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丁玲是五四運動落潮后走向文壇的作家,成長歷程中深受“五四”精神的浸染,倡導女性個性解放是她早期創作的核心關鍵詞。但是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丁玲的文學風格發生了歷史性、根本性的轉變,丁玲走上了工農兵文學的道路,其中座談會之后的第一部作品《三日雜記》,標志著丁玲新文學風格的開端,具體體現在:新的生活體驗、新的創作主體、新的語言風格。
關鍵詞:丁玲;三日雜記;新文學風格
1927年丁玲在上海《小說月報》的頭版位置,發表了她的處女作《夢珂》。小說的主人公夢珂雖然出生于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但她對新生活充滿了渴望。然而,在社會和生活的逼迫之下,她卻一步步走向墮落。小說因鮮明的現實主義風格,初次見刊就引起了強烈反響。1928年丁玲再次在《小說月報》的頭版位置發表了著名的中篇小說《莎菲女士的日記》,記述了莎菲的感情生活和內心的矛盾與苦悶,創造了一個在她以前的筆下未曾有過的一個有著叛逆性格的知識女性形象。茅盾曾經這樣評價《莎菲女士的日記》:“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所顯示的作家丁玲女士是滿帶著‘五四以來時代烙印的,她的莎菲女士是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的創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從此,丁玲轟動文壇,聲名鵲起,這也奠定了她在現代文學史中的地位——文小姐。這一時期,丁玲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陷入了人生困境的青年知識女性,彷徨于自己的狹小天地,雖有啟蒙的沖動和變革社會的愿望,但因為脫離民眾、脫離社會,終究只能在虛幻的情感世界尋找安慰。
1942年5月,丁玲參加了延安文藝座談會,毛澤東在會上突出強調了文藝的方向問題,即文藝為群眾和文藝如何服務群眾。丁玲深受教育,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文學創作上都發生了歷史性、根本性轉變。會后,丁玲寫了《關于立場問題我見》,她表明:“我們的文藝事業是整個無產階級事業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共產黨員作家、馬克思主義者作家,只有無產階級的立場、黨的立場。”文藝座談會后的第一部作品《三日雜記》標志著丁玲“新文學風格”的開端。
一、新的生活體驗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作為觀念的文學作品,都是一定的社會生活在人類頭腦中的反映的產物。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些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他號召:“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到唯一的最廣大最豐富的源泉中去。”[1]丁玲深受教育,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1944年4月丁玲離開黨校,5月和丈夫陳明下鄉,原打算去柳林區第二鄉吳家棗園看勞模吳滿有。到了區里,孔厥在那里當副鄉長,他在丁玲主編《解放日報》文藝欄期間發表過作品,所以很熱情,介紹說麻塔村的開荒和婦紡工作都搞得好。于是丁玲、陳明決定改去麻塔,還約了畫家石魯同行。麻塔村水質不好,有地方病。病人個子矮小,四肢伸不直,關節向外突出,像柳樹上長的節,老百姓稱為“柳拐子”。
麻塔藏在一個寂靜的山溝里,路邊的狼牙刺剛剛長出嫩葉,山崖上的丁香卻已開滿淡紫色的花朵,那條九曲十八彎的路拐來拐去很不好走,但一幅幅柳暗花明般閃現出來的景色,卻讓丁玲有一種“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新鮮感。三個人整整走了一天,黃昏時候望見了錯落的窯洞和家家門前的柴草堆。
