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葉
(江蘇宜興紫砂工藝廠 江蘇 宜興 214200)
縱觀中國的藝術史,在一定時期內整個社會的審美傾向總是有所側重,這與當時的政治、文化、經濟等因素密切相關。而當塵埃落定,不同時代的審美特點在世人的印象中固定下來,比如兩漢時期的簡約之美,隋唐時期的奔放華麗,明代的返璞歸真,清代的雍容貴雅,這些大的時代背景將美的呈現劃分出了性格,其前來后到并無優劣之分,都是當代工藝美術研究的優良素材,這得益于中國文化的傳承不絕,對于美的繼承和思考從未斷絕,為當代工藝美術的創作創造了一個絕佳的環境,脫胎于此的紫砂陶藝也可以盡情的思考和探索未來。
傳統紫砂壺有著嚴格的規矩和原則,明清時期,即使紫砂壺的造型得到了很大的發展,但某些題材和形態依舊是禁忌,當這些傳統或禁忌變成約定俗成,紫砂壺的造型發展就會走向封閉,新中國成立以后的紫砂工藝廠初期,這種無形的桎梏也是存在的,“青蛙蓮子壺”的誕生就遭到過包含顧景舟大師在內的許多藝人反對,但歷史的發展證明,這種對于藝術創作的桎梏是一種故步自封,當代紫砂陶藝創作突破了這一點,由此才誕生出一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紫砂新世界。
越來越多的造型誕生以后,紫砂壺造型的邊界得到了極大的拓展,然而太多的選擇亦不免令人迷失,時代的潮流之下,對于傳統的堅持反而成為紫砂藝術發展道路上的中流砥柱,對于紫砂未來的思考凝聚成了這件作品“問道”,這件作品除了是對這個問題思緒凝結的產物,同樣也是在提出關于未來發展的問題,這一切都是值得思考的。
“問道”一詞出自漢代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子虛問道的典故,其中包含了當時流行的“王道”、“霸道”、“天道”的思考,受很強烈的黃老之說的影響,包含了那個時期人們對于整個世界以及世界與人之間關系的認識。
中國古人認為,世界的運行是由無數的“道”來維持的,“道”代表了自然萬物,也可以認為是某種極致的表現。作品“問道”的創意取自其中“問”這個行為,主要表現一種思考求索的狀態,并以此來進行想象,用一種簡潔直白的造型來加以塑造,讓人一眼就能明白作品所要表達的含義。
作品“問道壺”對于創意的把握在于將意蘊具象化,在過去很多紫砂壺造型主題都十分抽象,似乎沒有實際的意義指向,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抽象的表達逐漸變成單純的工藝展示,而當代紫砂壺藝所崇尚的是更加具體的意韻表達,作品所要傳達的意義可以是抽象的,但一定要更加具體,否則造型就會缺乏自身特色,而成為一種流俗,這對創作者自身的表達顯然是不利的,所以創意的壺形塑造需要個性,需要茶壺自身與眾不同。
紫砂壺的結構并不需要很復雜,當下的紫砂陶藝得益于紫砂泥料的細分,可以根據創作主題的需要來選擇相應目數的泥料,在作品“問道壺”(見圖1)的制作中就選擇了相對目數較高的泥料,并在泥料中摻入砂進行調配以后均勻拍打成形。

圖1 問道壺
壺身是標準的圓形器制法,采用肩腹鼓的造型曲線,茶壺的身筒由下而上逐漸拓展,肩腹營造出強烈的挺括感,讓人感覺壺體非常飽滿,這樣的造型制作相當常規,只是在壺口的處理上有所不同,壺口的塑造較為急促,肩口之間并沒有塑造一圈壺頸來進行過渡,而是壺肩線條向上直接推出壺口,這樣的設計降低了壺身整體的高度,相應的壺蓋的制作就發生了變化。
作品“問道壺”的壺蓋采用圓形壓蓋式,蓋邊的處理帶有壺肩線的影子,兩者相互對應,整個壺蓋內部向上拱起,整體形成飽滿圓潤的線條,這又與壺身的線條相對應,只是壺蓋本身并不能保持相應的厚度,這在工藝上太過呆滯,壺蓋內部必須用尖刀鏤空做薄,增大蓋內的空間,一方面減輕了壺口的負擔,另一方面也使得壺蓋頂端可以制作豐富的裝飾結構。
“問道”的核心在于如何“問”出來,所以必須在整把壺最顯眼處做文章,壺蓋中心的壺鈕是最合適的地方。在平滑流暢的壺蓋表面,一片制作好的“樹葉”以貼塑法鑲接其上,在樹葉之上則是壺鈕,這把壺的壺鈕采用了一枚人形的雕塑,其形象是達摩祖師結跏跌坐、求玄問道時的姿態,這樣的人物姿態顯然是想象的產物,世上沒有那么大的樹葉,人們也未見過真正的達摩祖師,只是人物所處的環境,形象的表達都指向著這一耳熟能詳的結果,構成了作品“問道壺”的造型核心。
在很多的紫砂壺造型中,常有各種各樣的宗教形象,這些形象有的復刻于現存的歷史文化古跡,有些則是憑空想象的形象,這些造型的出現并不意味著紫砂壺就帶有宗教意義,而是一種中國文化的習慣性表達。
作品“問道壺”中的人物形象不需要具備強烈的宗教色彩,相反中性的表達更利于人們接受,這源自于中國文化傳承中對于“問道”本身意義的解答,這一主題包含了一切并值得思考,對于心靈的解答有著更為普遍的意義。
在造型裝飾的塑造中,更加自然、偏向于中性的塑造十分重要,除了摒除多余的宗教符號,壺面的裝飾亦采用了相對簡潔的手法來進行制作,重整體的線條輪廓,不拘泥于局部的細節,盡可能的創造出更寬闊的想象空間。
紫砂壺是貼近生活的器具,在建立紫砂壺本身的審美時需要考慮到其本身的生活屬性。塑造作品“問道壺”的文化主題同時也要兼顧生活氣息,在簡單卻不失韻味的泥塑中,中國傳統美術的內涵孕育其中,這種文化上的承襲有一種天然的藝術氣質,在“問道”的過程中,這種藝術氣質指引著人們的想象,撩撥著人們獨立的內心。
建立在心靈律動基礎上的文化主題顯然比單純的外形展示更能感動人,“問道”即是問心,看起來是創作者在問別人,但實際上則是在對自己發出疑問,每個人心靈的道路各有不同,問的是方向,指明的卻是人生的道路,通過每個人內心深處的迷惑來引發共鳴,使原本頗具文化特色的茶壺又增添了一道文化的外衣,紫砂壺文化主題自然而然地產生其間。
整體來說,作品“問道壺”造型獨特、比例得當,在泥料的選擇和線面的處理上有著獨特的意識,完整地表明了創作主題并有所引申,用一種全新的創作角度詮釋了傳統文化在當代紫砂壺塑造中發揮的作用。
中國傳統文化中處處都有儒、釋、道的影子,現代中國的工藝美術創作一方面要擺脫這種傳統的文化桎梏,另一方面又繼承這些文化傳統的精華,在各種人物形象、歷史典故的包裝之下,現代人排斥的只是古老、封建、宗教氣息濃郁的那一部分,而對于其中靈魂的指引、各種理念的思索亦可以感同身受,紫砂壺藝主題的塑造便要合理的規避掉上述糟粕,以更加中性的方式將中國的傳統文化塑造出來,讓優良的美德和傳統得以傳承,讓紫砂的藝術之光更加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