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聰榕
(湖南工業大學包裝設計藝術學院 湖南 株洲 412007)
客家民系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種跨越地域的民系文化,而梅州地區是客家文化遺產最集中的聚集地,有“世界客都”的美稱。當代客家陶藝文化尤以大埔陶瓷為首,大埔縣自宋代開始產瓷,素有“白玉城”、“南國瓷鄉”等美稱。客家梅州地區制瓷歷史源遠流長,如梅州市轄區內陸續出土了南朝至隋唐時期墓葬,這些墓葬品中有雞首壺、四耳罐、碗等青釉。在宋元梅州地區大埔陶瓷興起以前,隋唐時代梅州最著名的瓷窯便是畬江的水車窯口。而梅州制瓷業經過晉至隋近三百年的發展,所制瓷器質量也比早期瓷器在工藝上方面有較大進步。但在對客家陶藝的溯源中,最古老且鼎盛的客家陶藝是源于梅縣的唐代水車窯址。自20世紀70年代后水車窯瓷器的存在被證實,東南亞國家的考古打撈中也陸續發現證明了外銷的水車窯瓷器,這一曾經盛行于海上絲綢之路的古老客家陶藝正逐漸被重新揭開它被遺忘的歷史。
根據考古學家的調查,水車窯產瓷始于南北朝晚期,興盛于唐朝中期但到宋代時逐漸廢棄。關于客家手工藝在宋元以前實物極少且相關資料更是幾乎沒有,因此對梅州客家先民的手工藝考古直到水車窯址的發現才有所突破。20世紀70年代初,在廣東省梅州市梅縣畬江鎮水車窯遺址附近首次出土了相關瓷器,因此水車窯也被稱為“梅州窯”。之后在梅州的基礎建設過程中尤其是修建廣梅汕鐵路時數次發掘出唐代墓葬,這些相關的考古發現開始引起了一些文博專家的注意[1]。
1979年,來自廣東省博物館的考古隊初步將這些出土瓷器鑒定為唐代的瓷器產物,但并未進一步將其認定為唐代梅州客家地區的自產瓷器。直到1980年前后,古陶瓷專家馮先銘先生對泰國國家博物館送來的一批唐瓷片進行鑒定并初步認定這批瓷器與廣東省博物館在梅州所獲唐代瓷器產地相同。1982年,馮先銘率考古團隊勘探梅州古窯址后確認了這是一種獨特的青瓷。這種梅州唐青瓷隨著馮先銘的發現而已最初出土這一瓷器的水車窯窯址為正式定名——這就是“水車窯”瓷器正式定義的出現[2]。
梅州水車窯遺址位于梅江邊連接潮州和廣州出海口,其命名的具體地址為梅州市梅縣區水車鎮。水車窯窯址附近有一條名為瓦坑的溪流富含大量優質瓷土。優質的地理條件和瓷土資源,以及山區的森林木業都為水車窯陶瓷的生產與外銷提供了相當優越的條件,這也是梅州水車窯瓷器得以崛起的原因。除梅州水車鎮水車窯以外,梅州與水車窯瓷器相關的窯址還有梅縣南口鎮、五華縣華城鎮等數個坑口窯址。其中以五華縣華城鎮龍頸坑窯遺址時間最遲,其窯產瓷器受潮州筆架山風格的影響較大。五華水車窯瓷器設計形制多見于南宋時期,由此才可推斷水車窯窯址的主要制瓷年代為南宋,而元朝廢棄或被繼承潮州瓷器的大埔窯取代[3]。
梅州在經由梅江的水陸交通貿易繁榮促進了當地陶瓷生產的發展。從目前的考古調查看,梅縣水車窯的陶瓷生產規模并不大,但其產品質量好在同期嶺南屬上佳。因此水車窯瓷器在內銷的同時也得以銷往東南亞和海上絲綢之路。

圖1 水車窯相關展示圖片資料(攝于梅州客家陶瓷藝術博物館)
自20世紀80年代初水車窯瓷器的面世為世人所知后,水車窯與其他梅州古墓的相關出土文物極大豐富了客家藝術的館藏與水車窯瓷器的研究。至2009年,梅縣開展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田野調查,與水車窯相關的出土文物極大豐富研究對梅州客家歷史文化的文物研究。2009年10月,梅縣博物館舉辦了《梅州民間國寶成果展覽暨客鄉青瓷學術研討會》,展覽進一步擴大了對水車窯歷史的宣傳。這眾多資料的豐富也為研究梅州客家人的歷史文化、客僑與外貿乃至嶺南陶藝與海上絲綢之路等歷史和文化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史料[4]。
