大量的非同質化代幣項目涌入市場，各類專業交易平臺雖然分屬不同鏈上的生態系統，但依靠共識機制可以實現彼此的交易。而隨著ERC-1155標準在交易中的運用，在大量交易同時開展的情況下大大減少了非同質化代幣交易調用智能合約所需要的時間，實現智能合約中的非同質化代幣和同質化代幣的交易流轉，為NFT市場的交易可行性提供了技術基礎。

3.流動性

非同質化代幣市場具有充分的流動性，無論是藝術品投資領域、游戲娛樂領域還是金融交易層面，非同質化代幣通過多元的、實時的、不間斷的產品交易體系，可以滿足多種受眾需求，使得大量的市場參與方能夠在較為完整的市場框架下實現商品價值的正向流動。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由于區塊鏈技術催化了數字產品所有權的變更速度和流動范圍，且智能合約以其不依賴第三方信用中介的公平交易，加速了數字協議的執行和驗證過程，使得非同質化代幣表現出不停迭代的產品特征，這也促使數字資產市場不斷延展，從而激勵其流動性。

4.稀缺性和不變性

在非同質化代幣大量應用的數字產品交易市場中，產品的售賣價格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作品的稀缺性。非同質化代幣交易中應用的智能合約，允許其開發人員對其商品交易數量設置上限，從而使特定稀有物品保持特定數量。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非同質化代幣在鑄造過程中所產生的唯一ID，也賦予其數字產品對應的稀缺性。在發行非同質化代幣過程中，基于區塊鏈技術不可篡改的技術特點，將強制執行無法修改的永久屬性，并且，非同質化代幣的元數據和完整的交易信息一經鏈上確認，便被永久儲存，這種不變性為數字版權及資產所有權保護提供了可執行方案。

5.可驗證性

目前，非同質化代幣元數據的儲存主要采取線上和線下兩種方式，儲存在鏈上的相關元數據可直接進行身份驗證，而儲存在線下的元數據則可由現在的儲存系統決定是否可以公開驗證。區塊鏈上的分布式文件系統可以通過內容標識符驗證元數據是否被篡改，從而完成對鏈上數據真實性和可靠性的驗證。

二、非同質化代幣的應用場景和行業實現領域

非同質化代幣從最初的區塊鏈游戲項目、藝術品投資領域開始向外輻射到音樂、體育、出版等各種形態的數字產品行業中，也展現出未來對于金融市場、社會理念、社會生態等其他領域的可能影響。

(一)區塊鏈游戲與娛樂領域

在加密貓游戲之后，加密游戲領域井噴式活躍起來，體育游戲以及模擬經營類游戲都吸引了數量龐大的游戲愛好者和數字投資者。這些在以太坊上開發的游戲通過ERC-721標準提供了具有創造性和可玩性的沉浸式社交平臺，以其操作透明、去中心化、流動性穩定的獨特產品屬性，為參與者提供了真實數字所有權，這種游戲和數字資產的雙重融合和體驗，帶來了虛擬游戲世界新的產業發展方向。

而在流行音樂方面，出現了音樂唱片與NFT的捆綁銷售案例，搖滾樂隊萊昂國王將他們的最新專輯推出代幣化限量版本，獲得了約140萬美元的收入，這向大量藝術家、音樂家展現了區塊鏈領域實現音樂代幣化限量銷售的可能性。在體育方面，美國職業聯賽之一的NBA，也將在線下市場中銷售多年的實體明星卡向虛擬世界進行投射，開發了基于新公鏈FLOW的數字收藏平臺NBA Top Shot，運用非同質化代幣在二級市場中開啟數字體育收藏先河，同時也在數字體育市場實現了新型的IP流量變現的商業模式。2022年北京冬奧會期間，體育領域的非同質化代幣更是吸引了市場的關注，以數字盲盒形式出售的吉祥物“冰墩墩”系列產品再次推動了NFT市場價格持續走高。與此同時，在該系列產品中NFT具備了實際的使用功能，實現了其與相關游戲領域的產品價值兌換，進一步完善了在游戲和體育衍生產品混合作用下的閉環系統。綜合來看，目前，國外非同質化代幣的發展在各行業逐步走向平穩，國內市場雖起步較晚且在政策管控較為嚴格的情況下，在部分行業有所突破，但與國外的市場在商品性質方面仍有較大差異(郭全忠，2021)。