這個村子不大,但是耕地開得多,線也紡得多,63歲的老村長很有威信,孔厥說:“茆克萬是二鄉最好的一個村長!”丁玲就住在他家里,村長的婆姨是個“柳拐子”,丁玲挨著她睡,跟她嘮家常,很快就了解到許多情況。
第二天早晨,丁玲去看婦女紡線。這個村子29戶人家,有25輛紡車,連八九歲的女孩子也跟著大人學紡線。婦女們向丁玲訴說工廠收購時把線子評低了,不公道。但她們紡的線質量確實不大好,丁玲三個人研究了一下,問題主要出在紡車上,于是幫助修理紡車。但有的婦女覺得不習慣不順手,把修完的紡車又改了回去。怎么才能讓她們樂于接受新技術?陳明想出個主意:搞紡線比賽,用事實教育她們。吃過午飯,全村25輛紡車都擺放在一起,一柱香點燃,紡車飛快轉起來,結果幾個紡車修得好、棉條卷得好的,線都紡得多、紡得勻。女人們服氣了,爭著拉丁玲到家里吃飯,讓她幫助修改紡車、傳授卷棉條技術。他們一下子和村里人熟悉了。
晚上,吃完了全村做飯能手招待的“非常鮮美的酸菜洋芋糊糊下撈飯”,他們去參加青年人的文藝聚會。陳明本來就愛唱歌,一進窯洞就和著胡琴和管子唱起來,原本拘謹的小伙子們一下就放開了,唱了一個又一個,唱了新編的又唱舊的,“這些《順天游》《走西口》《五更調》《戲鶯鶯》實在使我們迷醉”“這樣的晚上我們只有覺得太短了”,回去的路上,“我們跨著輕松的步子,好像剛從一個甜美的夢中醒來,又像是正往一個輕柔的夢中去。啊,這舒暢的五月的夜啊”[2]……
住了三天后,丁玲要離開了,她非常眷戀這里的一切,寫下了這樣的文字“遍山漫開的丁香,搖動它紫色的衣裳,把我們送出溝來。我們也只以默默的注視回報它,而在心里說:‘幾時讓我們再來。”[3]于是,丁玲懷著依依不舍的情感、用輕快優美的筆調寫出了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的第一部作品《三日雜記》,陳明曾說《三日雜記》是丁玲新的寫作作風的開始。[4]《三日雜記》的創作素材就來源于丁玲下鄉的深入體驗,來源于與農民群眾的深入互動。
二、新的創作主體
《三日雜記》的創作主體源于人民群眾。丁玲初登文壇時是站在小資產階級女性知識分子的立場,她筆下的主人公都是極力倡導個性解放的青年女性知識分子。而《三日雜記》的主角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老村長、娃娃們、紡織工人等這些樸實的農民是這部作品創作的主體。
丁玲刻畫的老村長63歲了,就如同他婆姨所說一樣,種了五十年莊稼,革命后才有了一點地,慢慢把生活熬得好了一點,又合伙攔了六十多只羊。但他思想里沒有一絲享受的念頭,他說:“咱是本分人,鄉長怎樣講,咱就怎樣辦,革命給了我好日子,我就聽革命的話。勞動英雄是好人,他的號召也不會錯。”因為他人平和、公正、能吃苦,所以全村的人都服他。他們說:“老村長沒說的,是好人,咱們都聽他的。”他人老了,刨不了梢,可是從早到晚都不停,務瓜菜、喂牲口、檢查變工隊。他作為隊長勸別人勤開地,千萬別亂倒生意,一籽下地,萬籽歸倉,干啥也頂不上務莊稼。他說:“勞動英雄說這是毛主席的意思。毛主席的話是好話,毛主席給了咱們土地,想盡法子叫咱們過好光景,要不聽他的話可真沒良心。依正人就能做正人,依歪人沒好下場。”丁玲還刻畫了一圈天真活潑又熱愛勞動的娃娃形象,比如上邊窯邊一個11歲的三妞,“瘦瘦的,不說話,閃著有主張的堅定的眸子,不停手地紡著。紡線對于她已經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了。年時她死了爸,留下她媽、五歲的小妹妹和她自己。她拾柴,打掃屋子,喂豬喂雞,紡線線,今年已經紡了八斤花了。她才十一歲,可是已經是一個好勞動者了。”《三日雜記》真實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和情感,題材不大卻激動人心,正是這些勤勞質樸的勞動人民積極向上的精神改變了農村的面貌,表達了丁玲對勞動人民的贊美之情。
三、新的語言風格
丁玲“新文學風格”的開端還表現在《三日雜記》新的語言風格。這部作品的語言風格跟丁玲以往的作品也大不相同,大量使用了農民的口語對白,適應了農民的閱讀習慣。丁玲說:“我們個人的思想,和黨的要求是完全一致的,黨號召我們去描寫工農兵,反映工農兵的生活和思想,我們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我們都應當放棄個人的主觀主義的寫作,從個人的小圈子里面解放出來,到群眾中間去,到最廣大的人民中間去,為人民大眾服好務!”