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瓷器工藝始于漢朝,但漢朝瓷器因為制瓷工藝原始導致質地脆弱,直到唐代隨著釉料和冶煉的發展中國才算正式踏入了瓷器工藝時代。從已出土的唐朝文物來看在當時陶器仍然非常盛行,如世人耳熟能詳的“唐三彩”陶器,可見即便唐代已經進入了瓷器時代但制瓷工藝在唐代也算是較為先進的工藝。因此,位于粵北地區遠離中原的梅州能在唐朝就已掌握和普及當時先進的制瓷工藝,這無疑是對客家文化與中原文明聯系緊密的鐵證。1980年廣東省博物館考古隊與梅縣區博物館共同組織勘探了梅州水車鎮古窯址出土了大量青釉瓷器文物,僅是當時出土的文物瓷器就有壺、罐、碗、碟、灶、研槽等種類。后根據幾十年來已有資料和實物收集調查,水車窯燒制的主要瓷器種類有碗、碟、杯(盞)、壺、鼎、盂、軍持、罐、爐、燈、灶、硯等等。這些器物囊括了民間生活所需要的祭、明、實用器這三大類,足以滿足唐朝時當地居民的從日常生活到喪葬祭祀等種種方面的需求——可以說在唐朝時期客家人制瓷產業就已經形成了一條較為完整的產業鏈。水車窯所產眾多瓷器中,生產量最大的是日用品。在眾多日用品中由水車窯所產碗瓷堪稱唐代“碗王”——碗口尺寸高達34 cm的,此類與中國傳統截然不同的瓷器也只有是專為遠銷海外而定制,而目前全球各國大型博物院中均未發現有同一時期堪比唐代水車窯瓷碗的青瓷大碗。對于這些日用品瓷器的品質,廣東文博專家曾廣億在《廣東唐宋陶瓷工藝特點》中指出:“這類碗均滿釉,至今僅見于梅縣窯和潮州窯燒制,這兩窯燒制的青釉器均極為精美。”因唐朝時中國各地陶藝皆以素面為主,以瓷器潔凈如玉為最高藝術追求目標極少刻意雕刻紋路裝飾,梅縣水車窯制瓷風格亦不例外。包括水車窯在內許多廣東出土的唐瓷都吻合光滑如玉這一“類玉”的藝術風格,且目前尚未發現有出土刻紋飾的文物[5]。在工藝方面,據文獻《廣東梅縣市唐宋窯址》記載專家在勘探梅州晚唐時期墓穴時發現其中陪葬的水車窯瓷器胎骨堅實,施滿釉層厚且均勻,這比唐代早、中期常見的簡單施半釉而釉層不均帶有淚痕紋飾的陶藝有著明顯進步,甚至出現了一些后來宋代才流行的圈足。謝映明先生對水車窯瓷器得出的調查結論是,水車窯瓷器胎質堅硬但在細密性方面有所欠缺,這一現象具體表現為以手指輕敲瓷器時得到回音不夠清脆;在觀感上,水車窯瓷器的胎色以青、深灰或灰白色為主,有著青翠欲滴的釉色和追求溫滑如玉的釉質[6]。

圖2 水車窯青瓷雙系罐(攝于梅州市建梅藝術博物館)
水車窯瓷器通過釉質可分為玻璃釉和半透明釉兩種,有厚、薄釉之分,其中釉厚的水車窯瓷器有著冰晶一般晶瑩剔透的光感。瓷器釉面也分為開片紋和不開片紋兩種,開片紋紋路的出現本是青瓷燒制中冷卻時胎與釉膨脹系數不一致是造成釉面開片的某種偶然性質“瑕疵”,但這一巧合為古代工匠與藝術家所發現和挖掘——于是在藝術思想的指導下,開片紋由“瑕疵”轉變為“美”,成為了一種獨特的瓷器藝術裝飾風格。許多水車窯瓷器在器形、釉色方面明顯與潮州產瓷器相近[7]。據眾多已出土瓷器表明,水車窯瓷器主要以玻璃釉工藝為主,外觀大多為呈青色玻璃質釉,釉色清亮晶瑩、青中閃黃,溫潤似玉。這其中品質上佳瓷器會有如琉璃、瑪瑙般極高的藝術觀賞效果;而品質欠佳青瓷常為半透明釉,無開片紋或僅有淺裂紋。在釉色方面據不完全統計,水車窯瓷器有湖水綠、豆綠、黃綠、艾色乃至褐色紫衣釉品種等多種質地效果[8]。
1982年,泰國國家博物館在那空是貪瑪叻省的古代遺址中出土了中國古代陶瓷標本700余件,正是這些標本中的部分瓷片經轉交馮先銘先生鑒定后證實了梅州水車窯址的存在。這一結果不僅是證實了客家水車窯陶藝的存在,更是證明了在當時工藝成熟的客家水車窯瓷器已作為外銷瓷器正式銷往南洋,成為了研究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一個部分以及梅州客僑下南洋史的開端之一[9]。水車窯的所在地梅縣位于粵東內陸山區,古代山路崎嶇的交通條件既是能客家人能夠安穩避難遠離戰亂的庇護所,也是限制客家人繁衍壯大的桎梏。對于陸路難行這一情況,以梅江水網交通為主便是梅州向外交流的主要形式。