(二)藝術品投資領域

傳統的藝術品投資領域缺乏市場流動性，市場參與者被要求在藝術品真偽鑒別、價值判定上具有高度專業的相關能力，信息不對稱始終是困擾藝術品公平交易的問題。藝術品的保存環境、修復工藝、保險費用和運輸條件也造就了極高的交易成本，各國對于藝術品進口的關稅使很多藝術品只能停留在瑞士等自由港地區。因而，傳統的藝術品投資領域從市場、專業、成本到交易領域都為行業發展和活躍設置了限制。而非同質化代幣以其獨有的稀缺性和區塊鏈技術的分布式賬本技術，與藝術品交易投資行業實現天然契合，全新的藝術品展現、交易和所有權確認方式都以數字化形式進行，區塊鏈的不可篡改和可溯源性全面降低了藝術品交易、投資領域的相關經濟風險，同時也增強了市場運行的穩定性。另外，無論是圖片、網頁或是視頻剪輯都能以非同質化代幣的方式進行數字化表示，對于藝術品投資者來說，獲得NFT藝術品不僅是單純的產品交易，同時也擁有了該藝術品的鏈上資產憑證并實現了數字資產確權。在NFT的技術路徑下，人們的社會消費需求正在從單純的資本收益向社交屬性、生態權益和自我樂趣實現多元化發展。

(三)數字版權領域

互聯網時代的開放、包容和共享的經濟發展特征刺激了經濟快速增長，也為全行業數字經濟發展提供了新空間，這也包括長期被版權保護問題困擾的出版領域，非同質化代幣為保護數字版權提供了全新的應用實踐。以往的數字內容領域缺乏統一規范的版權存證服務，且數字行業中存在大量版權交易信息不對稱行為，使得版權收益難以有效地在原創作者和第三方機構中進行公平分配。非同質化代幣在去中心化且開放的區塊鏈中進行注冊，并以不同于代幣標準的ERC-721標準進行鑄造，實現以往同質化代幣無法做到的標記原生數字資產的所有權。在此基礎上，非同質化代幣可以為數字版權保護提供更好的解決方案，由不同的、唯一的非同質化代幣來代表藝術品、音樂、專利等涉及版權領域問題的相關項目，并利用區塊鏈分布式賬本的不可篡改、去中心化、公開存儲特征實現數字產品的不可變更標識和產權登記，可溯源性還使原創作者擁有在區塊鏈中跟蹤其所有權的能力，從而達到保護版權的目的。

(四)物聯網身份認證及授權

物聯網基于互聯網等傳統信息載體實現聯通網絡，在能源、公共事業、運輸和零售業等領域日益成為關鍵技術支持。隨著物聯網在各行業的深入應用，各種物品通過互聯網實現數據交換以及對物品的定位、監控、認證和管理要求正在不斷提高。物聯網中存在著多行業、多物種的復雜多樣性，使得大量物聯網運行設備間如何完成數據的可靠交換和認證成為發展中的重要約束問題。非同質化代幣的唯一性、不可篡改、可溯源的技術特征以及分布式系統對于元數據的驗證，使其能夠為物品的身份提供唯一標識，基于物聯網技術和區塊鏈技術的交互使用，使得每個區塊中可存儲其特有的身份信息并在物聯網上進行保存和管理，從而實現數字主權身份的確定。綜合來看，基于區塊鏈技術的數據存儲和非同質化代幣的數字主權身份的唯一確認，可實現在不同物聯網運行設備下的交互操作和授權，從而為物聯網的身份認證和授權提供可靠保證。