丁玲在與人民群眾深入交融的過程中,了解到許多新的人物,搜集到新的素材,這時丁玲開始考慮一個問題:用什么形式來寫工農兵,怎樣寫他們讀者才喜歡讀?有了新的題材新的人物,還要有新的形式新的文風,她練習尋找一種新的寫作風格。她說:“我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地對秋白同志所反對過的歐化形式起了根本的懷疑。”陳明曾經告訴丁玲:“你過去那些文章我簡直讀不下去,太歐化了。”1984年1月16日,《中國文學》雜志法文專家蘇珊娜·貝爾納請丁玲談談她的文筆,丁玲說請陳明代答,陳明說:“文如其人,她的文筆和她的語言很相像,很豐富,沒有干澀的地方,這也經歷過一番演變:在30年代,丁玲受到西方翻譯作品的影響,文筆略顯歐化。后來到了延安,文筆就發生了變化。為什么呢?因為要和群眾一起生活,就得改變自己的語言。例如要參加土改,接觸農民,語言習慣就得改變,要使用更質樸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感情。這是很費力的事,可以想見這種變化并非一日之功。”
丁玲創作初期形成的寫作風格,偏于歐化,其特點一是長句子多,倒裝句多,二是側重心理分析心理描寫。她曾說過:“我不愿寫對話,寫動作,我以為那樣不好,那樣會拘束在一點上。”主編《北斗》之后,左聯開展文藝大眾化討論,她開始注意到適應大眾口味問題。那時的“大眾”是上海市民,而這里的“大眾”是陜北的工農兵,對象不同了,但文藝大眾化的道理相同,丁玲重讀秋白當年的意見,備感中肯深刻。她說,文章要為老百姓喜聞樂見,“這個道理容易說明白,但要大家去做實在不容易。因為寫的人都有一個‘寫慣啊!寫慣了顛顛倒倒、無頭無腦的小說的人忽然要從頭述說,寫慣了‘有著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的寡婦,卻忽然只要他寫成‘有一個寡婦,她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啊!”。[5]1949年7月她在第一次文代大會發言講到語言問題時又說:“老百姓的語言是生動活潑的,他們不咬文嚼字,他們不裝腔作勢”“一切話在他們說來都有趣味,一重復在我們知識分子口中,就干癟無味”“我們的文字也是定型化了的那么老一套,有的特別歐化,說一句話總不直截了當,總要轉彎抹角,好像故意不要人懂一樣,或者就形容詞一大堆,以越多越漂亮,深奧的確顯得深奧,好像很有文學氣氛,就是不叫人懂得,不叫人讀下去。”
自1936年來到陜北,丁玲一直在努力改變寫作風格,努力寫得質樸通俗,只是現在方向更明確了。她要按照秋白說的,改變舊的寫作習慣,把“歐化”變為“大眾化”,用明快簡短的句子,寫具體實在、與老百姓直接相關的故事。方向是語言要通俗易懂,情節要具體生動。
為了把人物寫生動,讓他們一出場就能抓住讀者,丁玲煞費苦心。她在1952年春天的一次講話中回憶:“整風以后,我又下去了,也看了很多人物,接著便想寫,開始注意訓練如何描寫新人物的方法。那時我也有這樣一個工作任務:我寫出來,不管你們是說好,是說壞,我都不去管,我只知道怎樣來訓練自己的筆。每每考慮從何處下筆,怎樣下筆,怎樣使得文章簡練,有力量。譬如有一次,我曾在屋子里走了三天三夜,寫了《三日雜記》,之后才寫成了《袁廣發》,的確是用了功的。寫《李卜》時就好多了,筆調輕松,也快了些。”[6]丁玲后來說:“在寫了這幾篇之后,我對于寫短文,由不十分有興趣到十分感興趣了。我已經不單是為完成任務而寫作了,而是帶著對人物對生活濃厚的感情,同時我已經有意識的在寫這種短文時練習我的文字和風格了。”[7]
四、結語
《三日雜記》作為丁玲參加延安文藝座談會后“新寫作風格”的開端之作,也是踐行毛澤東文藝思想的樣板之作。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教育和影響下,丁玲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自覺與工農兵相結合的必要性,從思想的高度認識到作家要從人民大眾的生產和生活實踐中汲取豐富的養料,要把人民作為創作的主體,作品的語言風格也要適應工農兵的閱讀習慣。《三日雜記》謳歌了解放區的新人和新事,充滿積極向上、催人奮進的力量,給人以感染和教益,給今天的廣大讀者提供了那個時代的一幅真實、生動的歷史畫面。
作者簡介:楊娟(1991—),女,漢族,湖南常德人,講師,畢業于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思想政治教育專業,碩士,研究方向為黨史黨建、思想政治教育理論與實踐。
參考文獻:
〔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張炯.丁玲全集:第5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3〕李向東,王增如.丁玲傳(上)[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5:318.
〔4〕陳明.我在霞村的時候——丁玲延安作品集后記[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
〔5〕張炯.丁玲全集:第7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6〕張炯.丁玲全集:第8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7〕張炯.丁玲全集:第9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