梅州地區從古至今都存在著一條重要的對外水網通道,即珠江—惠州龍川縣,龍川縣—梅州(梅江)—潮州(韓江)路線,這也是梅州地區與潮汕在歷史與文化上聯系十分密切的緣故。因此,梅州在唐代生產的外銷產品水車窯瓷器,無疑是通過這一水網通道由梅江一帶向嶺南流域乃至海外輸出銷售。梅縣水車窯產品可沿著這一通道向東往韓江出潮州港,或向西往東江出廣州港。韓江的終點州港幾乎成為粵東地區唯一的對外重要貿易港,這很可能便是梅縣水車窯窯址多建于梅江流域一帶的原因。當梅縣水車窯瓷器在海外被確認以后,學者們乃至民間主要觀點都順理成章認為是韓江通道的潮州出海口是客家水車窯瓷器銷往海外以及客家人下南洋的主要通道。作為證據之一,在韓江的潮州出海口河道上,當地曾出水過水車窯的標本或“搭沙器”。但到目前為止,沿梅江-韓江通道的潮汕地區,仍然缺乏客家人在唐朝時唯有以潮州出海口為主的鐵證。對此,嘉應學院的劉向明教授認為客家水車窯瓷器的外銷主要途徑很可能也有經由東江至廣州港為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1998年,水車窯瓷器在海上絲綢之路的研究中又有了一個突破性發現:德國打撈公司在打撈印尼海域觸黑色礁石沉沒而被命名為“黑石號(Batu Hitam)”的唐代寶歷年間商船時發現了其搭載的水車窯瓷器。從“黑石號”船身木料產自非洲且船體結構是以穿孔椰殼纖維進行縫合等特征判斷,這應該是一艘產自中東阿拉伯世界的商船。基于這一判斷,可以推斷“黑石號”不太可能是一艘在中國與南洋之間傳統往來的商船,而更有可能是一艘真正往來于海上絲綢之路將中國商品運往中東阿拉伯、近東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乃至歐洲世界的商船,這一推論也與海上絲綢之路主導者在宋朝以前是來自中東的阿拉伯商人的史料記載吻合。在“黑石號”啟航港口的具體位置判斷問題是一直困擾著學術界的相關領域的研究學者們。從出航條件與沉船陶瓷兩方面分析,學術界存在著“黑石號”始發港為廣州或揚州的爭議。但“黑石號”不僅有粵東獨有的水車窯瓷器,更是將大量南方瓷器以及多達數百件粵瓷于廣東產瓷罐容器中。因此,不管“黑石號”沉船的啟航港口是廣州港還是揚州港,“黑石號”曾停靠廣州港是客觀條件下必然的選擇。“黑石號”乃至廣大海上絲綢之路中的梅州客家水車窯瓷器很有可能是在廣州港被洋商預訂及定制后,從梅江經由韓江或珠江送抵廣州港,被廣州港當地商人和洋商裝載上船成為外銷中國瓷器并順勢進入了海上絲綢之路。“黑石號”的身份和其搭載的水車窯瓷器無疑證實了客家水車窯瓷器與海上絲綢之路有著緊密聯系,比之以往在東南亞國家遺址出土的青瓷在論證上得以有巨大飛躍——從銷往亞洲南洋地區的傳統貿易往來,到證實了作為中國瓷器代表之一遠銷中東乃至歐洲的觀點飛躍。由此,甚至可以推斷客家民系下南洋成為海外僑民乃至加入海上絲綢之路與歐洲文明接觸的時間很可能可以追溯到唐朝。
綜上所述,陶瓷作為出土文物以藝術的語言記錄著先民的歷史,陶藝的研究對于我們研究中國古代文明和歷史文化的發展脈絡都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因為水車窯的發現,梅州得以第一次真正對世界展示當地古老的客家陶藝。水車窯的工藝風格有著同時期濃厚的中原文化烙印,卻也開始萌發了粵北客家地方獨有的藝術風格,可以認為是中原文化中一支獨特的分支。客家先民的遷徙史是一本充滿了顛沛流離苦難的遷徙史,明清以前是客家人在南方山區落腳形成早期民系文化的時期,但關于這段時期的文化和手工藝等方面的史料和文物都十分稀缺,難以客觀反映早期的客家文化,水車窯址的發現無疑是找到了古代客家文化與陶藝的重要證據和資料。所以水車窯址代表的不僅僅是客家陶藝文化的源頭,更是客家文化與中原文化早期密切聯系的鐵證,這對研究客家文化的形成和分析早期客家陶藝風格的形成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