(五)金融票據、支付領域及去中心化金融

關于金融票據市場領域，在區塊鏈技術剛剛進行應用的初期，郭艷等(2017)就提出，票據信息依靠分布式結構進行存儲、確認和傳遞，為同行業提供互信的賬務記載，可以從流動性和安全性兩方面促進票據市場的深層次發展。到了非同質化代幣階段，票據革新有了進一步發展，一方面，能夠實現金融票據在區塊鏈中的即時售賣，從而提升金融市場在數字經濟中的價值，加速金融市場票據的處理周期；另一方面，在實現金融票據實時追蹤的同時，完成金融票據與非同質化代幣的融合，提供金融服務新范式。

在數字貨幣支付領域，加密貨幣定價與非同質化代幣價格變動存在相關性，加密貨幣定價的不同會對非同質化代幣定價產生一定影響(Dowling，2021)。如果說比特幣沖擊了傳統法定貨幣理念，那么非同質化代幣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的交易支付理念。與比特幣運用分布式賬本不再需要代理銀行等中介機構來實現跨境多幣種交易的機制相同，非同質化代幣在藝術品交易中規避了諸如拍賣行之類的中介機構，并且引導購買者通過“資金—代幣—非同質化代幣”的交易流程完成相應支付。隨著非同質化代幣市場不斷擴大，交易平臺也呈現多樣化特征，不斷催生大量公鏈，以往以以太幣為主流的非同質化代幣支付手段受到沖擊，多種數字貨幣得以衍生并被用于支付，加劇了數字貨幣領域的市場競爭。并且，為不斷簡化交易支付流程、吸引更多目標用戶，越來越多的非同質化代幣交易市場選用諸如美元穩定幣(USDC)(6)USDC，2018年9月首次推出，是與美元掛鉤的數字穩定幣，每個USDC都有1美元的儲備金支持，并且USDC儲備金由金融機構定期審核。Visa在2021年3月29日宣布，將允許使用USDC在其支付網絡上結算交易。這類低于傳統數字貨幣波動性的錨定數字貨幣進行交易，推動了數字支付領域共識理念的巨大變革。同時，在ERC-721標準基礎上建立的去中心化金融(DeFi)天然存在于非同質化代幣中，非同質化代幣有潛力成為貸款和貨幣本身的抵押品，使其作為數字資產從而實現同物理實體資產相同的貸款抵押能力，但是否對整個金融生態系統產生價值還有待討論。

在證券發行和交易市場中，由于非同質化代幣的稀缺性和價值性，與其相關的復雜交易很容易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證券產品，Histed等(2021)的研究指出，大量鑄造和出售非同質化代幣的項目以及NFT發行人支持的二次交易項目可能會被視為證券發行行為。因而隨著非同質化代幣市場的不斷延伸，我們可以合理地預期其具有二級市場的交易性和流動性，相關數字藝術作品可以實現所有權的多次變更，創作者有權獲得與藝術品相關的股利流，如果將多次交易產生的令牌作為對該藝術產品的投資，則此類非同質化代幣或可被視為證券。

(六)元宇宙領域的數字資產

元宇宙，作為互聯網應用形態和社會組織新型形態概念，打破了空間的有限性和時間的線性，為人類社會發展提供了全新的發展方向和技術理念。向安玲等(2021)分析認為，元宇宙實現了貨幣、環境和時間等信息從異度空間到同度異構空間的映射。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當非同質化代幣與數字加密貨幣共同構造了經濟價值生態系統，其獨特和不可篡改的屬性提供了元宇宙與數字資產融合的特定價值轉換通道，將成為元宇宙的重要基礎設施。從元宇宙的運行閉環視角切入，數字孿生作為其基礎層次，能夠實現現實空間中的場景和客體向異度空間中的空間映射，通過人工智能、云計算、大數據以及VR等技術手段實現異度空間中的虛擬原生。在虛實交互的元宇宙世界中，數字資產的價值交換成為迫切需要，非同質化代幣的DeFi生態系統，能夠為元宇宙提供滿足需要的一整套高效的金融系統。元宇宙的經濟可持續性和增值性發展將主要來自數字資產確權、流轉和交易的全過程，而在此過程中，非同質化代幣所構建的經濟價值生態和運行體系可以實現在異度空間中的經濟互通價值。同時，通過“代幣—非同質化代幣—資金”的貨幣轉換和價值交易體系，可實現異度空間對現實世界的價值轉化，在完善數字資產管理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完成虛實交互的經濟運作閉環。綜合以上討論，可以看到元宇宙的新型概念，為非同質化代幣發展提供了全新維度上的視角和深入應用的可能，但如何從法律和社會公理層面認可和實現平行世界的數字資產和非同質化代幣價值確認，這是未來研究中的嶄新課題。

