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緊樓高讀書夜

文/黃小桐（北京語言大學）

最近，多所高校圖書館公布了年度閱讀榜單，榜上有名的仍是一些出版已久的書，如《平凡的世界》《殺死一只知更鳥》《百年孤獨》等，大概有幾十本。

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小白非常喜歡閱讀，對她來說閱讀已經成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她說，高中的學習根本不允許她有時間去自由閱讀，所以上了大學之后，她便如破籠而出的鳥兒般飛翔在閱讀的天空里。起初小白的閱讀沒有目標，跟隨網上的信息讀了一些“網紅書”后，發現除知道了個故事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收獲，于是她開始閱讀名著，比如《活著》《追風箏的人》《月亮與六便士》。

在讀完《活著》后小白告訴我，她曾經好幾次因為太難過而不愿開口說話，因為在讀書時她能身臨其境，感受主角福貴一生中的大起大落，對他所處的那個年代感到無能為力。但即使福貴的親人全都離他而去，他也還是活著，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活著，但人活著就是這樣。小白還說，她曾在網上認識了一位抑郁癥患者，這個花一樣年紀的小姑娘，眼里卻充滿了憂郁。小白把《活著》這本書推薦給了那個小姑娘，并且一直鼓勵她，最后小姑娘克服了內心的障礙，開始到處旅游放松心情。照片中，那曾經充滿憂郁的雙眼，變得明亮又澄澈。小白表示，自己在閱讀中不僅收獲了面對一切困難的勇氣與信心，更收獲了幫助別人的感動。

還有一位高中同學小劉曾向我抱怨，在他們大學，《白夜行》永遠都借不到。我不禁疑惑：這本書你不是高中就看過嗎？為什么要再看一遍呢？他回復我說，因為值得看，所以想要再讀一遍。

那時的我并不理解小劉的回答。剛進入大學的我依然處于追求新鮮感的階段，書一旦讀過便不想再讀，電視劇和電影也一樣，看過一遍絕不再看第二遍。每次看到電視劇的彈幕上寫著“二刷”“三刷”甚至“五刷”時，我總是覺得很驚訝。一本書，即使看兩遍、三遍、一百遍，內容不還是一樣的嗎？為什么要反復地讀上這么多遍？

后來小劉終于借到了這本書，讀完之后他向我分享體會：以前讀這本書，覺得男主角亮司和女主角雪穗是兩條平行線，故事是圍繞他們兩人的兩條線分別展開的，就像兩條不會交集的軌道，只有在書的結尾兩人才得以見面。但是再讀一遍之后他發現，有很多事情都暗示著男女主人公是有交集的，而且這種交集的頻率非常高。他甚至大膽推斷，所有的故事情節，其實都是在兩人的暗中密謀中推動的，只不過在書里面并沒有用文字說明，也因此，才給讀者留出了大量的想象空間。正如“一萬個讀者心中有一萬個哈姆雷特”這句話一樣，在文字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可以用同樣的字符拼成不同的世界，而對小劉來說，第一次閱讀和第二次閱讀看到的世界，可以說有了本質的差別。

我也很喜歡閱讀，尤其喜歡讀詩。因為古字詞所困，我更喜愛讀現代詩，而在眾多詩作之中，我最鐘情于詩人余光中的作品。

前段時間整理書柜時，擱置了許久的《余光中詩集》被我失手打落在地。翻開封面，高中時貼的便條上，朦朧的字體寫著：“一時子夜斜向我們，斜一道云梯，我們攜手同登，棄時間如遺。”

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回憶。高中時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需要打投的愛豆選秀，也沒有讓我垂涎的深夜吃播，書籍是我在那個時期最真誠、也最珍貴的朋友。

后來，我開始與手機相依為伴。我喜歡手機的便捷，沉迷在一個個無聊的視頻之中。一篇篇狗血的小說，我一拿起手機便能看上半天。不知不覺中，我與曾經的“書籍朋友”分開了三年半之久，直到那天晚上，我再次翻開這本擱置了許久的《余光中詩集》。高中時我曾發誓要讀完余光中的所有詩篇，當時沒有實現，不如讓現在的我來完成這個誓言吧。

輕輕扭開床邊的臺燈，選擇一個最舒適的角度，揭開一頁泛黃的紙張，漫漫長夜，青茗獨伴。不像漫長的小說，沒有多余的贅述，詩歌短短的篇幅里流露出濃烈的感情，或激昂、或柔美、或浪漫、或豪放……我從繁雜的現實世界逃脫，離開電子設備無線電波的干擾，白紙黑字的頁面上，詩人的心事被我一覽無余，跨越千山萬水的距離和穿越古往今來的時間，我借助詩人之眼看到了不曾看到的風景，借助詩人之耳聽到了不曾聽到的聲音。

我與余老一起去追尋李白的足跡，與太白痛飲狂歌、飛揚跋扈，感受到了李白身上一生浪蕩卻又留有的浪子柔情。讀到詩歌的最后，我仿佛站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目送霍霍的飛碟閃著詭綠的光，接李白回到傳說里去。

記得第一次讀這些詩時，我正因為考試失利一蹶不振，覺得自己明明很努力了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直到偶然間在書店看到了余光中寫給李白的幾首詩，這本《余光中詩集》便被我抱回了宿舍。我每日睡前反復默讀這幾首詩，久而成誦，李白的豪情與“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激勵著我，讓我重新找到了前進的動力。

我再次同余老一起在《船灣堤上望中大》。徐徐清風吹動海波，秋日陰涼的薄光輕拂著層樓，我仿佛聽到余老感嘆道：“出了廬山，就能識得廬山真面目？”這句話令我幡然頓悟。上一次閱讀時，我只是簡單地看過，并沒有去深究語句背后的含義，我一直認為“不識廬山真面目”，是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然而事實真是那樣嗎？這又引發了我新的思考。看待事物和問題時，是不是應當摒棄那些循規蹈矩的慣性思維？這也讓我領悟到，在閱讀中需要認真思索，才能有新的感悟。

吹動的風兒掀開了這一頁：“夜讀曹操/竟起了烈士的幻覺/震蕩胸腔的節奏忐忑/依然是暮年這片壯心/依然是滿峽風浪……”那夜的詩人在讀著曹操，而我此夜又在讀著那夜閱讀曹操的詩人。此時萬籟俱寂，小蟲也進入夢鄉，這陣風是觀滄海時吹過曹操的遺風嗎？它吹過那時詩人布滿滄桑的手掌，吹過我少不經事的心房，風中的微塵不曾老去，詩人和我也終將被裹挾著踏向前方，堅毅地、無所畏懼地，跟隨時代的大潮昂首向前。

這次讀書，我再也不像從前那般追求一目十行，而是在閱讀每一句時都細品其中的韻味，甚至在讀到精彩絕倫的句子時贊一聲妙哉！整個過程，我的視覺和心靈受到了或強烈的沖擊、或溫情的撫慰，還在不經意間記下幾句妙詞佳句，重復品味詩人的不蝕風骨。

風緊、樓高……這個晚上，我不再被手機上的信息盯梢，不再被電視中五彩斑斕的節目綁架，簡單而又原始的美好，帶我進入一個奇異的新世界中，讓我的內心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不是為了完成學科任務，不是為了打發無聊時光，僅僅是為了閱讀而閱讀，汲取其精神用以豐富自身，我想，這才是閱讀真正的意義所在。