以上各行業、多領域中非同質化代幣的出現，為數字資產配置和管理提供了解決方案，顯示出非同質化代幣在數字收藏品、音樂、游戲、影視、體育行業廣泛應用的可能。隨著公眾進入市場的可能性不斷增加，將進一步促進獨特數字藝術品及其所有權的交易，繼而實現數字貨幣、法定貨幣向數字資產的轉化，加強現實世界有形資產向數字資產的流動，在未來的實體資產與不動產領域、身份證明與存證領域、票務領域、奢侈品領域等行業的應用中，展現出多樣的可能性。

三、共識、法治與監管：非同質化代幣進一步發展的基石

非同質化代幣熱潮引發的公眾關注和學術探討，為不同區塊鏈生態系統提供了共同發展期望。最初，以太坊的非同質化代幣交易為行業提供了標準范式，誘發大量相關技術項目產生，但從NBA Top Shot等項目開始，市場交易已經向同領域、同類別其他數字資產方向發展，衍生了基于相同技術機制的多個區塊鏈生態系統。與傳統的藝術品交易不同，雖然NFT藝術作品有實現完全溯源的可能性，但仍舊存在未知可能下作品被他人重新鑄造以及NFT與作品分割后的經濟利益受損情況。由于缺乏同行業市場法律監管，非同質化代幣在不同公鏈上可能存在相同的交易表現，隨著公鏈和鑄造產品的數量不斷增加、種類不斷豐富，在行業整體運行中形成統一的價值評判和鑒別標準成為迫切需要解決的難點。非同質化代幣作為數字資產的價值，受到區塊鏈等底層技術的開發安全性以及運行穩定性等技術因素影響，需要建立不同公鏈生態系統上的共識機制，包括統一的行業標準、價值判斷機制、鑒別方式和上鏈識別機制，“絕對稀有”與“相對稀有”的共同建設意識，保證數字資產所有權的唯一性和交易安全性。同時，在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社會共識下，如何實現低耗能的非同質化代幣運行總體生態系統，繼而約束無限制的自由市場，鼓勵加密藝術家、加密收藏家加入環保行列，是實現非同質化代幣生態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環節。

非同質化代幣的法治問題同樣是重要課題。自問世以來，大量NFT產品通過競價拍賣的方式開展市場交易，偽造產品、市場定價機制存在信息不對稱等現象引發大量市場交易治理糾紛，投機性的資本流轉和買賣交易在誘發欺詐案件的同時，也會引起非同質化代幣市場的泡沫危機，對未來市場發展帶來折損和價值理念的沖擊。在全球范圍內，非同質化代幣的實體商品屬性難以界定，且在未來的元宇宙中作為底層支撐的非同質化代幣商品同樣難以被定性，缺乏全社會在經濟層面的統一共識。非同質化代幣作為新興事物，尚未探究其如何適用于金融、技術、加密貨幣等各行業法律框架及條例，并且鑒于其不同于首次代幣發行(initial coin offering,ICO)的證券化方式，更無法單純從金融角度適用法律，從而缺乏行業規則和設計監督。從技術安全角度來說，區塊鏈和智能合約技術的安全隱患可能為非同質化代幣的安全發展帶來威脅，隨著用戶采用率繼續增長，市場安全和穩定隱患將進一步增加。但現實意義層面未有法律明確對非同質化代幣市場進行規范和確權，整體市場缺乏公共安全機制和法律基礎，這都將影響非同質化代幣的橫向發展和交互需求。從財產應稅角度來說，目前的非同質化代幣產品還未被明確表述可適用知識產權等相關法律，雖然少數國家將加密貨幣作為財產進行征稅，但大部分地區尚未對加密貨幣進行征稅，導致非同質化代幣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避稅和金融犯罪的可能性。

共識和法治的缺乏加劇了NFT所涵蓋的市場風險。基于區塊鏈技術的非同質化代幣市場，為創作者提供了獲利的動力，數字藝術創作者不必將其內容的所有權移交給發布內容的平臺，而是基于區塊鏈技術完成所有權內容與藝術品的融合，實現數字內容領域銷售方式和獲利潛力的全面變革。由于創作者的ID唯一且是通證元數據不可更改的部分，非同質化代幣還實現了數字藝術創作者的持續性收入，即每次的非同質化代幣出售，原創作者均可自動獲得智能合約中的規定比例收入。基于此經濟運作方式和當前的數字藝術品市場演變趨勢，音樂、體育、游戲、影視等諸多原創作品行業都有以短期風險換取新商業機會的傾向，在加速了數字經濟創新大趨勢的同時，也增加了市場整體的風險。從金融角度來看，隨著非同質化代幣市場不斷擴張和非同質化代幣交易類別的不斷創新，極具金融產品屬性的非同質化代幣交易模式開創了全新的發展空間，部分NFT作為抵押品進入借貸市場，或借由其自身價值進行租賃以獲取超額收入，這些金融產品特性，同樣對市場穩定性提出了挑戰。

非同質化代幣行業的不斷深入發展，使得一個全新的基于區塊鏈的閉環價值系統逐步形成和完善，而伴隨行業發展，數字資產、元宇宙等新型概念的出現可能推動全球經濟向更高維度的新型數字化時代演進，以上所談及的風險會為國家數字資產法律監管帶來新難題。傳統的借由數字貨幣開展的洗錢、非法集資等違法行為，同樣可能在非同質化代幣領域產生。而當前市場和政府對NFT這一嶄新事物的認知還在逐步深入階段，對于NFT的底層區塊鏈技術、智能合約以及交易機制的監管，相關國家和地區當局目前還沒有展開深度的工作，對非同質化代幣交易監管技術的缺失很大程度上加大了風險防范和監管的難度，因而及時跟上市場創新的步伐，找到恰當的監管手段與在場方式，是保護NFT市場繼續衍化的必要條件，當然這需要以全新的、思變的、更高維度的視角開展非同質化代幣資產立法、監管的相關工作。

四、結論與展望

區塊鏈技術和數字貨幣(同質化代幣)自出現以來，對社會、經濟、政治及文化多維領域產生了革命性沖擊，使很多行業和領域進行了去中心化、集體維護的探索，并逐漸在其發展過程中迭代出非同質化代幣。非同質化代幣依靠其不可分割、不可代替、具有所有權的獨特數字特性，實現數字資產所有權的交替變更、實時追蹤和價值維護。一方面，非同質化代幣為人類經濟社會實現了全新的理念突破，數字產品的價值傳遞、知識產權保護、優化流通過程展現了新的價值捕獲點，對藝術品收藏、音樂、體育、影視、出版、金融及未來的諸多行業帶來嶄新的技術邏輯和運營路徑，使更多的數字貨幣愛好者、技術人員以及投資機構對其產生興趣和參與討論，也為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的全球經濟帶來新的熱點。另一方面，作為新型的數字資產，加之市場泡沫、生態系統具有發展不協調的可能性，在交易定價、價值評估、判定機制等方面尚未形成統一的市場標準和行業規則的情況下，非同質化代幣在商業邏輯和產品運營上存在差異化，使代幣價值的流轉和實現需要底層技術的進一步提升。

我們在對現有的NFT技術和應用進行展望的同時，也應審慎地進行評估和調研。雖然非同質化代幣為區塊鏈經濟發展帶來了全新的價值方向，但存在于傳統藝術品領域的洗錢、非法集資等金融犯罪行為仍有可能同樣出現；隨著刺激性資金的充裕和年輕化投機交易者的推動，由此產生的泡沫可能會很快出現，非同質化代幣演化成高度投機市場的可能性始終存在；而非同質化代幣市場的繁榮也為監管與法治帶來了新的課題，只有真正在法律認可的基礎上實現所有權確權并且完善監管，才能實現非同質化代幣本質上的可持續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